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三百一十二
    1. 列傳第七十一
      1. 韓琦
        1. 子·韓忠彥
      2. 曾公亮
        1. 子·曾孝寬
        2. 從子·曾孝廣
        3. 從子·曾孝蘊
      3. 陳升之
      4. 吳充
      5. 王珪
        1. 從父·王罕
        2. 從兄·王琪

宋史卷三百一十二·列傳第七十一


韓琦【子忠彥】 曾公亮【子孝寬 孝廣 孝蘊】 陳升之 吳充 王珪【從父罕 從兄琪】


韓琦字稚圭,相州安陽人。父國華,自有傳。琦風骨秀異,弱冠舉進士,名在第二。方唱名,太史奏日下五色雲見,左右皆賀。授將作監丞、通判淄州,入直集賢院、監左藏庫。時方貴高科,多徑去爲顯職,琦獨滯筦庫,眾以爲非宜,琦處之自若。禁中需金帛,皆內臣直批旨取之,無印可驗,琦請復舊制,置傳宣合同司,以相防察。又每綱運至,必俟內臣監涖,始得受,往往數日不至,暴露廡下。衙校以爲病,琦奏罷之。

歷開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拜右司諫。時宰相王隨、陳堯佐,參知政事韓億、石中立,在中書罕所建明,琦連疏其過,四人同日罷。又請停內降,抑僥倖。凡事有不便,未嘗不言,每以明得失、正紀綱、親忠直、遠邪佞爲急,前後七十餘疏。王曾爲相,謂之曰:「今言者不激,則多畏顧,何補上德?如君言,可謂切而不迂矣。」曾聞望方崇,罕所奬與,琦聞其語,益自信。權知制誥。

益、利歲饑,爲體量安撫使。異時郡縣督賦調繁急,市上供綺繡諸物不予直,琦爲緩調蠲給之,逐貪殘不職吏,汰冗役數百,活飢民百九十萬。趙元昊反,琦適自蜀歸,論西師形勢甚悉,即命爲陝西安撫使。劉平與賊戰,敗,爲所執,時宰入他誣,收繫平子弟,琦辨直其冤。

進樞密直學士,副夏竦爲經略安撫、招討使。詔遣使督出兵,琦亦欲先發以制賊,而合府固爭,元昊遂寇鎮戎。琦畫攻守二策馳入奏,仁宗欲用攻策,執政者難之。琦言:「元昊雖傾國入寇,眾不過四五萬人,吾逐路重兵自爲守,勢分力弱,遇敵輒不支。若併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乃詔鄜延、涇原同出征。既還營,元昊來求盟。琦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命諸將戒嚴,賊果犯山外。琦悉兵付大將任福,令自懷遠城趨德勝砦出賊後,如未可戰,即據險置伏,要其歸。及行,戒之至再。又移檄申約,苟違節度,雖有功,亦斬。福竟爲賊誘,沒于好水川。竦使人收散兵,得琦檄於福衣帶間,言罪不在琦。琦亦上章自劾,猶奪一官,知秦州,尋復之。

會四路置帥,以琦兼秦鳳經略安撫、招討使。慶曆二年,與三帥皆換觀察使,范仲淹、龐籍、王沿不肯拜,琦獨受不辭。未幾,還舊職,爲陝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屯涇州。琦與范仲淹在兵間久,名重一時,人心歸之,朝廷倚以爲重,故天下稱爲「韓范」。東兵從宿衞來,不習勞苦,琦奏增土兵以代戍,建德順軍以蔽蕭關、鳴沙之道。方謀取橫山,規河南,而元昊稱臣,召爲樞密副使。

元昊介契丹爲援,強邀索無厭,宰相晏殊等厭兵,將一切從之。琦陳其不便,條所宜先行者七事:一曰清政本,二曰念邊計,三曰擢材賢,四曰備河北,五曰固河東,六曰收民心,七曰營洛邑。繼又陳救弊八事,欲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遏僥倖,進能吏,退不才,謹入官,去冗食。謂:「數者之舉,謗必隨之,願委計輔臣,聽其注措。」帝悉嘉納。遂宣撫陝西,討平羣盜張海、郭邈山;禁卒羸老不任用者,悉汰之;盡修鄜延城障,須敵悉歸所侵地,乃許和。歸陳西北四策,以爲:「今當以和好爲權宜,戰守爲實務。請繕甲厲兵,營修都城,密定討伐之計。」

時二府合班奏事,琦必盡言,雖事屬中書,亦指陳其實。同列或不悅,帝獨識之,曰:「韓琦性直。」琦與范仲淹、富弼皆以海內人望,同時登用,中外跂想其勛業。仲淹等亦以天下爲己任,羣小不便之,毀言日聞。仲淹、弼繼罷,琦爲辨析,不報。尹洙與劉滬爭城水洛事,琦右洙,朝論不謂然。乃請外,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徙鄆州、成德軍、定州。兼安撫使,進大學士,又加觀文殿學士。

初,定州兵狃平貝州功,需賞賚,出怨語,至欲譟城下。琦聞之,以爲不治且亂,用軍制勒習,誅其尤無良者。士死攻戰,則賞賻其家,籍其孤嫠繼廩之,威恩並行。又倣古三陣法,日月訓齊之,由是中山兵精勁冠河朔。京師發龍猛卒戍保州,在道爲人害,至定,琦悉留不遣,易素教者使之北,又振活飢民數百萬。璽書褒激,鄰道視以爲準。

拜武康軍節度使、知并州。承受廖浩然,怙中貴勢貪恣,既誣逐前帥李昭亮,所爲益不法,琦奏還之,帝命鞭諸本省。契丹冒占天池廟地,琦召其酋豪,示以曩日彼所求修廟檄,無以對,遂歸我斥地。既又侵耕陽武砦地,琦鑿塹立石以限之。始,潘美鎮河東,患寇鈔,令民悉內徙,而空塞下不耕,於是忻、代、寧化、火山之北多廢壤。琦以爲此皆良田,今棄不耕,適足以資敵,將皆爲所有矣。遂請距北界十里爲禁地,其南則募弓箭手居之,墾田至九千六百頃。久之,求知相州。

嘉祐元年,召爲三司使,未至,迎拜樞密使。三年六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六年閏八月,遷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儀國公。帝既連失三王,自至和中得疾,不能御殿。中外惴恐,臣下爭以立嗣固根本爲言,包拯、范鎮尤激切。積五六歲,依違未之行,言者亦稍怠。至是,琦乘間進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係。自昔禍亂之起,皆由策不早定。陛下春秋高,未有建立,何不擇宗室之賢者,以爲宗廟社稷計?」帝曰:「後宮將有就館者,姑待之。」已又生女。

一日,琦懷漢書孔光傳以進,曰:「成帝無嗣,立弟之子。彼中材之主,猶能如是,况陛下乎。願以太祖之心爲心,則無不可者。」又與曾公亮、張昪、歐陽脩極言之。會司馬光、呂誨皆有請,琦進讀二疏,未及有所啟,帝遽曰:「朕有意久矣,誰可者?」琦皇恐對曰:「此非臣輩所可議,當出自聖擇。」帝曰:「宮中嘗養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帝以宗實告。宗實,英宗舊名也。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

英宗居濮王喪,議起知宗正。琦曰:「事若行,不可中止。陛下斷自不疑,乞內中批出。」帝意不欲宮人知,曰:「只中書行足矣。」命下,英宗固辭。帝復問琦,琦對曰:「陛下既知其賢而選之,今不敢遽當,蓋器識遠大,所以爲賢也。願固起之。」英宗既終喪,猶堅臥不起。琦言:「宗正之命初出,外人皆知必爲皇子,不若遂正其名。」乃下詔立爲皇子。明年,英宗嗣位,以琦爲仁宗山陵使,加門下侍郎,進封衞國公。

琦既輔立英宗,門人親客,或從容語及定策事,琦必正色曰:「此仁宗聖德神斷,爲天下計,皇太后內助之力,臣子何與焉。」英宗暴得疾,太后垂簾聽政。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官尤少恩。左右多不悅者,乃共爲讒間,兩宮遂成隙。琦與歐陽脩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爾,病已,必不然。子疾,母可不容之乎?」脩亦委曲進言,太后意稍和,久之而罷。後數日,琦獨見上,上曰:「太后待我無恩。」琦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爲少矣。然獨稱舜爲大孝,豈其餘盡不孝耶?父母慈愛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失孝,乃爲可稱。但恐陛下事之未至爾,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及疾愈,琦請乘輿因禱雨具素服以出,人情乃安。太后還政,拜琦右僕射,封魏國公。

夏人寇大順,琦議停歲賜,絕和市,遣使問罪。樞密使文彥博難之,或舉寶元、康定事,琦曰:「諒祚,狂童也,非有元昊智計,而邊備過當時遠甚。亟詰之,必服。」既而諒祚上表謝,帝顧琦曰:「一如所料。」帝寢疾,琦入問起居,言曰:「陛下久不視朝,願早建儲,以安社稷。」帝頷之,即召學士草制,立潁王。

神宗立,拜司空兼侍中,爲英宗山陵使。琦執政三世,或病其專。御史中丞王陶劾琦不赴文德殿押班爲跋扈。琦請去,帝爲黜陶。永厚陵復土,琦不復入中書,堅辭位。除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司徒兼侍中、判相州。入對,帝泣曰:「侍中必欲去,今日已降制矣。」賜興道坊宅一區,擢其子忠彥祕閣校理。琦辭兩鎮,乃但領淮南。

會种諤擅取綏州,西邊俶擾,改判永興軍,經略陝西。琦言:「邊臣肆意妄作,棄約基亂,願召二府亟決之。」琦入辭,曾公亮等方奏事,乞與琦同議。帝召之,琦曰:「臣前日備員政府,所當共議。今日,藩臣也,不敢預聞。」又言:「王陶指臣爲跋扈,今陛下乃舉陝西兵柄授臣,復有劾臣如陶者,則臣赤族矣。」帝曰:「侍中猶未知朕意邪?」琦初言綏州不當取,已而夏人誘殺楊定,琦復言:「賊既如此,綏今不可棄。」樞密院以初議詰之,琦具論其故,卒存之。

熙寧元年七月,復請相州以歸。河北地震、河決,徙判大名府,充安撫使,得便宜從事。王安石用事,出常平使者散青苗錢,琦亟言之。帝𧙏其疏以示宰臣,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今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亦強與之乎?」安石勃然進曰:「苟從其欲,雖坊郭何害。」明日,稱疾不出。當是時,新法幾罷,安石復出,持前議益堅。琦又懇奏,安石下之條例司,令其屬疏駮,刊石頒天下。琦申辨愈切,不克從。於是請解四路安撫使,止領一路,安石欲沮琦,即從之。六年,還判相州。

契丹來求代北地,帝手詔訪琦,琦奏言:

臣觀近年以來,朝廷舉事,似不以大敵爲恤。彼見形生疑,必謂我有圖復燕南意,故引先發制人之說,造爲釁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麗臣屬北方,久絕朝貢,乃因商舶誘之使來,契丹知之,必謂將以圖我。一也。強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聞之,必謂行將及我。二也。遍植榆柳於西山,冀其成長以制蕃騎。三也。創團保甲。四也。諸州築城鑿池。五也。置都作院,頒弓刀新式,大作戰車。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將。七也。契丹素爲敵國,因事起疑,不得不然。

臣昔年論青苗錢事,言者輒肆厚誣,非陛下之明,幾及大戮。自此,聞新法日下,不敢復言。今親被詔問,事係安危,言及而隱,死有餘罪。臣嘗竊計,始爲陛下謀者,必曰治國之本,當先聚財積穀,募兵於民,則可以鞭笞四夷。故散青苗錢,使民出利;爲免役之法,次第取錢;迨置市易務,而小商細民,無所措手。新制日下,更改無常,官吏茫然,不能詳記,監司督責,以刻爲明。今農怨於甽畝,商歎於道路,長吏不安其職,陛下不盡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興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搖,眾心離怨,此則爲陛下始謀者大誤也。

臣今爲陛下計,謂宜遣使報聘,具言向來興作,乃修備之常,豈有他意;疆土素定,悉如舊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以可疑之形,如將官之類,因而罷去。益養民愛力,選賢任能,疏遠奸諛,進用忠鯁,使天下悅服,邊備日充。若其果自敗盟,則可一振威武,恢復故疆,攄累朝之宿憤矣。

疏上,會安石再入相,悉以所爭地與契丹,東西七百里,論者惜之。八年,換節永興軍,再任,未拜而薨,年六十八。前一夕,大星隕于治所,櫪馬皆驚。帝發哀苑中,哭之慟。輟朝三日,賜銀三千兩,絹三千匹,發兩河卒爲治冢,瑑其碑曰「兩朝顧命定策元勳」。贈尚書令,謚曰忠獻,配享英宗廟庭。常令其子若孫一人官于相,以護丘墓。故事,三省長官,惟尚書令爲尤重,贈者必兼他官。至琦,乃單贈。後又詔,雖當追策,不復更加師保,蓋貴之也。

琦蚤有盛名,識量英偉,臨事喜慍不見于色,論者以重厚比周勃,政事比姚崇。其爲學士臨邊,年甫三十,天下已稱爲韓公。嘉祐、治平間,再決大策,以安社稷。當是時,朝廷多故,琦處危疑之際,知無不爲。或諫曰:「公所爲誠善,萬一蹉跌,豈惟身不自保,恐家無處所。」琦歎曰:「是何言也。人臣盡力事君,死生以之。至於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濟,遂輟不爲哉。」聞者愧服。在魏都久,遼使每過,移牒必書名,曰:「以韓公在此故也。」忠彥使遼,遼主問知其貌類父,即命工圖之,其見重於外國也如此。

琦天資朴忠,折節下士,無貴賤,禮之如一。尤以奬拔人才爲急,儻公論所與,雖意所不悅,亦收用之,故得人爲多。選飭羣司,皆使奉法循理。其所建請,第顧義所在,無適莫心。在相位時,王安石有盛名,或以爲可用,琦獨不然之。及守相,陛辭,神宗曰:「卿去,誰可屬國者,王安石何如?」琦曰:「安石爲翰林學士則有餘,處輔弼之地則不可。」上不答。其鎮大名也,魏人爲立生祠。相人愛之如父母,有鬥訟,傳相勸止,曰:「勿撓吾侍中也。」與富弼齊名,號稱賢相,人謂之「富韓」云。徽宗追論琦定策勳,贈魏郡王。子五人:忠彥、端彥、純彥、粹彥、嘉彥。端彥右贊善大夫。純彥官至徽猷閣直學士。粹彥爲吏部侍郎,終龍圖閣學士。嘉彥尚神宗女齊國公主,拜駙馬都尉,終瀛海軍承宣使。

忠彥字師朴,少以父任,爲將作監簿,復舉進士。琦罷政,忠彥以祕書丞召試館職,除校理、同知太常禮院,爲開封府判官、三司鹽鐵判官。出通判永寧軍,召還,爲戶部判官。

琦薨,服除,爲直龍圖閣,擢天章閣待制、知瀛州。朝廷以夏人囚廢其主秉常,用兵西方,既下米脂等城砦數十,夏人求救于遼,遼人移書繼至。會遣使賀遼主生辰,神宗以命忠彥,遂以給事中奉使。遼遣趙資睦迓之,語及西事,忠彥曰:「此小役也,何問爲?」遼主使其臣王言敷燕于館,言敷問:「夏國胡罪,而中國兵不解?無失兩朝之懽,則善矣。」忠彥曰:「問罪西夏,於二國之好何預乎?」

使還。時官制行,章惇爲門下侍郎,奏:「給事中東省屬官,封駮宜先稟而後上。」忠彥奏:「朝廷之事,執政之所行也。事當封駮,則與執政固已異矣,尚何稟議之有。」詔從其請。左僕射王珪爲南郊大禮使,事之當下者,自從其所畫旨。忠彥以官制駮之曰:「今事于南郊者,大禮使既不從中畫旨,處分出一時者,又不從中書奏審。官制之行,曾未期月,而廟堂自渝之,後將若之何?」乃詔事無鉅細,必經三省而後行。拜禮部尚書,以樞密直學士知定州。

元祐中,召爲戶部尚書,擢尚書左丞。弟嘉彥尚主,改同知樞密院事,遷知院事。哲宗親政,更用大臣,言者觀望,爭言垂簾時事。忠彥言:「昔仁宗始政,當時亦多譏斥章獻時事,仁宗惡其持情近薄,下詔戒飭。陛下能法仁祖用心,則善矣。」以觀文殿學士知真定府,移定州。忠彥在西府,以用兵西方非是,願以所取之地棄還之,以息民力。至是,言者以爲言,降資政殿學士,改知大名府。徽宗即位,以吏部尚書召拜門下侍郎。忠彥陳四事:一曰廣仁恩,二曰開言路,三曰去疑似,四曰戒用兵。踰月,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上用忠彥言,數下詔蠲天下逋責,盡還流人而甄敘之。忠直敢言若知名之士,稍見收用。

進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封儀國公。而曾布爲右相,多不協,言事者助布排忠彥,以觀文殿大學士知大名府。又以欽聖欲復廢后,爲忠彥罪,再降太中大夫,懷州居住。又論忠彥在相位,不應棄湟州,謫崇信軍節度副使,濟州居住。逮復湟、鄯,又謫磁州團練副使。復太中大夫,遂以宣奉大夫致仕。卒,年七十二。子治,徽宗時,爲太僕少卿,出知相州。以疾丐祠,命其子肖冑代之,別有傳。

論曰:琦相三朝,立二帝,厥功大矣。當治平危疑之際,兩宮幾成嫌隙,琦處之裕如,卒安社稷,人服其量。歐陽脩稱其「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豈不信哉!忠彥世濟其美,繼登相位,宜矣。

曾公亮字明仲,泉州晉江人。舉進士甲科,知會稽縣。民田鏡湖旁,每患湖溢。公亮立斗門,泄水入曹娥江,民受其利。坐父買田境中,謫監湖州酒。久之,爲國子監直講,改諸王府侍講。歲滿,當用故事試館職,獨獻所爲文,授集賢校理、天章閣侍講、修起居注。擢天章閣待制,賜金紫。先是,待制不改服。仁宗面錫之,曰:「朕自講席賜卿,所以尊寵儒臣也。」遂知制誥兼史館修撰,爲翰林學士、判三班院。三班吏叢猥,非賕謝不行,貴游子弟,多倚勢請謁。公亮掇前後章程,視以從事,吏不能舉手。以端明殿學士知鄭州,爲政有能聲,盜悉竄他境,至夜戶不閉。嘗有使客亡槖中物,移書詰盜,公亮報:「吾境不藏盜,殆從者之廀耳。」索之,果然。復入爲翰林學士、知開封府。未幾,擢給事中、參知政事。加禮部侍郎,除樞密使。嘉祐六年,拜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

公亮明練文法,更踐久,習知朝廷臺閣典憲,首相韓琦每咨訪焉。仁宗末年,琦請建儲,與公亮等共定大議。密州民田產銀,或盜取之,大理當以彊。公亮曰:「此禁物也,取之雖彊,與盜物民家有間矣。」固爭之,遂下有司議,比劫禁物法,盜得不死。初,東州人多用此抵法,自是無死者。

契丹縱人漁界河,又數通鹽舟,吏不敢禁,皆謂:與之校,且生事。公亮言:「萌芽不禁,後將奈何?雄州趙滋勇而有謀,可任也。」使諭以指意,邊害訖息。英宗即位,加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尋加戶部尚書。帝不豫,遼使至不能見,命公亮宴于館,使者不肯赴。公亮質之曰:「錫宴不赴,是不虔君命也。人主有疾,而必使親臨,處之安乎?」使者即就席。神宗即位,加門下侍郎兼吏部尚書。

熙寧二年,進昭文館大學士,累封魯國公。以老避位,三年九月,拜司空兼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集禧觀使。明年,起判永興軍。先是,慶卒叛,既伏誅,而餘黨越佚,自陝以西皆警備。閱義勇,益邊兵,移內地租賦,人情騷然。公亮一鎮以靜,次第奏罷之,專務裁抑冗費。長安豪喜造飛語,聲言營卒怨減削,謀以上元夜結外兵爲亂,邦人大恐。或勸毋出游,公亮不爲動,張燈縱觀,與賓佐竟夕乃歸。居一歲,還京師。旋以太傅致仕。元豐元年卒,年八十。帝臨哭,輟朝三日,贈太師、中書令,謚曰宣靖,配享英宗廟庭。及葬,御篆其碑首曰「兩朝顧命定策亞勳之碑」。

公亮方厚莊重,沈深周密,平居謹繩墨,蹈規矩;然性吝嗇,殖貨至鉅萬,帝嘗以方張安世。初薦王安石,及同輔政,知上方向之,陰爲子孫計,凡更張庶事,一切聽順,而外若不與之者。嘗遣子孝寬參其謀,至上前略無所異,於是帝益信任安石。安石德其助己,故引擢孝寬至樞密以報之。蘇軾嘗從容責公亮不能救正,公亮曰:「上與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世譏其持祿固寵云。子孝寬,從子孝廣、孝蘊。

孝寬字令綽,以蔭知桐城縣。選知咸平縣,民詣府訴雨傷麥,府以妄杖之。孝寬躬行田,辨其實,得蠲賦。除祕閣修撰、提點開封府界鎮縣。

保甲法行,民相驚言且籍爲兵。知府韓維上言,乞候農隙行之。孝寬牓十七縣,揭賞告捕扇惑者,民兵不敢訴,維之言不得行。入知審官東院、判刑部。

熙寧五年,遷樞密都承旨,承旨用文臣,自孝寬始。擢拜樞密直學士、簽書樞密院。丁父憂,除喪,以端明殿學士知河陽,徙鄆。鄆有孟子廟,孝寬請於朝,得封鄒國公,配享孔子。連徙鎮,以吏部尚書召,道卒,年六十六。贈右光祿大夫。

孝廣字仲錫。元豐末,爲北外都水丞。元祐中,大臣議復河故道,召孝廣問之,言不可,出通判保州。久之,復爲都水丞。前此,班行使臣部木栰至者,須校驗無所失亡,乃得送銓,監吏領賕謝,不時遣。孝廣治籍疏姓名,謹其去留,一歲中,歸選者百輩。

除京西轉運判官,入爲水部員外郎。河決內黃,詔孝廣行視,遂疏蘇村,鑿鉅野,導河北流,紓澶、滑、深、瀛之害。遷都水使者。洛水頻歲湓涌,浸齧北岸,孝廣按河隄,得廢澾口遺迹,曰:「此昔人所以殺水勢也。」即日濬決之,累石爲防,自是無水患。出提點永興路刑獄,陝西、京西轉運副使,還爲左司郎中,擢戶部侍郎,進尚書。坐錢帛不給費,罷爲天章閣待制、知杭州。又以前聘契丹失奉使體,奪職。尋復之,移知潭州,加顯謨閣直學士、知鄆州。

孝廣與胡安國、鄒浩善,皆大觀中忤時相,御史論之,復奪職知饒州。踰年,徙廣州,歷成德軍、太原府,得故職以卒,年六十,贈正議大夫。孝廣涖官以嚴稱,獲盜,輒碎其手焉。

孝蘊字處善。紹聖中,管幹發運司糶糴事,建言揚之瓜洲,潤之京口,常之犇牛,易堰爲牐,以便漕運、商賈。既成,公私便之。提舉兩浙常平,改轉運判官,知臨江軍,召爲左司員外郎,遷起居舍人。

時京邑有盜,徽宗怒,期三日不獲,坐尹罪。孝蘊奏:「求盜急則遁益遠,小緩當自出。」從其言,得盜。崇寧建殿中省,擢爲監。居數月,言者論其與張商英善,以集賢殿修撰出知襄州,徙江浙荊淮發運。泗州議開直河,以避漲溢沙石之害,孝蘊以淮、汴不相接,不可成。既而工役大集,竟成之,策勳第賞,辭不受。未幾,河果塞。召爲戶部侍郎,帝嘗問右曹儲物幾何,疾作不能對。徙工部,以顯謨閣待制知杭州。其後坐累,連削黜,至貶安遠軍節度副使。

宣和二年,始復天章閣待制、知歙州。方臘起青溪,孝蘊約敕郡內,無得奔擾,分兵守阨塞,有避賊來歸者,獲罪,使出境,人稍恃以安。會移青州,既行而歙陷,道改杭州,時賊已破杭,孝蘊單車至城下。城既克復,軍士多殺人,孝蘊下令,脅從者得自首,無輒殺,皆束手不敢驁。論功,進顯謨閣直學士,又加龍圖閣學士。卒,年六十五,贈通議大夫。

陳升之字暘叔,建州建陽人。舉進士,歷知封州、漢陽軍,入爲監察御史、右司諫,改起居舍人、知諫院。時俗好藏去交親尺牘,有訟,則轉相告言,有司據以推詰。升之謂:「此告訐之習也,請禁止之。」又言:「三館爲搢紳華途,近者用人益輕,遂爲貴游進取之階,請嚴其選。」詔自今臣僚乞子孫恩者,毋得除館閣。

著作佐郎王瓘遇殿帥郭承祐於道,訶怒不下馬,執送府。升之言,京官不宜爲節度使下馬,因劾承祐驕恣,解其任。張堯佐緣後宮親,爲三司使,尋爲宣徽使;內侍王守忠領兩鎮留後,求升正班;御史張昪補郡,久不召;彭思永論事,令窮問所從來;唐介擊宰相,斥嶺南:升之皆極諫。遷侍御史知雜事。凡任言責五年,所上數十百事,然持論不堅,以故不盡施用。

擢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知瀛州、真定府,加龍圖閣直學士,復知諫院。上言:「天下州縣治否,朝廷不能周知,悉付之轉運使。今選用不精,又無考課,非闇滯罷懦,則淩肆刻薄,所以疾苦愁歎,壅於上聞。必欲垂意元元,宜從此始。」乃詔翰林學士承旨孫抃、權御史中丞張昪,與升之同領磨勘轉運使及提點刑獄功務。

升之初爲諫官時,嘗請抑絕內降,詔許有司執奏勿下。至是,申言之。詔委三省劾正其罪,仍揭於朝堂。文彥博乞罷相,升之慮樞密使賈昌朝復用,疏論其邪,昌朝卒罷去。遷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歲餘,拜樞密副使。於是諫官御史唐介、范師道、呂誨、趙抃、王陶交章論升之陰結宦者,故得大用。仁宗以示升之,升之丐去。帝謂輔臣曰:「朕選用執政,豈容內臣預議邪。」乃兩罷之。以升之爲資政殿學士、知定州,徙太原府。

治平二年,復拜樞密副使。神宗立,以母老請郡,爲觀文殿學士、知越州。熙寧元年,徙許,中道改大名府,過闕,留知樞密院。故事,樞密使與知院事不並置。時文彥博、呂公弼既爲使,帝以升之三輔政,欲稍異其禮,故特命之。明年,同制置三司條例司,與王安石共事。數月,拜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升之既相,遂請免條例司,其說以爲宰相無所不統,所領職事,豈可稱司。安石曰:「古之六卿,即今之執政,有司馬、司徒、司空,各名一職,何害於理?」升之曰:「若制置百司條例則可,但今制置三司一官,則不可。」由是忤安石,稱疾歸臥逾十旬,帝數敦諭,乃出。會母喪,去位;終制,召爲樞密使。足疾不能立朝,七年,冬祀,又不能相禮。拜鎮江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揚州,封秀國公。卒,年六十九。贈太保、中書令,謚曰成肅。

升之深狡多數,善傅會以取富貴。王安石用事,患正論盈庭,引升之自助。升之心知其不可,而竭力爲之用,安石德之,故使先己爲相。甫得志,即求解條例司,又時爲小異,陽若不與之同者。世以是譏之,謂之「筌相」。升之初名旭,避神宗嫌名,改焉。

吳充字沖卿,建州浦城人。未冠,舉進士,與兄育、京、方皆高第。調穀熟主簿,入爲國子監直講、吳王宮教授。等輩多與宗室狎,充齒最少,獨以嚴見憚,相率設席受經。充作六箴以獻,曰視,曰聽,曰好,曰學,曰進德,曰崇儉。仁宗命繕寫賜皇族,英宗在藩邸,書之坐右。

除集賢校理、判吏部南曹。選人胡宗堯者,翰林學士宿之子,坐小累,不得改京官。判銓歐陽脩爲之請,仇家譖脩以爲黨宿,詔出脩同州。充言:「脩以忠直擢侍從,不宜用讒逐。若以爲私,則臣願與脩同貶。」於是脩復留,而充改知太常禮院。張貴妃薨,治喪越式,判寺王洙命吏以印紙行文書,不令同僚知。充移開封治吏罪,忤執政意,出知高郵軍。還爲群牧判官、開封府推官,歷知陝州,京西、淮南、河東轉運使。

英宗立,數問充所在,會入覲,語其爲吳王宮教授時事,嘉勞之。尋權鹽鐵副使。熙寧元年,知制誥。神宗諭以任用意,曰:「先帝知卿久矣。」遂同知諫院。言:「士大夫親沒,或藁殯數十年,傷敗風化,宜限期使葬。」詔著爲令。河北水災、地震,爲安撫使。使還,王安石參知政事,充子安持,其壻也,引嫌解諫職,知審刑院,權三司使,爲翰林學士。三年,拜樞密副使。王韶取洮州,蕃酋木征遁去,充請招還故地,縻以爵秩,使自領所部,永爲外臣,無庸列置郡縣,殫財屈力。時方以開拓付韶,充言不用。

八年,進檢校太傅、樞密使。充雖與安石連姻,而心不善其所爲,數爲帝言政事不便。帝察其中立無與,欲相之,安石去,遂代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充欲有所變革,乞召還司馬光、呂公著、韓維、蘇頌,乃薦孫覺、李常、程顥等數十人。光亦以充可告語,與之書曰:「自新法之行,中外洶洶。民困於煩苛,迫於誅斂,愁怨流離,轉死溝壑。日夜引領,冀朝廷覺悟,一變敝法,幾年于茲矣。今日救天下之急,苟不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息征伐之謀,而欲求成效,猶惡湯之沸,而益薪鼓橐也。欲去此五者,必先別利害,以悟人主之心。欲悟人主之心,必先開言路。今病雖已深,猶未至膏肓,失今不治,遂爲痼疾矣。」充不能用。

王珪與充並相,忌充,陰掣其肘。而充素惡蔡確,確治相州獄。捕安持及親戚、官屬考治,欲鉤致充語,帝獨明其亡他。及確預政,充與議變法於前,數爲所詘。安南師出無功,知諫院張璪又謂充與郭逵書,止其進兵,復置獄。充既數遭同列困毀,素病瘤,積憂畏,疾益侵。元豐三年三月,輿歸第,罷爲觀文殿大學士、西太一宮使。踰月,卒,年六十。贈司空兼侍中,謚曰正憲。

充內行修飭,事兄甚謹。爲相務安靜。性沉密,對家人語,未嘗及國家事,所言於上,人莫知者。將終,戒妻子勿以私事干朝廷,帝益悲之。世謂充心正而力不足,譏其知不可而弗能勇退也。子安詩、安持。安詩在元祐時爲諫官、起居郎。安持爲都水使者,遷工部侍郎,終天章閣待制。安詩子儲、安持子侔,官皆員外郎,坐與妖人張懷素通謀,誅死。

王珪字禹玉,成都華陽人,後徙舒。曾祖永,事太宗爲右補闕。吳越納土,受命往均賦,至則悉除無名之算,民皆感泣。使還,或言其多弛賦租。帝詰之,對曰:「使新附之邦,蒙天子仁恩,臣雖得罪,死不恨。」帝大悅。

珪弱歲奇警,出語驚人。從兄琪讀其所賦,唶曰:「騏驥方生,已有千里之志,但蘭筋未就耳。」舉進士甲科,通判揚州。吏民皆少珪,有大校嫚不謹,捽置之法。王倫犯淮南,珪議出郊掩擊之,賊遁去。召直集賢院,爲鹽鐵判官、修起居注。接伴契丹使,北使過魏,舊皆盛服入。至是,欲便服,妄云衣冠在後乘。珪命取授之,使者愧謝。遂爲賀正旦使。進知制誥、知審官院,爲翰林學士、知開封府。遭母憂,除喪,復爲學士,兼侍讀學士。

先是,三聖並侑南郊,而溫成廟享獻同太室。珪言:「三后並配,所以致孝也,而瀆乎饗帝。後宮有廟,所以廣恩也,而僭乎饗親。」於是專以太祖侑于郊,而改溫成廟爲祠殿。嘉祐立皇子,中書召珪作詔,珪曰:「此大事也,非面受旨不可。」明日請對,曰:「海內望此舉久矣,果出自聖意乎?」仁宗曰:「朕意決矣。」珪再拜賀,始退而草詔。歐陽脩聞而歎曰:「真學士也。」帝宴寶文閣,作飛白書分侍臣,命珪識歲月姓名。再宴群玉,又使爲序,以所御筆、墨、牋、硯賜之。

英宗立,當撰先帝謚,珪言:「古者賤不誄貴,幼不誄長,故天子稱天以誄之,制謚於郊,若云受之於天者。近制,唯詞臣撰議,庶僚不得參聞,頗違稱天之義。請令兩制共議。」從之。濮王追崇典禮,珪與侍從、禮官合議宜稱皇伯,三夫人改封大國,執政不以爲然。其後三夫人之稱,卒如初議。始,珪之請對而作詔也,有密譖之者。英宗在位之四年,忽召至蘂珠殿,傳詔令兼端明殿學士,錫之盤龍金盆,諭之曰:「祕殿之職,非直器卿于翰墨間,二府員缺,即出命矣。曩有讒口,朕今釋然無疑。」珪謝曰:「非陛下至明,臣死無日矣。」神宗即位,遷學士承旨。珪典內外制十八年,最爲久次,嘗因展事齋宮,賦詩有所感,帝見而憐之。熙寧三年,拜參知政事。九年,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

元豐官制行,由禮部侍郎超授銀青光祿大夫。五年,正三省官名,拜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以蔡確爲右僕射。先是,神宗謂執政曰:「官制將行,欲新舊人兩用之。」。又曰:「御中大夫,非司馬光不可。」珪、確相顧失色。珪憂甚,不知所出。確曰:「陛下久欲收靈武,公能任責,則相位可保也。」珪喜,謝確。帝嘗欲召司馬光,珪薦俞充帥慶,使上平西夏策。珪意以爲既用兵深入,必不召光,雖召,將不至。已而光果不召。永樂之敗,死者十餘萬人,實珪啟之。

八年,帝有疾,珪白皇太后,請立延安郡王爲太子。太子立,是爲哲宗。進珪金紫光祿大夫,封岐國公。五月,卒於位,年六十七。特輟朝五日,賻金帛五千,贈太師,謚曰文恭。賜壽昌甲第。

珪以文學進,流輩咸共推許。其文閎侈瓌麗,自成一家,朝廷大典策,多出其手,詞林稱之。然自執政至宰相,凡十六年,無所建明,率道諛將順。當時目爲「三旨相公」,以其上殿進呈,云「取聖旨」;上可否訖,云「領聖旨」;退諭稟事者,云「已得聖旨」也。紹聖中,邢恕謗起,黃履、葉祖洽、劉拯交論珪元豐末命事,以爲當時兩府大臣,嘗議奏請建儲,珪輒語李清臣云:「他自家事,外庭不當管。」恕又誘教高遵裕子士京上奏,言珪欲立雍王,遣士京故兄士充,傳道言語於禁中。珪由是得罪,追貶萬安軍司戶參軍,削諸子籍。徽宗即位,還其官封。蔡京秉政,復奪贈謚。政和中,又復之。珪季父罕,從兄琪。

字師言,以蔭知宜興縣。縣多湖田,歲訴水,輕重失其平。罕躬至田處,列高下爲圖,明年訴牒至,按圖示之,某戶可免,某戶不可免,眾皆服。范仲淹在潤,奏下其式于諸道。西方用兵,仍年科箭羽于東南,價踊貴,富室至豫貯以待鬻。罕白郡守,倍其直市之,而令民輸錢。旁州聞之,皆願如常州法。累遷戶部判官。修太宗別廟,中貴人大慮材,將一新之。罕白是特歲久丹漆黯闇,但當致飾耳,榱櫨皆如故,唯易一楹,省緡錢十萬。

出爲廣東轉運使。儂智高入寇,罕行部在潮,廣州守仲簡自圍中遣書邀罕,罕報曰:「吾家亦受困,非不欲歸,顧獨歸無益,當求所以相濟者。」遂還惠州。州之惡少年正相率爲盜,里落驚擾,惠人要罕出城,及郊,遮道求救護者數千計。罕擇父老可語者問以策,曰:「吾屬皆有田客,欲給以兵,使相保聚。」罕曰:「有田客者如是,得矣,無者奈何?」乃呼耆長發里民,補壯丁,每長二百人;又令邑尉增弓手二千。巳時下令,約申而集。募有方略者,許以官秩、金帛,使爲甲首。久之,無至者。有婦人訴爲僕奪釵珥,捕得之,并執奪攘者十八輩,皆梟首決口置道左,傳曰:「此耆長發爲壯丁不肯行者也。」觀者始有怖色。至期,得六百人,尉所部亦至。於是染庫帛爲旗,授之。割牛革爲盾形,柔之湯中,每盾削竹籤十六,穿于革,以木爲鼻,使持之自蔽。斷苦竹數千,銛其末,使操爲兵。悉出公私戎器。檄告屬城,倣而行之。

數日,眾大振,向之惡少年,皆隸行伍,無敢動。乃簡卒三千,方舟建旗,伐鼓作樂,順流而下。將至廣,悉眾登岸,斬木爲鹿角,積高數仞,營于南門。智高戴黃蓋臨觀,相去三十步,見已嚴備,不敢犯。罕徐開門而入,智高遂解去。時南道郵驛斷絕,罕上事,不得通;而提點刑獄鮑軻遁處南雄,數具奏。及賊平,軻受賞,罕謫監信州酒。安撫使孫沔言罕實有功,復以爲西路轉運使。或傳智高不死,走火峒,儂宗旦據險聚眾,邕守蕭注謀擊之。罕呼宗旦子日新謂之曰:「汝父內爲交阯所仇,外爲邊將希賞之餌,非計也。汝歸報,擇利而爲之。」於是父子俱降。

徙知潭州。擢戶部、度支副使,復爲潭州。爲政務適人情,不加威罰。有狂婦數訴事,出言無章,却之則勃駡,前守每叱逐之。罕獨引至前,委曲徐問,久稍可曉,乃本爲人妻,無子,夫死,妾有子,遂逐婦而據家資,屢訴不得直,因憤恚發狂。罕爲治妾而反其資,婦良愈,郡人傳爲神明。監司上治狀,敕書褒諭,賜絹三百。徙知明州。以光祿卿卒,年八十。兄之子珪少孤,罕教養有恩,後珪貴,每予書,必以盛滿爲戒云。

字君玉,兒童時已能爲歌詩。起進士,調江都主簿。上時務十二事,請建義倉,置營田,減度僧,罷鬻爵,禁錦綺、珠貝,行鄉飲、籍田,復制科,興學校。仁宗嘉之,除館閣校勘、集賢校理。

帝宴太清樓,命館閣臣作山水石歌,琪獨蒙褒賞。詔通判舒州。歲饑,奏發廩救民,未報,先振以公租,守以下皆不聽,琪挺身任之。知復州,民毆佃客死,吏論如律。琪疑之,留未決,已而新制下,凡如是者聽減死。歷開封府推官、直集賢院、兩浙淮南轉運使、修起居注、鹽鐵判官、判戶部勾院、知制誥。嘗入對便殿,帝從容謂曰:「卿雅有心計,若三司缺使,當無以易卿。」

會奉使契丹,因感疾還,上介誣其詐,責信州團練副使。久之,以龍圖閣待制知潤州。轉運使欲浚常、潤漕河,琪陳其不便,詔寢役。而後議者卒請廢古城埭,破古函管而浚之,河反狹,舟不得方行,公私交病。徙知江寧。先是,府多火災,或託以鬼神,人不敢救。琪召令廂邏,具爲作賞捕之法,未幾,得姦人,誅之,火患遂息。復知制誥,加樞密直學士、知鄧州,徙揚州,入判太常寺,又出知杭州,復爲揚州、潤州。以禮部侍郎致仕。卒,年七十二。

琪性孤介,不與時合。數臨東南名鎮,政尚簡靜。每疾俗吏飾廚傳以沽名譽,故待賓客頗闊略。間造飛語起謗,終不自恤。葬于真州。詔真、揚二州發卒護其窆,蓋異數也。

論曰:公亮靜重鎮浮,練達典憲,與韓琦並相,號稱老成。升之自爲言官,即著直聲。然皆挾術任數,公亮疾琦專任,薦王安石以間之,升之陰助安石,陽爲異同,以避清議,二人措慮如此,豈誠心謀國者乎?新法之行,何望其能正救也。及安石去位,充、珪實代之,天下喁喁,思有所休息。充力不逮心,同僚左掣右伺,至鞅鞅以死,傷哉,其不足與有行也。珪容身固位,於勢何所重輕,而陰忌正人,以濟其患失之謀,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


校勘記
〔一〕以琦兼秦鳳經略安撫招討使 「招討」原在「安撫」上,據上下文及長編卷一三四、一三八乙正。
〔二〕嘉彥尚神宗女齊國公主 按本書卷二四八公主傳、宋會要帝系八之三〇,神宗女唐國長公主降左衞將軍韓嘉彥,公主歷封溫、曹、冀、雍、越、燕六國。封齊國未見記載。
〔三〕天章閣 畢仲游西臺集卷一五丞相儀國韓公行狀、長編卷三〇六都作「寶文閣」。
〔四〕太傅 原作「太保」,據長編卷二三四、琬琰集中編卷五二曾肇曾公亮行狀改。
〔五〕詔委三省劾正其罪仍揭於朝堂 按琬琰集下編卷一五陳成肅公升之傳,作「乃下詔,凡僥求內降恩賞,委二府劾奏正其罪,仍榜御史臺、閣門」。
〔六〕時文彥博呂公弼既爲使 「呂公弼」原作「呂公著」。按本書卷一六二職官志記此事爲文彥博、呂公弼,卷二一一宰輔表同。呂公著此時尚未入樞府,其除同知樞密院事在元豐元年。作「呂公著」誤,據改。
〔七〕高遵裕 原作「高道裕」,據本書卷四七一邢恕傳、長編卷四八六改。
字數:11236,最後更新時間:2022-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