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上留香閣主人較刋
唐宣宗微時。以武宗忌之。遁蹤爲僧。一日遊方。遇黃蘗禪師。同觀瀑布。黃蘗詠一聯云。千巖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下韻不接。宣宗續之曰。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後竟踐大位。然自宣宗以後。接㦤僖之世。㝢內不靖。其作波濤之語。豈非先耶。
唐宣宗微行。盧渥遇於滻水逆旅。渥意貴人。歛身避之。帝呼與相見。自稱進士盧渥。帝袖其詩卷而去。後對宰臣語及渥。令主司擢第。又賈島爲僧。居法乾寺。宣宗微行。取島詩卷覽之。島攘臂奪去。帝慚。遂除島長江簿。溫庭筠亦遇宣宗於逆旅。不識龍顏。傲然詰之曰。公非長史司馬之流。帝曰非也。又曰。得非六參簿將之類。帝曰非也。明日謫方城尉。制詞有徒負不羈之才。罕有適時之用句。竟流落而死。三人皆遇宣宗。而用舍不一。雖云自取。天實爲之也。
夢蕉詩話。孟浩然從王維入翰林院。適玄宗至。見之。詢其所作。誦曰。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踈。帝曰。卿自棄朕。朕何棄卿。後孟貫見周世宗。詢其所作。誦曰。不伐有巢樹。多移無主花。世宗曰。朕伐罪弔民。何謂有巢無主。二子皆不蒙錄用。王欽若少寒窘。依幕府時。章聖以壽王尹開封。晚過其家。見紙屏題詩一聯云。龍帶晚煙歸洞府。雁拖秋色過衡陽。甚愛之。曰。此語落落有貴氣。遂召見。與語。後擢致相位。
隨煬帝時。術者言。睢陽有王氣。五百年當有天子興。後帝遣麻叔謀開汴河。至睢陽。民獻三千金。乞護此城。叔謀自睢陽西穿渠。南北回屈東行。過留趙村連延而去。後五百年。宋藝祖以歸德節度使。起爲天子。與留趙之名相符矣。
宋高宗在潛邸。遇道人徐神翁。甚禮敬之。神翁臨別獻詩曰。牡蠣灘頭一艇橫。夕陽西去待潮生。與君不負登臨約。同上金鰲背上行。當時不解詩意。後避金人之難。將遊於海。次章安鎮。停舟灘上。以避晚潮。問舟人曰。此何灘。曰壯蠣灘。遙見雲木中。有閣巋然。問居人曰。此何閣。曰金鰲閣。高宗登焉。見壁間有神翁前詩在。墨跡猶新。
宋真宗無子。嘗於宮中祝天求嗣。上帝以問諸真。唯赤腳大仙一笑。既而宮人李氏誕生仁宗。既生。哭不止。真宗揭榜通衢。有能止太子啼哭者。厚賞之。有道士至闕。言能止兒啼。真宗召八。以手撫之曰。莫叫莫叫。何似當初莫笑。哭遂止。少時在宮中。所着鞋襪悉去之。禁中皆呼爲赤腳仙人。初。帝生時。李后榻下生靈芝四十二葉。後享國四十二年。民安物阜。天下稱治。每於進士聞喜宴。必以詩賜之。景祐元年。所賜詩未句云。寒儒逢景運。報國合如何。山東李庭臣。嘗見瓊管夷人。有持錦臂韝鬻於市者。上織詩一聯云。恩袍草色動。仙籍桂香浮。乃景祐五年賜進士詩也。庭臣以十金易之。作小屏几硯間云。
世傳元順帝。爲宋少帝顯子。明宗乞爲子。文宗崩。得位。水東日記。載詩云。皇宋第十六飛龍。元朝降封瀛國公。元君召公尚公主。時承賜宴明光宮。酒酣伸手扒金柱。化爲龍爪驚天容。元君含笑語群臣。鳳雛寜與凡禽同。侍臣獻謀將見除。公主泣淚沾酥胸。幸脫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時明宗在沙漠。締交合尊情頗濃。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帳聞笙鏞。乞歸行宮養爲嗣。皇考崩時年甫童。元君降詔移南海。三年乃歸居九重。憶昔宋祖受周禪。仁義綽有三代風。至個兒孫主沙漠。吁嗟趙氏何其隆。觀此。則順帝爲瀛國子無疑。但此詩沈石田爲虞集作。而郎仁寶錢牧齋皆以爲余應作。未知孰是。
庚申君嘗召術士。問國祚修短。對云。國家千秋萬歲。不必深慮。除是日月並行。乃可憂耳。至正戊申九月。高皇兵克通州。庚申君聞報。率后妃太子。夜半開建德門北去。而元遂亡。日月並行。乃明字隱語也。
永樂聞。袁尚寶忠徹。侍上看歷代帝皇像。看到宋祖。上曰。果然面方耳大。英武之主。至真宗而下。則曰。諸像清癯。如今時太醫樣一般。〖一作皆是秀才皇帝〗看元世祖。曰。北人南相。至元列帝像曰。皆是吃綿羊肉郎主。及順帝像則曰。此又如太醫樣何也。袁不能對。乃備述於符臺外集。後賜老歸田。得觀史傳。曁虞集第十六飛龍之詩。始知容貌之相類。果符文皇之言。
西園雜記。明高皇定鼎後。時微行以察民情。一日登某寺樓。値兩。倚檻賦詩曰。微微細雨灑斑竹。陣陣輕風吹落花。吟數次。欲結之。久未就。一士在旁續之曰。獨倚䦨干閒眺望。乾坤都屬帝王家。高皇大喜。問其履歷。對曰。某下第舉人也。回宮。即敕吏部官以要職。以試官遺才。悉奪聘禮而罪之。
高皇遊西苑。命四輔官杜斆龔斆趙民望李祐吳源侍宴。相與聯句。高皇首唱云。踞盤龍虎肇豪英。杜云。五色卿雲炫日明。吳云。王氣瑩然垂景象。龔云。民風樂爾見昇平。趙云。山河百二金陵最。李云。宇宙千秋帝業成。高皇復云。暗憶六朝興替事。杜云。禎祥來盡又加禎。此見西園雜記。未句意不相屬。當用君〖臣〗交儆。以保有王業接第七句。便有虞廷君〖臣〗交相責勉氣象矣。
高皇未嘗讀書。而操筆成章。野史載雪詩云。臘前三日曠無涯。知是天公降六花。九曲河深凝底凍。張騫無處再乘槎。其一統洪基兆此矣。又嘗詠新雨云。片雲風駕雨飛來。頃刻憑看遍九垓。檻外近聆新水響。遙空一碧見天開。其維新之治。即此可見。
洪武三年。中書右丞王溥奏稱。督採材木於建昌蛇古巖。見黃衣人歌曰。龍盤虎踞勢岧嶢。赤帝重興勝六朝。八百年餘王氣復。重華從此繼唐堯。其聲如鐘。萬眾聳聽。請宣付史館以彰符瑞。高皇以爲不足信。視天書封禪者遠矣。
高皇覽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賦。言不契道。乃親爲賦。召群臣各撰賦以進。宋濓率同列舖敘成章。詣東閣投獻。高皇親覽評品高下。已而賜坐。敕大官進膳。內臣行觴。濓素寡飲。高皇強之至三觴。面如頳。神氣遐漂。若行浮雲中。高皇笑曰。朕爲卿賦醉歌。侍御捧黃綾案。高皇揮灑如飛。成楚詞一章曰。西風颯颯兮金張。特會儒臣兮舉觴。目蒼柳兮嫋娜。閱澄江兮水洋洋。爲斯悅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泛瓊斝兮銀漿。宋生微飲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驟蹌蹌。美秋景兮共樂。但有益於彼兮何傷。洪武八年八月七日甲午午時書。復命濓自述一詩。濓既醉。勉綴五韻。字不成行列。高皇命編修朱佑。重書以遺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孫。見一時君臣契合。共樂太平之盛。濓拜謝。高皇更敕侍臣。應制賦醉學士歌者四人。考功監丞華克勤。給事中宋善。方徵。彭通。聞而續賦者五人。秦府長史林溫。太子正字桂彥良。翰林編修王璉張唯。典籍孫蕡云。
高皇建都金陵。命劉誠意相地。築前湖爲正殿基。業已植椿水中。上嫌其逼。少徒於後。誠意見之默然。上問之。對曰。如此亦好。但後不免遷都之舉。時金陵城告完。高皇與誠意視之。曰城高若此。誰能踰之。誠意曰。除非燕子能飛入耳。其意蓋謂燕王也。高皇又問誠意國祚短長。誠意曰。國祚悠久。萬子萬孫方盡。後泰昌萬曆子。天啟崇禎弘光皆萬曆孫也。果符其先。
海內既平。高皇嚮意文士。諸勳臣不平。上語之曰。世亂用武。世治宜文。非偏也。勳臣進曰。是固然。但此輩善譏訕。初不自覺。旦如張九四厚禮文儒。及請其名。則曰士誠。上曰。此名甚羙。答曰。孟子云。士誠小人也。高皇由此覽天下所進表章而禍起矣。
高皇嘗於上元夜微行。時俗好爲隱語。相猜以爲戲樂。乃畫一婦赤腳懷西瓜。眾譁然。高皇就觀。心已諭之。曰。是謂淮西婦人好大腳也。於是使人以福字。私貼守分之門。明日召軍士。大戮其無福字者。蓋馬后淮西人故云。至今除夕。猶以福字貼門。
天台陶中立〖凱〗陪便殿。高皇從容問居地形勢。凱以象鼻巖對。且曰。臣鄉人張竹屋題云。曾入蒼舒萬斛舟。至今鼻準醮清流。君王玉輅催行駕。安得身間拌白鷗。一日。高皇御五鳳樓。工部進吞船之枝。群臣侍觀。皆以見吞對。凱見獨不然。高皇問之。凱曰。臣惟見繞船走耳。高皇疑之。凱後致仕。自稱耐久道人。高皇曰。何自賤也。尋坐罪賜死。
孤樹裒談。南京孝陵城西。孫權墓在焉。當築城時有司奏欲去之。高皇曰。孫權也是一好漢子。且留他來把門。遂得不毀。
戒庵漫筆。鳳陽皇陵初建時。量度界限。所司奏民家墳墓在旁者。當外徙。高皇曰。此墳墓皆吾家舊鄰里。不必外徙。如在陵域者。春秋祭掃。聽民出入無禁。
至正二十二年。順帝一夕夢大豕決都城而覆。因禁軍民畜豬。比明兵至下林。順帝召百官議戰守計。忽有二狐自內殿出。順帝歎息。即開建德門北去。駐應昌。高皇馳書開示禍福。順帝因答詩云。金陵使者渡江來。漠漠風煙一道開。旺氣有時還自息。皇恩何處不昭回。信知海內皆王土。亦喜江南有俊才。歸去誠心煩爲說。春風先到鳳凰臺。
高皇初作孝陵於鍾山之陽。因山多鹿。禁人捕𤢪。設孝陵衛於山下。置牧馬千戶所。蓋取義鹿馬。欲其蕃息耳。所既置矣。尚虛典守之職。偶因微行至陵所。歸途遇雨。憩於民家。問其姓名。曰董茂。聖意遂注。曰千里草。馬鹿所宜。即拜爲千戶。以典斯牧。子孫世掌所印。門牆每壞。官府爲之修葺。
大學之制。廣業堂最在後。監生出入。走班在六堂諸生之後。遂有朝朝滿背日。夜夜一頭霜之嘲。後有解嘲者。大書于壁曰。勳業重開靖遠伯。甲科累出狀元郎。嘗聞聖祖遺言在。有福兒郎到此堂。相傳高皇至廣業堂。見學制宏麗。歎曰。有福兒郎。應得居此。後居此堂者。多得魁選。躋貴要。
劉誠意基至京朝謁。一僧求附舟。時方作表。有句未就。多所沉思。僧曰。有何事在念。基曰。表中蹉跎歲月。六十有三。未有對。僧隨答曰。何不言補報朝廷。萬分無一。劉驚起曰。和尚非高峰乎。笑語移日。別去。
高皇微行。見一民婦飼豬。上微笑。內豎誤以上悅此婦。及入宮。孝慈問駕所經。內𥪡述其事。孝慈以金帛賜其夫。取婦侍上。上屢目之曰。此婦似曾見之。孝慈曰。即前日某街飼豬者。妾以聖情所悅。故令入侍。上笑曰。誤矣。我見此婦飼豬。因悟古人製字之意。家字從宀從豕。言無豕不成家也。不覺有契於心。故笑。非爲此婦也。厚賜遣歸。
高皇初起兵渡江。偶爾桅折。見江東神廟。〖石固。秦人〗。有木可伐。將伐之。廟祝言神籤頗靈。可問之。高皇從其請。得籤曰。世間萬物皆有主。非義一毫君莫取。總然豪傑自天生。也須步步循規矩。遂不伐。明朝小史云。高皇怒其不許。乃取其訣本。送關聖掌之。至今關帝江東籤。比本籤訣更靈。
高皇欲文臣。優禮武臣一日將宴百官。豫題一詩。命武臣習之。至日。群臣應制作詩。而武臣遂首倡云。皇帝一十八年冬。百官筵宴正陽宮。大明日出照天下。五湖四海春融融。群臣知上意。皆謝不能。
河北童謠云。塔兒黑。北人作主南人客。塔兒紅。朱衣人作主人公。洪武戊申六月。彰德路天寜寺塔。忽變紅色。自項至踵。表裡透徹。如鍜鐵初出於爐。有光三日乃止。
高皇至太學。廚人進茶稱旨。詔賜冠帶。一老生遂吟曰。十載寒窗下。何如一盞茶。上聞之。謂曰。他才不如你。你命不如他。
宣德壬子。建文雲遊至公安。宿蕭寺佛堂之左。頃一道者來。與帝不接一語。止堂之右。復一道者來。𥆒帝而至西偏。見先來道者。因拊掌曰。爾在此。遂共坐。夜漏將三鼓。但聞語聲。不知所言何事。言罷繼之以泣。晨起俱去。帝悔未詢其故。見地上遺紙。有郭良梁中節字。帝因作蕭寺黃冠夜泣詩。壬子春正十三日。寺遇黃冠不相識。結蒲炷杖坐西偏。低頭不語意自閒。亡何一人復冠籜。髮黃面皺多愁顏。拊掌遽驚還歎息。漏分但聞聲唧唧。似懷萬斛愁難傾。哀猿夜叫寒鴉泣。余腸縈結詎堪言。布衾濕透皆淚痕。晨興往探詢其苦。兩公蹤跡雲無根。空餘蟫斷字數箇。依稀恍是亡臣名。我欲把毫悉胸臆。水凍筆花寫不得。
武宗嘗自易名爲壽。命所司給御馬監太監天字一號牙牌與之。正德戊寅二月巡邊還。文武官具陣詞以迎。其文曰。恭惟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朱。負出類之奇才。抱超群之絕藝。以聖賢之德。專將相之權。時因小𨢄跳梁。遂率大軍征討。深思遠慮。後殿前驅。陣方布於疆場。賊已落於陷穽。上以安乎社稷。下以慰乎臣民。操御之精。湯武與之同烈。戰攻之妙。孫吳爲之下風。福及當年。慶流後裔。班師有待。觀示無疆。某等欲𣫆愚心。同呈俚語。詞曰。曉來聽得平胡報。工賈士農開口笑。一鞭傾倒虎狼巢。萬騎踏平荊楚道。旌旗旋。邊奏繳。凱歌回。光九廟。將軍福力重如山。萬國千邦人倚靠。右調寄玉樓春。
永樂時。端午節。車駕幸東苑。觀擊毬射柳。自皇孫諸王及四夷朝使。以次擊射。太孫年十二。連發皆中。上喜。勞之曰。今日華夷畢集。朕出一對。汝輩對之。萬方玉帛風雲會。太孫對曰。一統山河日月明。上大喜。賜予甚厚。
景泰初。九列皆加太子少保。而鹽山王翺。泰和王直。並爲吏書。時有滿朝皆少保。一部兩尚書之語。
舊制。文班玉帶。不過五條。六卿罕腰玉者。正德二年八月十四日。加恩諸元老。內閣則李少師東陽。焦芳王鏊二少傳。六部則冢宰許進。司徒顧佐。宗伯李傑。司馬劉宇。司冠屠勳。司空李鐩。屠滽以吏書起復。兼左都御史。皆賜玉帶。文班遂至十玉。陸儼山云。李焦以吏書居內閣。許掌部事。屠兼左都。可謂六卿皆玉帶。吏部四尚書矣。
舊制。翰林院學士惟一人。多或三五人。弘治壬戌。劉文靖〖徤〗欲示德。因修會典成。一時陞學士者十人。又禮部尚書。一時有六人。謝遷以禮書居內閣。張昇爲禮書掌部事。元守直以禮書掌通政事。賈斌以禮書掌鴻臚事。崔志端以禮書掌太常事。并南京禮書王宗彝六人。崔起神樂觀道士。京師語曰。禮部六尚書。一員黃老。志端疑此語出自翰林。乃對曰。翰林十學士。五箇白丁。蓋倪進賢等五人。成化戊戍。萬安以私意選爲庶吉士。在翰林未嘗讀書。館課詩文。一出人手。以故人共𠷣之。
唐隴西馮用和二子。長友仁。次友義。讀書明理。友義繼室陳氏出也。兄弟睦若同母所生。陳氏分愛憎。屢肆長舌。一日謂用和曰。二子不知稼穡。可會治生。用和召二子諭曰。仁貿易天涯。義董治家事。仁卜日啟行。乃吟一絕別弟云。十里河橋蔓草青。片帆瞬息短長亭。不禁又作天涯客。愁睹郊原有鶺鴒。義亦吟云。手足分擕腸斷時。開山千里共相思。此行願促歸鞭早。莫待枝頭叫子規。仁經商數月歸。見弟甚歡。自是連年營獲。悉歸父篋。母欲分㸑。仁泣曰。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何忍析居。陳氏厲聲曰。汝私藏不分。必欲困乏其弟也。義泣諌不從。仁知不可奪。乃罄身逃去。題詩壁上云。呼號三諫信言難。義利分明一念間。莫謂求名沽世譽。清風千古首陽山。義見詩嗚咽。徧訪無蹤。數日。仁又寄一律云。義心既重利心輕。分異何乖手足情。糗飯自飴虞舜樂。採薇獨守伯夷清。析居不忍從親令。退遜甘當矯世名。賢弟晨昏勤定省。莫因流落念而兄。義愈感傷。踵韻和云。勢利鴻毛眼底輕。異居忍背雁行情。薛包讓德千年烈。太伯存仁萬古清。棄禮亂倫趨薄俗。分門割戶總浮名。懸懸早發歸家念。並奏壎篪樂弟兄。義思之。至忘寢食。徒步尋覓。得於華山白雲庵。見兄泣拜。百計勸解。仁曰。父母恩同天地。吾負罪在逃。本非矯世。亦望親心感悟耳。始歸。用和知二子義讓。深咎陳氏。陳氏曰。友仁恐發私藏。盍檢點之。用和搜其篋笥。皆書卷。無他物也。用和悔悟。陳氏亦感化焉。
鏡古錄。宣和間。申禁東坡文字甚嚴。有士人窺擕東坡文集出城。爲閽者所獲。執送有司。見集後有一詩云。文星落處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窮。才力謾超生仲達。功名猶忌死姚崇。人間便覺無清氣。海內何曾識古風。平日萬篇誰愛惜。六丁收拾上瑤宮。京尹義其人。且畏累已。乃陰縱之。
王陽明守仁字伯安。年十一時。過金山寺。海日與客酒酣。賦詩未成。陽明從旁曰。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醉倚妙高樓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客大驚異。復使賦蔽月山房詩。隨應曰。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益奇。
王伯安初授刑部主事。博學有文。好談神仙。後改兵部。正德丁卯。抗疏救言官戴銑等。忤瑾拜杖。謫貴州龍場驛丞。行至錢塘。憩勝果寺。夢使者持書二緘。啟之。一書滄浪之水清兮二句。并伍員名。一畫水上覆一舟。題屈平字。覺而未喻。越三日。有二軍校至。言有旨賜汝死。伯安告校曰。少緩須臾。留詩於世。乃以紙展几上。題二律云。學道無成歲月虛。天乎致此意何如。身曾許國慚無補。死不忘親恨有餘。自信孤忠懸日月。豈論〖一作知〗遺骨葬江魚。百年臣子悲何極。夜聽濤聲泣子胥。 敢將世道一身擔。顯被生刑萬死甘。滿腹文章方有用。百年臣子獨無慚。涓流歸海今真見。片雪填溝舊亦談。昔代衣冠誰上品。狀元門第好奇男。更有告終詞一篇。不錄。二校縛至江邊。投于水。伯安初入水。即得覆舟。負之不溺。凡七晝夜。所見皆如夢中。舟偶及岸。見一老人率四卒來云。汝何致此。解縛登岸。伯安拜謝。且問老人此是何處。老人曰。福建界也。伯安欲老人送至福建。老人曰。此去福建尚遠。當送君往廣信。乃命四卒舁之共往。不半日。已至廣信矣。詣一僧寺。僧聞其名。延款甚恭。伯安囑僧先飯四卒。且請老人來。僧覓之。皆不見。詢之。知自岸至此。傾刻已千里。始信爲神祐也。食罷。僧達郡邑。皆館榖之。遂赴龍場。瑾敗。陞廬陵知縣。仕至贑州巡撫。以討宸濠功。封新建伯。
西樵野記云。伯安題詩畢。即赴水。俄二童子維掖以行。須臾至一洞口。捲珊瑚簾。有二叟對奕。騶從女樂。及明珠白璧。皆平生所未睹。與叟對奕聯句。浹旬而別。入武夷山。遇一道者。自稱舊識。邀至中和堂主人處。盤桓數日。主人乃仙翁也。臨行作詩送之云。十五年前始識荊。此來消息最先聞。君將性命輕毫髮。誰把綱常重一分。寰海已知誇令德。皇天終不喪斯文。武夷山下經行處。好把清尊對夕矄。
吳中舊事。雍熙寺中月夜。常有婦人往來廊廡間。歌浣溪紗詞。且哭且歎。聞者就之輒不見。好事者錄其詞云。滿目江山憶舊遊。汀花汀草弄春柔。長亭艤住木蘭舟。好夢易隨流水去。芳心空逐曉雲愁。行人莫上望京樓。士子慕容巖卿見之。驚曰。此余亡妻所作。人無知者。君何從得之。客告之故。巖卿悲歎曰。此寺蓋其旅櫬所在也。
焦氏筆乘。周禮鄉大夫之職。國中自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至六十有五。皆征之。韓詩外傳。國中二十行役。則七尺者二十也。其升降皆五年。則論語托六尺之孤。十五也。孟子五尺之童。乃十歲。
春風堂隨筆。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霸。古以二歲半爲一尺。五尺是十二歲以上。十五歲則稱六尺。與焦說小異。若晏嬰身不滿三尺。是以律起尺矣。周尺準今八寸。二尺四五寸。豈成形體。當是極言其短耳。曹交九尺四寸以長。準今七尺五寸餘。
賓退錄。陸放翁入蜀記。載其父入沌。見舟人焚香祈神云。告紅頭。須小使頭長年三老。莫令錯呼錯喚。問何謂長年三老。云。梢工是也。長上聲。按少陵詩。長年三老歌聲裡。及長年三老遙憐汝。則是唐已言之矣。
按蔡夢弼云。峽中以舟師爲長年。柁工爲三老。鼠璞云。海壖以篙師爲長年。今古詩話。川陜以篙手爲三老。輟耕錄。海舶中以司柁者曰大翁。摠推一船之最尊者言之耳。今吳中謂之駕長。
輟耕錄。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師婆處婆藥婆穩婆也。按卦姑。今看水碗。烏龜。算命之類。師婆。今師娘。即女巫也。藥婆。今捉牙䖝。賣安胎墮胎藥之類。但處婆未知何所指。魏仲雪釋西廂。亦不載。後見沈留侯年伯稱號篇方言。謂賊爲處。處婆。猶言賊婆也。人家有此。必爲奸盜之招。故比之三刑六害。不許入門。
洪武間。臨安錢宰被徵至京。纂修尚書。會選孟子節文。暇日微吟曰。四鼓鼕鼕起着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志。睡到人間飯熟時。察者以聞明日。文華殿燕畢。帝進諸儒諭曰。昨日好詩。然曷嘗嫌汝。何不用憂字。宰等驚悚謝罪。未幾皆遣還。
瞿宗吉。少不爲父所知。鄉人章彥復。自福建檢校回。瞿翁設雞酒待之。宗吉年十四。自學舍歸。彥復指雞爲題。宗吉應聲云。處宗窗下對談高。五德聲名五彩毛。自是范張情義重。割烹何必用牛刀。彥復稱賞。手寫桂花一枝。題詩其上。瞿君有子早能詩。風采英英蘭玉姿。天上麒麟元有種。定應高折廣寒枝。贈之。瞿翁遂搆傳桂堂。
世稱主人爲東道者。蓋本鄭人。謂秦盍舍鄭以爲東道主。以鄭在秦之東也。又王僧辨討侯景。晉州刺史魯廣達出境迎接。資奉軍儲。僧辨謂沈炯曰。魯晉州亦是王師東道主人。又漢光武時。常山太守鄧晨。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爲我北道主人。他日又指耿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又彭竉反。朱浮對光武曰。大王倚彭寵爲北道主人。今既不然。北史。魏孝武謂成陽王曰。昨得汝主簿爲南道主人。唐鄭餘慶爲嶺南節度。與羅讓善。鄭還朝。薦讓。讓至謂鄭。鄭指讓語座客曰。此吾南道主人。史傳之間。獨未聞西道主人之說耳。今人但知有東道主。而鮮知有北道南道主者。
鶡冠子曰。伊尹酒保。立爲世師。酒保之名。始見於此。亦猶韓非。目伊尹爲庖宰也。
吾鄉罵奴。曰客作。曰客豬。初不省其義。讀西京雜記。康衡勤學。邑有大姓。家富書籍。衡乃與客作。得書徧讀之。又魏略焦光。饑則爲人客作。飽食而已。不取其直。乃知俗語所自。客豬無所出。偶見山東州縣冊籍土著人丁之外。另有客支一項。謂客居附籍者。疑誤而爲客豬也。
余氏辨林。吳俗諱奴爲鼻。解者曰。粧門面耳。或曰象鼻能觸人。豬鼻善掘地。義取生事云。皆臆說也。按契丹罵漢兒。作十里鼻。猶言奴僕也。目奴爲鼻。當起於此。
留青日札。今呼侍婢曰丫頭。言頭上方梳雙髻。未成人之時。即漢所謂偏鬘茅也。劉賓客詩。花面了頭十三四。春來綽約向人時。爲白香山小樊而作。花面者。未開臉也。
桐薪。吳俗稱婦人爲女客。蓋有自來。宋玉高唐賦。昔者先王遊高唐。怠而晝寢。夢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爲高唐之客。
俗羙聰慧小兒曰乖角。菽園雜記。世稱警悟有局幹人曰乖角。于兵部奏內常用之。然未見所出。宋朱或可談載。都下市井。謂不循理者爲乖角。七修類稿。乖角不曉事意。引韓退之親朋頓乖角爲證。古與今意正相反。未識何故。
閱耕餘錄。俗謂不合時宜者曰滯貨。出世說註。謝安鄉人。有罷中宿縣者。安問其歸資。曰。嶺南凋弊。惟有五萬蒲葵扇。又以非時。爲滯貨。安乃取其中者捉之。於是士庶競慕。價增數倍。俗作遲貨。
容齋三筆。婦人呼夫之兄爲伯。於書無所載。予頃奉使金國時。辟景孫弟輔行。弟婦在家許齋醮。及還家賽願。予爲作青詞云。頃因兄伯出使。夫婿從行。雖借用陳平傳兄伯之語。而自不以爲然。偶憶爾䧽釋親篇曰。婦稱夫之兄爲兄公。夫之弟爲叔。於是改兄伯字爲兄公。玉篇妐字音中。注云。夫之兄也。然於訓義。不若前語。按五代史補。李濤弟澣。娶婦竇氏。出參。濤答拜。澣曰。新婦參阿伯。豈有答禮。則是唐未已有此稱。容齋謂書無所載。豈以稗官小說。爲不足徵信耶。
妐字。搜採異聞錄。作公字。
潛居錄。馮布少時。絕有才幹。贅於孫氏。其外父有煩瑣事。輒曰𢌿布代之。至今吳中謂贅婿爲布代。又猗覺寮。世稱贅婿爲布袋。謂如身入布袋。氣不得出也。或云人家有女無子。恐世代自此而絕。不肯出嫁。招婿以補其世代。
俗又呼補代爲野貓。謂銜妻而去也。旋作野冒。即補代之意。
顧茂倫有孝曰。詩詞中多用檀郎字。不知所謂。解者曰。檀喻其香也。後閱曾謙益李長吉詩註云。潘安小字檀奴。故婦人呼所歡爲檀郎然。未知何據。
俗語云。鄉里夫妻。步步相隨。言鄉不離里。如夫不離妻也。西溪叢話云。古人稱妻曰鄉里。沈休文。山陰柳家女詩云。還家問鄉里。詎堪持作夫。鄉里謂妻也。南史張彪傳。我不忍令鄉里落他處。
復齋漫錄。薛能贈吳姬詩。樓臺重疊滿天雲。殷殷鳴鼉世上聞。此日楊花初〖一作飛〗似雪。女兒絃管弄參軍。又本朝張景。景德三年。以交通曹人趙諫升。爲房州參軍。景爲屋壁記略曰。近制州縣參軍。無員數。無職守。悉以曠官敗事。違戾政教者爲之。凡朔望饗宴。使與焉。若人見之必指曰。參軍也。嘗爲其罪矣。至於倡優爲戲。亦假爲之。以資玩笑。況真爲者乎。宜爲人之輕視而狎侮也。按段安節樂府雜錄。戲弄參軍。始自後漢。館陶令石眈。有贓犯。和帝惜其才。免罪。每宴樂。令衣白夾衫。命優伶戲弄辱之。經年乃放。後爲參軍掾。唐開元中。有李仙寉善此戲。明年特授韶州司正參軍。又五代王建時。王宗侃謫維州司戶參軍。曰。要我頭時。斷去。誰能作此措大官。俳優弄參軍。
戲瑕。唐肅宗讌于宮中。女優弄假戲。有綠衣秉簡爲參軍者。天寶末。蕃將阿布恩伏法。其妻配入掖庭。因隸樂工。令爲參軍之戲。公主諌以爲不可。遂罷戲。而免阿布恩之妻。因話錄所載甚詳。薛能詩。可證女優粧束矣。輟耕錄。直以參軍爲後世副淨云。開元中。黃幡綽張野狐善弄參軍。然則戲中孤酸。皆可名參軍也。豈必副淨爲之哉。
角戲。有生旦淨丑之名者。樂記註。謂俳優雜戲。如獮猴之狀。乃知生。狌也。猩猩也。旦。狙也。猵狙也。莊子猿猵狙以爲䧳。雌。猙也。廣韻似豹。一角五尾。丑。狃也。廣韻。犬性驕。謂俳優如四獸。所謂獶雜子女也。末。猶末厥之末。外。猶員外之外。
胡氏筆叢。凡傳奇以戲爲稱。無往而非戲也。故其事欲悠謬而無根。其名欲顛倒而無實。故曲欲熟而命以生也。婦宜夜而命以旦也。開場始事而命以末也。塗污不潔而命以淨也。凡此咸以顛倒其名也。中郎之耳順而婿卓也。相國之絕交而娶崔也。荊釵之詭而夫也。香囊之幻而弟也。凡此咸以悠謬其事也。由勝國而迄國初一轍。近爲傳奇者。若良史焉。古意微矣。
留青曰札。黃山谷以不飲酒者爲惡客。故云。破卯扶頭把一杯。燈前風味喚仍回。高陽社裡如相訪。不用閒擕惡客來。元次山亦云。將船何處去。送客小回南。有時逢惡客。還家亦小酣。蓋以敗人清興故也。
群碎錄。元結以不飲者爲惡客。後以痛飲者爲惡客。
留青日札。雜玩寶貨肆曰骨董舖。仇池筆記。陸道士詩。投醪骨董羹鍋內。掘窖盤遊飯碗中。蓋羅浮穎老。取飲食雜烹之名。骨董羹。晦庵語類。作淚董。今稱古董。
又稱人之出身好者。曰骨董。唐天寶初。玄宗遊華清宮。有劉朝霞者。獻駕幸甘泉賦。有骨懂雖短。伎藝能長。則又當爲骨懂矣。
樓羅。幹事之稻。蘇鶚演義日。人能樓㰖羅綰。謂之樓羅。樓字從手作樓。爾雅云。樓聚也。義通。但酉陽雜俎。天寶中進士。有東西棚。各有聲勢梢傖者。多會于酒樓。食畢羅。故有樓羅之號。然梁元帝風入松辭云。城頭網雀。樓羅人着。一云。城頭網張雀。樓羅會人着。及南史項歡傳。蹲夷之儀。樓羅之辨。則知樓羅之言。非始於唐。又談苑。載朱貞白詩。有太樓羅。並用樓羅字。惟五代史。漢劉銖惡史弘肇楊邠。於是李業譛二人於帝而殺之。銖喜。謂業曰。君可謂僂儸兒矣。鶴林玉露。僂羅。俗言猾也。歐公五代史。間書俗語甚奇。
湘煙錄。劉鋹在國。春深。令宮人鬭花。凌晨開後苑。各任採擇。少項。敕還宮。鎖花門。膳訖。普集。角勝負子殿中。宦士抱闗。宮人出入。皆搜懷袖。置樓羅曆。以驗姓名。法制甚嚴。時號花禁。負者獻要金要銀買燕。
詢芻錄。漢武帝征伐匈奴。二十餘年。馬畜孕重墮殞罷極。聞漢兵。莫不畏者。稻爲漢兒。又曰好漢。
老學庵筆記。今謂賤丈夫。曰漢子。蓋始於五胡亂華時。北齊魏愷。自𣪚騎常侍。遷青州長史。固辭。文宣帝怒曰。何物漢子。與官不就。此其證也。
今人謂人作事不中道理者。曰䖃苴。䖃郎假切。苴音鮓。黃山谷集。䖃苴。泥不熟也。中州人謂蜀人不循軓轍者。曰川䖃苴。考韻書。無䖃苴。有䖃䕢。䖃盧下切。讀作喇磋除瓦切音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