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史卷四百四十七
    1. 列傳第二百六
      1. 忠義二
        1. 霍安國
        2. 李涓
        3. 李邈
          1. 劉翊
        4. 徐揆
        5. 陳遘
        6. 趙不試
        7. 趙令𡷫
        8. 唐重
          1. 郭忠孝
          2. 程迪
        9. 徐徽言
        10. 向子韶
        11. 楊邦乂

宋史卷四百四十七·列傳第二百六


忠義二

霍安國 李涓 李邈【劉翊】 徐揆 陳遘 趙不試 趙令𡷫 唐重【郭忠孝 程迪】 徐徽言 向子韶 楊邦乂


霍安國,不知何許人,燕山之復,以直祕閣爲轉運判官。宣和末,知懷州。靖康元年,路允迪奉使至懷,表其治狀,加直龍圖閣。歲中,進右文、集英殿修撰,徙知隆德府,未行復留。金騎再至,遂被圍,安國扞禦不遺力,鼎、澧兵亦至,相與共守。拜徽猷閣待制,然竟以閏十一月城陷。將官王美投壕死。粘罕引安國以下分爲四行,使夷官問不降者爲誰,安國曰:「守臣安國也。」問餘人,通判州事直徽猷閣林淵,兵馬鈐轄、濟州防禦使張彭年,都監趙士詝、張諶、于潛,鼎、澧將沈敦、張行中及隊將五人,同辭對曰:「淵等與知州一體,皆不肯降。」酋令引於東北鄉,望其國拜降,皆不屈,乃解衣面縛,殺十三人而釋其餘。安國一門無噍類。明年,贈延康殿學士。

李涓字浩然,駙馬都尉遵勖曾孫也。以蔭爲殿直,召試中書,易文階,至通直郎,知鄂州崇陽縣。靖康元年,京城被圍,羽檄召天下兵。鄂部縣七,當發二千九百人,皆未集,涓獨以所募六百銳然請行。或謂:「盍徐之,以須他邑。」涓曰:「事急矣,當持一信報天子,爲東南倡。」而募士多市人,不能軍,涓出家錢買牛酒激犒之。令曰:「吾固知無益,然世受國恩,唯直死耳。若曹知法乎,『失將者死』,鈞之一死,死國留名,男兒不朽事也。」眾皆泣。

即日,引而東,北過淮,蒲圻、嘉魚二縣之兵始至,合而前。至蔡,天大雪,蔡人忽譟而奔,曰:「敵至矣。」即結陣以待。少焉,游騎果集。涓馳馬先犯其鋒,下皆步卒,蒙鹵盾徑進,頗殺其騎,且走。涓乘勝追北十餘里,大與敵遇,飛矢蝟集,二縣兵亟舍去。涓創甚,猶血戰,大呼叱左右負己,遂死焉,年五十三。士卒死者六七。上官有忌涓者,脅亡卒誣已遁。明年,金兵去,蔡人以其屍歸。朝廷錄其忠,贈朝奉郎,官其三子。

李邈字彥思,臨江軍清江人,唐宗室宰相適之之後。少有才略,精悍敏决,見事風生。以父任爲太廟齋郎。初調安州司理,監潤州酒務。用薦改京官,監在京竹木務,擢提轄環慶路粮草,通判河間府。

以迕蔡京、童貫,換右列,由承議郎換莊宅副使,知信安軍,遷知霸州,爲遼國賀正副使。還,貫將連金人夾攻契丹,呼邈至私第,以語動之,使附己。邈言契丹人未厭其主,貫懼邈有異議,即奏不俟對,令復任。邈上書言:「契丹不可滅,苟誤幾事,願誅臣以謝邊吏。」都轉運使沈積中捃邈罪五十有三條,鞠治一無所得,乃以建神霄宮不如詔,免官。

久之,監在京染院,進都大提舉京西汴河隄岸。盜起浙東,改江、淮、兩浙制置司管當公事,改知嚴州,代還。貫欲以西師入燕,邈復語貫曰:「方臘小醜,一呼屠七州四十餘縣,竭數路之力而後能平之,殆天以此警公也,何可遽移之北乎?」因密教貫陰佐契丹以圖金人,貫不能用,乃乞致仕。貫收復燕山,奏邈知涿州,改易州,皆辭不赴。嘆曰:「國家禍亂自茲始矣!」

金人犯京師,詔趣入見,邈慨然復起就道。既至,會姚平仲戰不利,京師震動,上不以時賜對,問禦敵奈何?邈言:「勝負兵家之常勢,陛下無過憂,第古未有和戰不定而能成功者。」因言:「种師道宿將,有重名,二敵所畏。朝廷自主和議,而盡以諸道兵畀師道,視敵爲進退。將在軍中,君命有所不受,使見可擊而進,勝固社稷之福;不勝,亦足使敵知吾將帥有以國爲任者。」上稱善,而耿南仲方主和議,不合,乃換右文殿修撰、京畿轉運使,辭不拜。

金人猶駐毛駝崗,乃以邈爲京城西壁守禦使。邈言:「姚平仲敗績,而敵猶不敢留,是畏我也。不以种師道再戰,已失機會;尚可尾其行,及河半渡擊之,猶足爲後戒。」議復格。三上章致仕,不允。改主管馬軍公事、權樞密副都承旨,出爲河北西路制置使。以措置山西塘灣、屯田、弓箭手事,邈論塘灣不可爲,奪制置使,下遷提舉保甲,仍領措置司。又論不已,再奪觀察使,則金兵將及境矣。遂復舊官,守真定。後二日,落階,拜青州觀察使,仍知府事。

邈始視事,兵不滿二千,錢不滿二百萬,自度無以拒敵,乃諭民出財,共爲死守。民恃邈爲固,不數日,得錢十三萬貫、粟十一萬石,募民爲勇敢亦數千人。而新集之兵皆無鬥志,金人至,邈乞師于宣撫副使劉韐,且間道走蠟書上聞,皆不報。城被圍,且戰且守,相持四旬。城破,邈巷戰不克,將赴井,左右持之不得入。斡離不脅邈拜,不拜,以火燎其鬚眉及兩髀,亦不顧,乃拘于燕山府。

金人問曰:「集民兵擊我,謂我爲賊,何也?」邈曰:「汝負盟,所至掠吾金帛子女,何諱吾言敵?」不能屈。久之,欲以邈知滄州,笑而不答。且說之曰:「天下強弱之勢安有常,特吾中國適逢其隙耳。汝不以此時歸二帝及兩河地,歲取重幣如契丹,以爲長利,強尚可恃乎?」金人諱其言,命邈被髮左袵,邈憤,詆毀甚力,金人撾其口,猶吮血噀之。翼日,自去髮爲浮屠,金人大怒,遂遇害。將死,顏色不變,南向再拜,端坐就戮,燕人爲之流涕。高宗贈昭化軍節度使,謚曰忠壯。

劉翊,靖康元年,以吉州防禦使爲真定府路都鈐轄。金人攻廣信、保州不克,遂越中山而攻真定。翊率眾晝夜搏戰城上。金兵初攻北壁,翊拒之,乃僞徙攻東城,宣撫使李邈復趣翊往應;越再宿,潛移攻具還薄北城,眾攀堞而上,城遂陷。邈就執,翊猶集左右巷戰,已而稍亡去,翊顧其弟曰:「我大將也,其可受賊戮乎!」挺身潰圍欲出,諸門已爲敵所守,乃之孫氏山亭中,解絛自縊死。

徐揆,衢州人。遊京師,入太學。靖康元年,試開封府進士,爲舉首,未及大比而遭國難。欽宗詣金營不歸,揆帥諸生扣南薰門,以書抵二酋,請車駕還闕。其略曰:「昔楚莊王入陳,欲以爲縣,申叔時諫,復封之。後世君子,莫不多叔時之善諫,楚子之從諫,千百歲之下,猶想其風采。本朝失信大國,背盟致討,元帥之職也;郡城失守,社稷幾亡而存,元帥之德也;兵不血刃,市不易肆,生靈幾死而活,元帥之仁也;雖楚子存陳之功,未能有過。我皇帝親屈萬乘,兩造轅門,越在草莽,國中喁喁,跂望屬車之塵者屢矣。道路之言,乃謂以金銀未足,故天子未返,揆竊惑之。今國家帑藏既空,編民一妾婦之飾,一器用之微,無不輸之公上。商賈絕迹,不來京邑,區區豈足以償需索之數。有存社稷之德,活生靈之仁,而以金帛之故,留質君父。是猶愛人之子弟,而辱其父祖,與不愛無擇,元帥必不爲也。願推惻隱之心,存始終之惠,反其君父,班師振旅,緩以時日,使求之四方,然後遣使人奉獻,則楚封陳之功不足道也。」二酋見書,使以馬載揆至軍詰難,揆厲聲抗論,爲所殺。建炎二年,追錄死節,詔贈宣教郎,而官其後。

陳遘字亨伯,其先自江寧徙永州。登進士第。知莘縣,爲治有績,魏尹蔣之奇、馮京、許將交薦之。知雍丘縣,徽宗將以爲御史,而遭父祐甫憂。畢喪,爲廣西轉運判官。蔡京啟蠻徭地,建平、從、允三州,遘言:「蠻人幸安靜,輕擾以兆釁,不可。」京惡之,以他事罷歸。

旋知商州、興元府,入爲駕部、金部員外郎。張商英得政,用爲左司員外郎。俄擢給事中,會商英免相,蔡薿攝封駁,力沮止之,遘懼,請外。以直祕閣爲河北轉運使,加直龍圖閣,徙陝西。召還京師,而蔡京復相,再使河北,徙淮南。帝將易置發運使,命選諸道計臣有閥閱者,執政以遘言,京曰:「職卑不可用,願更選。」帝曰:「可除集英殿修撰使往。」京乃不敢言。遂爲副使,未幾,升爲使。朝廷方督綱餉,運渠壅澀,遘使決呂城、陳公兩塘達于渠。漕路甫通,而朱勔花石綱塞道,官舟不得行。遘捕繫其人,而上章自劾。帝爲黥勔人,進遘徽猷閣待制。

宣和二年冬,方臘亂,詔以屬遘。遘言:「臘始起青溪,眾不及千,今脅從已過萬,又有蘇州石生、歸安陸行兒,皆聚黨應之。東南兵弱勢單,士不習戰,必未能滅賊。願發京畿兵、鼎澧槍盾手,兼程以來,庶幾蜂起愚民,不至滋蔓。」帝悉行其言。

加龍圖閣直學士,經制七路,治于杭。時縣官用度百出,遘創議度公私出納,量增其贏,號「經制錢」。其後總制使翁彥國倣其式,號「總制錢」。於是天下至今有「經總制錢」名,自兩人始也。

又言:「妖賊陵暴州縣,唯搜求官吏,恣行殺戮。往往斷截支體,探取肺肝,或熬以鼎油,或射以勁矢,備極慘毒,不償怨心。蓋貪汙嗜利之人,倚法侵牟騷動,不知藝極。積有不平之氣,結於民心,一旦乘勢如此,可爲悲痛!此風不除,必更生事。臣願采摭官吏姦贓尚仍舊習者,按治以聞,乞重置于理。」許之。

又進學士,凡所施置,以御筆先下。於是劾越州王仲薿糾市民造金茶器,減直買軍糧券,而以私錢取之,仲薿坐黜。杭經巨寇後,河渠堙窒,邦人以水潦爲病。前守數請于朝,皆以勞費輟役。遘以冬月檄真、揚、潤、楚諸郡,凡守牐綱卒,悉集治所。先是,當閉牐,羣卒無以食,率凍餓不自聊。聞命,相率呼舞以來者二千人,用其力治河,不兩月畢,杭人利焉。

徙河北都轉運使,進延康殿學士,歷知中山、真定、河間府。欽宗立,加資政殿學士,積官至光祿大夫。復爲真定,又徙中山。金人再至,遘冒圍入城,堅壁拒守。詔康王領天下大元帥,命遘爲兵馬元帥。受圍半年,外無援師。京都既陷,割兩河求和。遘弟光祿卿適至中山,臨城諭旨,遘遙語之曰:「主辱臣死。吾兄弟平居以名義自處,寧當賣國家爲囚孥乎?」適泣曰:「兄但盡力,勿以弟爲念。」

遘呼總管使盡括城中兵擊賊,總管辭,遂斬以徇。又呼步將沙振往。振素有勇名,亦固辭,遘固遣之。振怒且懼,潛衷刃入府。遘妾定奴責其輒入,振立殺之,遂害遘於堂,及其子錫并僕妾十七人。長子鉅以官淮南獲免。振出,帳下卒譟而前曰:「大敵臨城,汝安得殺吾父?」執而捽裂之,身首無餘。城中無主,乃開門出降。金人入見其屍曰:「南朝忠臣也。」斂而葬諸鐵柱寺。建炎初,贈特進。

遘性孝友,爲人寬厚長者。任部刺史二十年,每出行郡邑,必焚香祈天,願不逢貪濁吏。嘗薦王安中、呂頤浩、張愨、謝克家、何鑄,後皆至公輔,世以爲知人。

適由開封少尹、衞尉少卿至光祿卿。是役也,金人執之以北。後十年,死於雲中。

趙不試,太宗六世孫。宣和末,通判相州,尋權州事兼主管真定府路經略安撫公事。建炎元年,知相州。初,汪伯彥既去相,金人執其子似,遣來割地,似至相,不試固守不下。明年,金人大入。州久被圍,軍民無固志,不試謂之曰:「今城中食乏,外援不至。不試,宗子也,義不降,計將安出?」眾不聽。不試知事不可爲,遂登城與金人約勿殺,許之。既啟門,乃納其家井中,然後以身赴井,命提轄官實以土。州人皆免於死。

趙令𡷫,燕懿王玄孫,安定郡王令衿兄也。初名令裨。建炎初,仕至鄂州通判,領兵戍武昌。賊閻瑾犯黃州,縱掠而去。令𡷫渡江存撫之,黃人乃安。李綱言於上,擢直龍圖閣、知黃州,賜今名。奉詔修城,凡六月而畢。賊張遇過城下,招令𡷫。度不能拒,出城見之,遇飲以酒,一舉而盡,曰:「固知飲此必死,願勿殺軍民。」遇驚曰:「先以此試公耳。」更取毒酒沃地,地裂有聲,乃引軍去。未幾,丁進、李成兵迭至,俱擊卻之。叛將孔彥舟又引兵圍城,率民兵固守,凡六日乃解。

三年,以內艱去,詔起復。時金人聞孟太后在南昌,欲邀之,徑犯黃州。令𡷫已還在道,郡卒得金人木笴鑿頭箭,浮江告急。令𡷫疾趨,夜半入城。金人力攻,翼日城陷。金人欲降之,大罵不屈,酌以酒,揮之不肯飲,又衣以戰袍,曰:「我豈當服!」金人曰:「趙使君何堅執膝?」曰:「但當拜祖宗,豈能拜犬彘!」金人怒鞭之,流血被面,罵不絕口而死。事聞,贈徽猷閣待制,謚曰愍忠。州人乞立廟,從之。初,城破,都監王達、判官吳源、巡檢劉卓,皆以不屈死焉。

唐重字聖任,眉州彭山人。少有大志。大觀三年進士。徽宗親策士,問以制禮作樂,重對曰:「事親從兄,爲仁義禮樂之實。陛下以神考爲父,哲宗爲兄,盍亦推原仁義之實而已,何以制作爲?」授蜀州司理參軍,改成都府府學教授,知懷安軍金堂縣,授辟雍錄。

先是,朝廷以拓土爲功,邊帥爭興利以徼賞,凡蜀東西、夔峽路及荊湖、廣南,皆誘近邊蕃夷獻其地之不可耕者,謂之納土,因置州縣,所至騷然。重以其利害白之宰相,因是薦之,召對。遷吏部員外郎、左司郎官、起居舍人。

金人入京師,重言:「開邊之禍,起於童貫,故金人以貫爲禍首。若斬貫首,遣人傳送于金,尚可緩兵。」或獻議遠避,重聞衞士語,以告于朝,始定守城之計。擢右諫議大夫。時宰執各主和戰二議,重上疏乞命其廷辨得失。金人要求金帛,中書侍郎王孝迪下令,有匿金銀者死,許人告。重曰:「如此,則子得以告父,弟得以告兄,奴婢得以告主矣,豈初政所宜?」即與御史抗論,乃止。又累疏乞斬蔡京父子以謝天下。尋遷中書舍人,詞命多所繳奏。又言:「近世不次用人,其間致身宰輔,有未嘗一日出國門者。乞先補外,以爲之唱。」上開納,而宰相執奏以爲不可。明日,臺諫皆得罪,重落職知同州。

金人已陷晉、絳,將及同。重度不能守,乃開門縱州人使出,自以殘兵數百守城,以示必死。金人疑有備,不復渡河而返。降詔奬諭,擢天章閣待制。先是,陝西宣撫使范致虛提五路兵勤王,至陝州。重遺致虛書,言:「中都倚秦兵爲爪牙,諸夏恃京師爲根本。今京城圍久,人無鬬志,若五路之師逡巡未進,則所以爲爪牙者不足恃,而根本搖矣。然潰卒爲梗,關中公私之積已盡;又聞西夏侵掠鄜延,爲腹背患。今莫若移檄蜀帥及川峽四路,共資關中守禦之備,合秦、蜀之衞王室。」致虛銳於出師,由澠池屯千秋鎮,爲金將所敗,軍皆潰,退保潼關,而五路之力益耗矣。重募人間道走京城歸報。二帝既北行,重即移檄川、秦十路帥臣,各備禮物往軍前迎奉。

未幾,高宗即位,重上疏論今急務有四,大患有五。所謂急務者,以車駕西幸爲先,次則建藩鎮、封宗子,通夏國之好,繼青唐之後,使相掎角,以緩敵勢。所謂大患者,法令滋彰,朝綱委靡,軍政敗壞,國用竭,民心離。欲救此者,宜守祖宗成憲,登用忠直,大正賞刑,誠今日之急務。

長安謀帥,劉岑自河東使還,上亦詢可守關中者,岑以重對,乃以天章閣直學士知京兆府,尋兼京兆府路經略制置使。

重前在同州,凡三疏上大元帥府,乞早臨關中以符眾望。且畫三策:一謂鎮撫關中以固根本,然後營屯於漢中,開國於西蜀,此爲策之上;若駐節南陽,控楚、吳、越、齊、趙、魏之師,以臨秦、晉之墟,視敵強弱爲進退,選宗親賢明者開府於關中,此爲策之次;儻因都城,再治城池汴、洛之境,據成皋、崤函之險,悉嚴防守,此策之下;若引兵南度,則國勢微弱,人心離散,此最無策。暨至永興,又六上疏,皆以車駕幸關中爲請。并條奏關中防河事宜,大意謂:虢、陝殘破,解州、河中已陷,同、華州沿河與金人對壘,邊面亙六百餘里。本路無可戰之兵,乞增以五路兵馬十萬以上,委漕臣儲偫以守關中。

章凡七八上,朝廷未有所處。重復上疏曰:「關中百二之勢,控制陝西六路,捍蔽川峽四路。今蒲、解失守,與敵爲鄰,關中固,則可保秦、蜀十路無虞。緣逐路帥守、監司各有占護,不相通融。昨范致虛會合勤王之師,非不竭力,而將帥各自爲謀,不聽節制。乞選宗親賢明者充京兆牧,或置元帥府,令總管秦、蜀十道兵馬以便宜從事,應帥守、監司並聽節制。緩急則合諸道之兵以衞社稷,不惟可以禦敵,亦可以救郡縣瓦解之失。」又乞節制五路兵,俱不報。

金將婁宿渡河陷韓城縣,時京兆餘兵皆爲經制使錢蓋調赴行在。重度勢不可支,以書別其父克臣曰:「忠孝不兩立,義不苟生以辱吾父。」克臣報之曰:「汝能以身徇國,吾含笑入地矣。」及金人入境,重遺書轉運使李唐孺曰:「重平生忠義,不敢辭難。始意迎車駕入關,居建瓴之勢,庶可以臨東方。今車駕南幸矣,關陝又無重兵,雖竭智力何所施,一死報上不足惜。」

及金兵圍城,城中兵不滿千,固守踰旬,外援不至。而經制副使傅亮以精銳數百奪門出降,城陷,重以親兵百人血戰。諸將扶重去,重曰:「死吾職也。」戰不已,眾潰,重中流矢死。初,唐孺以其書聞,俄以死節報。上哀悼之,贈資政殿學士,後謚恭愍。

郭忠孝字立之,河南人,簽書樞密院事逵之子。受易、中庸於程頤。少以父任補右班殿直,遷右侍禁。登進士第,換文資,授將作監主簿。年踰三十,不忍去親側,多仕于河南筦庫間。宣和間,爲河東路提舉。解梁、猗氏與河東接壤,盜販鹽者數百爲羣,歲起大獄,轉相告引,抵罪者眾。忠孝止治其首,餘悉寬貸。宰相王黼怒之,坐廢格鹽法免。

靖康初,召爲軍器少監。入對,以和議爲非是,力陳追擊之策,謂:「兵家忌深入,金人自燕薊興兵,踰河朔,犯都城,其鋒不可當,今銳氣且衰,又顧子女玉帛之獲,故議和以款我師。今諸道之師集矣,宜乘其惰擊之,若不能擊其歸,他日安能禦其來。」上命與宰相吳敏、樞密李綱議,忠孝復條上戰守利害、士馬分合之策十餘事。主和者眾,卒不用其策。改永興軍路提點刑獄,措置保甲。初,議者請擇保甲十萬刺爲義勇,分隸河朔諸郡。忠孝曰:「保甲歲久,死亡者眾,擇三萬人守都城可也,河朔騎兵之地,非保甲所宜。」上從之。忠孝亟走關陝,得勝兵三萬,分隸十將,擇一將統之。繼遣兵趨澤、潞,聽宣撫司節制。

金人再犯京師,永興帥范致虛率諸軍繇淆、澠入援,忠孝曰:「金人深入,而河東無守備,願分兵走太行,扼其歸路,彼必來戰,城下之圍可緩。」致虛以爲然。檄河中守席益、馮翊守唐重與忠孝同出河東,爲牽制之舉,大軍盡出函谷。忠孝獨以蒲、解軍三千至猗氏,遇金人,破之。踰絳州,破太平砦,斬首數百級。攻平陽,入其郛。會大軍失利淆、澠間,乃引還。

及金人犯永興,兵寡,或勸忠孝以監司出巡,可以避禍。忠孝不答,與經略唐重分城而守。忠孝主西壁,唐重主東壁。金人陳城下,忠孝募人以神臂弓射之,敵不得前。已而攻陷城東南隅,忠孝與重及副總管楊宗閔、轉運副使桑景詢、判官曾謂、經略主管機宜文字王尚、提舉軍馬武功大夫程迪俱死之。朝廷贈忠孝大中大夫。子雍,別有傳。

程迪字惠老,開封人。父博古,部鄜延兵戰死永樂。迪以門蔭得官。宣和中,從楊惟中征方臘有功,加武功大夫、榮州團練使、瀘南潼川府路走馬承受公事。

諸使合薦迪忠義謀略,可任將帥,召赴行在。經略制置使唐重以敵迫近,留迪提舉軍馬,措置民兵以爲備。金人已自同州渡河,或勸迪還蜀,迪思有以報國,不從。乃詣种氏諸豪,謀率眾保險,俟其勢稍衰,出奇擊之。轉運使桑景詢知其謀,以告唐重,揭牓許民擇險自固。會前河東經制使傅亮建議當守不當避,重從之,以亮爲制置副使,去者悉還。

既而金兵益迫,重乃以迪提舉永興路軍馬,措置民兵,令迪行視南山諸谷,將運金帛徙治其中。因召土豪,集民兵以補軍籍。會應募者眾,亮語重曰:「人心如此,假以旬日,守備且具,奈何望風棄去。」重大然之,即檄諸司聽亮節制。金人近城,迪又欲選兵迎戰,使老稚得趣險,尚可以活十萬人。亮執議城守,金人四面急攻,外無援兵,迪率諸司及統制偏裨以下東鄉會盟:「危急必以死相應,誓不與敵俱生。」慷慨嗚咽,同盟皆感泣。

城破,乃自亮所分地始。亮先出降,眾潰。迪率其徒行徇于眾曰:「敵讎我矣,降亦死,戰亦死!」努力與鬬,憤怒大呼,口流血,士皆感奮,多所斬殺。迪冒飛矢,持短兵接戰數十合,身被創幾徧,絕而復蘇,猶厲聲叱戰不已,遂死之。麾下士舁置空室中,比屋皆燼,室獨不火,及斂,容色如生。詔贈明州觀察使,謚恭愍。子昌諤。

徐徽言字彥猷,衢之西安人。少爲諸生,汎涉書傳。負氣豪舉,有奇志,喜談功名事。大觀二年,詔求材武士,韓忠彥、范純粹、劉仲武以徽言應詔,召見崇德殿,賜武舉絕倫及第。

歷保德軍監押,以邊功加閤門祗候、平陽府軍馬鈐轄,權知保德軍。改總領河西軍馬,以討西夏功,累遷秉義郎。宣和四年,將伐燕,命太原帥張孝純招河西帳族,遣徽言入其地。帳族拒而射之,徽言迎戰破之,遂定天德、雲內兩城。宣撫使童貫嫉其功,檄太原不得違節度。復棄去。孝純先定朔、武二州,亦不能守。改知火山軍兼統制河西軍馬,徙赴石州。

靖康初,遷武翼郎、閤門宣贊舍人。金人圍太原,分兵絕饟道,自隰、石以北,命令不通者累月。徽言以三十人渡河,一戰破之。遷武經郎、知晉寧軍兼嵐石路沿邊安撫使。

金人再犯京師,陝西制置使范致虛糾合五路兵赴難,檄徽言守河西。欽宗割兩河以紓禍,同知樞密院事聶昌出河東,爲金人所劫,以便宜割河西三州隸西夏。晉寧軍民大恐,曰:「棄麟、府、豐,晉寧豈能獨存!」徽言曰:「此使人矯詔耳。三郡在河西,設有詔,猶當執奏,况無之耶!」遂率兵復取三州,夏人所置守長皆出降,徽言慰遣之。又并取嵐、石等州,教戈舡卒乘羊皮渾脫亂流以掩敵。

金人益備克胡砦、吳堡津,遣守領爲九州都統,與晉寧對壘。徽言出奇兵襲逐之。時河東郡縣淪沒,遺民日徯王師之至。徽言陰結汾、晉土豪數十萬,約復故地則奏官爲守長,聽世襲。條其事以聞,俟報可,即身率精甲擣太原,徑取鴈門,留兵戍守;且曰:「定全晉則形勝爲我有,中原當指期克復,投機一時,會不可失。」奏上,詔徽言聽王庶節制,議遂格。

金人忌徽言,欲速拔晉寧以除患。建炎二年冬,自蒲津涉河圍之。先是徽言移府州,約折可求夾攻金人。可求降,金將婁宿挾至城下以招徽言。徽言故與可求爲姻,迺登陴以大義噍數之。可求仰曰:「君於我胡大無情?」徽言攝弓厲言曰:「爾於國家不有情,我尚於爾何情?寧惟我無情,此矢尤無情。」一發中之,可求走,因出兵縱擊,遂斬婁宿孛堇之子。當是時,環河東皆已陷,獨晉寧屹然孤墉,橫當強敵,勢相百不抗。徽言堅壁持久,撫摩疲傷,遣沒人泅河,召民之逃伏山谷者幾萬眾,浮筏西渡,與金人鏖河上,大小數十戰,所俘殺過當。晉寧號天下險,徽言廣外城,東壓河,下塹不測,譙堞雄固,備械甚整。命諸將畫隅分守,敵至則自致死力,以勁兵往來爲游援。

金進攻數敗,不得志,圍之益急。晉寧俗不井飲,寄汲于河。金人載茭石湮壅支流,城中水乏絕,儲偫寖罄,鎧仗空敝,人人惴憂,知殞亡無日。徽言能得眾心,奮枵餓傷夷之餘,裒折槊斷刃,以死固守。既自度不支,取砲機、篦格,凡守具悉火之,曰:「無以遺敵。」遣人間道馳書其兄昌言曰:「徽言孤國恩死矣,兄其勉事君。」一夕,裨校李位、石贇繫帛書飛笴上,陰約婁宿啟外郭納金兵。徽言與太原路兵馬都監孫昂决戰門中,所格殺甚眾,退嬰牙城以守。金人攻之不已,徽言置妻子室中,積薪自焚。仗劍坐堂上,慷慨語將士:「我天子守土臣,義不見衊敵手。」因拔佩刀自擬,左右號救持之急,金兵猥至,挾徽言以去,然猶憚其威名。

婁宿得徽言所親說徽言:「盍具冠韍見金帥。」徽言斥曰:「朝章,覲君父禮,以入穹廬可乎?汝汙僞官,不即愧死,顧以爲榮,且爲敵人搖吻作說客邪?不急去,吾力猶能搏殺汝。」婁宿就見徽言,語曰:「二帝北去,爾其爲誰守此?」徽言曰:「吾爲建炎天子守。」婁宿曰:「我兵已南矣,中原事未可知,何自苦爲?」徽言怒曰:「吾恨不屍汝輩歸見天子,將以死報太祖、太宗地下,庸知其他!」婁宿又出金制曰:「能小屈,當使汝世帥延安,舉陝地并有之。」徽言益怒,罵曰:「吾荷國厚恩,死正吾所,此膝詎爲汝輩屈耶?汝當親刃我,不可使餘人見加。」婁宿舉戟向之,覬其懼伏。徽言披袵迎刃,意象自若。飲以酒,持杯擲婁宿曰:「我尚飲汝酒乎?」慢罵不已。金人知不可屈,遂射殺之。粘罕聞其死,怒婁宿曰:「爾麤狠,可專殺義人以逞爾私?」治其罪甚慘。

初,徽言與劉光世束髮雅故。光世被命援太原,次吳堡津,輒頓不進。徽言移書趣行,未聽;又諭以太原危不守,旦暮望救,總管承詔赴急,不宜稽固取方命罪,光世猶前卻。徽言即露章劾其逗撓,封副與之,光世惶遽引道。

宣撫使張浚與諸使者相繼以死節事聞,高宗撫几震悼,顧謂宰相曰:「徐徽言報國死封疆,臨難不屈,忠貫日月,過於顏真卿、段秀實遠矣。不有以寵之,何以勸忠,昭示來世。」乃贈晉州觀察使,謚忠壯。再贈彰化軍節度。

孫昂亦引刀欲自刺,金人擁至軍前,不屈而死,至是贈成忠郎、團練使。徽言子岡既同死事,而從孫適亦以守安豐死。昂父翊,宣和末知朔寧府,救太原,死于陣。各世著忠義云。

向子韶字和卿,開封人,神宗后再從姪也。年十五入太學,登元符三年進士第。特恩改承事郎,授荊南府節度判官,累官至京東轉運副使。屬郡郭奉世進萬緡羨餘,戶部聶昌請賞之以勸天下。子韶劾奉世,且言近臣首開聚斂之端,寖不可長,士論韙之。以父憂免,起復,知淮寧府。

建炎二年,金人犯淮寧,子韶率諸弟城守,諭士民曰:「汝等墳墓之國,去此何之,吾與汝當死守。」時有東兵四千人,第三將岳景綬欲棄城率軍民走行在,子韶不從,景綬引兵迎敵而死。金人晝夜攻城,子韶親擐甲冑,冒矢石,遣其弟子率赴宗澤乞援兵,未至,城陷。子韶率軍民巷戰,力屈爲所執。金人坐城上,欲降之,酌酒於前,左右抑令屈膝,子韶直立不動,戟手責罵,金人殺之。其弟新知唐州子襃、朝請郎子家等與闔門皆遇害,惟一子鴻六歲得存。事聞,再贈通議大夫,官其家六人,後謚忠毅。初,金人至淮寧府,楊時聞之曰:「子韶必死矣。」蓋知其素守者云。

楊邦乂字晞稷,吉州吉水人。博通古今,以舍選登進士第,遭時多艱,每以節義自許。曆婺源尉、蘄廬建康三郡教授,改秩知溧陽縣。會叛卒周德據府城,殺官吏。邦乂立縣獄囚趙明於庭,欲誅之,因諭之曰:「爾悉里中豪傑,誠能集爾徒爲邑人誅賊,不惟宥爾罪,當上功畀爵。」明即請行,邦乂飲之巵酒,使自去。越翼日,討平之。

建炎三年,金人至江上,高宗如浙西,留右僕射杜充爲御營使,駐劄建康,命劉光世、韓世忠、王𤫉諸將悉聽充節制。充性酷而無謀,士心不附。渡碙沙,充遣陳淬、岳飛等及金人戰于馬家渡。自辰至未,戰數合,勝負未決。𤫉擁兵弗救,淬被擒,𤫉兵遁,充率麾下數千人降。金人濟江,鼓行逼城。時李梲以戶部尚書董軍餉,陳邦光以顯謨閣直學士守建康,皆具降狀,逆之十里亭。金帥完顏宗弼既入城,梲、邦光率官屬迎拜,惟邦乂不屈膝,以血大書衣裾曰:「寧作趙氏鬼,不爲他邦臣。」宗弼不能屈。

翼日,遣人說邦乂,許以舊官。邦乂以首觸柱礎流血,曰:「世豈有不畏死而可以利動者?速殺我。」翼日,宗弼等與稅、邦光宴堂上,立邦乂于庭,邦乂叱梲、邦光曰:「天子以若扞城,敵至不能抗,更與共宴樂,尚有面目見我乎?」有劉團練者,以幅紙書「死活」二字示邦乂曰:「若無多云,欲死趣書『死』字。」邦乂奮筆書「死」字,金人相顧動色,然未敢害也。已而宗弼再引邦乂,邦乂不勝憤,遙望大罵曰:「若女真圖中原,天寧久假汝,行磔汝萬段,安得汙我!」宗弼大怒,殺之,剖取其心,年四十四。事聞,贈直祕閣,賜田三頃,官爲斂葬,即其地賜廟褒忠,謚忠襄,官其四子。

邦乂少處郡學,目不視非禮,同舍欲隳其守,拉之出,託言故舊家,實倡館也。邦乂初不疑,酒數行,娼女出,邦乂愕然,疾趨還舍,解其衣冠焚之,流涕自責。紹興七年,樞密院言邦乂忠節顯著,上曰:「顏真卿異代忠臣,朕昨已官其子孫,邦乂爲朕死節,不可不厚褒錄,以爲忠義之勸。」加贈徽猷閣待制,增賜田三頃。


校勘記
〔一〕昭化軍節度使 「昭」原作招,據繫年要錄卷二八、本書卷八九地理志改。
〔二〕劉翊 北盟會編卷五七引靖康小雅同;本書卷二三欽宗紀、靖康要錄卷一〇、宋史全文卷一五作「劉竧」。
〔三〕鄂州通判 「通判」原作「通守」,據繫年要錄卷六、北盟會編卷一三三改。
〔四〕起復 「復」原作「服」,據繫年要錄卷二八、北盟會編卷一三三改。
〔五〕本笴鑿頭箭 「頭」字原脫,據繫年要錄卷二八、北盟會編卷一三三補。
〔六〕王達 原作「王遠」,據繫年要錄卷二八、中興聖政卷六、宋史全文卷一七改。
〔七〕克臣 繫年要錄卷一一同;琬琰集中編卷三三劉岑唐重墓誌銘、劉時舉續宋編年通鑑卷一作「堯臣」。
〔八〕吾含笑入地矣 「吾」字原脫,據繫年要錄卷一一、續宋編年通鑑卷一補。
〔九〕程迪 按本書卷二五高宗紀、繫年要錄卷一二、中興聖政卷三都作「陳迪」;長編卷三二九載永樂死事將官有「程博古」,與本傳所載其父博古,部鄜延兵戰死永樂事合。
〔一〇〕秉義郎 「義」原作「議」。按本書卷一六九職官志,武階中有秉義郎而無秉議郎,據改。
〔一一〕徽言以三十人渡河 「三十人」,范浚香溪先生文集卷二一徐忠壯傳作「三千人」,疑此誤。
〔一二〕遣守領爲九州都統 按同上徐忠壯傳作「用渠帥爲九州都統」,疑此處「守領」爲「都統」之誤。
〔一三〕石贇 原作「石斌」,據繫年要錄卷二〇、王明清揮塵第三錄卷二改。
〔一四〕金兵猥至 「猥」原作「狎」,據香溪先生文集徐忠壯傳改。
〔一五〕孫昂 原作「祁昂」,據上文及繫年要錄卷二〇改。
〔一六〕子家 楊時楊龜山先生集卷三五向子韶墓誌銘作「子袞」。
〔一七〕晞稷 楊萬里誠齋集卷一一八楊公行狀、李幼武皇朝名臣言行續錄卷七楊邦乂條作「希稷」。
字數:9267,最後更新時間:2022-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