點校說明


《古文觀止》是清康熙年間吳乘權、吳大職編選的一部古文讀本,凡十二卷,收錄自先秦至明末的散文二百二十二篇,每篇都有註釋和評論。據《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載,吳公子季札在魯國觀看樂舞《韶箾》時,以爲盡善盡美,無以復加,讚歎道:「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本書書名中「觀止」二字即由此而來,是表示所選的古文極好,堪稱最佳讀本。

吳乘權和吳大職是叔侄二人,浙江山陰(今紹興)人。吳乘權字楚材,博覽經史,學識豐富,一生以授館爲業,所著除《古文觀止》外,尚有《綱鑒易知錄》傳世。吳大職字調侯,秉承家學,頗有才氣。他同叔父吳乘權一起在家鄉「課業子弟」。《古文觀止》就是他們教授弟子誦讀古文的講義。

吳乘權的伯父吳興祚,字伯成,號留村,累官至兩廣總督。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春天,他在歸化城(今呼和浩特市)右翼漢軍副都統任上,收到吳乘權、吳大職寄來的《古文觀止》後,「披閱數過」,認爲「其選簡而該,評註詳而不繁,其審音、辮字無不精切而確當」,乃於五月端陽日「亟命付諸梨棗」。這就是《古文觀止》的最初刻本。我們今夭所看到的乾隆三十九年《鴻文堂增訂古文觀止》和乾隆五十四年映雪堂刊《古文觀止》,均署「大司馬吳留村先生鑒定,山陰吳乘權楚材、大職調侯手錄」,前有吳興祚序,但沒有吳乘權、吳大職二人的自序,也沒有編選例言。這兩個本子,看來都是根據吳興祚當年付梓的初刻本翻刻的,在今天都是不易得到的好本子。鴻文堂本現爲我個人所收藏,映雪堂本現藏於人民文學出版社圖書館。

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吳興祚去世。康熙三十七年仲冬,吳乘權、吳大職在浙江家鄉又將《古文觀止》「付諸梓人,以請教於海內君子」,這就是文富堂刊本。這個本子也註有「吳留村先生鑒定」,所不同的是有二吳的自序,並有吳乘權所寫的例言,卻沒有吳興祚的序,不知二吳是因有自序而故意略去,還是沒能見到吳興祚刻本上的序而未收錄。這個本子刻工粗糙,訛錯較多,但亦有前述兩種刻本有誤而此本不誤的地方。篇末的評語,與前述兩種刻本小有不同,推測二吳在付梓前或許做了少許改動,改動之處大多較前爲妥貼。此本現藏中華書局圖書館。

這樣,康熙三十七年以後,《古文觀止》便有吳興祚付梓的本子(鴻文堂本、映雪堂本爲其翻刻本)和二吳付梓的本子(即文富堂本)這樣兩個大體相同而又稍有出入的版本在流傳。此後的刻本多由這兩個本子繁衍而來。

這裏值得一提的,是乾隆三十三年(戊子)錫山懷徑堂刊本。此本雖據吳興祚初刊本翻刻,但顯然用它本校勘過,凡與鴻文堂本、映雪堂本有異之處,大多與文富堂本相同,而文富堂本的訛誤,此本多所糾正,但亦有個別屬文富堂本、鴻文堂本、映雪堂本不誤而此本有誤之處。此本書前有牌記三行:「此書行世已久,坊間翻刻亥豕莫分,貽誤不小,本堂重刻校對,一字無訛,同人共鑒。」說「一字無訛」未免言過其實,但訛誤甚少確屬不虛。這在今天,更是難得的好本子。現爲我個人收藏。

民國以來,《古文觀止》印本尤多。木刻本有民國七年掃葉山房本,石印本有民國五年上海錦章圖書局本,鉛印本有民國十二年四有書局本等。鉛印本中民國二十三年上海新文化書社本有斷句,民國二十五年上海廣益書局本附白話譯文。但不少本子訛誤嚴重,其中以民國三年上海商務印書館鉛印線裝本的質量爲好。上述諸本,無論其本身質量如何,其淵源都出自鴻文堂本、映雪堂本,而文富堂本卻罕見有人翻刻,今所見唯民國元年紹興墨潤堂本一種。

建國後,《古文觀止》由文學古籍刊行社在1956年整理出版。此本據映雪堂本排印,加有句讀,校正了原本的幾十處明顯錯誤。1958年,此書轉中華書局出版,後在歷年重印時又改正了一些錯字,但總的說來,無論是編選者的評註,還是新版所加的句讀,都還存在不少的錯誤。

這次重新整理,就是在中華書局排印本的基礎上進行的。排印本即據映雪堂本。這次不僅與映雪堂原刻(乾隆五十四年刊刻本)進行了覆核,而且參校了文富堂本(康熙三十七年刊刻本)、懷徑堂本(乾隆三十三年刊刻本)、鴻文堂本(乾隆三十九年刊刻本)。書中各篇文章,還用有關史書或別集做了校勘(參校各本書目附後),力求爲讀者提供一個錯誤較少的本子。校勘所得的異文,凡與底本兩通者不改字,酌情出校,確屬訛、脫、衍、倒的文字,改正後酌情出校,但不做煩瑣考證。如《報任少卿書》,與《漢書》、《昭明文選》相校,異文多達102處,這次僅出校9處,改動1處。總之,這次點校,共改正了原書的明顯錯誤三百餘處,主要是如下幾種情況:

一、映雪堂原本有誤。正文如卷十二《深慮論》 :「豈工於活人而拙於活己之子也哉?」「活己之子」,映雪堂原刻本誤「謀子」,蓋涉下「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句而誤。註文如卷八《諱辯》:「賀父名進肅,律尚不偏諱,今賀父名晉肅,律豈諱嫌者乎?」「進肅」之「進」,映雪堂原刻本誤作「晉」。其他訛誤,如卷三《單子知陳必亡》中「作」字誤作「非」,《諸稽郢行成於吳》中「吳心愈侈」之「吳」字誤作「其」,卷七《爲徐敬業討武曌檄》中「三河」誤作「山河」, 《阿房宮賦》中「駕人以行曰輦」誤作「駕人以待曰輦」,卷十一《三槐堂記》中「吾以是銘之」,「銘」誤作「錄」,等等,此不贅述。

明顯的脫漏有近十處(不包括編選者有意的刪節),如卷七《陳情表》「過蒙拔摧」下,據《三國志·楊戲傳》裴松之注引《陳情表》和蕭統《文選》,當有「寵命優渥」四字,而《古文觀止》各本均脫;卷十二《瘞旅文》「道旁之冢累累兮」句上,據《陽明先生集要》,當有「無以無侶悲兮」六字,《古文觀止》各本亦脫。此類脫誤恐怕不屬於編選者有意的刪節,而是抄寫時遺漏的。

明顯的倒文,如:卷一《子魚論戰》中「大司馬固即子魚諫曰」,「大司馬」爲官職名,「固」爲人名。但映雪堂本及文富堂本、鴻文堂本均誤作「大司馬即子魚固諫曰」,致使今天有的《古文觀止》譯註本,將此句譯爲「大司馬堅決地諫阻說」。而《左傳》各本均無此誤,且懷徑堂本亦不誤。

以上映雪堂原刻之誤,這次均據他本作了校正。

二、一九五六年排印本改映雪堂原本而致誤。如卷五《屈原列傳》「觀屈原之所沉溺」,「觀」字,《史記》及文富堂本、映雪堂原刻本均作「觀」,排印本改作「過」,似無根據。還有改映雪堂原刻本的錯誤又改錯的,如卷三《召公諫厲王止謗》「道路以目」句下註文中的「眄」字,召國語》韋昭注即作「眄」,而映雪堂原刻本誤作「盻」,排印本又誤改作「盼」。排印本更有據《史記》而改《國策》者,僅卷四「范雎說秦王》一篇就有三處,這是忽略了太史公引用史料常有改動字句的情況。

至於一九五六年排版造成的誤字,數量更爲可觀,此不贅述。

這一類訛誤,均據映雪堂原刻本及他本、別集作了校正。

三、排印本句讀有誤。如卷八《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與吾輩二縣之大夫」句下注,原誤斷作「二縣、謂東都、郭下。二邑、洛陽、河南也。」實則應是「二縣,謂東都郭下二邑,洛陽、河南也。」這一類錯誤較多,這次即徑予改正。

此書特色之一在於二吳的評註。其註釋簡明扼要,準確有當,即今之古文註本亦多不及。其評語,多有見地,於史事、人物的評論常常既具識見而又妥貼,於文章筆法的評析大多得其真髓,發人于未省。但其評註亦有一些謬誤,僅以註釋而言,其謬誤大體有如下六類:(一)字詞訓釋上的錯誤。如卷五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少負不羈之才」,「負」即「抱」,「懷有」的意思,二吳則據顏師古注「負者,亦言無此事也」,釋爲「負猶無也」,於義既不合,與司馬遷思想亦不符。卷四《蘇秦以連橫說秦》「當秦之隆」,「秦」指蘇秦,意謂蘇秦得勢之時。但二吳卻注爲「秦國強盛時」,釋「秦」爲「秦國」顯然不當。(二)文義理解上的錯誤。如卷八《諱辯》「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句,是說如不講清楚,韓愈與李賀都將蒙受罪名。二吳卻注爲「言公若不辯明,必見咎於賀也。」卷五《報任少卿書》「相見日淺」,「淺」當訓爲「少」,是司馬遷說自己隨漢武帝回長安後,由於繁忙,與任安見面的時候很少,而二吳卻注爲「少卿相見時近」,以「淺」爲「近」,理解錯了。(三)史實敘述上的錯誤。如卷六《後出師表》「昔先帝敗軍於楚」句下注爲「先主十二年,劉璋降,先主跨有荊、益,操恐先主據襄陽,將精兵五千追之,及于當陽之長阪,先主乃棄妻子走。」劉備當陽長阪之敗在建安十二年(依《三國志·先主傳》。《資治通鑒》在建安十三年),其後纔據有荊州。劉璋投降、劉備據有益州則是建安十九年事。可見「先帝敗軍於楚」時,並未「跨有荊、益」,劉璋亦未投降,且非「先帝十二年」,乃建安十二年。(四)地理釋注上的錯誤。如卷十一《超然臺記》「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這是指蘇軾於宋神宗熙寧七年自杭州移知密州(治所在今山東諸城縣)。所謂「膠西」,乃泛指,即膠州灣以西的地域,而密州即在這一地域內,實際上超然台即是在密州治所北城上。但二吳卻注爲「膠西即膠州」。膠州的治所在今山東膠縣,蘇軾並未到此爲官。所以,膠州不等於膠西,更不是密州。注中更說膠西「屬山東萊州」。萊州治所在今掖縣,位於萊州灣南,屬膠東。一爲膠西,一爲膠東,可謂風馬牛不相及。又如卷二《呂相絕秦》「入我河縣,焚我箕、郜。」二吳注爲「河縣、箕郜,晉二邑名。」這是誤把「箕郜」當作一地了。(五)引書產生的錯誤。如卷九《捕蛇者說》「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註文引《禮記·檀弓下》,誤以「子路」爲「子貢」,是沿襲柳宗元該文韓醇注造成的。(六)註文不確切。如卷六《李陵答蘇武書》「單于臨陣」,注云“單于,匈奴號。」其實單于乃匈奴君主的名稱,不是匈奴族的號。對於上述情況,這次點校只對第五類引書中的錯誤予以校正,其它一仍其舊。

此次排印,改用簡體字,除通假字不予改動外,凡繁體字、異體字則予規範化,但亦有一些特殊情況,不得不保留原字者,如:文中多次爲「舍」字注直音字用「捨」,而「捨」字已簡化爲「舍」,如此處這次也簡化,則成爲「舍」,失去原註音的意義,故仍保留原樣爲「舍」。又如:有些繁體字作爲某一意義時已簡化,作爲另一意義時則未簡化,本書則視情況予以處理,象「穀物」之「穀」字已簡化爲「谷」,但作爲春秋時期諸侯自稱的「不穀」之「穀」,爲「善、良好」之意,並未簡化,故本書卷一《齊桓公伐楚盟屈完》中「豈不穀是爲」、「與不穀同好何如」等處不作「不谷」,仍爲「不穀」,等等。

爲了使讀者更能明瞭本書的編選體例,這次整理又據文富堂本補錄了吳乘權、吳大職的自序和吳乘權所寫的例言。

在點校過程中,曾得到中華書局編輯部和圖書館的幫助,得到北京大學中文系古典文獻教研室和同志們的支持,高秀芳同志提供了她校錄的排印本與映雪堂原刻本正文的異文,謹此一併致謝。

安平秋
一九八三年二月於北京大學

字數:3529,最後更新時間:2022-0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