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三百九十五
    1. 列傳第一百五十四
      1. 樓鑰
      2. 李大性
      3. 任希夷
      4. 徐應龍
      5. 莊夏
      6. 王阮
      7. 王質
      8. 陸游
      9. 方信孺
      10. 王柟

宋史卷三百九十五·列傳第一百五十四


樓鑰 李大性 任希夷 徐應龍 莊夏 王阮 王質 陸游 方信孺 王柟


樓鑰字大防,明州鄞縣人。隆興元年,試南宮,有司偉其辭藝,欲以冠多士,策偶犯舊諱,知貢舉洪遵奏,得旨以冠末等。投贄謝諸公,考官胡銓稱之曰:「此翰林才也。」試教官,調溫州教授,爲敕令所刪定官,修淳熙法。議者欲降太學釋奠爲中祀,鑰曰:「乘輿臨幸,於先聖則拜,武成則肅揖,其禮異矣,可鈞敵乎?」

改宗正寺主簿,歷太府、宗正寺丞,出知溫州。屬縣樂清倡言方臘之變且復起,邑令捕數人歸于郡。鑰曰:「罪之則無可坐,縱之則惑民。」編隸其爲首者,而驅其徒出境,民言遂定。堂帖問故,鑰曰:「蘇洵有言:『有亂之形,無亂之實,是謂將亂。不可以有亂急,不可以無亂弛。』」丞相周必大心善之。

光宗嗣位,召對,奏曰:「人主初政,當先立其大者。至大莫如恢復,然當先強主志,進君德。」又曰:「今之網密甚矣,望陛下軫念元元,以設禁爲不得已,凡有創意增益者,寢而勿行,所以保養元氣。」

除考功郎兼禮部。吏銓並緣爲姦,多所壅底。鑰曰:「簡要清通,尚書郎之選。」盡革去之。改國子司業,擢起居郎兼中書舍人。代言坦明,得制誥體,繳奏無所回避。禁中或私請,上曰:「樓舍人朕亦憚之,不如且已。」刑部言,天下獄案多所奏裁,中書之務不清,宜痛省之。鑰曰:「三宥制刑,古有明訓。」力論不可。會慶節上壽,扈從班集,乘輿不出。已而玉牒、聖政、會要書成,將進重華,又屢更日。鑰言:「臣累歲隨班,見陛下上壽重華宮,歡動宸極。嘉王日趨朝謁,恪勤不懈,竊料壽皇望陛下之來,亦猶此也。」又奏:「聖政之書,全載壽皇一朝之事。玉牒、會要足成淳熙末年之書,幸速定其日,無復再展,以全聖孝。」於是上感悟,進書成禮。

試中書舍人,俄兼直學士院。光宗內禪詔書,鑰所草也,有云:「雖喪紀自行於宮中,而禮文難示於天下。」薦紳傳誦之。遷給事中。乞正太祖東嚮之位,別立僖祖廟以代夾室,順祖、翼祖、宣祖之主皆藏其中,祫祭即廟而饗。從之。

朱熹以論事忤韓侂冑,除職與郡。鑰言:「熹鴻儒碩學,陛下閔其耆老,當此隆寒,立講不便,何如俾之內祠,仍令修史,少俟春和,復還講筵。」不報。趙汝愚謂人曰:「樓公當今人物也,直恐臨事少剛決耳。」及見其持論堅正,歎曰:「吾於是大過所望矣。」

寧宗受禪,侂冑以知閤門事與聞傳命,頗有弄權之漸,彭龜年力攻之。侂冑轉一官,與在京宮觀,龜年除待制,與郡。鑰與林大中奏,乞留龜年於講筵,或命侂冑以外祠。龜年竟去,鑰遷爲吏部尚書,以顯謨閣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知婺州,移寧國府,罷,仍奪職。告老至再,許之。

侂冑嘗副鑰爲館伴,以鑰不附己,深嗛之。侂冑誅,詔起鑰爲翰林學士,遷吏部尚書兼翰林侍講。時鑰年過七十,精敏絕人,詞頭下,立進草,院吏驚詫。入朝,陛楯舊班諦視鑰曰:「久不見此官矣。」時和好未定,金求韓侂冑函首,鑰曰:「和好待此而決,姦兇已斃之首,又何足恤。」詔從之。

趙汝愚之子崇憲奏雪父冤,鑰乞正趙師召之罪,重蔡璉之誅,毀龔頤正續稽古錄以白誣謗。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升同知,進參知政事。位兩府者五年,累疏求去,除資政殿學士、知太平州,辭,進大學士,提舉萬壽觀。嘉定六年薨,年七十七,贈少師,謚宣獻。

鑰文辭精博,自號攻媿主人,有集一百二十卷。

李大性字伯和,端州四會人。其先積中,嘗爲御史,以直言入元祐黨籍,始家豫章。

大性少力學,尤習本朝典故。以父任入官,因參選,進藝祖廟謨百篇及公私利害百疏。又言:「元豐制,六察許言事,章惇爲相始禁之,乞復舊制,以廣言路。」從臣力薦之,命赴都堂審察,僅遷一秩,爲湖北提刑司幹官。未幾,入爲主管吏部架閣文字。丁母艱,服闋,進典故辨疑百篇,皆本朝故實,蓋網羅百氏野史,訂以日歷、實錄,核其正舛,率有據依,孝宗讀而褒嘉之。

擢大理司直,遷敕令所刪定官,添差通判楚州。郡守吳曦與都統劉超合議,欲撤城移他所,大性謂:「楚城實晉義烏間所築,最堅,奈何以脆薄易堅厚乎?」持不可。臺臣將劾其沮撓,不果。會從官送北客,朝命因俾廉訪,具以實聞,遂罷戎帥,召大性除太府寺丞,遷大宗正丞兼倉部郎,尋改工部。

陳傅良以言事去國,彭龜年、黃度、楊方相繼皆去。大性抗疏言:「朝廷清明,乃使言者無故而去,臣所甚惜也。數人之心,皆本愛君,知其愛君,任其去而不顧,恐端人正士之去者將不止此。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臣所以爲之寒心也。」

孝宗崩,光宗疾,未能執喪。大性復上疏言:「今日之事,顛倒舛逆,況金使祭奠當引見于北宮素帷,不知是時猶可以不出乎?檀弓曰:『成人有兄死而不喪者,聞子皋將爲成宰,遂爲衰。成人曰:「兄則死而子皋爲之衰。」』蓋言成人畏子皋之來方爲制服,其服乃子皋爲之,非爲兄也。若陛下必待使來然後執喪,則恐貽譏中外,豈特如成人而已哉。」遷軍器少監,權司封郎,提舉浙東常平,改浙東提刑兼知慶元府。召爲吏部郎中,四遷爲司農卿。明年,兼戶部侍郎。

出知紹興府,甫一歲,召爲戶部侍郎,升尚書。朝論將用兵,大性條陳利害,主不宜輕舉之說,忤韓侂冑意,出知平江,移知福州,又移知江陵,充荊湖制置使。江陵當用兵後,殘燬饑饉,繼以疾疫,大性首議振貸,凡三十八萬緡有奇。前官虛羨,凡十有四萬五千緡,率蠲放不督,民流移新復業者,皆奏免征榷。邊郡武爵,本以勵士,冒濫滋眾,大性劾兩路戎司冒受逃亡付身,凡三千四百九十有七道,率繳上毀抹,左選爲之一清。江陵舊使銅鏹,錢重楮輕,民持貲入市,有終日不得一錢者。大性奏乞依襄、郢例通用鐵錢,於是泉貨流通,民始復業。除刑部尚書兼詳定敕令,尋遷兵部。

時金國分裂,不能自存,有舉北伐之議者,大性上疏以和戰之說未定,乞令朝臣集議,從之。尋以端明殿學士知平江府,引疾丐祠,卒于家,年七十七,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文惠。

李氏自積中三世官于朝,父子兄弟相師友,而大性與弟大異、大東並躋從列,爲名臣云。

任希夷字伯起,其先眉州人。四世祖伯雨爲諫議大夫,其後仕閩,因家邵武,希夷少刻意問學,爲文精苦。登淳熙三年進士第,調建寧府浦城簿。從朱熹學,篤信力行,熹器之曰:「伯起,開濟士也。」

開禧初,主太常寺簿,奏:「紹熙以來,禮書未經編次,歲月滋久,恐或散亡,乞下本寺修纂。」從之。遷禮部尚書兼給事中。謂:「周惇頤、程顥、程頤爲百代絕學之倡,乞定議賜謚。」其後惇頤謚元,顥謚純,頤謚正,皆希夷發之。

進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史彌遠柄國久,執政皆具員,議者頗譏其拱默。尋提舉臨安洞霄宮,薨,贈少師,謚宣獻。

徐應龍字允叔。淳熙二年第進士,調衡州法曹、湖南檢法官。潭獲劫盜,首謀者已繫獄,妄指逸者爲首,吏信之,及獲逸盜,治之急,遂誣服。吏以成憲讞于憲司,應龍閱實其辭,謂:「首從不明,法當奏。」時周必大判潭州,提刑盧彥德不欲反其事,將置逸盜于死,應龍力與之辨。先是,彥德許應龍京削,至是怒曰:「君不欲出我門邪?」應龍曰:「以人命傅文字,所不忍也。」彥德不能奪,聞者多其有守,交薦之。

改秩,知瑞州高安縣。呂祖儉言事忤韓侂冑,謫死高安,應龍爲之經紀其喪,且爲文誄之。有勸之避禍者,應龍曰:「呂君吾所敬,雖緣此獲譴,亦所願也。」朱熹貽書應龍曰:「高安之政,義風凜然。」主淮西機宜文字,知南恩州。

陳自強當國,乃舊同舍,應龍丐雷州而去。召監都進奏院,遷國子博士、守工部員外郎,進戶部侍郎,遷國子司業兼實錄院檢討官、崇政殿說書、守祕書少監兼權工部侍郎。

時金主徙汴,應龍言:「金人窮而南奔,將溢出而蹈吾之境。金亡,更生新敵,尤爲可慮。」兼侍講,言:「人主不能盡知天下人材,當責之宰相;宰相不能盡知天下人材,當採之公論。李吉甫爲相,號稱得人,而三人之薦,乃出於裴垍之疏。」

遷吏部侍郎,進刑部尚書兼侍讀。應龍在講筵,多指陳時政。一日讀吳起爲卒吮疽事,應龍奏:「起恤士卒如此,故能得其死力。今軍將得以賄遷,專事掊克,未免多怨。」上驚曰:「債帥之風,今猶未除邪?」宰相史彌遠聞而惡之,免侍讀。未幾,兼太子詹事。會景獻太子薨,請老,上不許,徙吏部尚書。以煥章閣學士提舉嵩山崇福宮。嘉定十七年卒,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文肅。

子榮叟,官至參知政事,謚文靖;深叟,官終將作監丞;清叟,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各有傳。

莊夏字子禮,泉州人。淳熙八年進士。慶元六年,大旱,詔求言。夏時知贛州興國縣,上封事曰:「君者陽也,臣者君之陰也。今威福下移,此陰勝也。積陰之極,陽氣散亂而不收,其弊爲火災,爲旱蝗。願陛下體陽剛之德,使後宮戚里、內省黃門,思不出位,此抑陰助陽之術也。」

召爲太學博士。言:「比年分藩持節,詔墨未乾而改除,坐席未溫而易地,一人而歲三易節,一歲而郡四易守,民力何由裕?」遷國子博士。召除吏部員外郎,遷軍器監、太府少卿。出知漳州,爲宗正少卿兼國史院編修官,尋權直學士院兼太子侍讀。時流民來歸,夏言:「荊襄、兩淮多不耕之田,計口授地,貸以屋廬牛具。吾乘其始至,可以得其欲;彼幸其不死,可以忘其勞。兵民可合,屯田可成,此萬世一時也。」

試中書舍人兼太子右庶子、左諭德,言:「今戰守不成,而規模不定,則和好之說,得以乘間而入。今日之患,莫大於兵冗。乞行下將帥,令老弱自陳,得以子若弟姪若壻強壯及等者收刺之,代其名糧。」上曰:「兵卒子弟與召募百姓不同,卿言是也。」除兵部侍郎、煥章閣待制,與祠歸。嘉定十年卒。

王阮字南卿,江州人。曾祖韶,神宗時,開熙河,擒木征;祖厚,繼闢湟、鄯;父彥傅,靖康勤王:皆有功。阮少好學,尚氣節。常自稱將種,辭辯奮發,四坐莫能屈。嘗謁袁州太守張栻,栻謂曰:「當今道在武夷,子盍往求之。」阮見朱熹于考亭,熹與語,大說之。登隆興元年進士第。

時孝宗初即位,欲成高宗之志,首詔經理建業以圖進取,而大臣巽懦幸安,計未決。阮試禮部,對策曰:

臨安蟠幽宅阻,面湖背海,膏腴沃野,足以休養生聚,其地利於休息。建康東南重鎮,控制長江呼吸之間,上下千里,足以虎視吳、楚,應接梁、宋,其地利於進取。建炎、紹興間,敵人乘勝長驅直擣,而我師亦甚憊也。上皇遵養時晦,不得與平,乃駐臨安,所以爲休息計也。已三十年來,闕者全,壞者修,弊者整,廢者復,較以曩昔,倍萬不侔。主上獨見遠覽,舉而措諸事業,非固以臨安爲不足居也。戰守之形既分,動靜進退之理異也。

古者立國,必有所恃,謀國之要,必負其所恃之地。秦有函谷,蜀有劍閣,魏有成皋,趙有井陘,燕有飛狐,而吳有長江,皆其所恃以爲國也。今東南王氣,鍾在建業,長江千里,控扼所會,輟而弗顧,退守幽深之地,若將終身焉,如是而曰謀國,果得爲善謀乎?且夫戰者以地爲本,湖山回環,孰與乎龍盤虎踞之雄?胥潮奔猛,孰與乎長江之險?今議者徒習吳、越之僻固,而不知秣陵之通達,是猶富人之財,不布於通都大邑,而匣金以守之,愚恐半夜之或失也。儻六飛順動,中原在跬步間,況一建康耶?古人有言:「千里之行,起於足下。」人患不爲爾。

知貢舉范成大得而讀之,歎曰:「是人傑也。」

調南康都昌主簿,以廉聲聞,移永州教授。獻書闕下,請罷吳、楚牧馬之政,而積馬於蜀茶馬司,以省往來綱驛之費、歲時分牧之資,凡數千言。紹熙中,知濠州,請復曹瑋方田,修种世衡射法,日講守備,與邊民親訪北境事宜。終阮在濠,金不敢南侵。改知撫州。

韓侂冑宿聞阮名,特命入奏,將誘以美官,夜遣密客詣阮,阮不答,私謂所親曰:「吾聞公卿擇士,士亦擇公卿。劉歆、柳宗元失身匪人,爲萬世笑。今政自韓氏出,吾肯出其門哉?」陛對畢,拂衣出關。侂冑聞之大怒,批旨予祠。阮於是歸隱廬山,盡棄人間事,從容觴詠而已。朱熹嘗惜其才氣術略過人,而留滯不偶云。嘉定元年卒。

王質字景文,其先鄆州人,後徙興國。質博通經史,善屬文。游太學,與九江王阮齊名。阮每云:「聽景文論古,如讀酈道元水經,名川支川,貫穿周匝,無有間斷,咳唾皆成珠璣。」

質與張孝祥父子游,深見器重。孝祥爲中書舍人,將薦質舉制科,會去國不果。著論五十篇,言歷代君臣治亂,謂之朴論。中紹興三十年進士第,用大臣言,召試館職,不就。明年,金主完顏亮南侵,御史中丞汪澈宣諭荊、襄,又明年,樞密使張浚都督江、淮,皆辟爲屬。入爲太學正。

時孝宗屢易相,國論未定,質乃上疏曰:

陛下即位以來,慨然起乘時有爲之志,而陳康伯、葉義問、汪澈在廷,陛下皆不以爲才,於是先逐義問,次逐澈,獨徘徊康伯,難於進退,陛下意終鄙之,遂决意用史浩,而浩亦不稱陛下意,於是决用張浚,而浚又無成,於是决用湯思退。今思退專任國政,又且數月,臣度其終無益於陛下。

夫宰相之任一不稱,則陛下之志一沮。前日康伯持陛下以和,和不成;浚持陛下以戰,戰不驗;浚又持陛下以守,守既困;思退又持陛下以和。陛下亦嘗深察和、戰、守之事乎?李牧在鴈門,法主於守,守乃有戰。祖逖在河南,法主於戰,戰乃有和。羊祜在襄陽,法主於和,和乃有守。何至分而不使相合?

今陛下之心志未定,規模未立。或告陛下,金弱且亡,而吾兵甚振,陛下則勃然有勒燕然之志;或告陛下,吾力不足恃,而金人且來,陛下即委然有盟平涼之心;或告陛下,吾不可進,金不可入,陛下又蹇然有指鴻溝之意。使臣爲陛下謀,會三者爲一,天下烏有不治哉?

天子心知質忠,而忌者共讒質年少好異論,遂罷去。會虞允文宣撫川、陝,辟質偕行。一日令草檄契丹文,援毫立就,辭氣激壯。允文起執其手曰:「景文天才也。」入爲敕令所刪定官,遷樞密院編修官。允文當國,孝宗命擬進諫官,允文以質鯁亮不回,且文學推重於時,可右正言。時中貴人用事,多畏憚質,陰沮之,出通判荊南府,改吉州,皆不行,奉祠山居,絕意祿仕。淳熙十五年卒。

陸游字務觀,越州山陰人。年十二能詩文,蔭補登仕郎。鎖廳薦送第一,秦檜孫塤適居其次,檜怒,至罪主司。明年,試禮部,主司復置游前列,檜顯黜之,由是爲所嫉。檜死,始赴福州寧德簿,以薦者除敕令所刪定官。

時楊存中久掌禁旅,游力陳非便,上嘉其言,遂罷存中。中貴人有市北方珍玩以進者,游奏:「陛下以『損』名齋,自經籍翰墨外,屏而不御。小臣不體聖意,輒私買珍玩,虧損聖德,乞嚴行禁絕。」

應詔言:「非宗室外家,雖實有勳勞,毋得輒加王爵。頃者有以師傅而領殿前都指揮使,復有以太尉而領閤門事,瀆亂名器,乞加訂正。」遷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

孝宗即位,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史浩、黃祖舜薦游善詞章,諳典故,召見,上曰:「游力學有聞,言論剴切。」遂賜進士出身。入對,言:「陛下初即位,乃信詔令以示人之時,而官吏將帥一切玩習,宜取其尤沮格者,與眾棄之。」

和議將成,游又以書白二府曰:「江左自吳以來,未有捨建康他都者。駐蹕臨安出於權宜,形勢不固,饋餉不便,海道逼近,凜然意外之憂。一和之後,盟誓已立,動有拘礙。今當與之約,建康、臨安皆係駐蹕之地,北使朝聘,或就建康,或就臨安,如此則我得以暇時建都立國,彼不我疑。」

時龍大淵、曾覿用事,游爲樞臣張燾言:「覿、大淵招權植黨,熒惑聖聽,公及今不言,異日將不可去。」燾遽以聞,上詰語所自來,燾以游對。上怒,出通判建康府,尋易隆興府。言者論游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免歸。久之,通判夔州。

王炎宣撫川、陝,辟爲幹辦公事。游爲炎陳進取之策,以爲經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當積粟練兵,有釁則攻,無則守。吳璘子挺代掌兵,頗驕恣,傾財結士,屢以過誤殺人,炎莫誰何。游請以玠子拱代挺。炎曰:「拱怯而寡謀,遇敵必敗。」游曰:「使挺遇敵,安保其不敗。就令有功,愈不可駕馭。」及挺子曦僭叛,游言始驗。

范成大帥蜀,游爲參議官,以文字交,不拘禮法,人譏其頹放,因自號放翁。後累遷江西常平提舉。江西水災,奏:「撥義倉振濟,檄諸郡發粟以予民。」召還,給事中趙汝愚駮之,遂與祠。起知嚴州,過闕,陛辭,上諭曰:「嚴陵山水勝處,職事之暇,可以賦詠自適。」再召入見,上曰:「卿筆力回斡甚善,非他人可及。」除軍器少監。

紹熙元年,遷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嘉泰二年,以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及三朝史未就,詔游權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免奉朝請,尋兼祕書監。三年,書成;遂升寶章閣待制,致仕。

游才氣超逸,尤長於詩。晚年再出,爲韓侂冑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朱熹嘗言:「其能太高,迹太近,恐爲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蓋有先見之明焉。嘉定二年卒,年八十五。

方信孺字孚若,興化軍人。有雋材,未冠能文,周必大、楊萬里見而異之。以父崧卿蔭,補番禺縣尉。盜劫海賈,信孺捕之,盜方沙聚分鹵獲,惶駭欲趨舟,信孺已使人負盜舟去矣,乃悉縛盜,不失一人。

韓侂冑舉恢復之謀,諸將僨軍,邊釁不已。朝廷尋悔,金人亦厭兵,乃遣韓元靚來使,而都督府亦再遣壯士遺敵書,然皆莫能得其要領。近臣薦信孺可使,自蕭山丞召赴都,命以使事。信孺曰:「開釁自我,金人設問首謀,當何以答之?」侂冑矍然。假朝奉郎、樞密院檢詳文字,充樞密院參謀官,持督帥張巖書通問于金國元帥府。

至濠州,金帥紇石烈子仁止于獄中,露刃環守之,絕其薪水,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歸幣可也,縛送首謀,於古無之,稱藩、割地,則非臣子所忍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還耶?」信孺曰:「吾將命出國門時,已置生死度外矣。」

至汴,見金左丞相、都元帥完顏宗浩,出就傳舍。宗浩使將命者來,堅持五說,且謂:「稱藩、割地,自有故事。」信孺曰:「昔靖康倉卒割三鎮,紹興以太母故暫屈,今日顧可用爲故事耶?此事不獨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也。請面見丞相决之。」將命者引而前,宗浩方坐幄中,陳兵見之,云:「五事不從,兵南下矣。」信孺辯對不少詘。宗浩叱之曰:「前日興兵,今日求和,何也?」信孺曰:「前日興兵復讎,爲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爲生靈也。」宗浩不能詰,授以報書曰:「和與戰,俟再至决之。」

信孺還,詔侍從、兩省、臺諫官議所以復命。眾議還俘獲,罪首謀,增歲幣五萬,遣信孺再往。時吳曦已誅,金人氣頗索,然猶執初議。信孺曰:「本朝謂增幣已爲卑屈,況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興兵在去年四月,若貽書誘吳曦,則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強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得泗、漣水。若夸胥浦橋之勝,我亦有鳳凰山之捷。若謂我不能下宿、壽,若圍廬、和、楚果能下乎?五事已從其三,而猶不我聽,不過再交兵耳。」

金人見信孺忠懇,乃曰:「割地之議姑寢,但稱藩不從,當以叔爲伯,歲幣外,別犒師可也。」信孺固執不許。宗浩計窮,遂密與定約。復命,再差充通謝國信所參謀官,奉國書誓草及許通謝百萬緡抵汴。宗浩變前說,怒信孺不曲折建白,遽以誓書來,有「誅戮禁錮」語。信孺不爲動,將命曰:「此事非犒軍錢可了。」別出事目。信孺曰:「歲幣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謝錢。今得此求彼,吾有隕首而已。」將命曰:「不爾,丞相欲留公。」信孺曰:「留於此死,辱命亦死,不若死於此。」會蜀兵取散關,金人益疑。

信孺還,言:「敵所欲者五事:割兩淮一,增歲幣二,犒軍三,索歸正等人四,其五不敢言。」侂冑再三問,至厲聲詰之,信孺徐曰:「欲得太師頭耳。」侂冑大怒,奪三秩,臨江軍居住。

信孺自春至秋,使金三往返,以口舌折強敵,金人計屈情見,然憤其不屈,議用弗就。已而王柟出使,定和議,增幣、函首,皆前信孺所持不可者。柟白廟堂:「信孺辯折敵酋於彊愎未易告語之時,信孺當其難,柟當其易。柟每見,金人必問信孺安在,公論所推,雖敵人不能掩也。」乃詔信孺自便。

尋知韶州,累遷淮東轉運判官兼提刑。知真州,即北山匱水築石堤,袤二十里,人莫知其所爲。後金人薄儀真,守將决水匱以退敵,城乃獲全。山東初內附,信孺言:「豪傑不可以虛名駕馭,武夫不可以弱勢彈壓,宜選威望重臣,將精兵數萬,開幕山東,以主制客,以重馭輕,則可以包山東,固江北,而兩河在吾目中矣。」坐責降三秩,再奉祠,稍復官。

信孺性豪爽,揮金如糞土,所至賓客滿其後車。使北時,年財三十。既齟齬歸,營居室巖竇,自放於詩酒。後貲用竭,賓客益落,信孺尋亦死矣。

王柟字汝良,大名人。祖倫,同簽書樞密院事。倫使北死,孝宗訪求其孫之未祿者三人官之,柟其一也。調通州海門尉。乘輕舟入海濤,捕劇賊小吳郎,并其徒十七人獲之,獄成,不受賞。

韓侂冑以恢復起兵端,天子思繼好息民,凡七遣使無成。續遣方信孺往,將有成說矣,坐白事忤侂冑得辠。欲再遣使,顧在廷無可者,近臣以柟薦,擢監登聞鼓院,假右司郎中,使持書北行。柟歸白其母,母曰:「而祖以忠死國,故恩及子孫。汝其勉旃,毋以吾老爲念。」乃拜命,疾驅抵敵所。

金將烏骨論等四人列坐,問:「韓侂冑貴顯幾年矣?」柟對:「已十餘年,平章國事財二年耳。」又問:「今欲去此人可乎?」柟曰:「主上英斷,去之何難。」四人相顧而笑。有完顏天寵者,袖出文書,云:「王柟雖持韓侂冑書,乃朝廷有旨遣其來元帥府議和,宜詳議以報。」於是金人知侂冑已誅,和議遂决。

柟持金人牒歸,求函侂冑首,以起居郎許奕爲通謝使,柟爲通謝所參謀官。柟自軍前再還,議以侂冑首易淮、陝侵地,從之。柟奏:「和約之成,皆方信孺備嘗險阻再三將命之功,臣因人成事,乞錄信孺功而蠲其過。」朝論以柟不掩人揚己多之。守軍器少監,知楚州,累官至太府卿。告歸,以右文殿修撰知太平州,加集英殿修撰,致仕。卒,贈寶章閣待制。

論曰:樓鑰渾厚正大,李大性直言不愧其先,任希夷請謚先儒,徐應龍在經筵多所裨益,莊夏、王阮、王質皆負其有爲之才,卒奉祠去國。陸游學廣而望隆,晚爲韓侂冑著堂記,君子惜之,抑春秋責賢者備也。方信孺年少奉使,而以意氣折金人。王柟北歸,請錄信孺之功,長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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