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三百九十三
    1. 列傳第一百五十二
      1. 彭龜年
      2. 黃裳
      3. 羅點
      4. 黃度
        1. 周南
      5. 林大中
      6. 陳騤
      7. 黃黼
      8. 詹體仁

宋史卷三百九十三·列傳第一百五十二


彭龜年 黃裳 羅點 黃度【周南附】 林大中 陳騤 黃黼 詹體仁


彭龜年字子壽,臨江軍清江人。七歲而孤,事母盡孝。性彭異,讀書能解大義。及長,得程氏易讀之,至忘寢食,從朱熹、張栻質疑,而學益明。登乾道五年進士第,授袁州宜春尉、吉州安福丞。鄭僑、張枃同薦,除太學博士。

殿中侍御史劉光祖以論帶御器械吳端,徙太府少卿,龜年上疏乞復其位,貽書宰相云:「祖宗嘗改易差除以伸臺諫之氣,不聞改易臺諫以伸倖臣之私。」兼魏王府教授,遷國子監丞。以侍御史林大中薦,爲御史臺主簿。改司農寺丞,進祕書郎兼嘉王府直講。

光宗嘗親郊,值暴風雨感疾,大臣希得進見。久之,疾平,猶疑畏不朝重華宮。龜年以書譙趙汝愚,且上疏言:「壽皇之事高宗,備極子道,此陛下所親覩也。況壽皇今日止有陛下一人,聖心拳拳,不言可知。特遇過宮日分,陛下或遲其行,則壽皇不容不降免到宮之旨,蓋爲陛下辭責於人,使人不得以竊議陛下,其心非不願陛下之來。自古人君處骨肉之閒,多不與外臣謀,而與小人謀之,所以交鬬日深,疑隙日大。今日兩宮萬萬無此。然臣所憂者,外無韓琦、富弼、呂誨、司馬光之臣,而小人之中,已有任守忠者在焉,惟陛下裁察。」

又言:「使陛下虧過宮定省之禮,皆左右小人間諜之罪。宰執侍從但能推父子之愛,調停重華;臺諫但能仗父子之義,責望人主。至於疑間之根,盤固不去,曾無一語及之。今內侍間諜兩宮者固非一人,獨陳源在壽皇朝得罪至重,近復進用,外人皆謂離間之機必自源始。宜亟發威斷,首逐陳源,然後肅命鑾輿,負罪引慝,以謝壽皇,使父子歡然,宗社有永,顧不幸歟?」居亡何,光宗朝重華,都人歡悅。尋除起居舍人,入謝,光宗曰:「此官以待有學識人,念非卿無可者。」

龜年述祖宗之法爲內治聖鑑以進。光宗曰:「祖宗家法甚善。」龜年曰:「臣是書大抵爲宦官、女謁之防,此曹若見,恐不得數經御覽。」光宗曰:「不至是。」他日,龜年奏:「臣所居之官,以記注人君言動爲職,車駕不過宮問安,如此書者又數十矣,恐非所以示後。」有旨幸玉津園,龜年奏:「不奉三宮,而獨出宴遊,非禮也。」又言:「陛下誤以臣充嘉王府講讀官,正欲臣等教以君臣父子之道。臣聞有身教,有言教,陛下以身教,臣以言教者也,言豈若身之切哉。」

紹熙五年五月,壽皇不豫,疾浸革,龜年連三疏請對,不獲命。屬上視朝,龜年不離班位,伏地扣額久不已,血漬甃甓。光宗曰:「素知卿忠直,欲何言?」龜年奏:「今日無大於不過宮。」光宗曰:「須用去。」龜年言:「陛下屢許臣,一入宮則又不然。內外不通,臣實痛心。」同知樞密院余端禮曰:「扣額龍墀,曲致忠懇,臣子至此,爲得已邪?」上云「知之。」

孝宗崩,寧宗受禪,是夕召對,寧宗蹙額云:「前但聞建儲之義,豈知遽踐大位,泣辭不獲,至今震悸。」龜年奏:「此乃宗祏所係,陛下安得辭,今日但當盡人子事親之誠而已。」因擬起居劄子,乞日進一通。又與翊善黃裳同奏往朝南內,因定過宮之禮,乞先一日入奏,率百官恭謝。寧宗朝泰安宮,至則寢門已閉,拜表而退。

時議欲別建泰安宮,而光宗無徙宮之意。龜年言:「古人披荊棘立朝廷,尚可布政出令,況重華一宮豈爲不足哉?陛下居狹處,太上居寬處,天下之人必有諒陛下之心者。」於是宮不果建。遷中書舍人。劉慶祖已帶遙郡承宣使,而以太上隨龍人落階官,龜年繳奏,寧宗批:「可與書行。」龜年奏:「臣非爲慶祖惜此一官,爲朝廷惜此一門耳。夫『可與書行』,近世弊令也,使其可行,臣即書矣,使不可行,豈敢因再令而遂書哉?」寧宗嘗謂:「退朝無事,恐自怠惰,非多讀書不可。」龜年奏:「人君之學與書生異,惟能虛心受諫,遷善改過,乃聖學中第一事,豈在多哉!」

一日,御筆書朱熹、黃裳、陳傅良、彭龜年、黃由、沈有開、李巘、京鏜、黃艾、鄧馹十人姓名示龜年云:「十人可充講官否?」龜年對曰:「陛下若招徠一世之傑如朱熹輩,方厭人望,不可專以潛邸學官爲之。」尋除侍講,遷吏部侍郎,升兼侍讀。龜年知事勢將變,會暴雨震雷,因極陳小人竊權、號令不時之弊。遣充金國弔祭接送伴使。

初,朱熹與龜年約共論韓侂冑之姦,會龜年護客,熹以上疏見絀,龜年聞之,附奏云:「始臣約熹同論此事。今熹既罷,臣宜併斥。」不報。迨歸,見侂冑用事,權勢重於宰相,於是條數其姦,謂:「進退大臣,更易言官,皆初政最關大體者。大臣或不能知,而侂冑知之,假託聲勢,竊弄威福,不去必爲後患。」上覽奏甚駭,曰:「侂冑朕之肺腑,信而不疑,不謂如此。」批下中書,予侂冑祠,已乃復入。

龜年上疏求去,詔侂冑與內祠,龜年與郡,以煥章閣待制知江陵府、湖北安撫使。龜年丐祠,慶元二年,以呂棐言落職;已而追三官,勒停。嘉泰元年,復元官。起知贛州,以疾辭,除集英殿修撰、提舉沖佑觀。開禧二年,以待制寶謨閣致仕,卒。

龜年學識正大,議論簡直,善惡是非,辨析甚嚴,其愛君憂國之忱,先見之識,敢言之氣,皆人所難。晚既投閑,悠然自得,幾微不見於顏面。自僞學有禁,士大夫鮮不變者,龜年於關、洛書益加涵泳,扁所居曰止堂,著止堂訓蒙,蓋始終特立者也。聞蘇師旦建節,曰:「此韓氏之陽虎,其禍韓氏必矣。」及聞用兵,曰:「禍其在此乎?」所著書有經解、祭儀、五致錄、奏議、外制。

侂冑誅,林大中、樓鑰皆白其忠,寧宗詔贈寶謨閣直學士。章侂等請易名,賜謚忠肅。上謂上等曰:「彭龜年忠鯁可嘉,宜得謚。使人人如此,必能納君於無過之地。」未幾,加贈龍圖閣學士,而擢用其子欽。

黃裳字文叔,隆慶府普成人。少人異,能屬文。登乾道五年進士第,調巴州通江尉。益務進學,文詞迥出流輩,人見之曰:「非復前日文叔矣。」

時蜀中餉師,名爲和糴,實則取民。裳賦漢中行,諷總領李蘩,蘩爲罷糴,民便之。改興元府錄事參軍。以四川制置使留正薦,召對,論蜀兵民大計。遷國子博士,以母喪去。宰相進擬他官,上問裳安在,賜錢七十萬。除喪,復召。

時光宗登極,裳進對,謂:「中興規模與守成不同,出攻入守,當據利便之勢,不可不定行都。富國彊兵,當求功利之實,不可不課吏治。捍內禦外,當有緩急之備,不可不立重鎮。」其論行都,以爲就便利之勢,莫若建康。其論吏治,謂立品式以課其功,計資考以久其任。其論重鎮,謂自吳至蜀,綿亙萬里,曰漢中,曰襄陽,曰江陵,曰鄂渚,曰京口,當爲五鎮,以將相大臣守之,五鎮彊則國體重矣。除太學博士,進祕書郎。

遷嘉王府翊善,講春秋「王正月」曰:「周之王,即今之帝也。王不能號令諸侯,則王不足爲王;帝不能統御郡鎮,則帝不足爲帝。今之郡縣,即古諸侯也。周之王惟不能號令諸侯,故春秋必書『王正月』,所以一諸侯之正朔。今天下境土,比祖宗時不能十之四,然猶跨吳、蜀、荊、廣、閩、越二百州,任吾民者,二百州守也,任吾兵者,九都統也,苟不能統御,則何以服之?」王曰:「何謂九都統?」裳曰:「唐太宗年十八起義兵,平禍亂。今大王年過之,而國家九都統之說猶有未知,其可不汲汲於學乎?」

他日,王擢用東宮舊人吳端,端詣王謝,王接之中節。裳因講左氏「禮有等衰」,問王:「比待吳端得重輕之節,有之乎?」王曰:「有之。」裳曰:「王者之學,正當見諸行事。今王臨事有區別,是得等衰之義矣。」王意益向學。於是作八圖以獻:曰太極,曰三才本性,曰皇帝王伯學術,曰九流學術,曰天文,曰地理,曰帝王紹運,以百官終焉,各述大旨陳之。每進言曰:「爲學之道,當體之以心。王宜以心爲嚴師,於心有一毫不安者,不可爲也。」且引前代危亡之事以爲儆戒。王謂人曰:「黃翊善之言,人所難堪,惟我能受之。」他日,王過重華宮,壽皇問所讀書,王舉以對,壽皇曰:「數不太多乎?」王曰:「講官訓說明白,忱心樂之,不知其多也。」壽皇曰:「黃翊善至誠,所講須諦聽之。」

裳久侍王邸,每歲誕節,則陳詩以寓諷。初嘗製渾天儀、輿地圖,侑以詩章,欲王觀象則知進學,如天運之不息,披圖則思祖宗境土半陷於異域而未歸。其後又以王所講三經爲詩三章以進。王喜,爲置酒,手書其詩以賜之。王嘗侍宴宮中,從容爲光宗誦酒誥,曰:「此黃翊善所教也。」光宗詔勞裳,裳曰:「臣不及朱熹,熹學問四十年,若召置府寮,宜有裨益。」光宗嘉納。裳每勸講,必援古證今,即事明理,凡可以開導王心者,無不言也。

紹熙二年,遷起居舍人。奏曰:「自古人君不能從諫者,其蔽有三:一曰私心,二曰勝心,三曰忿心。事苟不出於公,而以己見執之,謂之私心;私心生,則以諫者爲病,而求以勝之;勝心生,則以諫者爲仇,而求以逐之。因私而生勝,因勝而生忿,忿心生,則事有不得其理者焉。如潘景珪,常才也,陛下固亦以常人遇之,特以臺諫攻之不已,致陛下庇之愈力,事勢相激,乃至於此。宜因事靜察,使心無所係,則聞臺諫之言無不悅,而無欲勝之心,待臺諫之心無不誠,而無加忿之意矣。」

三年,試中書舍人。時武備寢弛,裳上疏曰:「壽皇在位三十年,拊循將士,士常恨不得効死以報。陛下誠能留意武事,三軍之士孰不感激願爲陛下用乎?」又論:「荊、襄形勢居吳、蜀之中,其地四平,若金人擣襄陽,據江陵,按兵以守,則吳、蜀中斷,此今日邊備之最可憂也。宜分鄂渚兵一二萬人屯襄、漢之間,以張形勢而壯重地。」時朝廷方宴安,裳所言多不省。

未幾,除給事中。趙汝愚除同知樞密院,監察御史汪義端言祖宗之法,宗室不爲執政,再疏醜詆汝愚,汝愚乞免官。裳奏:「汝愚事父孝,事君忠,居官廉。憂國愛民,出於天性,如青天白日,奴隸知其清明。義端所見,曾奴隸之不如,不可以居朝列。」於是義端與郡。

裳在瑣闥甫一月,封駁無慮十數。韓侂冑落階官,鄭汝諧除吏部侍郎,裳皆繳其命。改兵部侍郎,不拜,遂以顯謨閣待制充翊善。先是,光宗以憂疑成疾,不過重華宮,裳入疏請五日一朝,至是復苦言之。上曰:「內侍楊舜卿告朕勿過宮。」裳請斬舜卿,且以八事之目爲奏,曰念恩,釋怨,辨讒,去疑,責己,畏天,防亂,改過。不報。

裳嘗病疽,及是憂憤,創復作,又奏:

陛下之於壽皇,未盡孝敬之道,意者必有所疑也。臣竊推致疑之因,陛下毋乃以焚廩、浚井之事爲憂乎?未焚廩、浚井,在當時或有之。壽皇之子惟陛下一人,壽皇之心,託陛下甚重,愛陛下甚至,故憂陛下甚切。違豫之際,焫香祝天,爲陛下祈禱。愛子如此,則焚廩、浚井之心,臣有以知其必無也,陛下何疑焉?又無乃以肅宗之事爲憂乎?肅宗即位靈武,非明皇意,故不能無疑。壽皇當未倦勤,親挈神器授之陛下,揖遜之風,同符堯、舜,與明皇之事不可同日而語明矣,陛下何疑焉?又無乃以衞輒之事爲憂乎?輒與蒯聵,父子爭國。壽皇老且病,乃頤神北宮,以保康寧,而以天下事付之陛下,非有爭心也,陛下何疑焉?又無乃以孟子責善爲疑乎?父子責善,本生於愛,爲子者能知此理,則何至於相夷。壽皇願陛下爲聖帝,責善之心出於忠愛,非賊恩也,陛下何疑焉?

此四者,或者之所以爲疑,臣以理推之,初無一之可疑者。自父子之間,小有猜疑,此心一萌,方寸遂亂。故天變則疑而不知畏,民困則疑而不知恤,疑宰執專權則不禮大臣,疑臺諫生事則不受忠諫,疑嗜慾無害則近酒色,疑君子有黨則庇小人。事有不須疑者,莫不以爲疑。乃若貴爲天子,不以孝聞,敵國聞之,將肆輕侮,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小人將起爲亂,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中外官軍,豈無他志,此可疑也,而陛下則不疑。事之可疑者,反不以爲疑,顛倒錯亂,莫甚於此,禍亂之萌,近在旦夕。宜及今幡然改過,整聖駕,謁兩宮,以交父子之歡,則四夷向風,天下慕義矣。

會壽皇不豫,中外憂危,裳抗聲諫。上起入宮,裳挽其裾隨之至宮門,揮涕而出。乃連章請外,謂:「臣職有三:曰待制,曰侍講,曰翊善。今使供待制之職乎?則當日夕求對以捄主失,今不過宮,有虧子道,前後三諫而不加聽,是待制之職可廢也。將使供侍講之職乎?則當引經援古,勸君以孝,今不問安,不視疾,大義已喪,復講何書乎?是侍講之職可廢也。將使供翊善之職乎?當究義理,教皇子以孝,陛下不能以孝事壽皇,臣將何說以勸皇子乎?是翊善之職可廢也。」因出關待命。及聞壽皇遺詔,乃亟入臨。

寧宗即位,裳病不能朝。改禮部尚書,尋兼侍讀。力疾入謝,奏曰:

孔子曰:「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又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所謂「有始有卒」者,由其持心之一也;所謂「鮮克有終」者,由其持心之不一也。陛下今日初政固善矣,能保他日常如此乎?請略舉已行之事論之。

陛下初理萬機,委任大臣,此正得人君持要之道。使大臣得人,常如今日,則陛下雖終身守之可也。臣恐數年之後,亦欲出意作爲,躬親聽斷,左右迎合,因謂陛下事決外庭,權不歸上,陛下能不咈然於心乎?臣恐是時委任大臣,不能如今日之專矣。夫以萬機之眾,非一人所能酬酢,苟不委任大臣,則必借助左右,小人得志,陰竊主權,引用邪黨,其爲禍患,何所不至,臣之所憂者一也。

陛下奬用臺諫,言無不聽,此正得祖宗設官之意。使臺諫得人,常如今日,則陛下終身守之亦可也。然臣恐自今以往,臺諫之言日關聖聽,或斥小人之過,使陛下欲用之而不能,或暴近習之罪,使陛下欲親之而不可。逆耳之言,不能無厭,左右迎合,因謂陛下奬用臺諫,欲聞讜論,而其流弊,致使人主不能自由,陛下能不咈然於心乎?臣恐是時奬用臺諫,不能如今日之重矣。夫朝廷所恃以分別善惡者,專在臺諫,陛下苟厭其多言,則爲臺諫者,將咋舌閉口,無所論列。君子日退,小人日進,而天下亂矣,臣之所憂者二也。

二事,朝廷之大者。又以三事之切於陛下之身言之:曰篤於孝愛,勤於學問,薄於嗜好。陛下今皆行之矣,未知數年之後,能保常如今日乎?

又引魏徵十漸以爲戒,懇懇數千言。又奏言:「陛下近日所爲頗異前日,除授之際,大臣多有不知,臣聞之憂甚而病劇。」蓋是時韓侂冑已潛弄威柄,而宰相趙汝愚未之覺,故裳先事言之。及疾革,時時獨語,曰:「五年之功,無使一日壞之,度吾已不可爲,後之君子必有能任其責者。」遂口占遺表而卒,年四十九。上聞之驚悼,贈資政殿學士。

裳爲人簡易端純,每講讀,隨事納忠,上援古義,下揆人情,氣平而辭切,事該而理盡。篤於孝友,與人言傾盡底蘊。恥一書不讀,一物不知。推賢樂善,出乎天性。所爲文,明白條達。有王府春秋講義及兼山集,論天人之理,性命之源,皆足以發明伊、洛之旨。嘗與其鄉人陳平父兄弟講學,平父,張栻之門人也,師友淵源,蓋有自來云。嘉定中,謚忠文。子瑾,大宗正丞兼刑部郎官。孫子敏,刑部郎官。

羅點字春伯,撫州崇仁人。六歲能文。登淳熙三年進士第,授定江節度推官。累遷校書郎兼國史院編修官。歲旱,詔求言,點上封事,謂:「今時姦諛日甚,議論凡陋。無所可否,則曰得體;與世浮沈,則曰有量;眾皆默,己獨言,則曰沽名;眾皆濁,己獨清,則曰立異。此風不革,陛下雖欲大有爲於天下,未見其可也。自旱暵爲虐,陛下禱羣祠,赦有罪,曾不足以感動。及朝求讜言,夕得甘雨,天心所示,昭然不誣。獨不知陛下之求言,果欲用之否乎?如欲用之,則願以所上封事,反覆詳熟,當者審而後行,疑者咨而後決,如此則治象日著,而亂萌自消矣。」遷祕書郎兼皇太子宮小學教授。

寧宗時以皇孫封英國公,點兼教授,入講至晡時不輟,左右請少憩,點曰:「國公務學不休,奈何止之。」又摭古事勸戒,爲鑑古錄以進。高宗崩,孝宗在諒闇,皇太子參決庶務,點時以戶部員外郎兼太子侍講,出使浙右,遷起居舍人,改太常少卿兼侍立修注官,被命使金告登寶位。會金有國喪,迫點易金帶,點曰:「登位吉事也,必以吉服從事。有死而已,帶不可易。」又詰點不當稱「寶位」,點曰:「聖人大寶曰位,不加『寶』字,何以別至尊。」金人不能奪。

上嘗謂點:「卿舊爲宮僚,非他人比,有所欲言,毋憚啟告。」點言:「君子得志常少,小人得志常多。蓋君子志在天下國家,而不在一己,行必直道,言必正論,往往不忤人主,則忤貴近,不忤當路,則忤時俗。小人志在一己。而不在天下國家,所行所言,皆取悅之道。用其所以取忤者,其得志鮮矣;用其所以取悅者,其不得志亦鮮矣。若昔明主,念君子之難進,則極所以主張而覆護之;念小人之難退,則盡所以燭察而提防之。」

皇子嘉王年及弱冠,點言:「此正親師友、進德業之時,宜擇端良忠直之士,參侍燕閒。」遂除黃裳爲翊善。又言:「人主憂勤,則臣下協心;人主偷安,則臣下解體。今道塗之言,皆謂陛下每旦視朝,勉彊聽斷,意不在事。宰執奏陳,備禮應答,侍從庶僚,備禮登對,而宮中燕游之樂,錫賚奢侈之費,已騰於眾口。彊敵對境,此聲豈可出哉!」

紹熙三年十一月日長至,車駕將朝賀重華宮,既而中輟。點言:「自天子達庶人,節序拜親,無有闕者,三綱五常,所係甚大,不當以爲常事而忽之。」上過宮意未決,點奏:「陛下已涓日過宮,壽皇必引領以俟陛下。常人於朋友且不可以無信,況人主之事親乎?今陛下久闕溫凊,壽皇欲見不可得,萬一憂思感疾,陛下將何以自解於天下?」

嘗召對便殿,點言:「近者中外相傳,或謂陛下內有所制,不能遽出,溺於酒色,不恤政事,果有之乎?」上曰:「無是。」點曰:「臣固知之。竊意宮禁間或有攖拂之事,姑以酒自遣耳。夫閭閻匹夫,處閨門逆境,容有縱酒自放者。人主宰制天下,此心如青天白日,當風雨雷電既霽之餘,湛然虛明,豈容復有纖芥停留哉?」上猶未過宮。點又奏:「竊聞嘉王生朝,稱壽禁中,以報劬勞之德,父子歡洽,寧不動心,上念兩宮延望之意。」十一月,點以言不見聽,求去,不許。十二月,試兵部尚書。

五年四月,上將幸玉津園,點請先過重華,又奏曰:「陛下爲壽皇子,四十餘年一無閒言,止緣初郊違豫,壽皇嘗至南內督過,左右之人自此讒閒,遂生憂疑。以臣觀之,壽皇與天下相忘久矣。今大臣同心輔政,百執事奉法循理,宗室、戚里、三軍、萬姓皆無貳志,設有離間,誅之不疑。乃若深居不出,久虧子道,眾口謗讟,禍患將作,不可以不慮。」上曰:「卿等可爲朕調護之。」黃裳對曰:「父子之親,何俟調護。」點曰:「陛下一出,即當釋然。」上猶未行。點乃率講官言之,上曰:「朕心未嘗不思壽皇。」對曰:「陛下久闕定省,雖有此心,何以自白乎?」及壽皇不豫,點又隨宰執班進諫。閤門吏止之,點叱之而入。上拂衣起,宰執引上裾,點亟前泣奏曰:「壽皇疾勢已危,不及今一見,後悔何及。」羣臣隨上入至福寧殿,內侍闔門,眾慟哭而退。越三日,點隨宰執班起居,詔獨引點入。點奏:「前日迫切獻忠,舉措失禮,陛下赦而不誅,然引裾亦故事也。」上曰:「引裾可也,何得輒入宮禁乎?」點引辛毗事以謝,且言:「壽皇止有一子,既付神器,惟恐見之不速耳。」

壽皇崩,點請上奔喪,許而不出,拜遺詔於重華宮。前後與侍從列奏諫請帝過宮者凡三十五疏,自上奏者又十六章,而奏疏重華、上書嘉王及面對口奏不預焉。寧宗嗣位,人心始定。拜點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上有事明堂,點扈從齋宮,得疾卒,年四十五。贈太保,謚文恭。

點天性孝友,無矯激崖異之行,而端介有守,義利之辨皎如。或謂天下事非才不辦,點曰:「當先論其心,心苟不正,才雖過人,果何取哉!」宰相趙汝愚嘗泣謂寧宗曰:「黃裳、羅點相繼淪謝,二臣不幸,天下之不幸也。」

黃度字文叔,紹興新昌人。好學讀書,祕書郎張淵見其文,謂似曾鞏。隆興元年進士,知嘉興縣。入監登聞鼓院,行國子監簿。言:「今日養兵爲巨患,救患之策,宜使民屯田,陰復府衞以銷募兵。」具屯田、府衞十六篇上之。

紹熙四年,守監察御史。蜀將吳挺死,度言:「挺子曦必納賂求襲位,若因而授之,恐爲他日患,乞分其兵柄。」宰相難之。後曦割關外四州賂金人求王蜀,果如度言。

光宗以疾不過重華宮,度上書切諫,連疏極陳父子相親之義,且言:「太白晝見犯天關,熒惑、勾芒行入太微,其占爲亂兵入宮。」以諫不聽,乞罷去。又言:「以孝事君則忠。臣父年垂八十,菽水不親,動經歲月,事親如此,何以爲事君之忠。」蓋託己爲諭,冀因有以感悟上心。

又與臺諫官劾內侍陳源、楊舜卿、林億年三人爲今日禍根,罪大於李輔國。又言:「孔子稱『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夫人主有過,公卿大夫諫而改,則過不彰,庶人奚議焉。惟諫而不改,失不可蓋,使閭巷小人皆得妄議,紛然亂生,故勝、廣、黃巢之流議於下,國皆隨以亡。今天下無不議聖德者,臣竊危之。」上猶不聽。遂出脩門,上諭使安職。度奏:「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理難復入。」寧宗即位,詔復爲御史,改右正言。

韓侂冑用事,丞相留正去國,侂冑知度嘗與正論事不合,欲諷使擠之。度語同列曰:「丞相已去,擠之易耳,然長小人聲燄可乎?」侂冑驟竊政柄,以意所好惡爲威福。度具疏將論其姦,爲侂冑所覺,御筆遽除度直顯謨閣、知平江府。度言:「蔡京擅權,天下所由以亂。今侂冑假御筆逐諫臣,使俛首去,不得効一言,非爲國之利也。」固辭。丞相趙汝愚袖其疏入白,詔以沖佑祿歸養。俄知婺州,坐不發覺縣令張元㢸贓罪,降罷。自是紀綱一變,大權盡出侂冑,而黨論起矣。然侂冑素嚴憚度,不敢加害。起知泉州,辭,乃進寶文閣,奉祠如故。

侂冑誅,天子思而召之,除太常少卿,尋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朝論欲函侂冑首以泗州五千人還金,度以爲辱國非之。權吏部侍郎兼修玉牒、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屢移疾,以集英殿修撰知福州,遷寶謨閣待制。始至,訟牒日千餘,度隨事裁決,日未中而畢。

進龍圖閣,知建康府兼江、淮制置使,賜金帶以行。至金陵,罷科糴輸送之擾,活飢民百萬口,除見稅二十餘萬,擊降盜卞整,斬盜胡海首以獻,招歸業者九萬家。侂冑嘗募雄淮軍,已收刺者十餘萬人,別屯數千人未有所屬,度憂其爲患,人給錢四萬,復其役遣之。

遷寶謨閣直學士。度以人物爲己任,推挽不休,每曰:「無以報國,惟有此耳。」十上引年之請,不許,爲禮部尚書兼侍讀。趣入覲,論藝祖垂萬世之統,一曰純用儒生,二曰務惜民力。上納其言。謝病丐去,遂以煥章閣學士知隆興府。歸越,提舉萬壽宮。嘉定六年十月卒,進龍圖閣學士,贈通奉大夫。

度志在經世,而以學爲本。作詩、書、周禮說。著史通,抑僭竊,存大分,別爲編年,不用前史法。至於天文、地理、井田、兵法,即近驗遠,可以據依,無迂陋牽合之病。又有藝祖憲監、仁皇從諫錄、屯田便宜、歷代邊防行於世。壻周南。

周南字南仲,平江人。年十六,游學吳下,視時人業科舉,心陋之。從葉適講學,頓悟捷得。爲文詞,雅麗精切,而皆達於時用,每以世道興廢爲己任。登紹熙元年進士第,爲池州教授。會度以言忤當路,御史劾度,并南罷之。度與南俱入僞學黨。開禧三年,召試館職。南對策詆權要,言者劾南,罷之,卒于家。

南端行拱立,尺寸有程準。自賜第授文林郎,終身不進官,兩爲館職,數月止。既絕意當世,弊衣惡食,挾書忘晝夜,曰:「此所以遺吾老,俟吾死也。」

林大中字和叔,婺州永康人。入太學,登紹興三十年進士第,知撫州金谿縣。郡督輸賦急,大中請寬其期,不聽,納告勑投劾而歸。已而主太常寺簿。

光宗受禪,除監察御史。大中謂:「國之大事在祀,沿襲不正,非所以嚴典禮,妥神明。」上疏言:「臣昨簿正奉常,實陪廟祀,見其祝于神者,或舛於文;稱於神者,或訛其字;所宜厚者,或簡不虔;所宜先者,或廢不用;更制器服,或歲月太疏;夙興行事,或時刻太早:是皆禮意所未順,人情所未安也。」一日,御札示大中,謂言事覺察,宜遵舊例。大中曰:「臺臣不當踰分守,固如聖訓,然必抗直敢言,乃爲稱職。」

遷殿中侍御史。奏言:「進退人才,當觀其趣向之大體,不當責其行事之小節。趣向果正,雖小節可責,不失爲君子;趣向不正,雖小節可喜,不失爲小人。」又論:「今日之事,莫大於讎恥之未復。此事未就,則此念不可忘。此念存於心,于以來天下之才,作天下之氣,倡天下之義。此義既明,則事之條目可得而言,治功可得而成矣。」陳賈以靜江守臣入奏,大中極論其「庸回亡識,嘗表裏王淮,創爲道學之目,陰廢正人。儻許入奏,必再留中,善類聞之,紛然引去,非所以靖國。」命遂寢。

紹熙二年春,雷電交作,有旨訪時政闕失。大中以事多中出,乃上疏曰:「仲春雷電,大雪繼作,以類求之,則陰勝陽之明驗也。蓋男爲陽,而女爲陰,君子爲陽,而小人爲陰。當辨邪正,毋使小人得以間君子。當思正始之道,毋使女謁之得行。」

司諫鄧馹以言事移將作監,大中言:「臺諫以論事不合而遷,臣恐天下以陛下爲不能容。」守侍御史兼侍講。知潭州趙善俊得旨奏事,大中上疏劾善俊,而言宗室汝愚之賢當召。上用其言,召汝愚而出善俊與郡。

時江、淮、荊、襄爲國巨屏,而權任頗輕。大中言:「宜選行實材略之人,付以江、淮、荊、襄經理之任。舊制河北、陝西分爲四路,以文臣爲大帥,武臣副之。中興初,沿江置制置使。自秦檜罷三大將兵權,專歸武臣,而江東、荊、襄帥臣不復領制置之職。宜仍舊制置,而以諸將爲副,久其任,重其權,則邊防立而國勢張矣。」

江、浙四路民苦折帛和買重輸,大中曰:「有產則有稅,於稅絹而科折帛,猶可言也,如和買折帛則重爲民害。蓋自咸平馬元方建言於春預支本錢濟其乏絕,至夏秋使之輸納,則是先支錢而後輸絹。其後則錢鹽分給,又其後則直取於民,今又令納折帛錢,以兩縑折一縑之直,大失立法初意。」朝廷以其言爲減所輸者三歲。

馬大同爲戶部,大中劾其用法峻。上欲易置他部,大中曰:「是嘗爲刑部,固以深刻稱。」章三上不報。又論大理少卿宋之瑞,章四上,又不報。大中以言不行,求去,改吏部侍郎,辭不拜,乃除大中直寶謨閣,而大同、之瑞俱與郡。

初,占星者謂朱熹曰:「某星示變,正人當之,其在林和叔耶?」至是,熹貽書朝士曰:「聞林和叔入臺,無一事不中的,去國一節,風義凜然,當於古人中求之。」給事中尤袤、中書舍人樓鑰上疏云:「大中言官,當與被論者有別。」尋命知寧國府,又移贛州。寧宗即位,召還,試中書舍人,遷給事中,尋兼侍講。知閤門事韓侂冑來謁,大中接之,無他語,陰請內交,大中笑而却之,侂冑怨由此始。

會吏部侍郎彭龜年抗論侂冑,侂冑轉一官與內祠,龜年除煥章閣待制與郡。大中同中書舍人樓鑰繳奏曰:「陛下眷禮僚舊,一旦龍飛,延問無虛日。不三數月間,或死或斥,賴龜年一人尚留,今又去之,四方謂其以盡言得罪,恐傷政體。且一去一留,恩意不侔。去者日遠,不復侍左右。留者內祠,則召見無時。請留龜年經筵,而命侂冑以外任,則事體適平,人無可言者。」有旨:「龜年已爲優異,侂冑本無過尤,可並書行。」大中復同奏:「龜年除職與郡以爲優異,則侂冑之轉承宣使非優異乎?若謂侂冑本無過尤,則龜年論事實出於愛君之忱,豈得爲過?龜年既以決去,侂冑難於獨留,宜畀外任或外祠,以慰公議。」不聽。

太府寺丞呂祖儉以上書攻侂冑,謫置韶州,大中捄之。汪義端頃爲御史,以論趙汝愚去,至是侂冑引爲右史,大中駮之。改吏部侍郎,不拜,以煥章閣待制知慶元府。城南民田,潮溢不可種,大中捐公帑治石築之,民不知役而蒙其利。郡訛言夜有妖,大中謂此必黠賊所爲,立捕黥之,人情遂安。丐祠,得請。給事中許及之繳駮,遂削職。後提舉沖佑觀。乞休致,復元職。監察御史林采論列,再落職,尋復之。

大中罷歸,屏居十二年,未嘗以得喪關其心,作園龜潭之上,客至,擷杞菊,取溪魚,觴酒賦詩,時事一不以掛口。客或勸大中通侂冑書,大中曰:「吾爲夕郎時,一言承意,豈閑居至今日耶?」客曰:「縱不求福,盍亦免禍。」大中曰:「福不可求而得,禍可懼而免耶?」侂冑既召兵釁,大中謂:「今日欲安民,非息兵不可;欲息兵,非去侂冑不可。」

及侂冑誅,即召見,落致仕,試吏部尚書,言:「呂祖儉以言侂冑得罪,死於瘴鄉,雖贈官畀職,而公議未厭。彭龜年面奏侂冑過尤,朱熹論侂冑竊弄威柄,皆爲中傷,降官鐫職,卒以老死,宜優加旌表。其他因譏切侂冑以得罪者,望量其輕重而旌別之,以伸被罪者之冤。」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

嘉定改元,兼太子賓客。嘗議講和事,上曰:「朕不憚屈己爲民,講和之後,亦欲與卿等革侂冑弊政作家活耳。」大中頓首曰:「陛下言及此,宗社生靈之福也。」每語所親云:「吾年垂八十,豈堪勞勩,徒以和議未成,思體承聖訓,以革弊倖爲經久之計。儻初志略遂,即乞身而歸矣。」是年六月卒,年七十有八,贈資政殿學士、正奉大夫,謚正惠。

大中清修寡欲,退然如不勝衣,及其遇事而發,凜乎不可犯。自少力學,趣向不凡。所著有奏議、外制、文集三十卷。

陳騤字叔進,台州臨海人。紹興二十四年,試春官第一,秦檜當國,以秦塤居其上。累官遷將作少監、守祕書少監兼太子諭德。太子尹臨安,騤謂:「儲宮下親細務,不得專于學,非所以毓德也。」太子矍然,亟辭。崔淵以外戚張說進,除祕書郎兼金部郎,騤封還詞頭。

未幾,出知贛州,易秀州。召還,首言:「陛下銳意圖治,羣下急於自媒,爭獻彊兵理財之計,及畀以職,報效蔑聞。宜杜邪諂之路。」再歸故官,遷祕書監兼崇政殿說書。淳熙五年,試中書舍人兼侍講、同修國史。

上欲采晉、宋以下興亡理亂之大端,約爲一書,謂騤曰:「惟卿與周必大可任此事。」言者忌而攻之,上留章不下,授提舉太平興國宮。起知寧國府,改知太平州,加集英殿修撰。以言者罷。起知袁州。光宗受禪,召試吏部侍郎。紹熙元年,同知貢舉兼侍講。

二年春,雷雪,詔陳時政得失,騤疏三十條,如宮闈之分不嚴,則權柄移;內謁之漸不杜,則明斷息;謀臺諫於當路,則私黨植;咨將帥於近習,則賄賂行;不求讜論,則過失彰;不謹舊章,則取舍錯;宴飲不時,則精神昏;賜予無節,則財用竭。皆切於時病。

三年三月,權禮部尚書。六月,同知樞密院事。四年二月,參知政事。光宗以疾不朝重華宮,會慶節稱壽又不果往。騤三入奏,廷臣上疏者以百數,上感悟,以冬至日朝重華。五年正月朔旦,稱壽于慈福宮。孝宗崩,光宗以疾未臨喪,騤請正儲位以安人心。七月,攝行三省事。

寧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趙汝愚爲右丞相,騤素所不快,未嘗同堂語。汝愚擬除劉光祖侍御史,騤奏曰:「劉光祖舊與臣有隙,光祖入臺,臣請避之。」汝愚愕而止。

時韓侂冑恃傳言之勞,潛竊國柄。吏部侍郎彭龜年論侂冑將爲國患,不報。於是龜年、侂冑俱請祠,騤曰:「以閤門去經筵,何以示天下?」龜年竟外補。侂冑語人曰:「彭侍郎不貪好官,固也,元樞亦欲爲好人耶?」遂以資政殿大學士與郡,辭,詔提舉洞霄宮。

慶元二年,知婺州。告老,授觀文殿學士、提舉洞霄宮。嘉泰三年卒,年七十六。贈少傅,謚文簡。

黃黼字元章,臨安餘杭人也。少游太學,第進士,累遷太常博士。輪對,言:「周以輔翼之臣出任方伯,漢以牧守之最擢拜公卿,唐不歷邊任,不拜宰相,本朝不爲三司等屬,不除清望官。仁宗時,韓琦、范仲淹、龐籍皆嘗經略西事,久歷邊任,始除執政。邊奏復警,范仲淹至再請行。貝州之變,文彥博親自討賊。乞於時望近臣中,擇才略謀慮可以任重致遠者,或畀上流,或委方面,習知邊防利害,地形險阨,中外軍民亦孚其恩信,熟其威名。天下無事則取風績顯著者不次除拜,以尊朝廷。邊鄙有警,則任以重寄,俾制方面。出將入相,何所不可。」上嘉奬曰:「如卿言,可謂盡用人之道。」

行太常丞,進祕書郎、提舉江東常平茶鹽,召爲戶部員外郎。尋除直祕閣、兩浙路轉運判官,進直龍圖閣,升副使,辭,改直顯謨閣。浙東瀕海之田,以旱澇告,常平儲蓄不足,黼捐漕計貸之。毗陵飢民取糠粃雜草根以充食,郡縣不以聞,黼取民食以進,乞捐僧牒、緡錢振濟,所全活甚眾。

除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守殿中侍御史兼侍講,遷侍御史,行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以劉德秀論劾,奉祠而卒。

詹體仁字元善,建寧浦城人。父慥,與胡宏、劉子翬游,調贛州信豐尉。金人渝盟,慥見張浚論滅金祕計,浚辟爲屬。體仁登隆興元年進士第,調饒州浮梁尉。郡上體仁獲盜功狀當賞,體仁曰:「以是受賞,非其願也。」謝不就。爲泉州晉江丞。宰相梁克家,泉人也,薦於朝。入爲太學錄,升太學博士、太常博士,遷太常丞,攝金部郎官。

光宗即位,提舉浙西常平,除戶部員外郎、湖廣總領,就升司農少卿。奏蠲諸郡賦輸積欠百餘萬。有逃卒千人入大冶,因鐵鑄錢,剽掠爲變。體仁語戎帥:「此去京師千餘里,若比上請得報,賊勢張矣。宜速加誅討。」帥用其言,羣黨悉散。

除太常少卿,陛對,首陳父子至恩之說,謂:「易於家人之後次之以睽,睽之上九曰:『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夫疑極而惑,凡所見者皆以爲寇,而不知實其親也。孔子釋之曰:『遇雨則吉,羣疑亡也。』蓋人倫天理,有間隔而無斷絕,方其未通也,湮鬱煩憒,若不可以終日;及其醒然而悟,泮然而釋,如遇雨焉,何其和悅而條暢也。伏惟陛下神心昭融,聖度恢豁,凡厥疑情,一朝渙然若揭日月而開雲霧,丕敘彝倫,以承兩宮之歡,以塞兆民之望。」時上以積疑成疾,久不過重華宮,故體仁引易睽弧之義,以開廣聖意。

孝宗崩,體仁率同列抗疏,請駕詣重華宮親臨祥祭,辭意懇切。時趙汝愚將定大策,外庭無預謀者,密令體仁及左司郎官徐誼達意少保吳琚,請憲聖太后垂簾爲援立計。寧宗登極,天下晏然,體仁與諸賢密贊汝愚之力也。

時議大行皇帝謚,體仁言:「壽皇聖帝事德壽二十餘年,極天下之養,諒陰三年,不御常服,漢、唐以來未之有,宜謚曰『孝』。」卒用其言。孝宗將復土,體仁言:「永阜陵地勢卑下,非所以妥安神靈。」與宰相異議,除太府卿。尋直龍圖閣、知福州,言者竟以前論山陵事罷之。退居霅川,日以經史自娛,人莫窺其際。

始,體仁使浙右,時蘇師旦以胥吏執役,後倚侂冑躐躋大官,至是遣介通殷勤。體仁曰:「小人乘君子之器,禍至無日矣,烏得以汙我!」未幾,果敗。

復直龍圖閣、知靜江府,閣十縣稅錢一萬四千,蠲雜賦八千。移守鄂州,除司農卿,復總湖廣餉事。時歲凶艱食,即以便宜發廩振捄而後以聞。

侂冑建議開邊,一時爭談兵以規進用。體仁移書廟堂,言兵不可輕動,宜遵養俟時。皇甫斌自以將家子,好言兵,體仁語僚屬,謂斌必敗,已而果然。開禧二年卒,年六十四。

體仁穎邁特立,博極羣書。少從朱熹學,以存誠慎獨爲主。爲文明暢,悉根諸理。周必大當國,體仁嘗疏薦三十餘人,皆當世知名士。郡人真德秀早從其游,嘗問居官涖民之法,體仁曰:「盡心、平心而已,盡心則無愧,平心則無偏。」世服其確論云。

論曰:彭龜年、黃裳、羅點以青宮師保之舊,盡言無隱。黃度、林大中亦能守正不阿,進退裕如。此數臣者,皆能推明所學,務引君以當道,可謂粹然君子矣。陳騤論事頗切時病,詹體仁深於理學,皆有足稱者。然騤嘗詆譏呂祖謙,至視趙汝愚、劉光祖爲仇,而體仁乃能以朱熹、真德秀爲師友,即其所好惡,而二人之邪正,於是可知焉。


校勘記
〔一〕嘉泰元年復元官 按嘉泰二年,開放黨禁,黨人之在籍者始先後復官。樓鑰攻媿集卷九六彭龜年神道碑作「嘉泰三年秋,復元官」。疑是。
〔二〕普成 原作「普城」,據攻媿集卷九九黃裳墓誌銘、本書卷八九地理志改。
〔三〕舊制河北陝西分爲四路 按攻媿集卷九八林大中神道碑,「慶曆中,分河北、陝西各爲四路。」又本書卷八六、八七地理志,河北東西兩路,在慶曆八年分爲四路;陝西路,在慶曆元年分爲四路。「分」疑爲「各」之誤。
〔四〕胡宏 原作「吳宏」。按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四七詹體仁行狀,體仁父慥「與五峯胡先生、屏山劉先生游」。「五峯胡先生」,指胡宏,本書卷四三五有傳,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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