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三百一十
    1. 列傳第六十九
      1. 李迪
        1. 子·李柬之
        2. 子·李肅之
        3. 子·李承之
        4. 子·李及之
        5. 孫·李孝基
        6. 孫·李孝壽
        7. 孫·李孝稱
      2. 王曾
        1. 弟·王子融
      3. 張知白
      4. 杜衍

宋史卷三百一十·列傳第六十九


李迪【子柬之 肅之 承之 及之 孫孝基 孝壽 孝稱】 王曾【弟子融】 張知白 杜衍


李迪字復古,其先趙郡人,後徙幽州。曾祖在欽,避五代亂,又徙家濮。迪深厚有器局,嘗攜其所爲文見柳開,開奇之曰:「公輔材也。」

舉進士第一,授將作監丞,歷通判徐、兗州。改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爲三司鹽鐵判官。東封泰山,復通判兗州,坐嘗解開封府進士失當,謫監海州稅。改右司諫,起知鄆州,召糾察在京刑獄,遷起居舍人,安撫江、淮,以尚書吏部員外郎爲三司鹽鐵副使,擢知制誥。

真宗幸亳,爲留守判官,遂知亳州。亡卒羣剽城邑,發兵捕之,久不得。迪至,悉罷所發兵,陰聽察知賊區處,部勒驍銳士,擒賊,斬以徇。代歸,會唃廝囉叛,帝憂關中,召對長春殿,進右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知永興軍。城中多無賴子弟,喜犯法,迪奏取其甚者,部送闕下。徙陝西都轉運使,入爲翰林學士。

嘗歸沐,忽傳詔對內東門,出三司使馬元方所上歲出入材用數以示迪。時頻歲蝗旱,問何以濟,迪請發內藏庫以佐國用,則賦斂寬,民不勞矣。帝曰:「朕欲用李士衡代元方,俟其至,當出金帛數百萬借三司。」迪曰:「天子於財無內外,願下詔賜三司,以示恩德,何必曰借。」帝悅。又言:「陛下東封時,敕所過毋伐木除道,即驛舍或州治爲行宮,裁令加塗塈而已。及幸汾、亳,土木之役,過往時幾百倍。今蝗旱之災,殆天意所以儆陛下也。」帝深然之。

他日,又召對龍圖閣,命迪草詔,徐謂迪曰:「曹瑋在秦州,屢請益兵,未及遣,遽辭州事,第怯耳。誰可代瑋者?」迪對曰:「瑋知唃廝囉欲入寇,且窺關中,故請益兵爲備,非怯也。且瑋有謀略,諸將皆非其比,何可代?陛下重發兵,豈非將上玉皇聖號,惡兵出宜秋門邪?今關右兵多,可分兵赴瑋。」帝因問關右兵幾何,對曰:「臣向在陝西,以方寸小冊書兵糧數備調發,今猶置佩囊中。」帝令自探取,目黃門取紙筆,具疏某處當留兵若干,餘悉赴塞下。帝顧曰:「真所謂頗、牧在禁中矣。」

未久,唃廝囉果犯邊。秦州方出兵,復召迪問曰:「瑋此舉勝乎?」對曰:「必勝。」居數日,奏至,瑋與敵戰三都谷,果大勝。帝曰:「卿何以知瑋必勝?」迪曰:「唃廝囉兵遠來,使諜者聲言以某日下秦州會食,以激怒瑋。瑋勒兵不動,坐待敵至,是以逸待勞也。臣用此知其勝。」帝益重之,自是欲大用矣。

初,上將立章獻后,迪屢上疏諫,以章獻起於寒微,不可母天下。章獻深銜之。天禧中,拜給事中、參知政事。周懷政之誅,帝怒甚,欲責及太子,羣臣莫敢言。迪從容奏曰:「陛下有幾子,乃欲爲此計。」上大寤,由是獨誅懷政等。仁宗爲皇太子,除太子太傅,迪辭以太宗時未嘗立保傅,止兼太子賓客,詔皇太子禮賓客如師傅。加禮部侍郎。寇準罷,帝欲相迪,迪固辭。一日,對滋福殿,有頃,皇太子出拜曰:「陛下用賓客爲宰相,敢以謝。」帝顧謂迪曰:「尚可辭邪!」拜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景靈宮使、集賢殿大學士。

初,真宗不豫,寇準議皇太子總軍國事,迪贊其策,丁謂以爲不便,曰:「即日上體平,朝廷何以處此?」迪曰:「太子監國,非古制邪?」力爭不已。於是皇太子於資善堂聽常事,他皆聽旨。準既貶,謂寖擅權用事,至除吏不以聞。迪憤然語同列曰:「迪起布衣至宰相,有以報國,死猶不恨,安能附權倖爲自安計邪!」自此不協。時議二府皆進秩兼東宮官,迪以爲不可。謂又欲引林特爲樞密副使,而遷迪中書侍郎兼尚書左丞。故事,宰相無爲左丞者。既而帝御長春殿,內出制書置榻前,謂輔臣曰:「此卿等兼東宮官制書也。」迪進曰:「東宮官屬不當增置,臣不敢受此命。宰相丁謂罔上弄權,私林特、錢惟演而嫉寇準。特子殺人,事寢不治,準無罪罷斥,惟演姻家使預政,曹利用、馮拯相爲朋黨。臣願與謂俱罷,付御史臺劾正。」帝怒,留制不下,左遷迪戶部侍郎。謂再對,傳口詔入中書復視事,出迪知鄆州。

仁宗即位,太后預政,貶準雷州,以迪朋黨傅會,貶衡州團練副使。謂使人迫之,或諷謂曰:「迪若貶死,公如士論何?」謂曰:「異日諸生記事,不過曰『天下惜之』而已。」謂敗,起爲秘書監、知舒州,歷江寧府、兗州、青州,復兵部侍郎、知河南府。來朝京師,時太后垂簾,語迪曰:「卿向不欲吾預國事,殆過矣。今日吾保養天子至此,卿以爲何如?」迪對曰:「臣受先帝厚恩,今日見天子明聖,臣不知皇太后盛德,乃至于此。」太后亦喜。以尚書左丞知河陽,遷工部尚書。太后崩,召爲資政殿學士、判尚書都省。未幾,復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

景祐中,范諷得罪,迪坐姻黨,罷爲刑部尚書,知亳州,改相州。既而爲資政殿大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留京師。迪素惡呂夷簡,因奏夷簡私交荊王元儼,嘗爲補門下僧惠清爲守闕鑒義。夷簡請辨,詔訊之,乃迪在中書所行事,夷簡以齋祠不預。降太常卿、知密州。復刑部尚書、知徐州。迪奏所部鄰兗州,欲行縣因祠岳爲上祈年、禱皇子。仁宗語輔臣曰:「大臣當爲百姓訪疾苦,祈禱非迪所宜,其毋令住。」久之,改戶部尚書、知兗州,復拜資政殿大學士。

元昊攻延州,武事久弛,守將或爲他名以避兵。迪願守邊,詔不許,然甚壯其意。除彰信軍節度使、知天雄軍,徙青州。踰年,之本鎮。請老,以太子太傅致仕,歸濮州。後其子柬之爲侍御史知雜事,奉迪來京師。帝數遣使問勞,欲召見,以疾辭。薨,年七十七。贈司空、侍中,謚文定。帝篆其墓碑曰遺直之碑,又改所葬鄧侯鄉曰遺直鄉。子柬之、肅之、承之、及之,孫孝壽、孝基、孝稱。

柬之字公明,曉國朝典故。獻文,召試,賜進士出身,爲館閣校勘、宣化軍使。境上有廢河故道,官收行者稅,謂之「乾渡錢」,奏除之。進直集賢院、判吏部南曹、開封府推官、鹽鐵判官,歷知邢漢廬州、鳳翔府,京東、陝西轉運使,擢侍御史知雜事。

柬之自少受知於寇準,至是論準保護之功。仁宗惻然,即賜其碑曰旌忠。拜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加龍圖閣直學士。建言補蔭之門太廣,遂詔裁定,自二府而下,通三歲減入仕者二千人。知荊南、河陽、澶州,改集賢院學士,判西京留司御史臺。

英宗即位,富弼薦其學行,復舊職,兼侍讀。帝勞之曰:「卿通議耆儒,方咨訪以輔不逮,豈止經術而已。」帝頗欲肅正宮省,柬之諫曰:「陛下,長君也,立自宗藩,眾方觀望,願曲爲容覆。」賜潁王生日禮物,故事,王拜賜竟,即退。帝諭王令留柬之食,冀其從容也。王即位未幾,柬之請老,自工部尚書拜太子少保致仕。舊無閤門謝辭式,特賜對延和,命之坐,仍置宴資善堂,遣使諭之曰:「以先帝梓宮在殯,朕不得爲詩。」令講讀官皆賦詩,勸勞甚渥,又敕王珪敘其事。柬之出都門,即幅巾白衣以見客。再遷少師。熙寧六年,卒,年七十八。

有李受者,字益之,長沙之瀏陽人也。仕於治平中,至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兼侍讀。屢以老乞骸骨,不聽。神宗立,進給事中、龍圖閣直學士。復言:「臣在先帝時,年已七十,不敢竊祿以自安。今又加數年,筋力憊矣,惟陛下哀之。」於是拜刑部侍郎致仕,賜宴賦詩及序,如柬之禮。相去數月,故時稱「二李」。卒年八十,贈工部尚書。

肅之字公儀,迪弟子也。以迪蔭,監大名府軍資庫。大河溢,府檄修冠氏隄,功就弗擾,民悅之,請爲宰。邑多盜,時出害人。肅之令比戶置鼓,有盜,輒擊鼓,遠近皆應,盜爲之衰止。爲御河催綱。橫隴之決,使者檄護金隄,滿歲無河患。

通判澶州。契丹泛使將過郡,而樓堞壞圮,肅之謂郡守曰:「吾州爲景德破敵之地,當示雄疆,今保鄣若是,且奈何?」遂鳩工構城屋,凡千區。已而中貴人銜命來視,規置一新,驚賞嗟異,聞之朝。擢知德州,提點開封府界內縣鎮,夔路、湖南刑獄。儂蠻暴嶺外,肅之親扞諸境,會蔣偕失利,亟率兵往躡于臨賀,賊引去。狄青、孫沔交薦之,徙湖北轉運使。辰陽彭仕羲叛,討平之,猶以過左遷,知齊州。改江東、兩浙、河北轉運使,進度支副使、江淮發運使。

神宗初即位,諒祚寇大順城。肅之入奏,帝訪以西夏事,奏對稱旨。以爲右諫議大夫、知慶州;數日,徙瀛州。大雨地震,官舍民廬推陷。肅之出入泥潦中,結草囷以儲庾粟之暴露者,爲茇舍以居民,啟廩振給,嚴儆盜竊,一以軍法從事。天子聞而嘉之,遣使勞賜。遷天章閣待制、知開封府,出知定州。還,權三司使,又出爲永興軍、青齊二州。元豐二年,復知開封,爲樞密都承旨,加龍圖閣直學士、知鄆州。四年,提舉太極觀。卒,年八十二。

肅之內行修飭,母喪,廬墓三年,不入城郭。季弟承之,生而孤,鞠育誨道,至於成人,遂相繼爲侍從。帝稱其一門忠孝云。

承之字奉世,性嚴重,有忠節。從兄柬之將仕以官,辭不受,而中進士第,調明州司法參軍。郡守任情骫法,人莫敢忤,承之獨毅然力爭之。守怒曰:「曹掾敢如是邪?」承之曰:「事始至,公自爲之則已,既下有司,則當循三尺之法矣。」守憚其言。

嘗建免役議,王安石見而稱之。熙寧初,以爲條例司檢詳文字,得召見。神宗語執政曰:「承之言制置司事甚詳,非他人所及也。」改京官。他日,謂之曰:「朕即位以來,不輕與人改秩,今以命汝,異恩也。」

檢正中書刑房,察訪淮浙常平、農田水利、差役事,還奏役書二十篇,加集賢校理。又察訪陝西,時郡縣昧於奉法,斂羨餘過制。承之曰:「是豈朝廷意邪?」悉裁正其數。遷集賢殿修撰,擢寶文閣待制,爲同羣牧使,糾察在京刑獄兼樞密都承旨,出知延州,入權三司使。

蔡確治相州獄,多引朝士,皆望風自折服。承之爲帝言其險詖之狀,帝意始悟,趣使詰竟。遷龍圖閣直學士,懇辭,乞授兄肅之,曰:「臣少鞠於兄,且兄爲待制十年矣。」帝曰:「卿兄弟孝友,足厲風俗。肅之亦當遷也。」即並命焉。

商人犯禁貨北珠,乃爲公主售,三司久不敢決。承之曰:「朝廷法令,畏王姬乎?」亟索之。帝聞之曰:「有司當如此矣。」進樞密直學士。坐補吏不當,降待制、知汝州。未幾,爲陝西都轉運使,召拜給事中、吏部侍郎、戶部尚書,復以樞密直學士知青州。歷應天府、河陽、陳鄆揚州而卒。

及之字公達,亦迪弟之子。由蔭登第,通判安肅軍。康定中,夏人犯邊,契丹復發兵並塞,疆候戒嚴。及之言:「契丹以與夏人甥舅之故,特此慰其心,且姑張虛勢以疑我,必不失誓好,願毋過虞。」已而果然。

徙通判河南府。亡卒張海倚山嘯聚,白晝掠城市。及之督捕,單騎與海語,諭使歸命,當奏貸其死。海感動弛備,奏方上,而眾兵集,悉獲之。知信州,靈鷲山浮屠,犯法者眾,及之治其姦,流數十人,乃自劾。朝廷嘉之,釋不問。入判刑部。嘗撰次唐史有益治體者,爲君臣龜鑑八十卷。王堯臣上其書,并表其學行,韓琦亦以館職薦之。召試,除直祕閣,歷開封府判官、知涇晉陝三州。

及之吏事精明,所居官皆稱職。以太中大夫致仕,再轉正議大夫。卒,年八十五。

柬之子孝基,及之子孝壽、孝稱。

孝基字伯始。進士高第,唱名至墀下,仁宗顧侍臣曰:「此李迪孫邪?能世其家,可尚也。」晏殊、富弼薦其材任館閣,欲一見之。孝基曰:「名器可私謁邪?」竟不往。

知汝陰、雍丘縣,通判閬州、舒州,知隨州。所治雖劇,然事來亟斷,不爲證左回枉,甫日中,庭已空矣。或問其術,曰:「無他,省事耳。」閬中江水齧城幾沒,郡吏多引避,孝基率其下決水歸旁谷,城賴以全。舒吏受賂鬻獄,以殺人罪加平民,孝基劾治三日,得其情,迺抵吏罪。以親須養,求監崇福宮,判西京國子監。凡就閑十年,累官光祿卿,與父柬之同謝事,纔年五十,士大夫美之,以比二疏。

孝基爲人沖澹,善養生,平居輕安。弟孝稱進對,帝問起居狀,歎曰:「度越常人遠矣。」後十一年,無疾卒。

孝壽字景山,爲開封府戶曹參軍。元符中,呂嘉問知府事,受章惇、蔡卞指,鍛鍊上書人,命孝壽攝司錄事,成其獄。徽宗即位,嘉問先已得罪,孝壽亦削秩。蔡京爲政,以爲府推官,遷大理、太僕卿,擢顯謨閣待制,爲開封尹。

前此,閭里亡賴子,自斷截臂腕,託廢疾淩良民,無所憚畏。孝壽悉搜出之,部付旁郡,一切治理。加直學士,出知興仁、開德府。京起蘇州章綖獄,還孝壽開封,使往即訊。至蘇州,窮治鑄錢,逮繫踰千數,方冬慘掠囚,墮指脫足不可計,死則投于垣外。日夜鍛鍊,款未就,京猶嫌其緩,召使還。其後,綖兄弟竟用此黥竄。又知虢、兗二州。坐守興仁日與巡檢戲射狂人張立死,除名。居無何,起知蘇州。

政和初,拜刑部侍郎,復改開封尹。奉宸庫吏呂壽盜金,繫獄而逃。孝壽盡執守兵,論爲故縱,非任事之吏與不上直者,亦以不即追掩繩之。凡配隸四十人,陰賂杖者使加重,六七人纔出關而死。帝聞之,命悉還餘人。於是諫議大夫毛注論其殘忍苛虐,乞加譴,不聽。孝壽猶以獄空上表賀。

孝壽雖亡狀,亦時有可觀。有舉子爲僕所淩,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勸解,久乃釋。戲取牒效孝壽花書判云:「不勘案,決杖二十。」僕明日持詣府,告其主倣尹書判私用刑。孝壽即追至,備言本末,孝壽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數與僕杖,而謝舉子。時都下數千人,無一僕敢肆者,時以此稱之。明年,以疾,罷爲龍圖閣學士、提舉醴泉觀。卒,贈正奉大夫。

孝稱字彥聞,以蔭登朝。值郊恩得封父,及之已官通議大夫,有司限以格,孝稱言,恐非朝廷所以推恩優老之意,詔特許之,遂爲著令。

崇寧中,提舉湖北、京西常平,提點京西南路刑獄。蔡京之姻宋喬年爲京畿轉運使,有囚逸,捕得之。孝稱上其功,喬年受賞,而孝稱用是得工部員外郎。不閱月,遷大理少卿。連奏獄空,進爲卿,且數增秩,擢工部、戶部二侍郎,爲開封尹。

陳瓘之子正彙在杭州上書,告京不利社稷。郡守蔡薿執送京師,併逮瓘詣獄。孝稱脅使證其子,瓘不可。暨獄上,竟竄正彙海島。京愈德之,進刑部尚書,而以其兄孝壽代爲尹。孝稱請班兄下,不許。避親嫌,徙工部。卒,贈光祿大夫。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於仲父宗元,從學於里人張震,善爲文辭。咸平中,由鄉貢試禮部、廷對皆第一。楊億見其賦,歎曰:「王佐器也。」以將作監丞通判濟州。代還,當召試學士院,宰相寇準奇之,特試政事堂,授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三司戶部判官。

景德初,始通和契丹,歲遣使致書稱南朝,以契丹爲北朝。曾曰:「從其國號足矣。」業已遣使,弗果易。遷右正言、知制誥兼史館修撰。時瑞應沓至,曾嘗入對,帝語及之。曾奏曰:「此誠國家承平所致,然願推而弗居,異日或有災沴,則免輿議。」及帝既受符命,大建玉清昭應宮,下莫敢言者,曾陳五害以諫。舊用郎中官判大理寺,帝欲重之,特命曾。且謂曾曰:「獄,重典也,今以屈卿。」曾頓首謝。仍賜錢三十萬,因請自辟僚屬,著爲令。遷翰林學士。帝嘗晚坐承明殿,召對久之,既退,使內侍諭曰:「嚮思卿甚,故不及朝服見卿,卿勿以我爲慢也。」其見尊禮如此。

知審刑院。舊違制無故失,率坐徒二年,曾請須親被旨乃坐。既而有犯者,曾乃以失論。帝曰:「如卿言,是無復有違制者。」曾曰:「天下至廣,豈人人盡曉制書,如陛下言,亦無復有失者。」帝悟,卒從曾議。再遷尚書主客郎中,知審官院、通進銀臺司,勾當三班院,遂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時宮觀皆以輔臣爲使。王欽若方挾符瑞,傅會帝意,又陰欲排異己者,曾當使會靈,因以推欽若,帝始疑曾自異。及欽若相,會曾市賀皇后家舊第,其家未徙去,而曾令人舁土置門外,賀氏訴禁中。明日,帝以語欽若,乃罷曾爲尚書禮部侍郎、判都省,出知應天府。天禧中,民間訛言有妖起若飛帽,夜搏人,自京師以南,人皆恐。曾令夜開里門,敢倡言者即捕之,卒無妖。徙天雄軍,復參知政事,遷吏部侍郎兼太子賓客。

真宗不豫,皇后居中預政,太子雖聽事資善堂,然事皆決於后,中外以爲憂。錢惟演,后戚也,曾密語惟演曰:「太子幼,非宮中不能立。加恩太子,則太子安;太子安,所以安劉氏也。」惟演以爲然,因以白后。帝崩,曾奉命入殿廬草遺詔:「以明肅皇后輔立皇太子,權聽斷軍國大事。」丁謂入,去「權」字。曾曰:「皇帝沖年,太后臨朝,斯已國家否運。稱『權』,猶足示後。且增減制書有法,表則之地,先欲亂之邪?」遂不敢去。仁宗立,遷禮部尚書。羣臣議太后臨朝儀,曾請如東漢故事,太后坐帝右,垂簾奏事。丁謂獨欲帝朔望見羣臣,大事則太后召對輔臣決之,非大事令入內押班雷允恭傳奏禁中,畫可以下。曾曰:「兩宮異處,而柄歸宦官,禍端兆矣。」謂不聽。既而允恭坐誅,謂亦得罪。自是兩宮垂簾,輔臣奏事如曾議。

謂初敗,任中正言:「謂被先帝顧託,雖有罪,請如律議功。」曾曰:「謂以不忠得罪宗廟,尚何議邪!」時真宗初崩,內外洶洶,曾正色獨立,朝廷倚以爲重。拜中書侍郎兼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會靈觀使。王欽若卒,曾以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爲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玉清昭應宮使。曾以帝初即位,宜近師儒,即召孫奭、馮元勸講崇政殿。天聖四年夏,大雨。傳言汴口決,水且大至,都人恐,欲東奔。帝問曾,曾曰:「河決,奏未至,第民間妖言爾,不足慮也。」已而果然。陝西轉運使置醋務,以榷其利,且請推其法天下,曾請罷之。

曾方嚴持重,每進見,言利害事,審而中理;多所薦拔,尤惡僥倖。帝問曾曰:「比臣僚請對,多求進者。」曾對曰:「惟陛下抑奔競而崇恬靜,庶幾有難進易退之人矣。」曹利用惡曾班己上,嘗怏怏不悅,語在利用傳。及利用坐事,太后大怒,曾爲之解。太后曰:「卿嘗言利用強橫,今何解也?」曾曰:「利用素恃恩,臣故嘗以理折之。今加以大惡,則非臣所知也。」太后意少釋,卒從輕議。

始,太后受冊,將御大安殿,曾執以爲不可,及長寧節上壽,止共張便殿。太后左右姻家稍通請謁,曾多所裁抑,太后滋不悅。會玉清昭應宮災,乃出知青州。以彰德軍節度使復知天雄軍,契丹使者往還,斂車徒而後過,無敢譁者。人樂其政,爲畫像而生祠之。改天平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河南府。景祐元年,爲樞密使。明年,拜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封沂國公。

曾進退士人,莫有知者。范仲淹嘗問曾曰:「明揚士類,宰相之任也。公之盛德,獨少此耳。」曾曰:「夫執政者,恩欲歸己,怨使誰歸?」仲淹服其言。初,呂夷簡參知政事,事曾謹甚,曾力薦爲相。及夷簡位曾上,任事久,多所專決,曾不能堪,論議間有異同,遂求罷。仁宗疑以間曾曰:「卿亦有所不足邪?」時外傳知秦州王繼明納賂夷簡,曾因及之。帝以問夷簡,曾與夷簡交論帝前。曾言亦有過者,遂與夷簡俱罷,以左僕射、資政殿大學士判鄆州。寶元元年冬,大星晨墜其寢,左右驚告。曾曰:「後一月當知之。」如期而薨,年六十一。贈侍中,謚文正。

曾資質端厚,眉目如畫。在朝廷,進止皆有常處,平居寡言笑,人莫敢干以私。少與楊億同在侍從,億喜談謔,凡僚友無不狎侮。至與曾言,則曰:「余不敢以戲也。」平生自奉甚儉,有故人子孫京來告別,曾留之具饌,食後,合中送數軸簡紙,啟視之,皆它人書簡後裁取者也。皇祐中,仁宗爲篆其碑曰旌賢之碑,後又改其鄉曰旌賢鄉。大臣賜碑篆自曾始。仁宗既祔廟,詔擇將相配享,以曾爲第一。曾無子,養子曰縡。又以弟子融之子繹爲後,尚書兵部郎中、秘閣校理致仕,卒。

子融字熙仲。初以曾奏,爲將作監主簿。祥符進士及第,累遷太常丞、同知禮院。獻所爲文,召試,直集賢院。嘗論次國朝以來典禮因革,爲禮閣新編上之。以其書藏太常。

權三司度支、鹽鐵判官。任布請鑄大錢,行之京城。三司使程琳集官議,子融曰:「今軍營半在城外,獨行大錢城中,可乎?」事遂寢。權同糾察刑獄、知河陽。又集五代事,爲唐餘錄六十卷以獻。進直龍圖閣,累遷太常少卿、權判大理寺。迺取讞獄輕重可爲準者,類次以爲斷例。

拜天章閣待制、尚書吏部郎中、知荊南。盜張海縱掠襄、鄧,至荊門,子融閱州兵,將迎擊之,賊引去。遷右諫議大夫、知陝州,徙河中府。既而勾當三班院,遷給事中,以尚書工部侍郎、集賢院學士知兗州。不赴,改刑部侍郎致仕。英宗即位,進兵部,卒。

本名皡,字子融。元昊反,請以字爲名。性儉嗇,街道卒除道,侵子融邸店尺寸地,至自詣開封府訴之。然教飭子孫,嚴厲有家法。晚學佛氏,從僧懷璉遊。

張知白字用晦,滄州清池人。幼篤學,中進士第,累遷河陽節度判官。咸平奏疏,言當今要務,真宗異之,召試舍人院,權右正言。獻鳳扆箴,出知劍州。逾年,召試中書,加直史館,面賜五品服,判三司開拆司。

江南旱,與李防分路安撫。及還,權管勾京東轉運使事。周伯星見,司天以瑞奏,羣臣伏閤稱賀。知白以爲人君當修德應天,而星之見伏無所繫,因陳治道之要。帝謂宰臣曰:「知白可謂乃心朝廷矣。」東封,進右司諫。又言:「咸平中,河湟未平,臣嘗請罷郡國所上祥瑞。今天下無事,靈貺並至,望以泰山諸瑞圖寘玉清昭應宮,其副藏秘閣。」

陝西饑,命按巡之。尋知鄧州。會關右流傭至境,知白既發倉廩,又募民出粟以濟。擢龍圖閣待制、知審官院,再遷尚書工部郎中,使契丹。知白以朝廷制官,重內輕外,爲引唐李嶠議遷臺閣典藩郡,乃自請補外,不許,遂命糾察在京刑獄,固請,知青州。還京師,求領國子監。帝曰:「知白豈倦於處劇邪?」宰臣言:「知白更踐中外,未嘗爲身謀。」乃遷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拜給事中、參知政事。

郊禮成,遷尚書工部侍郎。時同列王曾遷給事中,猶班知白上,知白心不能平,累表辭之。曾亦固請列知白下,乃加知白金紫光祿大夫,復爲給事中、判禮儀院。曾罷,還所辭官。時王欽若爲相,知白論議多相失,因稱疾辭位,罷爲刑部侍郎、翰林侍讀學士、知大名府。及欽若分司南京,宰相丁謂素惡欽若,徙知白南京留守,意其報怨。既至,待欽若加厚。謂怒,復徙知白亳州,遷兵部。仁宗即位,進尚書右丞,爲樞密副使,以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會靈觀使、集賢殿大學士。時進士唱第,賜中庸篇,中書上其本,乃命知白進讀,至修身治家之道,必反復陳之。

知白在相位,慎名器,無毫髮私。常以盛滿爲戒,雖顯貴,其清約如寒士。然體素羸,憂畏日侵,在中書忽感風眩,輿歸第。帝親問疾,不能語,薨。爲罷上巳宴,贈太傅、中書令。禮官謝絳議謚文節,御史王嘉言言:「知白守道徇公,當官不撓,可謂正矣,謚文正。」王曾曰:「文節,美謚矣。」遂不改。

知白九歲,其父終邢州,殯於佛寺。及契丹寇河北,寺宇多頹廢,殯不可辨。知白既登第,徒行訪之,得佛寺殿基,恍然識其處。既發,其衣衾皆可驗,眾歎其誠孝。嘗過陝州,與通判孫何遇,讀道旁古碑凡數千言,及還,知白略無所遺。天聖中,契丹大閱,聲言獵幽州,朝廷患之。帝以問二府,眾曰:「備粟練師,以備不虞。」知白曰:「不然,契丹修好未遠,今其舉者,以上初政,試觀朝廷耳,豈可自生釁邪!若終以爲疑,莫如因今河決,發兵以防河爲名,彼亦不虞也。」未幾,契丹果罷去。無子,以兄子子思後,仕至尚書工部侍郎致仕。

杜衍字世昌,越州山陰人。父遂良,仕至尚書度支員外郎。衍總髮苦志厲操,尤篤于學。擢進士甲科,補揚州觀察推官,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平遙縣。使者薦之,通判晉州。

詔舉良吏,擢知乾州。陳堯咨安撫陝西,有詔藩府乃賜宴,堯咨至乾州,以衍賢,特賜宴,仍徙衍權知鳳翔府。及罷歸,二州民邀留境上,曰:「何奪我賢太守也?」以太常博士提點河東路刑獄,遷尚書祠部員外郎。按行潞州,折冤獄,知州王曙爲作辨獄記。高繼昇知石州,人告繼昇連蕃族謀變,逮捕繫治,久不決,衍辯其誣,抵告者罪。寧化軍守將鞫人死罪,不以實,衍覆正之。守將不伏,訴之,詔爲置獄,果不當死。徙京西路,又徙知揚州。有司奏衍辨獄法當賞,遷刑部。章獻太后遣使安撫淮南,使還,未及他語,問杜衍安否,使者以治狀對。太后歎曰:「吾知之久矣。」

徙河東轉運副使、陝西轉運使。召爲三司戶部副使,擢天章閣待制、知江陵府。未行,會河北乏軍費,選爲都轉運使,遷工部郎中,不增賦于民而用足。還,爲樞密直學士。求補外,以右諫議大夫知天雄軍。

始,衍爲治謹密,不以威刑督吏,然吏民亦憚其清整。仁宗特召爲御史中丞。奏言:「中書、樞密,古之三事大臣,所謂坐而論道者也。止隻日對前殿,何以盡天下之事?宜迭召見,賜坐便殿,以極獻替可否,其他,不必親煩陛下也。」又議常平法曰:「歲有豐凶,穀有貴賤,官以法平之,則農有餘利矣。今豪商大賈,乘時賤收,水旱,則稽伏而不出,冀其翔踴,以圖厚利,而困吾民也。請量州郡遠近,戶口眾寡,嚴賞罰,課責官吏,出納無壅,增損有宜。公糴未充,則禁爭糴以規利者;糴畢而儲之,則察其以供軍爲名而假借者。州郡闕母錢,願出官帑助之。否則勸課之官,家至日見,亦奚益於事哉。」

兼判吏部流內銓。選補科格繁長,主判不能悉閱,吏多受賕,出縮爲姦。衍既視事,即敕吏函銓法,問曰:「盡乎?」曰:「盡矣。」力閱視,具得本末曲折。明日,令諸吏無得升堂,各坐曹聽行文書,銓事悉自予奪,由是吏不能爲姦利。數月,聲動京師。改知審官院,其裁制如判銓時。遷尚書工部侍郎、知永興軍。民有晝亡其婦者,爲設方略捕,立得殺人賊,發所瘞屍,并得賊殺他婦人屍二,秦人大驚。徙并州。元昊反,以太原要衝,加龍圖閣學士。

寶元二年,遷刑部侍郎、復知永興軍。時方用兵,民苦調發,吏因緣爲姦。衍區處計畫,量道里遠近,寬其期會,使民得次第輸官,比他州費,省錢過半。召還,權知開封府,權近聞衍名,莫敢干以私。拜同知樞密院事,改樞密副使。夏竦上攻守策,宰相欲用出師。衍曰:「僥倖成功,非萬全計。」爭議久之,求罷不許,賜手詔敦勉。爲河東宣撫使,拜吏部侍郎、樞密使。每內降恩,率寢格不行,積詔旨至十數,輒納帝前。諫官歐陽脩入對,帝曰:「外人知杜衍封還內降邪?凡有求於朕,每以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

契丹與元昊戰黃河外,參知政事范仲淹宣撫河東,欲以兵自從。衍曰:「二國方交鬥,勢必不來,我兵不可妄出。」仲淹爭議帝前,詆衍,語甚切。仲淹嘗父行事衍,衍不以爲恨。契丹壻劉三嘏避罪來歸,輔臣議厚館之,以詰契丹陰事。諫官歐陽脩亦請留三嘏,帝以問衍。衍曰:「中國主忠信,若自違誓約,納叛亡,則不直在我。且三嘏爲契丹近親,而逋逃來歸,其謀身若此,尚足與謀國乎!納之何益,不如還之。」乃還三嘏。拜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

衍好薦引賢士,而沮止僥倖,小人多不悅。其壻蘇舜欽,少年能文章,論議稍侵權貴,監進奏院,循前例,祠神以伎樂娛賓。集賢校理王益柔爲衍所知,或言益柔嘗戲作傲歌,御史皆劾奏之,欲因以危衍。諫官孫甫言:「丁度因對求大用,請屬吏。」度知甫所奏誤,力求置對。衍以甫方奉使契丹,寢甫奏,度深銜之。及衍罷,度草制指衍爲朋比。時范仲淹、富弼欲更理天下事,與用事者不合,仲淹、弼既出宣撫,言者附會,益攻二人之短。帝欲罷仲淹、弼政事,衍獨左右之,然衍平日議論,實非朋比也。以尚書左丞出知兗州。慶曆七年,衍甫七十,上表請還印綬,乃以太子少師致仕。

衍爲宰相,賈昌朝不喜,議者謂故相一上章得請,以三少致仕,皆非故事,蓋昌朝抑之也。皇祐元年,特遷太子太保,召陪祀明堂,仍詔應天府敦遣就道,都亭驛設帳具几杖待之,稱疾固辭。進太子太傅,賜其子同進士出身,又進太子太師。知制誥王洙謁告歸應天府,有詔撫問,封祁國公。

衍清介不殖私產,既退,寓南都凡十年,第室卑陋,才數十楹,居之裕如也。出入從者十許人,烏帽、皂綈袍、革帶。或勸衍爲居士服,衍曰:「老而謝事,尚可竊高士名邪!」善爲詩,正書、行、草皆有法。病革,帝遣中使賜藥,挾太醫往視,不及。卒,年八十。贈司徒兼侍中,謚正獻。戒其子努力忠孝,斂以一枕一席,小壙庳冢以葬。自作遺疏,其略曰:「無以久安而忽邊防,無以既富而輕財用,宜早建儲副,以安人心。」語不及私。

論曰:李迪、王曾、張知白、杜衍,皆賢相也。四人風烈,往往相似。方仁宗初立,章獻臨朝,頗挾其才,將有專制之患。迪、曾正色危言,能使宦官近習,不敢窺覦;而仁宗君德日就,章獻亦全令名,古人所謂社稷臣,於斯見之。知白、衍勁正清約,皆能靳惜名器,裁抑僥倖,凜然有大臣之概焉。宋之賢相,莫盛於真、仁之世,漢魏相,唐宋璟、楊綰,豈得專美哉!


校勘記
〔一〕柬之 原作「東之」,據東都事略卷五一本傳、王安石王文公文集卷一〇刑部侍郎充集賢院學士李柬之改兵部侍郎加食邑食實封制、王珪華陽集卷三四送太子少保致仕李柬之歸西京詩序改。下文同。
〔二〕拜太子少保致仕 「少保」原作「太保」,據同上東都事略、華陽集同卷同篇改。
〔三〕勾當三班院 「勾當」原作「勾院」。按宋官制三班院的主管稱勾當官,據長編卷八〇、宋祁景文集卷八五王曾墓誌銘改。
〔四〕入內押班 「押班」原作「押排」,據本書卷六八雷允恭傳、長編卷八七改。
〔五〕彰德軍 原作「彰信軍」,據琬琰集中編卷四四王曾行狀、東都事略卷五一本傳改。
〔六〕御史王嘉言 「言」字原脫,與長編卷一〇六所載不合。按本書卷二九三王禹偁傳,王嘉言爲禹偁子,官殿中侍御史。據補。
字數:9254,最後更新時間:2022-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