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四百五十九
    1. 列傳第二百一十八
      1. 隱逸下
        1. 徐中行
        2. 蘇雲卿
        3. 譙定
        4. 王忠民
        5. 劉勉之
        6. 胡憲
        7. 郭雍
        8. 劉愚
        9. 魏掞之
        10. 安世通
      2. 卓行
        1. 劉庭式
        2. 巢谷
        3. 徐積
        4. 曾叔卿
        5. 劉永一

宋史卷四百五十九·列傳第二百一十八


隱逸下

徐中行 蘇雲卿 譙定 王忠民 劉勉之 胡憲 郭雍 劉愚 魏掞之 安世通


徐中行,台州臨海人。始知學,聞安定胡瑗講明道學,其徒轉相傳授,將往從焉。至京師,首謁范純仁,純仁賢之,薦于司馬光,光謂斯人神清氣和,可與進道。會福唐劉彝赴闕,得瑗所授經,熟讀精思,攻苦食淡,夏不扇,冬不爐,夜不安枕者踰年。乃歸葺小室,竟日危坐,所造詣人莫測也。父死,跣足廬墓,躬耕養母,推其餘力,葬內外親及州里貧無後者十餘喪。晚年教授學者,自洒掃應對、格物致知達于治國平天下,不失其性,不越其序而後已。

其友羅適持節本路,舉以自代,又率部使者以遺逸薦。崇寧中,郡守李諤又以八行薦。時章、蔡竊國柄,竄逐善類且盡,中行每一聞命輒淚下。一日,去之黃巖,會親友,盡燬其所爲文,幅巾藜杖,往來委羽山中。客有詰以避舉要名者,中行曰:「人而無行,與禽獸等。使吾得以八行應科目,則彼之不被舉者非人類與?吾正欲避此名,非要名也。」客慚而退。陳瓘謫台州,聞名納交,暨其沒,錄其行事,謂與山陽徐積齊名,呼爲「八行先生」。

子三人,庭筠其季也,童丱有志行,事父兄孝友天至。居喪毀甚,既免喪,不忍娶者十餘年。秦檜當國,科場尚諛佞,試題問中興歌頌,庭筠歎曰:「今日豈歌頌時耶!」疏其未足爲中興者五,見者尤之,庭筠曰:「吾欲不妄語,而敢欺君乎?」

黃巖尉鄭伯熊代去,請益,庭筠曰:「富貴易得,名節難守。願安時處順,主張世道。」伯熊受其言,迄爲名臣。有詔舉人嘗五上春宮者予岳祠。庭筠適應格,所親咸勸之,庭筠辭曰:「吾嘗草封事,謂岳廟冗祿無用。既心非之,可躬蹈耶?」

其學以誠敬爲主,夜必就榻而後脫巾,旦必巾而後起,居無惰容,喜無戲言,不事緣飾,不苟臧否。聞人片善,記其姓名。遇饑凍者,推食解衣不靳。僦屋以居,未嘗戚戚。尤袤爲守,聞其名,遣書禮之。

一日,巾車歷訪舊游,徜徉幾月。歸感微疾,端坐瞑目而逝,年八十有五。鄉人崇敬之,以其父子俱隱遯,稱之曰二徐先生。淳熙間,常平使者朱熹行部,拜墓下,題詩有「道學傳千古,東甌說二徐」之句,且大書以表之曰「有宋高士二徐先生之墓」。

庭筠之兄庭槐、庭蘭,皆有父風。孫日升,苦學有守,於是徐氏詩書不絕六世矣。

蘇雲卿,廣漢人。紹興間,來豫章東湖,結廬獨居,待鄰曲有恩禮,無良賤老稚皆愛敬之,稱曰蘇翁。身長七尺,美須髯,寡言笑,布褐草履,終歲不易,未嘗疾病。披荊畚礫爲圃,藝植耘芟,灌溉培壅,皆有法度。雖隆暑極寒,土焦草凍,圃不絕蔬,滋鬱暢茂,四時之品無闕者。味視他圃尤勝,又不二價,市鬻者利倍而售速,先期輸直。夜織屨,堅韌過革舄,人爭貿之以饋遠。以故薪米不乏,有羨則以周急應貸,假者負償,一不經意。溉園之隙,閉門高臥,或危坐終日,莫測識也。

少與張浚爲布衣交,浚爲相,馳書函金幣屬豫章帥及漕曰:「余鄉人蘇雲卿,管、樂流亞,遁跡湖海有年矣。近聞灌園東湖,其高風偉節,非折簡能屈,幸親造其廬,必爲我致之。」帥、漕密物色,曰:「此獨有灌園蘇翁,無雲卿也。」帥、漕乃屏騎從,更服爲遊士,入其圃,翁運鋤不顧。進而揖之,翁曰:「二客何從來耶?」延入室,土銼竹几,地無纖塵,案上有西漢書一冊。二客恍若自失,默計此爲蘇雲卿也。既而汲泉煮茗,意稍款浹,遂扣其鄉里,徐曰:「廣漢。」客曰:「張德遠廣漢人,翁當識之。」曰:「然。」客又問:「德遠何如人?」曰:「賢人也。第長於知君子,短於知小人,德有餘而才不足。」因問:「德遠今何官?」二客曰:「今朝廷起張公,欲了此事。」翁曰:「此恐怕他未便了得在。」二客起而言曰:「張公令某等致公,共濟大業。」因出書函金幣寘几上。雲卿鼻間隱隱作聲,若自咎歎者。二客力請共載,辭不可,期以詰朝上謁。旦遣使迎伺,則扃戶閴然,排闥入,則書幣不啟,家具如故,而翁已遁矣,竟不知所往。

帥、漕復命,浚拊几嘆曰:「求之不早,實懷竊位之羞。」作箴以識之,曰:「雲卿風節,高於傅霖。予期與之,共濟當今。山潛水杳,邈不可尋。弗力弗早,予罪曷鍼。」

譙定字天授,涪陵人。少喜學佛,析其理歸於儒。後學易于郭曩氏,自「見乃謂之象」一語以入。郭曩氏者,世家南平,始祖在漢爲嚴君平之師,世傳易學,蓋象數之學也。定一日至汴,聞伊川程頤講道于洛,潔衣往見,棄其學而學焉。遂得聞精義,造詣愈至,浩然而歸。其後頤貶涪,實定之鄉也,北山有巖,師友游泳其中,涪人名之曰讀易洞。

靖康初,呂好問薦之,欽宗召爲崇政殿說書,以論弗合,辭不就。高宗即位,定猶在汴,右丞許翰又薦之,詔宗澤津遣詣行在。至惟揚,寓邸舍,窶甚,一中貴人偶與隣,餽之食不受,與之衣亦不受,委金而去,定袖而歸之,其自立之操類此。上將用之,會金兵至,失定所在。復歸蜀,愛青城大面之勝,棲遯其中,蜀人指其地曰譙巖,敬定而不敢名,稱之曰譙夫子,有繪像祀之者,久而不衰。定易學得之程頤,授之胡憲、劉勉之,而馮時行、張行成則得定之餘意者也。定後不知所終,樵夫牧童往往有見之者,世傳其爲仙云。

初,程頤之父珦嘗守廣漢,頤與兄顥皆隨侍,游成都,見治秄箍桶者挾冊,就視之則易也,欲擬議致詰,而篾者先曰:「若嘗學此乎?」因指「未濟男之窮」以發問。二程遜而問之,則曰:「三陽皆失位。」兄弟渙然有所省,翌日再過之,則去矣。其後袁滋入洛,問易於頤,頤曰:「易學在蜀耳,盍往求之?」滋入蜀訪問,久無所遇。已而見賣醬薛翁於眉、邛間,與語,大有所得,不知所得何語也。

憲、勉之、滋皆閩人,時行、行成蜀人,郭曩氏及篾叟、醬翁皆蜀之隱君子也。

王忠民,潁陽人,世業醫。忠民幼通經史,自靖康以來,數言邊方利害于朝,累召弗至。高宗渡江,忠民隱居不出,諸鎮翟興等皆重之,弗能致;張浚授以迪功郎,不受。興徙治藥川,忠民避地南下,遇商虢鎮撫使董先于內鄉,留軍中,事以師禮。

時劉豫僭立,忠民作九思圖及定亂四象達之金主,及鏤板印圖散于僞境,以明天下之義。紹興三年,翟琮薦其忠節于朝,特授宣教郎,詔董先津遣詣行在。既至,宰相呂頤浩、簽書樞密院事徐俯見之皆拜,舍于政府。忠民上疏辭官,言:「臣憤金人無道,故三上金主書,乞還二帝,本心報國,非冀名祿。」上不許。忠民以誥寘櫝中,藏七寶山下,力懇求去。復依董先軍中,遂不出。

時又有蘇庠者,丹陽人,紳之後,頌之族也。少能詩,蘇軾見其清江曲,大愛之,由是知名。徐俯薦其賢,上特召之,固辭;又命守臣以禮津遣,庠辭疾不至,以壽終。

劉勉之字致中,建州崇安人。自幼強學,日誦數千言。踰冠,以鄉舉詣太學。時蔡京用事,禁止毋得挾元祐書,自是伊、洛之學不行。勉之求得其書,每深夜,同舍生皆寐,乃潛抄而默誦之。譙定至京師,勉之聞其從程頤遊,邃易學,遂師事之。已而厭科舉業,揖諸生歸,見劉安世、楊時,皆請業焉。及至家,即邑近郊結草爲堂,讀書其中,力耕自給,澹然無求於世。與胡憲、劉子翬相往來,日以講論切磋爲事。

紹興間,中書舍人呂本中疏其行義志業以聞,特召詣闕。秦檜方主和,慮勉之見上持正論,乃不引見,但令策試後省給札而已。勉之知不與檜合,即謝病歸。杜門十餘年,學者踵至,隨其材品,爲說聖賢教學之門及前言往行之懿。所居有白水,人號曰白水先生。賢士大夫自趙鼎以下皆敬慕與交。後秦檜益橫,鼎竄死,諸賢禁錮,勉之竟不復出。

勉之一介不妄取。婦家富,無子,謀盡以貲歸于女,勉之不受,以畀族之賢者,命之奉祀。其友朱松卒,屬以後事,且戒其子熹受學。勉之經理其家,而誨熹如子姪。熹之得道,自勉之始。紹興十九年,卒,年五十九。

胡憲字原仲,居建之崇安。生而靜愨,不妄笑語,長從從父胡安國學。平居危坐植立,時然後言,雖倉卒無疾言遽色,人犯之未嘗校。紹興中以鄉貢入太學。會伊、洛學有禁,憲獨陰與劉勉之誦習其說。既而學易於譙定,久未有得,定曰:「心爲物漬,故不能有見,唯學乃可明耳。」憲喟然歎曰:「所謂學者,非克己工夫耶?」自是一意下學,不求人知。一旦,揖諸生歸故山,力田賣藥,以奉其親。安國稱其有隱君子之操。從游者日眾,號籍溪先生,賢士大夫亦高仰之。

折彥質、范仲、朱震、劉子羽、呂祉、呂本中共以其行義聞于朝,上特召之,憲辭母老。及彥質入西府,又言於上,趣召愈急,憲力辭。乃賜進士出身,授左迪功郎、添差建州教授,憲猶不屈。太守魏矼遣行義諸生入里致詔,且爲手書陳大義,開譬甚力,憲不得已就職。日與諸生接,訓以爲己之學。聞者始而笑,中而疑,久而觀其所以修身、事親、接人者,無一不如所言,遂翕然悅服。郡人程元以篤行稱,龔何以廉節著,皆迎致俾參學政,學者自是大化。

因七年不徙官,以母年高不樂居官舍,求監南嶽廟以歸。久之,起爲福建路安撫使司屬官。時帥張宗元榷鹽急,私販者銖兩亦重坐。憲告以爲政大體,宗元不悅,憲復請祠而去。

秦檜方用事,諸賢零落,憲家居不出。檜死,以大理司直召,未行,改秘書正字。既至,次當奏事,而病不能朝,乃草疏言:「金人大治汴京宮室,勢必敗盟。今元臣、宿將惟張浚、劉錡在,識者皆謂金果南牧,非此兩人莫能當。願亟起之,臣死不恨。」時兩人皆爲積毀所傷,未有敢顯言其當用者,憲獨首言之。疏入,即求去。上嘉其忠,詔改秩與祠歸。

初,憲與劉勉之俱隱,後又與劉子翬、朱松交。松將沒,屬其子熹受學於憲與勉之、子翬。熹自謂從三君子遊,而事籍溪先生爲久。方憲之以館職召也,適秦檜諱言之後,憲與王十朋、馮方、查籥、李浩相繼論事,太學士爲五賢詩以歌之。人始信憲之不苟出,而惜其在位僅半年,不究其底蘊云。紹興三十二年,卒,年七十七。

郭雍字子和,其先洛陽人。父忠孝,官至太中大夫,師事程頤,著易說,號兼山先生,自有傳。雍傳其父學,通世務,隱居峽州,放浪長楊山谷間,號白雲先生。

乾道中,以峽守任清臣、湖北帥張孝祥薦于朝,旌召不起,賜號沖晦處士。孝宗稔知其賢,每對輔臣稱道之,命所在州郡歲時致禮存問。後更封頤正先生,令部使者遣官就問雍所欲言,備錄繳進。於是,雍年八十有三矣。

淳熙初,學者裒集程顥、程頤、張載、游酢、楊時及忠孝、雍凡七家,爲大易粹言行于世。其述雍之說曰:

易貫通三才,包括萬理。伏羲氏之畫,得于天而明天。文王之重,得于人而明人。羲畫爲天,天,君道也,故五之在人爲君。文重爲地,地,臣道也,故二之在人爲臣。以上下二卦別而言之如此。合六爻而言之,則三四皆人道也,故謂之中爻。

乾,元亨利貞,初曰四德。後又曰乾元,始而亨者也。利牝馬貞,利君子貞。是以四德爲二義亦可矣。乾,陽物也。坤,陰物也。由乾一卦論之,則元與亨陽之類,利與貞陰之類也。是猶春夏秋冬雖爲四時,由陰陽觀之,則春夏爲陽,秋冬爲陰也。天之所謂元亨利貞者,如立天之道,陰與陽之類也。地之所謂元亨利貞者,如立地之道,柔與剛之類也。人之所謂元亨利貞者,如立人之道,仁與義之類也。

又坤之六五,坤雖臣道,五實君位,雖以柔德,不害其爲君,猶乾之九二,雖有君德,不害其爲臣。故乾有兩君,德無兩君;坤有兩臣,德無兩臣。六五以柔居尊,下下之君也。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下也。下下本坤德也。黃,中色也,色之至美也;裳,下服也,是以至美之德而下人也。

其發明精到如此。淳熙十四年。卒。

劉愚字必明,衢州龍游人。幼警敏力學,弱冠入太學。有聲,受業者甚眾。侍御史柴瑾、祭酒顏師魯、博士林光朝深器重之。瑾每奏對稱上意,則曰:「臣客劉愚爲臣言。」師魯嘗奏愚行藝,上記曰:「此向者柴瑾所薦也。」上舍釋褐,居第一。調江陵府教授,早晚爲諸生講說,同僚相率以聽。愚益謙下,與葉適、項安世講論不倦,每以隱居學道爲樂。

歲滿,師王藺致書剡辟,固辭,貧不能歸。外移安鄉縣令,邑逋賦萬計,愚覆實數,寬限期,民不見吏而賦自足。會歲歉,出常平米振貸,邑佐持不可,愚曰:「有罪不以相累。」出緡錢數千萬,召商糴他郡而收元直,米價頓平,猶積廩數千石以備饑旱。邑有范仲淹讀書地,爲繪像立祠,興學,士競知勸。

諸司交薦,改秩,愚雅不樂仕進,遂致仕。丞相余端禮,鄉人也,與愚有舊,且召堂審,愚竟捨去不顧。結廬城南,頹垣敗壁,蓬蒿蕭然。著書自適,書、禮、語、孟皆有解。年八十三而卒。故友與其門人私謚曰謙靖先生,後更謚曰靖君,鄉郡祠之。

妻徐氏在家時,其母將以嫁姑子之富者,徐泣曰:「爲富人妻,不願也。」遂歸于愚,居破屋中,一事機杼。愚嘗懷白金歸,徐怒曰:「我以子爲賢而若是,亟具歸。」愚出書以示,束修得也,乃已。有梁鴻之風焉。

子克、几、凡。克蚤以詩名,葉適嘗稱其可繼陶、韋。

魏掞之字子實,建州建陽人,初字元履。自幼有大志。師胡憲,與朱熹游。兩以鄉舉試禮部不第。嘗客衢守章傑所。趙鼎以謫死,其子汾將喪過衢。傑雅憾鼎,又希秦檜意,遣尉翁蒙之領卒掩取鼎平時與故舊來往簡牘。蒙之先遣人告汾焚之,逮至一無所得。傑怒,治蒙之,拘汾于兵家所,且以告檜。掞之以書責傑,長揖徑歸。築室讀書,牓以「艮齋」,自是人稱曰艮齋先生。

閩帥汪應辰、建守陳正同知其賢,薦于朝,時相尼之,不果召。乾道中,詔舉遺逸,部刺史芮燁與帥、守共表其行誼,特詔召之,掞之力辭。時宰相陳俊卿,閩人也,雅知掞之,招之甚力。乃以布衣入見,極陳當時之務,大要勸上以修德業、正人心、養士氣爲恢復之本。上嘉納之,賜同進士出身,守太學錄。

先是,學官養望自高,不與諸生接。掞之既就職,日進諸生教誨之,又增葺其舍,人人感勵。將釋菜,掞之請廢王安石父子從祀,追爵程顥、程頤,列于祀典,不報。復言「太學之教宜以德行經術爲先,其次則通習世務。今乃專以空言取人」,又不報。遂丐去。

會福州副總管曾覿秩滿還,在道,掞之累疏以諫,移疾杜門,遺書陳俊卿責其不能捄止,語甚切。遂以迎親請歸,行數日,罷爲台州教授。方掞之之未行也。覿至國門外已久,伺掞之去,乃敢入。掞之在朝不能半歲,既歸,喟然歎曰:「上恩深厚如此,而吾學不足以感悟聖意。」乃日居艮齋,條理舊聞,以求其所未至。

其居家,謹喪祭,重禮法。從父有客于南者,千里迎養,死葬如禮,而字其孤。建俗生子多不舉,爲文以戒,全活者甚眾。又白于官,請督不葬其親者,富與期,貧與財,而無主後者掩之。每遇歲饑,爲粥以食饑者。後依古社倉法,請官米以貸民,至冬取之以納于倉。部使者素敬掞之,捐米千餘斛假之,歲歲斂散如常,民賴以濟。諸鄉社倉自掞之始。

與人交,嘉其善而捄其失,後進以禮來者,苟有寸長,必汲汲推挽成就之。至或訾其近名,則蹙然曰:「使夫人而避此嫌,爲善之路絕矣。」病革,母視之,不巾不見。戒其子「毋以僧巫俗禮浼我」。以書召朱熹至,委以後事而訣。卒,年五十八。

後上思其直諒,將召用之,大臣言已死,乃贈直秘閣。熹平日趣向與掞之同。乾道中,熹亦被召,將行,聞掞之去國,乃止。

青城山道人安世通者,本西人。其父有謀策,爲武官,數以言干當路不用,遂自沈於酒而終。世通亦隱居青城山中不出。

吳曦反,乃獻書於成都帥楊輔曰:「世通在山中,忽聞關外之變,不覺大慟。世通雖方外人,而大人先生亦嘗發以入道之門。竊以爲公初得曦檄,即當還書,誦其家世,激以忠義,聚官屬軍民,素服號慟,因而散金發粟,鼓集忠義,閉劍門,檄夔、梓,興仗義之師,以順討逆,誰不願從?而士大夫皆酒缸飯囊,不明大義,尚云少屈以保生靈,何其不知輕重如此!夫君乃父也,民乃子也,豈有棄父而捄子之理?此非曦一人之叛,乃舉蜀士大夫之叛也。聞古有叛民無叛官,今曦叛而士大夫皆縮手以聽命,是驅民而爲叛也。且曦雖叛逆,猶有所忌,未敢建正朔、殺士大夫,尚以虛文見招,亦以公之與否卜民之從違也。今悠悠不决,徒爲婦人女子之悲,所謂停囚長智,吾恐朝廷之失望也。凡舉大事者,成敗死生皆當付之度外。區區行年五十二矣,古人言:『可以生而生,福也;可以死而死,亦福也。』决不忍汗面戴天,同爲叛民也。」

輔有重名,蜀中士大夫多勸以舉義者,而世通之言尤切至。輔不能决,遂東如江陵,請吳獵舉兵以討曦。未幾,曦敗,獵使蜀,薦士以世通爲首云。


卓行

劉庭式 巢谷 徐積 曾叔卿 劉永一


父子有親,夫婦有別,朋友有信,天下之所共知而共由者也,乃有卓行於斯焉。徐積於其所天,劉庭式於其室家,巢谷於其知己,皆行常人之難。行其所難而安焉,豈非卓乎?曾叔卿之不欺,劉永一之不苟取,皆以一事而人譽之終身,蓋有其所矣,其可忽諸!撰卓行傳。

劉庭式字得之,齊州人,舉進士。蘇軾守密州,庭式爲通判。初,庭式未第時,議娶鄉人之女,既約,未納幣。庭式乃及第,女以病喪明,女家躬耕貧甚,不敢復言。或勸納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許之矣,豈可負吾初心哉。」卒娶之。生數子,後死,庭式喪之逾年,不肯復娶。軾問之曰:「哀生於愛,愛生於色。今君愛何從生,哀何從出乎?」庭式曰:「吾知喪吾妻而已。吾若緣色而生愛,緣愛而生哀,色衰愛弛,吾哀亦忘,則凡揚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爲妻也耶?」軾深感其言。庭式後監太平觀,老于廬山,絕粒不食,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如飛,以高壽終。

巢谷,初名穀,字元修,眉州眉山人。父中,谷傳其學,雖朴而博。舉進士京師。谷素多力,見舉武藝者心好之,遂棄其舊學,蓄弓箭,習騎射,久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爲四方冠,去遊秦鳳、涇原間。所至友其秀桀,與韓存寶尤相善,教之兵書。

熙寧中,存寶爲河州將,有功,號熙河名將。會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命存寶出兵討之。存寶不習蠻事,邀谷至軍中問焉。及存寶得罪,將就逮,自度必死,謂谷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饑,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可使遺之者。」谷許諾,即變姓名,懷銀步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寶死,谷逃避江、淮間,會赦乃出。

蘇軾責黃州,與谷同鄉,幼而識之,因與之遊。及軾與弟轍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嘗一來相見。紹聖初,軾、轍謫嶺海,平生親舊無復相聞者,谷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兩蘇,聞者皆笑其狂。

元符二年,谷竟往,至梅州遺轍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意自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轍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谷年七十三,瘦瘠多病,將復見軾於海南,轍愍而止之曰:「君意則善,然循至儋數千里,當復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視未即死也,公無止我。」閱其橐中無數千錢,轍方困乏,亦強資遣之。舟行至新會,有蠻隸竊其橐裝以逃,獲於新州,谷從之至新,遂病死。轍聞,哭之失聲,恨不用己言而致死,又奇其不用己言而行其志也。

徐積字仲車,楚州山陽人。孝行出於天稟。三歲父死,旦旦求之甚哀,母使讀孝經,輒淚落不能止。事母至孝,朝夕冠帶定省。從胡翼之學。所居一室,寒一衲裘,啜菽飲水,翼之饋以食,弗受。

應舉入都,不忍捨其親,徒載而西。登進士第,舉首許安國率同年生入拜,且致百金爲壽,謝却之。以父名「石」終身不用石器,行遇石則避而不踐,或問之,積曰:「吾遇之則怵然傷吾心,思吾親,故不忍加足其上爾。」母亡,水漿不入口者七日,悲慟嘔血。廬墓三年,臥苫枕塊,衰絰不去體,雪夜伏墓側,哭不絕音。翰林學士呂溱過其廬適聞之,爲泣下曰:「使鬼神有知,亦垂涕也。」甘露歲降兆域,杏兩枝合爲榦。既終喪,不徹筵几,起居饋獻如平生。

中年有聵疾,屏處窮里,而四方事無不知。客從南越來,積與論嶺表山川險易、鎮戍疏密,口誦手畫,若數一二。客嘆曰:「不出戶而知天下,徐公是也。」自少及老,日作一詩,爲文率用腹稿,口占授其子。嘗借人書筴,經宿還之,借者紿言中有金葉,積謝而不辨,賣衣償之。鄉人有爭訟,多就取决。州以行聞,詔賜粟帛。

元祐初,近臣合言:「積養親以孝著,居鄉以廉稱,道義文學,顯於東南。今年過五十,以耳疾不能出仕。朝廷方詔舉中外學官,如積之賢,宜在所表。」乃以揚州司戶參軍爲楚州教授。每升堂,訓諸生曰:「諸君欲爲君子,而勞己之力,費己之財,如此而不爲,猶之可也;不勞己之力,不費己之財,何不爲君子?鄉人賤之,父母惡之,如此而不爲,可也。鄉人榮之,父母欲之,何不爲君子?」又曰:「言其所善,行其所善,思其所善,如此而不爲君子者,未之有也。言其不善,行其不善,思其不善,如此而不爲小人者,未之有也。」聞之者斂袵敬聽。

居數歲,使者又交薦之,轉和州防禦推官,改宣德郎,監中岳廟。卒,年七十六。政和六年,賜謚節孝處士,官其一子。

曾叔卿,建昌南豐人,鞏族兄也。家苦貧,即心存不欺。嘗買西江陶器,欲貿易於北方,既而不果行。有從之轉售者,與之。既受直矣,問將何之,其人曰:「欲效君前策耳。」叔卿曰:「不可。吾聞北方新有災饉,此物必不時泄,故不以行。余豈宜不告以誤子。」其人即取錢去。居鄉介潔,非所宜受,一介不取。妻子困於饑寒,而拊庇孤惸,唯恐失其意。起家進士,至著作佐郎。熙寧中,卒。

劉永一,陝州夏縣人。孝友廉謹。熙寧初,巫咸水溢入縣城,民多溺死。永一持竿立門前,見他人物流入者輒擿出之。有僧寓錢數萬於其室,無何而僧死,永一詣縣自言,請以錢歸其弟子。鄉人負債不肯償,立焚其券。行事類此。兄大爲,醫助教。居親喪,不飲酒食肉,終三年。司馬光傳之,以爲今士大夫所難。


校勘記
〔一〕翟琮 原作「翟宗」,據繫年要錄卷六五、宋會要選舉三四之四三改。
〔二〕紹興中以鄉貢入太學會伊洛學有禁憲獨陰與劉勉之誦習其說 按上文劉勉之傳:「以鄉舉詣太學。時蔡京用事,禁止毋得挾元祐書,自是伊、洛之學不行。勉之求得其書,……乃潛抄而默誦之。」是憲入太學及與劉勉之誦習伊、洛學事,都在蔡京用事時。蔡京用事在紹聖以後,此處「紹興」二字當誤。
〔三〕舟行至新會 「至新」二字原脫,據蘇轍欒城集後集卷二四巢谷傳、東都事略卷一一七巢谷傳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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