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論語集釋
    1. 卷十六 泰伯下

論語集釋


卷十六 泰伯下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考異】顏氏家訓治家篇引文「如有」作「雖有」。皇本「使」上有「設」字。「已」下有「矣」字。

【考證】韓詩外傳:周公踐天子之位七年,布衣之士所贄而師者十人,所友見者十二人,窮巷白屋所先見者四十九人,時進善百人,教士千人,官朝者萬人。當此之時,誠使周公驕而且吝,則天下賢士至者寡矣。成王封伯禽於魯,周公誡之曰:「往矣!子無以魯國驕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子,吾於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吾聞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貴,人衆兵强,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强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九經古義周書寤敬篇:「周公曰:『不驕不恡,時乃無敵。』」此周公生平之學,所以裕制作之原也。夫子因反其語,以誡後世之爲人臣者。◎論語偶談:周書寤敬篇:「周公曰:『不驕不恡,時乃無敵。』恡即吝也。缘公平日有此言,故特現公身爲恃才者說法。

【集解】孔曰:「周公者,周公旦。」

【唐以前古注】王弼云:人之才美如周公,設使驕恡,其餘無可觀者,言才美以驕恡棄也。況驕恡者必無周公才美乎?設無設有,以其驕恡之鄙也。

【集注】才美,謂智能技藝之美。驕,矜夸。吝,鄙嗇也。◎程子曰:「此甚言驕吝之不可也。蓋有周公之德,則自無驕吝。若但有周公之才而驕吝焉,亦不足觀矣。」又曰:「驕氣盈,吝氣歉。」愚謂驕吝雖有盈歉之殊,然其勢常相因。蓋驕者吝之枝葉,吝者驕之本根,故嘗驗之天下之人,未有驕而不吝,吝而不驕者也。

【餘論】四書辨疑:程子說「驕氣盈,吝氣歉」,其說誠是。盈與歉勢正相反,無遞互相因之理。而注文以爲雖有盈歉之殊,然其勢常相因。又謂驕爲枝葉,吝爲本根。皆是硬說,誠未見有自然之理也。驕與吝元是兩種,實非同體之物。今以吝鄙悭嗇爲本根,却生驕矜奢侈之枝葉,豈通論乎?吝與「出納之吝」之吝字義同。蓋矜己傲物謂之驕,慳利嗇財謂之吝。驕則從於奢,吝則從於儉,此皆眼前事,不難辨也。注言驗之天下之人,未有驕而不吝、吝而不驕者,此言正是未嘗真實驗之於人也。石崇、王愷之驕矜,未嘗聞其有吝也。王戎、和嶠之吝嗇,未嘗聞其有驕也。雖然,人之氣禀,萬有不同,驕吝之中,又有差等,非可一例言之也。試於天下人中以實驗之,大抵驕而不吝、吝而不驕者多,驕吝兼有者少。既已矜己傲物,而又慳利嗇財,此之謂使驕且吝,比之一於驕一於吝者尤爲可鄙。其餘雖有才美,皆不足觀也已。劉開論語補注:周公之才即書所謂「能多才多藝」之才,其美自不待言。使有其才之美而既驕且吝,則才不足有爲,大本已失,其餘所行之事,雖有小善,亦不足觀矣。天下才美之人,豈無一端之稍善,但驕吝則不能進德,德既無見,餘行何足觀焉?如此而其餘之義始有着落也。程子云:「但有周公之才而驕吝焉,亦不足觀。」是其餘二字可以無用,反不如後儒謂「才美驕吝,其才即無可觀」更爲直捷矣,而聖人之言不成贄文哉?若以驕吝則才爲其餘事,故不足觀,尤爲無理。聖人以德爲主,材藝本其餘者,何待驕吝之後,而始爲餘事乎?黃氏後案:古有以德稱才者,如易天地人爲三才,左傳「高陽氏才子齊聖廣淵,明允篤誠,高辛氏才子忠肅共懿,宣慈惠和」是也。有才德分言者,如左傳「酆舒有三雋才。怙其雋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是也。周公之才,依書金縢篇,周公自稱多材多藝,才亦不甚重。與此經合。范氏淳夫必謂此才即德,非也。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穀,不易得也。」

【考異】皇本「也」下有「已」字。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不易得也」下有「已」字。

【音讀】釋文:穀,公豆反。孔云:「善也。」易,孫音亦,鄭音以豉反。◎集解孔氏讀穀如爾雅釋詁「彀綝」之彀。胡寅論語詳說:以「至」爲「志」,則其義益精,或聲同而字誤也。◎朱子或問:此處解不一,作「志」稍通耳。◎集注考證:或疑「至」當訓及,朱子不與其說:然圈外取楊氏之說,似亦不及於禄之意。

按:舊注訓穀爲善,義極费解,不如朱注之善。惟改「至」作「志」,乃宋儒好竄亂古經之惡習,不可爲訓。解釋此章當推李塨論語傳注:最爲簡明,錄之如左:「學,入大學也。學記『比年入學』,謂每年皆有入學之人也。『中年考校』,謂間一年而考校其道藝也,是三年矣。學古人官之念於兹動矣。乃心專在於學,並不至於穀禄,此其人豈易得哉?至,猶到也。」

論語稽之說稍異,附載於下:「三年言久,非三期也。凡比及三年、宦三年意皆同。穀訓禄,本之尔雅釋言,即宪问章『邦有道穀,邦無道穀』之穀。至,到也。不至於穀,言其心在學不在禄也。」

【考證】胡紹勳四書拾義。周禮鄉大夫職: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又「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州長職:「三年大比,則大考州里。」遂大夫職:「三歲大比,則帥其吏而興甿。」據此,知古者賓興,出使長,入使治,皆用爲鄉遂之吏,可以得禄。此三年,定期也。若有不願小成者,則由司徒升國學。王制:「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徵於鄉,升於學者不徵於司徒,曰造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此爲王朝之官,而當鄉遂大比,志不及此。蓋庶人仕進有二道,可爲選士者,司徒試用之;可爲進士者,司馬能定之。司徒升之國學,其選舉與國子同,小成七年,大成九年,如學記:「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羣,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彊立而不反,謂之大成。」若侯國取士,亦三年一行。射義:「諸侯歲獻貢士於天子」,注云:「三歲而貢士。」據此,知侯國亦三年一取士也。後人躁於仕進,志在干禄,鮮有不安小成者,故曰「不易得」。四書辨證:三年是考課之期,士苟自課有得,亦易有動於中者。若概言學之久,尙欠分曉。至字不改亦可。君子爲學,義是學境,利非學境,界限最易訛亂。或心下見不真,即自認以爲學境,而渾身全在利鄉。謂之至者,不但身履其地,即心到其鄉,或念頭點點打此經過,亦是至也。孔注:「穀,善也。不可得,言必無也。」論語解曰:「學之久而不至於善,則亦難乎其得之矣。」按二說費解。鄭注周禮司禄云:「禄之言穀。年穀豐乃制禄,亦代耕之義也。」惟此說是。

按:荀子正論:「其至意至闇也。」又云:「是王者之至也。」楊倞注並云:「至當爲志。」古志、至二文通,惟此章「至」字不改亦得,辨證之說是也。

【集解】孔曰:「穀,善也。言人三歲學,不至於善,不可得,言必無也,所以勸人學也。」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穀,禄也。◎孫綽云:穀,禄也。云三年學足以通業,可以得禄,雖時不禄,得禄之道也。不易得己者,猶云不易己得也,教勸中人已下也。

按:隸釋漢孔彪碑:「龍德而學,不至於穀。浮游塵埃之外,㬭焉氾而不俗。郡將嘉其所履,前後聘召,蓋不得已,乃翻爾束帶。」是訓穀爲禄,本漢儒舊說,而了不兼採,以廣其書,甚矣其陋也。

【集注】穀,禄也。「至」疑當作「志」。爲學之久而不求禄,如此之人不易得也。

【別解一】南軒論語解:穀者,取其成實之意,故以訓善焉。善者,實也。三年學矣,而不至於善,善之難得也如此。◎論語集說:穀者,善之實也。學之三年之久,而不至於善,則亦難乎其得之矣。若苟知所以用其力,必有月異而歲不同者。

按:集說之例,凡朱注有改經文者則從南軒,然義實紆曲,仍不可從。

趙佑温故錄:三年猶不至善,是至善之難。經言至之不易,所以勉人之遜志時敏也。

按:此說雖與前稍異,然以論語用語例推之,如「邦有道穀,邦無道穀」之類,均作穀禄解,無訓爲善者,故知其誤也。

【別解二】論語訓:三年者,國學考校之期。至,謂入學也。世卿多不恒肄業,故三年不至。世禄世爵,穀易得矣。而無學終敗,仍不易得也。

按:此解以「不至」斷句,亦備一義。

【發明】朱子語類:問:三年學而不至於穀,是無所爲而爲學否?曰:然。◎馮從吾四書疑思錄:祇爲志穀一念,不知忙壞古今多少人。且無論聖學無所爲而爲,即穀之得與不得,豈係於志?人第不思耳。康有爲論語注:蓋學者之大患,在志於利禄。一有此心,即終身務外欲速,其志趣卑污,德心不廣,舉念皆温飽,縈情皆富貴,成就抑可知矣。而人情多爲禄而學,此聖人所由歎也。

○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

【考證】羣經平議:「善道」與「好學」對文,善亦好也。呂氏春秋長攻篇曰「所以善代者乃萬故」,高誘注曰:「善,好也。」然則守死善道,言守之至死而好道不厭也。正義以「善道」連文,增不離二字以成其義,非經旨矣。

【集解】包曰:「言行當常然也。」

【唐以前古注】:此章教人立身法也。寧爲善而死,不爲惡而生,故云守死善道。

【集注】篤,厚而力也。不篤信則不能好學,然篤信而不好學,則所信或非其正。不守死則不能以善其道,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則亦徒死而已。蓋守死者,篤信之效,善道者,好學之功。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考異】後漢書獨行傳:李業嘆曰:「危國不入,亂國不居。」

【集解】包曰:「危邦不入,謂始欲往也。亂邦不居,今欲去也。臣弑君、子弑父,亂也。危者,將亂之兆也。」

【唐以前古注】:見彼國將危,則不須入仕也。我國已亂,則宜避之不居住也。然亂時不居,則始危時猶居也。危者不入,則亂故宜不入也。

【集注】君子見危授命,則仕危邦者無可去之義,在外則不入可也。亂邦易危,而刑政綱紀紊矣,故潔其身而去之。天下舉一世而言,無道則隱其身而不見也。此惟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者能之。

【發明】反身錄:問。列國之時,邦域各別,遇邦危固可以不入,邦亂可以不居。若在一統之世,際危亂奈何?曰:小而郡縣,大而省直,亦邦也。中間豈無彼善於此者乎?故處蜀而罹矰,李巨游之往禍足鑒。入關而獲免,管幼安之見幾可欽。此木軒四書說:危亂之邦,其君相不能用人聽言,雖有扶危定亂之術,無所復施其力,故不入不居,非特爲避禍而已。

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考異】潛夫論本政篇引文兩「邦」字俱作「國」。◎列女傳:柳下惠妻曰:「君子有二恥,國無道而貴,恥也;國有道而賤,恥也。」

【考證】中論爵禄篇:或問:「古之君子貴爵禄與?」曰:「然。」諸子之書稱爵禄非貴也,資財非富也,何謂乎?」曰:「彼遭世之亂,見貴而有是言,非古也。古之制爵禄也,爵以居有德,禄以養有功。功大者禄厚,德遠者爵尊。功小者其禄薄,德近者其爵卑。是故觀其爵,則別其人之德也;見其禄,則知其人之功也。古之君子貴爵禄者蓋以此也。孔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文武之教衰,黜陟之道廢,諸侯僭恣,大夫世禄,爵人不以德,禄人不以功,竊國而貴者有之,竊地而富者有之,姦邪得願,仁賢失志,於是則以富貴相詬病矣。故孔子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唐以前古注】江熙云:不枉道而事人,何以致無道之寵,所以恥也。夫山林之士,笑朝廷之人束帶立朝,不獲逍遥也。在朝者亦謗山林之士褊厄也。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是以夫子兼宏出處之義,明屈伸於當時也。

【集注】世治而無可行之道,世亂而無能守之節,碌碌庸人,不足以爲士矣,可恥之甚也。

【餘論】李光地論語劄記: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是猶有邦之可擇也。若夫天下無邦,則惟有隱遯不出而已,故又言:「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然可以隱則隱矣,萬一姓名既著,鄉國既知。舉世混濁,莫適之也,父母之邦,不可去也,則惟有固守貧賤,以終其身而已,故又言:「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反覆說來,究歸於安守貧賤而止,故曰「守死善道」也。三段重疊複說,所謂「邦」字、「天下」字皆有意指,不然末段却成贅語。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考異】皇本「政」下有「也」字。

【集解】孔曰:「欲各專一於其職也。」

【集注】程子曰:「不在其位,則不任其事也。若君大夫問而告者則有矣。」

【餘論】四書辨疑:南軒曰:「謀政云者,己往謀之也。若有從吾謀者。則亦有時而可以告之矣。」此與程子之說,於事理皆通。然與經文却不相合,經中本無分別君大夫己往從吾之文。王滹南曰:「又有不待從吾謀,不必君大夫之問,而亦可以謀者,蓋難以言盡也。然則聖人之意果何如?曰:此必有爲之言。豈當世之人有侵官犯成而不知止者,故聖人譏之。或身欲有爲而世不用,因以自解與?是皆不可知。要之非決定之論也。」此說盡之矣,不須別論。◎此木軒四書說:孔子對哀公祗云舉直錯枉,不說某某當舉,某某當錯,三桓當如何。對景公祇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說陳氏當如何,公子陽生等當如何。此「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義。

【發明】林希元四書存疑:此祇是不相侵越職分之意。謀是謀欲爲之也,故不可。若窮居而思天下之事,艸茅言當世之務,亦可爲出位乎?◎論語稽:易曰「君子思不出其位」,況謀政乎?非惟無補,且以招禍,此漢唐宋明黨禍之所以爲世戒也。孟子:「位卑而言高,罪也。」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又云:「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皆此意也。

○子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

【音讀】黃氏後案,鄭君訓始爲首,而云「首理其亂」,是鄭君以理亂爲亂,八字爲句。◎劉氏正義:據注義,則「師摯之始關雎之亂」八字一爲句。言正聲既失,師摯獨能識之,而首理其亂。云首理,則他詩亦依次理之可知。今知鄭義不然者,關雎諸詩列於鄉樂,夫子言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明其時鄉樂尙未失正,不得有鄭衛亂之,故知鄭義有未合也。

【考證】論語駢枝;始者,樂之始。亂者,樂之終。樂記曰:「始奏以文,復亂以武。」又曰:「再始以著往,復亂以飭歸。」皆以始亂對舉,其義可見。凡樂之大節,有歌有笙,有間有合,是爲一成。始於升歌,終於合樂,是故升歌謂之始,合樂謂之亂。周禮太師職:「大祭祀,帥瞽登歌。」儀禮燕及大射皆太師升歌。摯爲太師,是以云「師摯之始」也。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凡六篇。而謂之「關雎之亂」者,舉上以該下,猶之言文王之三、鹿鳴之三云爾。升歌言人,合樂言詩,互相備也。洋洋盈耳,總歎之也。自始至終,咸得其條理,而後聲之美盛可見。言始亂,則笙間在其中矣。孔子反魯正樂,其效如此。◎趙德四書箋義纂要:儀禮鄉飲酒禮,工鼓瑟而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然後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樂南陔、白華、華黍。又閒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邱,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乃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蘋。合樂者,謂堂上有歌瑟,堂下有笙磬,合奏此詩也。邦國燕禮則不歌,笙閒之後,即合鄉樂周南、召南、關雎、鹊巢以下六詩。鄉射禮則不歌笙不閒,惟合此六詩而已。盖以二南者,夫婦之道,生民之本,王化之端。此六篇者,其教之原也,故用之鄉人,用之邦國,必以此而合樂焉,此所謂亂也。而所謂關雎之亂以爲風始者,關雎爲國風之始也。◎顧夢鳞四書說約:案儀禮鄉飲酒禮、鄉射禮、燕禮,樂凡四節,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所謂升歌三終也,比歌止瑟,此第一節。笙入堂下,磬南北面立,樂南陔,白華、華黍,所謂笙入三終也,輔笙止磬,此第二節。笙入三終之後,閒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邱,歌南山有臺,笙由儀,歌笙相禪,故曰閒,所謂閒歌三終也,此第三節。乃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則堂上下歌瑟及笙並作,所謂合樂三終也,此第四節。味合樂並作語,似其樂既正之後,至第四節歌關雎始盛,非謂至此猶盛,以終該始之謂也。解亂爲卒,則此第四節處三節之後,是其義矣。韋昭云:「曲終乃更變章亂節,故謂之亂。」則關雎爲四節變更之首,亦可通也。◎黃氏後案:史記孔子世家「關雎之亂,以爲風始」,正義曰:「亂,理也。」王氏離騷「亂曰」注亦云:「亂,理也。」孔氏樂記「復亂以飭歸」疏曰:「亂,治也。復,謂舞曲終,舞者復其行位而整治。」又「復亂以武」疏曰:「舞畢反復亂理。欲退之時,擊金鐃而退。」「治亂以相」疏曰:「亂,理也。言治理奏樂之時先擊相。」諸說以理亂曰亂,訓詁無異。國語魯語「閔馬父曰:『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於周太師,以那爲首,其輯之亂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執事有恪。』」韋注:「凡作篇章,義既成,撮其大要以爲亂辭。詩者,歌也,所以節舞者也。如今三節舞矣。曲終乃更變章亂節,故謂之亂。」是韋注亂訓變亂,而爲曲終之名。劉彦和文心雕龍詮賦篇曰:「既履端于倡始,亦歸餘于總亂。序以建言,乱以理篇。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並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劉意亂訓理亂,而爲終篇之名。颜氏漢書揚雄傳甘泉賦「亂曰」注與劉正同。集注「亂,樂之卒章」,正本諸說。亂既曲終之名,關雎自成一曲,何以總名曰亂?朱子究無定說。金吉甫考證云:「辭以卒章爲亂,樂以終爲亂。此統言周南之樂,自關雎而終於麟趾也。」此別一義。近解以合樂爲亂,趙鐵峰、顧麟士有此說,亦非朱子本解。

按:「亂」字之說不一。史記云:「關雎之亂,以爲風始。」此訓治亂之亂。史遷以關雎爲刺亂之詩,故曰:「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雎作。」又曰:「周室衰而關雎作。」魯詩、韓詩說皆同。然「洋洋盈耳」乃贊歎之辭,若云刺亂,何洋洋之有?此說非也。朱注訓樂之卒章,毛奇龄引張文檒曰:「春秋傳,那詩以末章『自古在昔』六句爲亂,爲卒章,武詩以末『耆定爾功』一句四字爲卒章,則關雎當以末四句爲卒章。」此一說也,於義較合。然關雎一詩僅二十句,以云洋洋盈耳之盛,似猶未協。清代學者多主合樂之說,而莫詳於淩氏廷堪之禮經釋例。程氏廷祚論語說亦主之,固不獨劉氏台拱及趙鐵峰、顧麟士诸人也。

【集解】鄭曰:「師摯,魯太師之名。始,猶首也。周道衰微,鄭衛之音作,正樂廢而失節。魯太師摯識關雎之聲而首理其亂者,洋洋盈耳,聽而美之。」

【集注】師摯,魯樂師名摯也。亂,樂之卒章也。史記曰:「關雎之亂,以爲風始。」洋洋,美盛意。孔子自衛反魯而正樂,適師摯在官之初,故樂之美盛如此。

【別解一】經學巵言:始者,師摯在官之時,雅頌尙未失所,自初奏迄以終亂,合樂關雎,洋洋盡美。今自師摯適齊,此音不可得聞矣,故追而歎之。

【別解二】羣經義證:魯齊韓三家皆以關雎爲康王政衰之詩。揚子:「周康王之時。頌聲作呼下,關雎作乎上,習治也。習治則傷始亂也。」論衡謝短篇:「周衰而詩作,蓋康王時也。康王德缺于房,大臣刺晏,故詩作。」晉書司馬彪傳云:「春秋不修,則孔子理之。關雎之亂,則師摯修之。」是春秋託始惠隱,詩託始康王,其義一也。

按:以關雎之亂爲傷始亂,與夫子歎美之意不甚相合,以本古義,故存之。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考證】劉氏正義:書顧命「在後之侗」,某氏傳:「在文王後之侗稚。」焦氏循補疏以爲「僮」字之叚借。莊子山木篇「侗乎其無識」,釋文:「侗,無知貌。」庚桑楚篇「能侗然乎」,釋文:「三蒼云:『殼直貌。』「殼」即「慤」省。廣雅釋言:「愿,慤也。」慤,謹義近。後漢書劉瑜傳「臣悾悾推情」,李賢注:「悾悾,誠慤之貌。」廣雅釋訓:「悾悾,誠也。」呂氏春秋下賢篇「空空乎其不爲巧故也」,高誘注:「空空,慤也。巧故,僞詐。」「空空」與「悾悾」同。荀子不苟篇:「君子愚則端慤而法,小人愚则毒賊而亂。」又云:「端慤生通,詐僞生塞,诚信生神,夸誕生惑。」

【集解】孔曰:「狂者進取,宜直也。侗,未成器之人,宜謹愿也。悾悾,慤慤也,宜可信也。言皆與常度反,我不知之?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愿,善也。◎文選勸進箋注引鄭注:悾悾,誠慤也。◎王弼云:夫推誠訓俗,則民俗自化。求其情僞,則儉心兹應。是以聖人務使民皆歸厚,不以探幽爲明;務使姦僞不興,不以先覺爲賢。故雖明竝日月,猶曰不知也。

【集注】侗,無知貌。愿,謹厚也。悾悾,無能貌。吾不知之者,甚絶之之辭,亦不屑之教誨也。◎蘇氏曰:「天之生物,氣質不齊,其中材以下,有是德必有是病,有是病必有是德,故馬之蹏齧者必善走,其不善走者必馴。有是病而無是德,則天下之棄才也。」

【發明】四書近指:中人之資,最懼不自安其本分,而多一作爲,却是自喪其本心。不直、不愿、不信,正坐此病。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集解】學自外入,至熟乃可長久。如不及,猶恐失之耳。

【唐以前古注】李充云:學有交勞而無交利,自非天然好樂者,則易爲懈矣。故如懼不及,猶恐失之,況可怠乎?◎又引繆協云:中正曰學自外來,非夫內足,恒不懈惰,乃得其用。如不及者,已及之。猶恐失者,未失也。言能恐失之,則不失,如不及,則能及也。

【集注】言人之爲學,既如有所不及矣,而其心猶竦然惟恐其或失之,警學者當如是也。◎程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不得放過。纔說姑待明日,便不可也。」

【餘論】讀四書大全說:猶恐失之,朱子合上句一氣讀下,意味新巧。二句之義,用心共在一時,而致力則各有方,不可作夾带解。失者,必其曾得而復失之謂,若心有所期得而不能獲,則可謂之不得,而不可謂之失。且有所期而不能獲,即不及之謂爾。云如不及矣,而猶恐不能得,則文句復而無義。且既以如不及之心力爲學,而猶以不得爲恐,則勢必出於助長而先獲。此二句顯分兩段,如不及者以進其所未得,猶恐失者以保其所已得也。未得者在前而不我親,如追前人而不之及也。已得者執之不固則遺忘之,如己所有而失之也。四書辨疑:一章之義,注文渾說在學之既得之後,程子渾說在學之未得之前。注文專主於温故,程子專主於知新。二家之說義皆不備。黃氏曰:「爲學之勤,若有追逐然,惟恐其不及。用心如此,猶恐果不可及而竞失之也,況可緩乎?」大意與程子之說無異,惟其言頗明白易曉爲優,然亦止是施功於未得之前,專務知新而已。舊疏云:「言學自外入,至熟乃可久長。勤學汲汲如不及,猶恐失之也,何況怠惰而不汲汲者乎?」此說解學如不及在未得之先,解猶恐失之在既得之後,上下兩句相須爲義,知新温故不偏廢也。但其言辭不甚順快,宜與黃氏之文相配爲說:蓋爲學之勤,汲汲然常如有所不及,用心如此,猶恐他日怠於温習而或失之,況其學先怠惰而不汲汲者乎?

按:此章即「日知所無,月無亡所能」之義,朱注既偏於温故,程注又偏於知新,二者蓋兩失之。

【發明】反身錄:爲身心性命而學,則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君子自强不息之心也。爲富貴利達而學,則學如不及,猶恐失之,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同行異情,人品霄壤。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考異】白虎通聖人篇引論語:「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無「也」字。漢書王莽傳、晉書劉寔傳、論衡語增篇引文。俱無「也」字。

【音讀】汪沆論語集注剩義曰:王莽傳引孔子云云,師古注曰:「舜禹治天下,委任賢臣,以成其功,而不身親其事也。」此讀與爲預,與集注不同。

【考證】論語稽求篇:言任人致治,不必身預,所謂無爲而治是也。若謂視之若無有,則是老氏無爲之學,非聖治矣。袗衣鼓琴可藐視,天下可藐視耶?漢書王莽傳,太後詔曰:「選忠賢,立四輔,羣下勸職。孔子曰:『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晉劉寔作崇讓論有云:「舜禹有天下不與,謂賢人讓于朝,小人不争于野。以賢才化無事,至道興矣。己仰其成,何與之有?」王充論衡云:「經云上帝引逸,謂虞舜也。舜承安繼治,任賢使能,恭己無爲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是漢後儒者皆如此說。且此直指任賢使能爲無爲而治之本,正可破王何西晉老氏虛無之學,觀者審之。黃氏後案:孟子答陳相,上言以不得人爲憂,下言非無所用心,中引此經及下章爲證。而此經下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復駢章類敍,則不與者,得人善任,不身親其事也。漢書王莽傳,太後詔曰:「選忠賢,立四輔,羣下勸職。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顏注:「言委任賢臣。以成其功,而不身親其事也。與讀曰豫。」王充論衡語增篇云:「舜承安繼治,任賢使能,恭己無爲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晉劉寔崇讓論曰:「舜禹有天下而不與,謂賢人讓於朝,小人不争於野,己仰其成,何與之有?」

按:黃式三、毛奇龄據孟子及漢晉諸家說,以爲不與即無爲之意,言得人善任,不身親其事也。味本文語氣,及下章堯之則天無名、舜武之五臣十臣類推之,其義較長。集注失之。

【集解】美舜禹己不與求天下而得之也。巍巍者,高大之稱。

按:劉氏正義云:「魏篡漢得國,託於舜禹之受禪,故平叔等解此文以不與爲不與求也。魏志明帝紀注引献帝傳云:『仲尼盛稱堯舜巍巍蕩蕩之功者,以爲禪代乃大聖之懿事也。』又文帝紀注引魏氏春秋云:『帝升壇禮畢,顧謂羣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當時援舜禹以文其奸逆,大約皆以爲不求得之矣。」

【唐以前古注】:一云:孔子歎己不預見舜禹之時也。◎又引王弼云;逢時遇世,莫如舜禹也。◎又引江熙云:舜禹皆禪,有天下之極,故樂盡其善,歎不與並時。蓋感道契在昔,而理屈當今也。

【集注】巍巍,高大之貌。不與,猶言不相關,言其不以位爲樂也。

【別解】論語訓:舜禹皆不當有天下而有之,既有,亦若無與於舜禹,言皆堯功也。

【餘論】四書翼注:舜禹之不與富貴,猶孔顏之不與疏食簞瓢,心有所在,不暇及也。必兼此義乃備。魯岡或問:巢許見有富贵,恐其沾染,故謝而逃之,潔己而已,未聞君子之大道也。聖人不見有富貴,故入其中而不染,惟藉是盡吾職分所當爲。使天下無不治,而富與貴不與焉。且凡有天下時,平成教養,萬世仰赖之功,亦不過職分內事,又何與焉?所以巍巍也。

【發明】蔡清四書蒙引:一命一爵之榮,猶能盛人之氣,奪人之志。舜禹以匹夫之身,一旦而享天下之貴,而能處之超然,不以爲樂,若無所與於天下者,此其氣象視尋常人何啻萬倍。巍巍。言其大過人也。若以有其位而遂盛其氣,則自卑小矣。舜禹亦祇是內重而見外之輕。◎反身錄:人若見得透時,則知有天下原不足與。天下尙然,況區區尋常所有乎?一或縈懷,便爲心累。◎省身錄:凡讀一章書,即宜考驗自己能否。如讀舜禹有天下而不與,不必驗之天下也,但看目前小名微利,能不動心否,小技小能,能不自恃否。小者不與,則大者可望擴充。如小者不能不與,而曰我異日處富貴不動心,其誰信之乎?

按:省身錄,鄢陵蘇源生著。其人與方宗誠同時,纯然主敬派理學也。書凡十卷,多門面語,且門户之見甚深。世少傳本。獨此條頗有精采,特錄之以存其書。

○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考異】韓李筆解本兩「唯」字皆作「惟」。◎說苑至公篇、后漢書班固傳注、文選公讌詩注引皆作「惟」。◎翟氏考異:舊本論語例用「唯」字,孟子用「惟」字。此自當以「唯」爲正。明末刻注疏,上惟從心,下惟從口。今坊本又或上唯從口,下唯從心。兩文並施,誤謬尤甚。

【考證】書堯典曰:「若稽古帝堯」,正義引鄭注:「稽,同。古,天也。言堯能順天而行之,與之同功,」論衡自然篇:堯則天而行,不作功邀名,無爲之化自成。故曰:「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年五十者擊壤於塗,不能知堯之德,蓋自然之化也。◎藝文類聚人部四載孔融聖人優劣篇曰:荀愔等以爲聖人俱受乾坤之醇靈,禀天地之和氣,該百王之高善,備九德之淑懿,極鴻源之深閭,窮品物之情曠,蕩出於無垠,沈微淪於無內,器不是周,不充聖極。荀以爲孔子稱「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唯堯則之」,是爲覆蓋衆聖,最優之明文也。孔以堯作天子九十餘年,政化治於人心,雅頌流於衆聽,是以聲德發聞,遂爲稱首。則易所謂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百年然後勝殘去殺,必世而後仁者也。故曰「大哉堯之爲君」也。堯之爲聖也,明其聖與衆聖,但以人見稱爲君爾。日知錄:堯舜禹皆名也,古未有號,故帝王皆以名紀,臨文不諱也。考之尙書,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堯崩之後,舜與臣言則曰帝。禹崩之後,五子之歌則曰皇祖。無言堯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

【集解】孔曰:「則,法也。美堯法天而行化也。」包曰:「蕩蕩,廣遠之稱也。言其布德廣遠,民無能識其名焉。」

【唐以前古注】王弼云:聖人有則天之德,所以稱「唯堯則之」者,唯堯於時全則天之道也。蕩蕩,無形無名之稱也。夫名所名者,於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惡相須,而名分形焉,若夫大愛無私,惠將安在?至美無偏,名將何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惡者自罰,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譽,罰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笔解:韓曰:「堯仁如天,不可名狀其高遠,非不識其名也。」

【集注】唯,猶獨也。則,猶準也。蕩蕩,廣遠之稱也。言物之高大莫有過於天者,而獨堯之德能與之準,故其德之廣遠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語形容也。

【餘論】論語補疏:諡法「民無能名曰神」,孟子言「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爲之者,故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不可知,故無能名。無爲而治,故不可知。繫辭傳云:「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孔子稱黃帝,「民得其利百年,畏其神百年,用其教百年」。神而化之,故畏其神。堯之無能名,舜之無爲而治,皆神也。「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包云:「德者無爲。」易之四德爲元亨利貞,天以寒暑日月運行爲道,聖人以元亨利貞運行爲德,用中而不執一,故無爲。無爲,故不可知。不可知,故民無能名。民運行於聖人之元亨利貞,猶衆星運行於天之寒暑日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故黃帝、堯、舜承伏羲、神農之後,以通變神化,立萬世治天下之法。論語凡言堯舜,皆發明之也。曰「爲政以德」,曰「恭己正南面」,曰「修己以敬」,此堯舜所以神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此堯舜所以爲德,即德即神,即神即德。故云「顯道,神德行」,又云「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皆化裁推行之至用也。「民無能名」四字,爲成功文章之本,爲則天之實也。包注尙未詳。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考異】詩大雅卷阿「伴奐爾游矣」,正義曰:「奐爲文章。故孔晁引孔子曰:『奐乎其有文章。』」◎魏書李崇請修世室明堂表曰:孔子稱「巍巍乎其有成功,郁郁乎其有文章」。漢書儒林傳、敍傳、論衡齊世篇、陳書文學傳序、唐文粹柳冕答孟判官書引文,「文章」下俱有「也」字。◎七經考文:一本「章」下有「也」字。◎后漢書马融傳注引論語。「堯之爲君,焕乎其有文章,巍巍乎其有成功。」上下易置。◎又馮衍傳注引論語,「惟天爲大,唯堯則之。焕乎其有文章,蕩蕩乎人無能名焉。」牽此語入上節。◎翟氏考異:別雅云:「劉熊碑『涣乎成功」,論語作『焕』。碑用語文而變火作水。」此說非也。論語「焕乎」乃言文章,彼屬成功。上易涣卦正義云:「大德之人,建功立業,散難釋險,故謂之涣。」則彼自用涣卦之涣,何關於論語乎?

【考證】說文無「焕」字。◎論語後錄:詩「伴奐爾游矣」,傳。「伴奐,廣大有文章也。」毛蓋以廣大釋伴,文章釋奐。是奐與焕同。◎潘氏集箋。檀弓「美哉奐焉」,正義引王云:「奐,言其文章之貌也。孔晁亦引孔子云:『奐乎有文章。』」皆用此文。是古本皆作「奐」,不作「焕」,作「焕」非也。劉熊碑「涣乎成功」,「涣」亦借字。◎劉氏正義:上世人質,歷聖治之,漸知禮義,至堯舜而後文治以盛。又載籍尙存,故尙書獨載堯以來,自授時外,若親睦平章,作大章之樂。又大戴禮五帝德言堯事云:「黃黼黻衣,丹車白馬,伯夷主禮,龍夔教舞。」皆是立文垂制之略,可考見也。

【集解】功成化隆,高大巍巍也。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復著明也。

【集注】成功,事業也。焕,光明之貌。文章,禮樂法度也,堯之德不可名,其可見者此爾。

【餘論】讀四書大全說:成功非巍巍則可名,湯之割正,武之清明是也,有推與也。文章非焕乎則可名,禹貢之敷錫,周官之法度是也。有斷續也。乃凡此者無不在堯所有之中,而終不足以盡堯之所有,意黃頊以上之天下別有一風氣,而虞夏商周之所以爲君者一皆祖用。堯之成功文章,古必有傳,而今不可考耳。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考異】後漢書曹節傳審忠上書述文「治」作「理」。

【考證】四書釋地又續:益爲皋陶之子,見孔潁達書疏,陸德明音義、邢昺論語疏、張守節秦本紀注並同,不獨曹大家、高誘、鄭康成而已。而集注、書集傳反闕。金仁山曰:「果如是,則當楚滅六與蓼時。伯翳之後嬴姓,若秦若徐若趙見存。何得臧文仲曰『皋陶不祀』乎?明非屬父子。」非也。臧文仲自傷楚强盛,日薦食上國,而爲上國之祖者祀亦廢,非謂皋陶盡無後。何以驗之?皋陶偃姓,羣舒皆偃姓,則自出于皋陶。滅六與蓼,見文五年傳矣,而文十二年不猶有羣舒叛楚乎,或曰:「皋陶偃姓,伯翳嬴姓,將父子異姓乎?」余曰:古者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堯祁姓,丹朱爲其允子,郤貍姓,何父子同姓之有?余因又悟舜五臣功皆高德皆盛,當禹讓于稷契暨皋陶而不及益,實以益爲皋陶之子也。◎又云:人皆知堯有壻,不知舜亦有壻。舜謂栢翳曰:「咨爾費,贊禹功。」爾後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姚,舜所受姓。玉女見祭統。言玉女者,美言之,君子於玉比德焉,豈他庶姓女所可稱?是益爲舜婿,皋陶與舜爲婚姻,此亦古今所未經拈出者。◎陔餘叢考史記伯益佐禹,而秦本紀:「秦之先大業娶女華,生大費,大費佐禹平水土,輔舜馴鳥獸,舜妻以姚之玉女,是曰栢翳。」而不言伯益。是以後人皆以栢翳,伯益爲二人。然使佐大禹平水土者另有栢翳一人,則尙書載之,當與稷契皋陶同列。乃尙書所載有伯益無栢翳,而伯益作虞,其職在若上下草木鳥獸,與史記所云馴鳥獸者適相脗合,則史記平水土、馴鳥獸之栢翳即尙書若上下草木鳥獸之伯益無疑。惟史記之大費不見於尙書,胡應麟據汲冢書有費侯伯益之語,則大费乃伯益之封國。史記既云大費即栢翳,而伯益實封於費,可見栢翳即伯益也。又按國語「嬴,栢翳之後也」,韋昭注:「即伯益也。」漢書地理志又曰:「秦之先爲伯益,佐禹治水,爲舜虞官。」則栢翳、伯益之爲一人尤明白可證,蓋「翳」與「益」聲相近之訛也。路史以栢翳、伯益爲二人,謂翳乃少昊後,皋陶之子。益乃高陽之第三子隤敳。金仁山則云:「伯翳即伯益,秦聲以入爲去,故謂益爲翳也。若以栢翳爲皋陶之子,則楚人滅蓼之時,秦方盛於西,臧文仲安得云『皋陶庭堅,不祀忽諸』乎?又以益爲高陽之子,則夏啓時應二百餘歲,禹又何從薦之?」是仁山亦以翳益爲一人也。

按:益爲皋陶之子與否,二說不同,未知孰是。榕村語錄曰:「舜有臣二句亦是夫子語,如微子篇『逸民』節亦然,記者提起作案。不然,此語何來?如今史中論贊尙是此體。」

【集解】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也。」

【集注】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也。

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

【考異】舊文無「臣」字,釋文曰:「『予有亂十人』,本或作『亂臣十人』,非。」唐石經『予有亂十人」,「亂」下後人旁增「臣」字。◎困學紀聞論語釋文「予有亂十人」,左傳叔孫穆子亦曰:「武王有亂十人。」劉原父謂子無臣母之理。然本無「臣」字,舊說不必改。◎四書拾遺唐石經作「予有亂十人」,而「亂」下旁注「臣」字。陸氏釋文亦作「予有亂十人」云:「或作『亂臣十人』,非。」又書泰誓中、左昭二十四年劉子引太誓,唐石經並作「予有亂十人」,而旁注「臣」字。惟襄二十八年叔孫穆子曰:「武王有亂十人。」不旁注。◎羣經義證三國志注引劉廙別傅廙表論治道、魏略文帝詔、爾雅郭注引並有「臣」字。陳鱣又引中論亡國篇「周有亂臣十人,而四海服」,謂其誤已久。◎蛾術編:旁注皆後世妄人所添,非唐人之舊。不然,何以論語,尙書並左傳共四處皆同,竟如有意脫落,故爲旁添,弄此狡獪,有是理乎?且鄭玄注十人首文母。緣十亂本無「臣」字,故文母無嫌。劉原父不通經,妄據俗本生疑,改文母爲邑姜,遂有妄人取唐石經四處皆爲填補「臣」字。然尙留襄二十八年一罅,以穆子約太誓文,非引書,故未遭妄人硬攙「臣」字。明古義盡廢,於是汲古閣刻五處皆直作「亂臣」矣。◎九經古義:釋文及唐石經無「臣」字。陸氏云:「或作『亂臣十人』,非。」後世因晉時所出太誓以益之邪?劉原父遂闢馬鄭之說,以邑姜易文母,真臆說也。原父又云:「或云古文無『臣』字,如此則不成文。」尤謬,王伯厚已辨之。

【考證】羣經義證:晉語云:「文王度於閎夭而謀於南宮。」韋昭注:「南宮適。」又云:「重之以周邵毕荣。」韋注:「周,周文公。邵,邵康公。畢,畢公。榮,榮公。」閎夭、南宮适又與太颠、散宜生並見書君奭篇,云「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兩漢刊誤補遺謂太颠、閎夭、散宜生、南宮适,師古謂文王之四友,表於四友後。◎又謂「師尙父,此誤也,太颠與師尙父豈異人哉?」書大傳曰:「散宜生、南宮适、閎夭學於太公望,遂見西伯昌於羑里。故孔子曰:『文王得四臣,某亦得四友』。」鄭康成謂周公作君奭,舉虢叔以下五人而不及太公者,太師教文王以大德,周公謙不可以自比。誤與表同,蓋以太颠、太公望爲一人。◎四書改錯:朱注亂臣十人,本馬融注,此當據陶潛羣輔錄所載武王十亂有毛公無榮公者爲正。張文檒曰:「榮公不見經傳,惟國語胥臣云『重之以周邵畢榮』始一及之,然言文王時,非武王時也。若毛公,則武王伐紂時已有毛叔奉明水,及成王顧命,尙與畢公、召公同在卿列。此即左傳所稱魯衛毛聃者,其名視榮公爲大著矣。且淮南鴻烈解有『武王之佐五人』語,高誘注:「五人謂周召呂畢毛也。』此正割十人之半以爲言者。是五臣尙及毛,豈十臣而反遺之?」◎潘氏集箋史記齊世家:「太公望,呂尙也。」或謂尙其名。或謂望其名。又孫子兵法云:「周之興也,呂牙在殷。」則牙亦或是其名,而從未有言太公名顛,安得以書大傳之四臣太公適與太顛相當,遽定爲一人邪?班表、鄭說是也。文母,太姒也。詩卷耳序云:「後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內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詖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於憂勤也。」論語發微據此,謂「此言後妃佐文王之事,至武王時,以佐夫者佐其子。然依文王世子言,文王九十七而終,武王九十三而終,則武王作太誓時年已八十有五,以二十而嫁計之,太姒當已百餘歲。」按文王世子所記,今文家說也。周書度邑曰:「自發未生,于今六十年。」周本紀同。自武王未生,至克殷僅六十年,則年五十餘耳。周書古文,史記多古文說,故與今文家不同。揆之事理,古文說是。馬鄭說論語亦古文,故於十亂並數文母。◎羣經平議:劉原父七經小傳以子無臣母之理。改爲邑姜。王氏困學紀聞據釋文「予有亂十人」,本無「臣」字,謂舊說不必改。竊謂武王誓師,數其佐治之人而並及其母,稱爲予有,緃無「臣」字,於義亦不可通。疑舊說所謂文母者,亦即邑姜也。文母之稱見於周頌雝篇,曰:「既右烈考,亦右文母。」毛傳曰:「烈考,武王也。文母,太姒也。」以子先母,義殊未安。鄭意不以文母爲太姒,馬融毛詩注不傳,疑其解烈考、文母正爲武王、邑姜。後人習于毛詩之說,但知文母之爲太姒,故於此注文母亦以太姒當之。不知马融於詩自有注,未必其同於毛傳也。

按:解文母爲太姒,不特子無臣母之義,且年龄恐不相及。」俞氏諸說是也。北史齊后妃傳論:「神武肇與,齊業武明,追蹤周亂。」武明即神武妻娄氏。似以十亂有邑姜,六朝时已有此說,亦不始於劉原父也。

羣經音辨孔安國訓亂曰治,說文解亂亦曰治,從乙。乙治之也。經典大抵以亂爲不理。夫理亂之義,善亂相反,而以治訓亂,可惑焉。若以古文尙書考之,以乿、亂字別而近,豈隸古之初,傳寫誤合爲一字,而作治乱二訓,後之諸儒遂不復辨與?集注考證:古文尙書:「德惟乿否」,德、𤔔二字正與集注合。乿字從爪,從糸,從乙。取以手理絲而有條理也。後人𤔔字加乙,與乿相似,故遂誤以「乿」爲「亂」。

【集解】馬曰:「亂,治也。治官者十人,謂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其一人謂文母。」

按:論語補疏:「官,小臣也。十人,治官者也。馬以官字解臣字,解作治官之臣,非是。」

【唐以前古注】書太誓正義引鄭注:十人,謂文母、周公、太公、召公、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也

【集注】書泰誓之辭。馬氏曰:「亂,治也。十人,謂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宮适,其一人謂文母。劉侍讀以爲子無臣母之義,蓋邑姜也。九人治外,邑姜治內。或曰:「亂本作乿,古治字也。」

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爲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

【考異】漢書王嘉傳引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又劉向傳贊曰:仲尼稱「材難,不其然與?」◎北史文苑傳。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也?」◎程復心四書章圖:此處必有缺誤。看「三分有二」一節,突起無頭,缺文可見。◎日知錄:「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陳師誓衆之言,所謂十人,皆身在戎行者。太姒、邑姜自在宮壼之內,必不與軍旅之事,亦不必並數之以足十人之數也。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方且以用婦人爲紂罪矣,乃周之功業必藉於婦人乎?此理之不可通。或文字傳寫之誤,闕疑可也。◎螺江日記續編:餘姚邵在陬云:「衛氏古文作『有殷人焉』,而韓退之直指爲膠鬲,似可從者。但衛氏古文不知見何書,韓退之說論語筆解亦無之。」◎翟氏考異:陽羡任氏皆運著四書約旨,又謂漢石經作「有殷人焉」,朱子未見石經,故從本。漢石經文之略見於今者,前四篇與後四篇耳。泰伯篇久悉湮沒,任氏獨何從見之耶?此言亦顯無憑據。◎潘氏集箋漢石經爲魯論,有經無注,而以爲注殷人謂膠鬲,其謬甚明。雖马氏所注爲古文,以婦人爲文母,魯論爲今文,古今文不同,似屬可信。然鄭君兼通今文,石經果爲殷人,豈不知婦人之不可通,而必從其師說乎?釋文序錄謂鄭就魯論張包周之篇章,考之齊、古。爲之注,是經文先當作「殷人」,即從師說爲「婦人」,亦當如釋文所載「傳不習乎」鄭注「魯讀傳爲專,今從古」,「崔子弑齊君」鄭注「魯讀崔爲高,今從古」之例,云:「魯讀婦爲殷,今從古。」今釋文無此文,則漢石經作「殷人」之說不足辨也。

【音讀】經義述聞:自古人才,惟唐虞之際與此周爲極盛也,八字作一句讀。◎四書通考:吴氏程曰:「『唐虞』至『爲盛』當作一句。」

【考證】黃氏後案:古注謂周才盛於唐虞。唐虞兩代五人,周一代十人,是周盛也。申朱子注者云:唐虞盛於周,而夏商不能及,難也。十人取足於婦人,難也。周十人而以五人爲盛者,蔡介夫謂不計多寡,顧其人物地位何如也。王伯申訓於爲與,言唐虞與周爲盛也。◎劉氏正義:唐虞之際者,際,猶下也,後也。淮南子修務訓「湯旱,以身禱於桑林之際」。太平御覽皇王部七、禮儀部八引作「桑林之下」。又潛夫論遏利篇;「信立於千載之上,而名傳乎百世之際。」是際有下後之義。夫子此言唐虞之下,至周乃爲盛也。

按:唐虞之際猶云唐虞之後,如此則涣然冰釋矣。集注之說非也。

四書辨證:孔注:「唐者,堯號。虞者,舜號。」:「書傳云:『堯年十六,以唐候升爲天子,遂以爲號。或謂之陶唐氏。』書曰:『惟彼陶唐。』世本云:『堯爲陶唐氏。』韋昭云:『陶唐皆國名,猶湯稱殷商。』歷檢書傳,未聞帝堯居陶,以陶冠唐。蓋以二字爲名,所謂或單或複也。舜之爲虞,猶禹之爲夏。外傳稱禹氏曰有夏,則如舜氏曰有虞。顓頊以來地爲國號,而舜有天下,號曰有虞,是地名也。王肅云:『虞地也。』皇甫謐曰:『堯以二女妻舜,封之於虞。今河東太陽山西虞地是也。』則知舜居虞地,以虞爲氏。堯封之虞爲諸侯,及有天下,遂以爲天子之號。」◎又云:膠鬲,文王舉而薦之殷。武王伐紂,膠鬲至鮪水,謂「西伯之師焉往」,其不在十亂之數可知。況箕子膠鬲並稱爲紂臣,孟子業有明文耶?呂氏春秋,桓公謂管仲曰:「仲父治外,夫人治內,寡人知終不爲諸侯笑。』唐書,長孫皇後薨。太宗與羣臣曰:「入宮不聞諫戒之聲,朕亡一良輔矣。」足徵『婦』字非訛,邑姜可足十人數也,不得以身在戎行律之。

【集解】孔曰:「唐者,堯號。虞者,舜號。際者,堯舜交會之間。斯,此也。於此,於周也。言堯舜交會之間,比於此周。周最盛,多賢才,然尙有一婦人,其餘九人而已。人才難得,豈不然乎?』

【唐以前古注】:此是才難之證也。唐虞,堯舜有天下之號也。際者,謂堯舜交代之間也。斯,此也,此謂周也。言唐虞二代交際,共有此五臣,若比於此周,周最爲盛。雖爲盛,尙不滿十人,十人之中,有文母一婦人,爲十人之數,所以是才難也。季彪難曰:「舜之五臣,一聖四賢。八元八凱,十有六人。據左氏明文,或稱齊聖,或云明哲,雖非聖人,抑亦其次也。周公一人可與禹爲對,太公、召公是當稷契,自畢公以下,恐不及元凱。就復强相攀繼,而數較少,何故唐虞人士反不如周朝之盛也耶?彪以爲斯,此也,蓋周也。今云『唐虞之際於此爲盛』,言唐虞之朝盛於周室。周室雖隆不及唐虞,由來尙矣。故曰巍巍蕩蕩,莫之能名。今更謂唐虞人士不如周室,反易舊義,更生殊說,無乃攻乎異端,有害於正訓乎?」侃案師說曰「季氏之意極自允會。春秋傳合當堯舜,但既多才勝周,而孔子唯云兩代有五人者,別有以也。欲盛美周德隆於唐虞,賢才多乎堯舜,而猶事殷紂,故特云唐虞五而周代十也。又明言有婦人者,明周代之盛,匪唯丈夫之才,抑婦人之能匡弼於政化也。」

【集注】稱孔子者,上係武王君臣之際,記者謹之。才難蓋古語,而孔子然之也。才者,德之用也。唐虞、堯舜有天下之號。際,交會之間。言周室人才之多,惟唐虞之際乃盛於此。降自夏商,皆不能及。然猶但有此數人爾,是才之難得也。

【餘論】四書辨疑:林少穎破此說曰:「子不可臣母,其理誠是。至以邑姜爲臣,又恐未必也。蓋經既無文,年代久遠,不復可知。而九人者,雖不出周召之徒,亦不可一一如漢儒所定。要之孔子之意,惟論其才難而已。舜臣五人亦然。」王滹南曰:「少穎之論當矣。晦菴於作者七人,知指名者爲鑿,而復惑於此何也?」又曰:「引注以對經文,上言唐虞之世人才之盛,其下所指人數却是周之人才,上下語意不相承接。蓋際謂唐虞之邊際,猶言唐虞之末也。自唐虞之末,至於斯爲最盛,然有婦人焉,九人而已。」◎論語删正辨證引):斯,此也,指今時而言。謂唐虞交會之際,止得五人,而周有十人,是於周爲盛矣。然十人中止得九人,信乎才之難也。說者謂才不論多寡,故謂舜五人盛於周之十人。而下云九人而已,分明論多寡矣,其謬顯然。◎四書駁異:似不過謂唐虞際會以來惟此爲最盛,非較之而言唐虞盛於周,亦非謂周盛於唐虞。◎四書賸言:舊儒謂唐虞兩代不如一周。於斯爲盛,猶曰於斯爲美。劉開論語補注:人才莫踰乎唐虞,而實盛於唐虞之際。五臣之舉,皆堯在位而舜攝政,其時正當唐虞之交,故子稱之曰際,非有意合而一之以比周,自唐虞之際以後,人才於周爲盛,則非夏商所及。而注以爲周室人才之多,唯唐虞之際乃盛於此,是有意合唐虞以比周室,不知唐虞之才在乎際,不能分之,而又何須合之也。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

【考異】舊文「三」爲「參」釋文曰:「參,七南反,一音三。本又作『三』。」皇本爲「參」,「周」下無「之」字。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周」下無「之」字。◎後漢書伏湛諫親徵疏:參分天下而有其二。文選典引注引論語曰:參分天下有其二。干寶晉紀總論:不暇待參分八百之會用此。后漢書隗囂傳:「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又袁術傳:「文王三分天下,猶服事殷。」注引論語亦作「猶服」。◎後漢紀何進述文亦作「猶服」。◎史通疑古篇引論語:大哉周之德也。三分天下有其二,猶服事殷。◎翟氏考異逸周書太子晉解:「太子言文王三分天下而有其二,服事於商。」知二語非孔子創言之矣。或謂此節宜自爲一章,由周書觀之,疑亦如上例,先舉古書成文,而後記孔子論贊之語。欲別加「孔子曰」字,似宜加于「事殷」下。文王率殷叛國以事紂,乃左傳襄公四年文,應氏誤糾爲一。◎拜經日記本作「參」,云:「參,三也。」后漢書伏湛傳、文選班孟堅典引注並引作「參」,謂唐以前六朝舊本皆作「參」是也。

【考證】四書稗疏:集注謂荊梁雍豫徐揚,熊氏謂徐揚無考。然文王質成虞芮,虞芮國在河中,今平陽府境。西伯戡黎,黎今潞安府黎城縣。皆冀州之域。而孟津牧野固屬豫州,至武王時猶爲殷有,則文王已兼有冀土,而豫州尙多屬紂。則三分者约略言之,非專言六州明矣。九州之域,青兗徐豫小,雍梁荆揚大,非可合三州爲一而三之也。◎劉氏正義:左襄四年傳:文王帥殷之叛國以事紂,周書程典解:「維三月既生魄,文王率諸侯,撫叛國,而朝聘乎紂。」姚氏配中周易學云: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即欲殷有以撫之,此文王之憂患所以獨深也。」

【集解】包曰:「殷紂淫亂,文王爲西伯而有聖德,天下歸周者三分有二,而猶以服事殷,故謂之至德。」

【集注】春秋傳曰:「文王率商之叛國以事紂。」蓋天下歸文王者六州,荆梁雍豫徐揚也。惟青兗冀尙屬紂耳。范氏曰:「文王之德足以代商,天與之,人歸之,乃不取而服事焉,所以爲至德也。孔子因武王之言而及文王之德,且與泰伯皆以至德稱之,其旨微矣。」或曰:「宜斷『三分』以下,別以『孔子曰』起之,而自爲一章。」

【餘論】四書辨疑:注文與范氏之說,蓋皆以至德爲文王之事。范氏又言「且與泰伯皆以至德稱之,其旨微矣」者,意謂泰伯不欲翦商,文王以服事殷,亦無伐紂之心,故皆稱至德也。此蓋祖襲東坡之說也。東坡曰:「以文王事殷爲至德,則武王非至德明矣。」三說皆有少武王之意,而東坡爲甚。然經中止言周德,本無專稱文王之文,何以知孔子謂武王非至德也?文武之事殷伐殷,蓋其時有不同,非其心有不同也。南軒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非特文王,武王亦然。故統言周之至德,不但曰文王也。蓋紂未爲獨夫,文武固率天下以事之也。」横渠曰:「使文王未崩,伐紂之事亦不可不爲。」二公所言皆正大之論,不可易也。或曰:「一說斷『三分』以下自作一章。」其說誠是。

【發明】論語集說:論語一書以至德稱者,唯泰伯、文王二人,其旨微矣。泰伯知天下必去商而歸周,故逃之荆蠻而避之。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泰伯、文王均此一心也,此其所以爲至德。◎四書訓義:建一代之治以定天下者,存乎才。而立遠大之基,以合天心而爲臣民之所咸服者,存乎德。人才難得,故人君不可不以育才爲急。而德未極其至,不可以言德,故君子尤不可不慎修其德也。夫子兩論周事,而知周之所以建卜世之長非偶然矣。

○子曰:「禹,吾無閒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閒然矣。」

【考異】七經考文:足利本首句無「矣」字。

【音讀】翟氏考異:古注謂此爲間厠之間,當讀去聲。集注謂無罅隙,似不當更依古讀。

【考證】江永鄉黨圖考:按黼與韍不同,黻是裳上之章。以青與黑之文繡作兩己相背之形。韍是韋蔽膝,左傳「袞冕黻珽」,當作「韍」,乃與下「火龍黼黻」之黻同,作「黻」蓋轉寫之誤耳。若論語「致美乎黻冕」,左傳「晉侯以黻冕命士會」,與冕連文,皆當爲黼黻之黻。故鄭注論語云:「黻是冕服之衣,冕其冠也。」明黻是冕服之章,舉後一章以該他章耳。既引鄭注,乃解黻爲蔽膝,誤。今集注亦承其誤。◎論語後錄:黻,冕服之章也。古天子十二章,黻最在後。專言黻者,所以該衆章也。春秋左傳曰:「晉侯以黻冕命士會。」士會,卿也。亦言黻者,古黻上下通之。◎論語發微曰:說文:「市,韠也。」上古衣蔽前而已,市以象之。天子朱市,諸侯赤市,大夫蔥衡,從巾,象連帶之形。韍,篆文市,從韋。從犮。說文又曰:「黻,黑與青相次文。從黹犮聲。」按蔽膝之市,當以「市」爲本字,蓋古文如此,篆文改爲「韍」。此及宣十六年左傳假「黻」爲之,毛詩假爲「芾」,白虎通假爲「紼」。故明堂位「有虞氏服黻」,鄭注云:「韍,或作黻。」此黻冕假「黻」爲「韍」,當訓爲蔽膝。詩「赤芾在股」,笺云:「大古蔽膝之象也。冕服謂之芾,其他服謂之韠,以韋爲之。其制上廣一尺,下廣二尺,長三寸,其頸五寸,肩革帶博二寸。」據笺意,知芾專繫冕服言之,故亦言黻冕。宣十六年左傳以黻冕命士會」,當是希冕而赤韍蔥衡。白虎通有紼冕篇,明堂位「有虞氏服黻,夏后氏山,殷火,周龍章」,注云:「黻,冕服之韠也,舜始作之,以尊祭服,禹湯至周增以畫文,後王彌饰也。』彌饰即致美之意。舜作韍以尊祭服,故祭服稱韍冕。至十二章之黻,罕與冕並舉。左傳「袞冕韍珽」,亦以冕與韍連言。下又云「火龍黼黻」,則言裳之一章,特「韍」字不假作「黻」耳。鄭云「祭服之衣」,正以黻爲衣蔽前之制,又惟祭名黻,故云然。劉氏正義:列子楊朱篇:「禹卑宮室,美紱冕。」「紱」與「韍」當是一字。易困九二「朱紱方來」,鄭注:「天子制用朱韍。」是紱即韍無疑也。周官弁師「掌王之五冕」,五冕者,袞冕、鷩冕、毳冕、希冕、玄冕也。諸侯及孤卿大夫之冕,各以其等爲之,而掌其禁令,則大夫以上冠通得稱冕。故說文云:「冕,大夫以上冠也。從曰,免聲。」曰象其上覆。免與俛同。管子小稱篇言禾云:「及其成也,由由乎兹免。」謂禾至成熟下垂,滋益俛也。此免爲俛之義。范甯穀梁傳解云:「冕,謂以木爲幹,衣之以布,上玄下纁,垂旒者也。」白虎通紼冕篇「前俛而後仰,故謂之冕也。」大、小夏侯說,前垂四寸,後垂三寸,則前低於後一寸也。周官弁师疏以爲前低一寸餘,蓋約略言之,未细核耳。叔孫通漢禮器制度云:「冕制皆長尺六寸,廣八寸。天子以下皆同。」應劭漢官儀云:「廣七寸,長八寸。」董巴輿服志云:「廣七寸,長尺二寸。」言人人殊,不知竟孰是也。王制「有虞氏皇而祭,夏后氏收而祭,殷人冔而祭,周人冕而祭」。注云:「皇,冕屬也。」鄭君以皇爲冕,則冔、收亦是冕。毛詩文王傳:「冔,殷冕也。夏後氏曰收,周曰冕。」世本云「胡曹作冕」注:「胡曹,黃帝臣。」則自古冠通名冕,至夏又別稱收。此文云黻冕者,從舊名之爾。說文:「冠,絭也,所絭髮,弁冕之總名也。」是冠爲首服之大名,冕亦是冠,故注云「冕其冠」也。其字承上句祭服言之,明黻是祭服之衣,冕是祭服之冠也。周官司服云:「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享先王則袞冕。享先公饗射則鷩冕,祀四望山川則毳冕,祭社稷五祀則希冕,祭羣小祀則玄冕,是冕皆祭服。禹時雖未備有衆制,要冕爲祭服所用矣。弁師云:「掌王之五冕。皆玄冕,朱裏,延紐,五采繅十有二就,皆五釆玉十有二,玉笄,朱紘。」此周人之制,當亦依仿古禮爲之。禹之致美,指此類也。◎義門讀書記:溝洫二字,即班固溝洫志所本,乃治天下之小水,非指行井田也。◎潘氏集箋。說文「洫」下引「乎」作「于」,史記禹本紀引作「致費于溝淢」,案淢、洫古通。詩文王有聲傳。「淢,成溝也。」是其證。盡力作致費,與上致孝、致美一律,疑史公時古文論語有此異本也。

按:溝洫,周禮遂人、匠人之法不同也,包注本匠人。詳見程瑶田遂人匠人溝洫不同考及井田溝洫名義記,以文繁不錄。

附:遂人匠人溝洫異同考:遂人職云:凡治野夫閒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達于畿。鄭氏注以南畞(古文畂)圖之,則遂縱溝横,洫縱澮横。九澮而川,周其外焉。按畞,長畞也。一夫之田析之百𤰕,以爲百畞南畞者,自北視之,其畞横陳於南也,南畞故𤰕横。𤰕流於遂,故遂縱。遂在兩夫之閒故謂之夫閒,夫閒東西之閒也,其南北之閒則溝,横連十夫,故曰十夫有溝,不可謂二十夫之閒,故變閒言夫也。溝經十夫流入於洫,洫之長如溝,縱承十溝,十溝之水皆入焉,故曰百夫有洫也。洫之水入澮,澮長十倍於洫,而横承十洫之分布千夫中者,故曰千夫有澮也。澮十之横貫萬夫之中,十澮之水竝入於川故曰萬夫有川。澮横川自縱也。鄭氏謂九澮而川周其外,恐不然矣。川上有路,以達於畿,安得有縱路復有横路邪?其横者則二萬夫閒之道也。澮但言九亦考之不察矣,匠人爲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爲耦,一耦之伐廣尺𣸧尺謂𤰕。田首倍之廣二尺𣸧二尺謂之遂,九夫爲井,井閒廣四尺𣸧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爲成,成閒廣八尺𣸧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爲同,同閒廣二尋,𣸧二仞謂之澮,專達於川,各載其名,凡天下之地埶兩山之閒必有川焉,大川之上必有涂焉,按𤰕在一夫百畞中物其土宜而爲之南畞,𤰕横順其畞之首尾以行水,入於遂,故遂在田首,井田夫三爲屋,三夫田首同枕一遂,遂在屋閒,非夫閒也謂之屋者,三夫相連綿如屋然(三夫三百𤰕,如屋霤一遂共納之,如承霤但以一木行水也)。但疆之以別夫而已,不若遂人夫爲一遂以受𤰕水,此所以別夫閒而言田首也,而鄭氏猶以遂者夫閒小溝釋之。遂非不在夫閒而記變其文者,蓋自有義不宜襲用遂人之文矣。遂流井,外溝横承之,井中無溝,溝當兩井之閒,故以井閒命之,其長連十井(司馬法云井十爲通,言有溝通于洫也)。不嫌井閒之稱,溷十井之縱者,其縱亦遂之,在屋閒而受𤰕水者也(不受𤰕水者,方爲井閒之溝)。溝十之含百井爲一成,十溝之水,咸入於洫,洫縱當兩成之閒,故曰成閒有洫也。洫之長連十成(司馬法云,十成爲終言,有洫通于澮而終也,終通互相足,通爲小終也,同成亦互相足,成爲小同也,同爲大成也)。亦不嫌成閒之稱,溷十成之横者,其横亦溝之在井閒,而受遂水者也(不受遂水者,方爲成閒之洫)。洫十之含萬井爲一同,十洫之水,咸入於澮,澮横當兩同之間,故曰同閒有澮也。澮達於川,川在山閒,命之曰兩山之閒,以例澮在同閒,洫在成閒,溝在井閒,其事相同,厥名斯稱矣,況夫閒爲兩夫之閒,人所共知,遥相疏證,辨惑析疑,舊聞舛互,咎安辭哉,是故萬井之田一澮,界兩同之閒,萬夫之田十澮,納百洫之水,故一同之澮獨著,專達於川之文,而萬夫有川但準溝承十遂之目,形體之端緒不同,標錄自爾致矣,賈公彦云,井田之法,𤰕縱遂横,溝縱洫横,澮縱川横,余謂縱横無定法,視其畞之東南而爲之,如賈說是東畞法耳。左傳晉使齊盡東其畞以晉伐齊必向東,東畞則川横,而川上路乃可東西行,故曰唯吾子戎車之利也,此𤰕縱爲東畞,𤰕横爲南畞之確證,遂人匠人二法所同者,賈氏不明匠人於遂不命夫閒之故,而以爲夫閒縱者但分其界而無遂,又不明遂人夫閒之遂亦於田首爲之,而以爲田首必在百畞之南故必易其縱横以通其說,若然是,井田之制必無南畞矣,豈其然乎(賈氏亦主一澮達川,三夫同遂,於諸閒字未誤解也)。而后世解斯記者,亦由不明田首之遂,不命夫閒之故,而以爲與遂人夫閒之遂同其實而横爲之。於三夫相連之中因置閒字之義,勿復𣸧考而强以屋閒之遂當井閒之溝,以井閒之溝當成閒之洫,以成閒之洫當同閒之澮,而以同閒之澮當兩山之閒之川,而於是專達於川之一澮,不得不十倍增之,而又或以爲九矣,又按遂人匠人兩篇文義皆互相足者也,夫閒有遂見,遂在兩夫之閒,兼辭也。十夫有溝,百夫有洫,千夫有澮,萬夫有川,但就小水入大水言之,偏辭也。若以偏辭言遂,則曰一夫有遂矣,以兼辭言溝洫澮川則必曰二十夫之閒,二百夫之閒,二千夫之閒,二萬夫之閒矣。田首謂之遂,偏辭也。井閒謂之溝,成閒謂之洫,同閒謂之澮,兼辭也。若以兼辭言,遂則曰屋閒謂之遂矣,以偏辭言溝洫澮則遂在田首,溝在井首,洫在成首,澮在同首,當云井首謂之溝,成首謂之洫,同首謂之澮矣,惟澮所專達之川,則必曰兩山之閒難舉偏辭,故溯洄相從,澮洫溝亦皆以閒言之,此古人造言之法出於自然,治古文者可求而得之者也。

又附:井田溝洫名義記:今既考定匠人爲溝洫之制,乃復取鄭氏注小司徒職所引司馬法之文而讀之,然后歎聖人立法之精,其命名爲不茍也。畞百爲夫,夫之名命於受田之人也。夫三爲屋,屋之名命於三夫之遂,同承𤰕水,象屋霤之垂於檐也。屋三爲井,井之名命於疆別,九夫二縱二横如井字也,井十爲通,通之名命於十井之溝,下通於洫也。通十爲成,成之名命於縱横十里,爲方百井,井田之制於是乎成也。十成爲終,終之名命於洫,納百溝,行百里以入於澮,井田水道之長終於此矣。十終爲同,同大成也,一澮上承洫溝遂𤰕之水,以專達於川,其用一𤰕之水不入於遂,一遂之水不入於溝,一溝之水不入於洫,一洫之水不入於澮者乎。以此言同,同之名爲弗可易矣,神禹之治水也,濬𤰕澮以入於川,是故水之行於地中也小。大之形三者而已,故制字以象形。一水爲𡿨(𤰕)。二𡿨爲巜(澮),衆巜爲川。及其盡力於溝洫也,則以爲非多,其廣狹淺𣸧之等不足以盡疏瀹之理,而奠萬世農業之安,於是由川而澮,又等而增之,而洫而溝而遂,乃以承夫百畞中之𤰕夫,然後一旦雨集,以大受小,遞相承焉,不崇朝而盡達於川矣。其承𤰕者,名之以遂,何也?慮其蓄而弗暢也,故遂之。曷爲承之以溝也,一縱一横乃見交暢之義。溝,冓也,縱横之說也,名之曰溝,所以象其形。象形曰溝,會意曰洫,洫字从血,以洫承溝,謂是血脈之流通也。澮,會也,會上衆水以達於川,初分終合,所以盡水之性情而不使有汎溢之害也。鄭氏注小司徒云,溝洫爲除水害,余亦以爲備潦非備旱也。歲歲治之,務使水之來也,其涸可立而待,若以之備旱,則宜豬之,不宜溝之,宜蓄之不宜洩之,今之遞廣而遞𣸧也,是溝之法,非豬之法,是洩之非蓄之也。故使溝洫之制存而不壞,豈惟原田之利農無水潦之患而天下之川亦因之而治矣夫。川之淤塞也,有所以淤塞之者也,溝洫不治則入川之水皆汙濁之,渾流實足以爲川害。然則溝洫不壞即謂天下之川永無崩決之虞可也,夫神禹之治水也,既疏九河,又瀹漯川,此何故哉?覩其盡力於溝洫,可想見神禹之用心矣。管子立政篇溝瀆不遂於隘,鄣水不安其藏,國之貧也。書大傳:溝瀆雍過,水爲民害,則責之司空,此皆溝洫爲除水害之證。

集箋又云:說文:「閒,隙也。從門月。」段注:「會意也。門開而月入,門有縫而月光可入,皆其意也。」故凡罅隙皆曰閒,小爾雅亦訓隙,又曰非也。方言同後一解。◎經傳釋詞:然,猶焉也。檀弓曰:「穆公召縣子而問然。」鄭注:「然之言焉也。」論語「禹,吾無閒然矣」。「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然字並與焉同義。

【集解】孔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復閒厠其閒。」馬曰:「菲,薄也。致孝鬼神,祭祀豐潔也。」孔曰:「損其常服,以盛祭服。」包曰:「方里爲井,井間有溝,溝廣深四尺。十里爲成,成間有洫,洫廣深八尺。」

【唐以前古注】引鄭注。黻,祭服之衣。冕其冠也。◎李充云:夫聖德纯粹,無往不備,故堯有則天之號,舜稱無爲而治。◎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弗與焉。斯則美聖之極名,窮理之高詠矣。至於此章,方復以事跡歎禹者,而豈徒哉?蓋以季主僻王,肆情縱欲,窮奢極侈麗,厚珍膳而簡僞乎享祀,盛纖靡而闕慢乎祭服,崇臺榭而不恤乎農政,是以亡國喪身,莫不由乎此矣。於有國有家者,觀夫禹之所以興也,覽三季之所以亡,可不慎與?

【集注】間,罅隙也,謂指其罅隙而非議之也。菲,薄也。致孝鬼神,謂享祀豐潔。衣服,常服。黻,蔽膝也,以韋爲之。冕,冠也。皆祭服也。溝洫,田間水道,以正疆界備旱潦者也。或豐或儉。各適其宜,所以無罅隙之可議也。故再言以深美之。◎楊氏曰:「薄於自奉,而所勤者民之事,所致飾者宗廟朝廷之禮,所謂有天下而不與也,夫何間然之有?」

【餘論】李氏論語劄記,致孝鬼神,與菲飲食對。致美黻冕,與惡衣服對。盡力溝洫,須知亦是與卑宮室對。當洪水未平,下巢上窟,民不得平土而居之。禹决九川,距四海,使大水有所歸。然經理終未詳密也,乃復濬畎澮距川,則小水皆有所入,然後四隩既宅,民得安居,是則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者。居無求安,而奠萬姓之居是急也。今說此句俱差到爲民謀食上去,不是此章比類文義。◎論語述何:禹之治水,因鯀之功,致孝之大者也。不自大其事,不自尙其功,故無閒然。黃氏後案:此贊夏后之豐儉合宜,以諷世也。周末衣食宮室俱踰禮制,既失之奢。魯惠公時,史角至魯,其後爲晏嬰、墨翟尙儉之學,而自謂宗師大禹,此又異端之漸啓矣。史記曰:「墨者儉而難遵。要其彊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

【發明】反身錄:學者居處食用,儉约方好。禹之無閒然處,只是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功在萬世,居臨天下者且然,況常人乎?故養德當自儉始。近代章楓山先生,官至八座,致仕在家,僅小屋三間,前面待客,後面自居。蔬食粗衣,人所不堪,先生處之裕如。門人化之,莫敢華侈。

字數:20757,最後更新時間:2023-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