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莊子校詮
    1. 雜篇
      1. 讓王第二十八

莊子校詮·雜篇


讓王第二十八


釋文:『以事名篇。』馬氏蘇軾曰:『盜跖、漁父、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王先謙云:『讓王下四篇,古今學者多以爲僞作。』纂箋馬其昶曰:『此篇雜見列子呂覽、淮南,及韓詩外傳新序各書。』案此篇大旨,在鄙榮華之位,高退讓之風。文雖雜湊,亦未見淺陋也。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一】。又讓於子州支父【二】,子州支父曰:『以我爲天子,猶之可也【三】。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四】,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五】。』夫天下至重也【六】,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无以天下爲者,可以託天下也。

【一】御覽八二二引『不受』下更有『退而耕於潁水之陽,終身不見。』十二字。

【二】釋文:『父音甫。云:支父,字也,卽支伯也。』纂箋吳汝綸曰:『此見呂覽貴生篇。』案呂氏春秋貴生篇支誤友,畢沅新校正有說。御覽五〇九引嵇康高士傳亦誤友。嵇康高士傳:『堯、舜各以天下讓友父,』(後漢書周磐傳引作支父。)皇甫謐高士傳旣謂堯以天下『又讓於子州支父。』又云『舜又讓之。』明下文所稱支伯卽支父也。下文亦云:『支伯,猶支父也。』呂氏春秋尊師篇:『帝堯師子州支父。』(支字據畢沅校補。)

【三】案之猶且也。

【四】:『幽,深也。憂,勞也。』釋文:『王云:謂其病深固也。』褚伯秀云:『呂覽引此章,高誘云:「幽,隱也。詩云:如有隱憂。」』案嵇康高士傳『幽憂』作『勞憂。』

【五】呂氏春秋且作將,下治字作在。且猶將也。嵇康高士傳下治字亦作在。畢沅云:『爾雅云:在,察也。』案國語吳語:『今君王不察,』注:『察,理也。』治亦理也,國語齊語:『敎不善則政不治,』注:『治,理也。』

【六】案古鈔卷子本無夫字,呂氏春秋同。

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一】,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未暇治天下也【二】。』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三】,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一】案古鈔卷子本提行。

【二】郭氏集釋兪樾曰:漢書古今人表有子州支父,無支伯,則支父、支伯是一人也。

【三】案古鈔卷子本易下有其字,與上文『而不以害其生,』句例一律。

舜以天下讓善卷【一】,善卷曰:『予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二】,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歛,身足以休食【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閒,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爲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四】。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五】

【一】釋文:『卷,居阮反,又音眷。云:姓善,名卷。』郭氏集釋兪樾曰:『呂覽下賢篇作善綣。』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御覽四二四引讓下有於字;八一引作『舜讓天下於善卷。』路史後紀一一亦作善綣。御覽四〇四引莊子佚文:『善卷,堯聞其得道之士,乃北面而師事之。』(又見天中記二〇。)

【二】說文:絺,細葛也。

【三】御覽一九引種上有夏字,斂上有冬字。淮南子本經篇:『秋收冬藏。』

【四】案古鈔卷子本受下有也字。

【五】後漢書馮衍傳引作『莫知所終。』藝文類聚三六引嵇康高士傳作『莫知其所終。』御覽五〇六引皇甫士安(謐字)高士傳作『莫知所終矣。』(今本作『莫知其處,』與莊子同。)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一】:『捲捲乎后之爲人【二】,葆力之士也【三】。』以舜之德爲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四】,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五】

【一】釋文:『云:石戶,地名。農,農人也。』纂箋吳汝綸曰:『此見呂覽離俗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文選任彥昇百辟勸進今上牋引兩農字下並有夫字,恐非其舊。

【二】釋文:『捲捲,音權,郭音眷,用力貌。』朱駿聲云:『捲,叚借爲劵。』案古鈔卷子本『捲捲』作『惓惓,』惓,或劵字。說文:『劵,勞也。』呂氏春秋離俗篇作『棬棬,』棬亦借爲劵。

【三】:『葆,牢固也。』釋文:『葆音保,字亦作保。』案葆、保古通,田子方篇:『虛緣而葆眞,』釋文:『葆音保,本亦作保。』與此同例。

【四】白帖四、御覽六九一、事類賦一二服用部一注、海錄碎事八下皆引莊子佚文云:『祝牧謂其妻曰:『天下無道,我負子戴。』(御覽四百三引子思子亦有此文。)御覽七八引尸子云:『神農氏夫負妻戴以治天下。』五〇九引嵇康高士傳,稱接輿『夫負釜甑,妻戴絍器。』(接輿,陸通字。又見皇甫謐高士傳。)

【五】案古鈔卷子本無也字,文選百辟勸進今上牋引同。呂氏春秋藝文類聚三六、御覽五百九引嵇康高士傳亦並無也字。(皇甫謐高士傳有也字。)

大王亶父居邠【一】,狄人攻之【二】,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三】,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四】。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五】,吾不忍也【六】。子皆勉居矣【七】,爲吾臣與爲狄人臣奚以異【八】!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九】。』因杖策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一〇】,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一一】。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生【一二】,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一三】。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一四】,豈不惑哉!

【一】:『亶父,王季之父,文王之祖也。狄人,獫狁也。』釋文:『大音太,下同。父音甫。』纂箋吳汝綸曰:『此淮南道應篇文,亦見呂覽審爲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御覽四一九引大王作古公,下同。大雅緜篇作古公亶父,呂氏春秋審爲篇:『太王亶父號曰古公。』釋文『父音甫,』大雅緜篇正義引父作甫,尙書大傳略說、家語好生篇並同。緜篇正義文選干令升晉紀總論注、御覽引邠皆作豳,豳與邠同,家語亦作豳。孟子梁惠王篇亦詳述此事,其他古籍述此事者甚多。淮南子道應篇所述,與呂氏春秋審爲篇較合,蓋本於呂氏春秋呂氏春秋此文蓋又本於莊子,不得謂莊子此文爲淮南道應篇之文也。

【二】淮南子道應篇狄作翟,下同,翟、狄古通,家語好生篇亦作翟。書鈔一三三引攻作侵,孟子梁惠王篇家語亦並作侵。

【三】案古鈔卷子本作『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受,』無『事之以犬馬而不受』句,呂氏春秋同,惟下句受字作肯,大雅緜篇正義引此文亦作肯。御覽引此文亦無『事之以犬馬而不受』句。淮南子道應篇詮言篇尙書大傳略說、孔叢子居衞篇家語好生篇所述事狄人之物,皆無犬馬。孟子梁惠王篇說苑至公篇帝王世紀則並有之,與今本此文合。

【四】案古鈔卷子本無『者土』二字,御覽引此文亦無土字,呂氏春秋淮南子道應篇並同。大雅緜篇正義呂氏春秋有土字,孟子尙書大傳略說、孔叢子家語皆以『土地』連文,與今本此文合。

【五】案古鈔卷子本兩殺字並作煞,下文『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亦作煞。殺、煞正、俗字。呂氏春秋淮南子下居字並作處。(緜篇正義呂氏春秋作居。)

【六】呂氏春秋忍下有爲字,淮南子作『吾弗爲,』亦有爲字。(緜篇正義禮記哀公問正義呂氏春秋並無爲字。)

【七】呂氏春秋淮南子並無子字,疑涉上文『而殺其子』而衍。緜篇正義引作『請免居乎!』(引呂氏春秋同,居舊誤吾,阮元校勘記有說。)亦無子字。免、勉古通,文選晉紀總論注、御覽引勉亦並作免。

【八】緜篇正義引異下有也字。(引呂氏春秋同。)【九】:『用養,土地也。所養,百姓也。』案御覽引不上有『君子』二字,孟子家語並同。列子說符篇亦云:『君子不以所養害其所養。』淮南子人閒篇:『聖人不以所養害其養。』

【一〇】:『因柱杖而去,民相連續。』釋文:『司馬云:連讀曰輦。』朱駿聲云:『連,叚借爲輦。』奚侗云:『連與聯同,說文:「聯,連也。从耳,耳連於頰。从絲,絲連不絕也。」此言民連續而從之。孟子:「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家語好生篇同。淮南詮言訓:「乃謝耆老而徙岐周,百姓扶老𢹂幼以從之。」言「歸市,」言「扶老𢹂幼,」皆此所謂「相連」也。釋文司馬云:「連讀曰輦,」於義未安。』案古鈔卷子本去下無之字,書鈔一三三、文選晉紀總論注、正義禮記哀公問正義引皆同。今本之字,疑涉下『從之』而衍。呂氏春秋淮南子道應篇泰族篇尙書大傳略說、孔叢子帝王世紀亦皆無之字。禮記哀公問正義引連作隨。(引呂氏春秋同。)奚氏謂『此言民連續而從之,』與言『連續』合。朱駿聲謂『連借爲輦,』從司馬說。劉子愛民篇:『昔太王居邠,而人隨之,仁愛有餘也。』(抱朴子廣譬篇:古公之仁,不能喩欲地之狄。)

【一一】案古鈔卷子本無夫字,呂氏春秋淮南子道應篇並同。

【一二】案古鈔卷子本無者字,呂氏春秋同。意林引『貴富』作『富貴,』(道藏羅勉道循本本亦作『富貴。』呂氏春秋同。本書故本多作『貴富,』天地篇有說。

【一三】淮南子人閒篇:『夫不以欲傷生,不以利累形者,世之聖人也。』泰族篇亦云:『不以欲傷生,不以利累形。』(文子上仁篇形作己。)

【一四】案古鈔卷子本亡作忘,古字通用。大宗師篇:『黃帝之亡其知,』文選劉孝標廣絕交論引亡作忘,天運篇:『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湛然輔行記二二引忘皆作亡,刻意篇:『无不忘也,』文選盧子諒贈劉琨詩引忘作亡,山木篇:『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記纂淵海五二引忘作亡,皆其比。

越人三世弑其君【一】,王子搜患之【二】,逃乎丹穴【三】。而越國无君,求王子搜不得【四】,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五】,乘以玉輿【六】。王子搜援綏登車【七】,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八】!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爲君也【九】

【一】:『越國之人,頻殺其君。』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貴生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弑作煞,書鈔一五八引弑亦作煞,呂氏春秋貴生篇作殺,疏『頻殺君主,』是本亦作殺。作殺是故書,煞,俗字,上文有說。白帖二、御覽五四引此亦並作殺。呂氏春秋貴生篇文本此。

【二】釋文本搜作𢯱,云:『云:「王子名。」淮南子作翳。』郭氏集釋兪樾曰:『釋文云:「搜,淮南子作翳。」然翳之前無三世弑君之事。史記越世家索隱以搜爲翳之子無顓。據竹書紀年,翳爲其子所弑,越人殺其子,立無余,又見弑而立無顓,是無端以前三君皆不善終,則王子搜是無顓之異名無疑矣。淮南子蓋傳聞之誤,當據索隱訂正。』案釋文本搜作𢯱,云:『淮南子作翳,』見淮南子原道篇論衡命祿篇抱朴子逸民篇三國志吳志虞翻傳會稽典錄亦皆作翳,搜卽𢯱之隸變。呂氏春秋審己篇作授,疑𢯱之形誤。兪氏據史記越世家索隱(引樂資)以搜爲翳之子無顓,梁玉繩史記志疑亦云:『引樂資以無顓卽子搜,當是。』

【三】:『丹穴,南山洞也。』釋文:『爾雅云:南戴日爲丹穴。』案白帖二逃上有乃字。(淮南子氾論篇:『丹穴太蒙,』:『丹穴,南方當日下之地。』)淮南子原道篇作『逃山穴,』:『逃於山穴之中。』書鈔一五八引許愼本作『逃巫山穴,』並引曰:『逃巫山之穴中。』(參看陶方琦淮南許注異同詁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吳志虞翻傳會稽典錄亦作『逃於巫山之穴。』

【四】書鈔一五八、御覽五四引『而越國无君,』並作『越人無君。』藝文類聚八二、御覽九九七引此亦並無而字。書鈔一四〇引而字在『不得』上,呂氏春秋貴生篇同。

【五】白孔六帖六引薰作熏,淮南子原道篇同。書鈔一五八、御覽五四引並作燻,論衡命祿篇同。熏、薰正、假字。燻,俗字。

【六】:『玉輿,君之車輦也。亦有作王字者,隨字讀之,所謂玉輅也。』釋文本作『王輿,』云:『一本作「玉輿。」』案古鈔卷子本乘作承,書鈔一五八、御覽五四引並同。承、乘古通,逍遙遊篇:『乘雲氣,』文選謝靈運七月七日夜詠牛女詩引乘作承,卽其比。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玉輿』亦並作『王輿,』史記越世家索隱引同。王卽古玉字,說文:『王,象三玉之連。丨,其貫也。』呂氏春秋亦作『王輿。』白帖二引輿作輦。

【七】:『綏,車上繩也。』案說文:『綏,車中靶也。』:『靶者,轡也。轡在車前,而綏則系於車中,御者執以授登車者,故別之曰「車中靶也。」』

【八】:『辭不獲免,長歎登車。』釋文:『呼,本或作歎。』案疏『長歎登車,』是本呼本作歎。古鈔卷子本『君乎』二字不疊,呂氏春秋同。

【九】案上文『唯无以天下爲者,可以託天下也。』在宥篇:『貴以身於爲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爲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本老子十三章,參看彼文校詮。)越人之所以欲得王子搜爲君,卽此理也。

〇以上六事合爲第一章。尊生。

韓、魏相與爭侵地【一】子華子見昭僖侯【二】,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三】。」君能攫之乎【四】?』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五】,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六】,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七】!』僖侯曰:『善哉【八】!敎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一】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審爲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呂氏春秋審爲篇文本此。

【二】釋文:『子華子司馬云:「魏人也。」昭僖侯,司馬云:韓侯。』郭氏集釋兪樾曰:『呂覽貴生篇子華子曰:「全生爲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爲下。」又誣徒篇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樂其所以亡。」竝云:「子華子,古之體道人。」知度、審爲兩篇注同。韓有昭侯,有僖王,無昭僖侯。』案呂氏春秋審爲篇昭僖侯作昭釐侯,(:昭釐,複諡也。)任數篇同。釐、僖古通,戰國策韓策三、孔叢子論勢篇亦並作昭釐侯。淮南子要略篇:『申子者,韓昭釐之佐。』呂氏春秋任數篇:『申不害,昭釐侯之相。』史記韓世家:『昭侯八年,申不害相韓。』申不害傳:『申不害,京人也,昭侯用爲相。』是昭僖侯卽昭侯也。兪氏失考。

【三】:『然取銘者必得天下。』案御覽三六九引無者字,呂氏春秋審爲篇同。說有爲得,是也。有、得同義,大宗師篇:『藏小大有宜,』有亦與得同義,彼文有說。

【四】:『君取之不?』案呂氏春秋作『君將攫之乎?』下更有『亡其不與?』四字,能猶將也。(劉子愼隟篇:『涓涓不絕,能成江河。』意林一引太公六韜作『涓涓不塞,將成江河。』說苑敬憤篇亦云:『涓涓不壅,將成江河。』卽能、將同義之證。古書虛字新義〔五二、能〕條有說。)古鈔卷子本無能字,御覽三六九引同。疏『君取之不?』疑本亦無能字。

【五】御覽引亦作又,呂氏春秋同,亦猶又也。

【六】裴學海云:『亦猶已也。』(古書虛字集釋三。)案古鈔卷子本無亦字,御覽引同,呂氏春秋亦無亦字。墨子貴義篇:『今謂人曰:「予子天下而殺子之身,子爲之乎?」必不爲。何故?則天下不若身之貴也。』淮南子精神篇:『使之左手據天下圖,而右刎其喉,愚夫不爲。由此觀之,生尊於天下也。』(泰族篇尊作貴。又見後漢書仲長統傳馬融傳。)與此節寓意相同。

【七】裴學海云:『固猶何也。』(古書虛字集釋四。)案古鈔卷子本戚作慼,慼下有之字,慼、戚正、假字。呂氏春秋作『君固愁身傷生以憂之臧不得也!』畢沅校正本據莊子改臧爲戚,是也。王念孫從畢本,云:『之字衍,莊子無。』非也。『之戚』乃『戚之』誤倒耳。莊子此文本有之字。

【八】案古鈔卷子本無哉字,呂氏春秋同。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一】,使人以幣先焉【二】。顏闔守陋閭【三】,苴布之衣而自飯牛【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五】?』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六】,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七】,復來求之,則不得已【八】。若顏闔者,眞惡富貴也【九】。故曰:『道之眞以治身,其緖餘以爲國家【一〇】,其土苴以治天下【一一】。』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一二】。今世俗之君子【一三】,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爲【一四】。今且有人於此【一五】,以隨侯之珠彈千仭之雀【一六】,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一七】。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一八】

【一】:『魯侯,魯哀公。或云,魯定公也。』釋文:『魯君,一本作魯侯。云:哀公也。』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貴生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疏稱魯侯,是本魯君作魯侯,與釋文所稱一本合。人閒世篇釋文:『顏闔,魯之賢人隱者。』呂氏春秋貴生篇文本此。

【二】:『使人賷持幣帛,先通其意。』案古鈔卷子本幣作弊,下同。幣、弊古通,則陽篇:『搏幣而扶翼,』釋文本幣作弊,說劔篇:『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古鈔卷子本幣作弊,並其比。(說互詳則陽篇。)

【三】:『居疏陋之閭巷。』王念孫云:『廣雅:「閭、衖,凥也。」凥,經傳皆作居。說文:「閭,里門也。」衖者,鄭風叔于田傳:「巷,里塗也。」爾雅作衖。莊子:「顏闔守陋閭,」「陋閭,』卽論語所謂「陋巷,」故廣雅閭、衖同訓爲居也。』(廣雅釋詁二疏證。)案古鈔卷子本無陋字,御覽八二〇及八九九引並同,呂氏春秋亦無陋字。御覽八二〇引閭作門,八九九引作廬,廬、閭古通,韻府羣玉六引亦作廬。門疑閭之壞字。

【四】:『苴布,子麻布也。著粗惡之布衣。』釋文:『苴音麤。云:「有子麻也。」本或作麤,非也。』王念孫云:『苴與粗同。』(管子霸言篇雜志。)奚侗云:『釋文「苴,本或作麤。」當從之。呂覽貴生篇苴作鹿,乃麤之壞字。御覽八百二十引作粗,八百九十九引作麤。』案說苴爲粗,粗與麤同,苴,借字。書鈔一二九引作麄,麤、麄正、俗字。呂氏春秋作鹿,册府元龜八〇九引作麄,鹿蓋麄之壞字。

【五】御覽八九九引與作邪,與猶邪也,呂氏春秋御覽五〇九引嵇康高士傳亦並作邪。

【六】郭氏集釋兪樾曰:『上者字衍文,「恐聽謬而遺使者罪,」恐其以誤聽得罪也。聽卽使者聽之,非聽者一人、使者一人也。呂氏春秋貴生篇正作「恐聽繆而遺使者罪。」』奚侗云:『兪樾云「上者字衍文,」竝引呂覽貴生篇爲證,是也。闕誤張君房本、御覽八百二十引謬上竝無者字。』案古鈔卷子本無上者字,文選孔德璋北山移文注、御覽八九九引並同。今本者字卽涉下『使者』而衍。嵇康高士傳作『恐聽誤而遺使者羞,』亦其證。韻府羣玉六引謬作繆,與呂氏春秋同,謬、繆古通,庚桑楚篇有說。

【七】案『還反,』複語,義同。

【八】御覽八二〇引則作卽,卽猶則也。御覽八九九、草堂詩箋五引已並作也,也猶已也。呂氏春秋:『顏闔踰坏而逃之,故不得。』嵇康高士傳『則不得已,』作『乃鑿坏而遁。』漢書楊雄傳:『故士或鑿坏以遁,』應劭曰:『鑿坏,謂顏闔也。魯君聞顏闔賢,欲以爲相,使者往聘,因鑿後垣而亡。坏,壁也。』

【九】奚侗云:『眞係誤字也,下當有挩𥳑。本篇主恉重在養生,雖富貴不足以害之,故於子州支父則曰「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於子州支伯則曰「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於太王亶父則曰「能尊生者,雖富貴不以養傷生。」於王子𢯱則曰「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若依本文以顏闔爲眞惡富貴,則語意率然,亦與書恉不合。呂覽貴生篇:「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由重生惡之也。」文義較完,當據以訂補。』案說是。此文也下蓋先脫『由重生惡之也』六字,後人乃改『非惡富貴』之非爲眞耳。惟以本書文例衡之,『富貴』疑本作『貴富。』

【一〇】:『夫用眞道以持身者,必以國家爲殘餘之事。』釋文:『司馬云:緖者,殘也,謂殘餘也。』茆泮林云:『文選司馬子長報任少卿書司馬云:緖,餘也。』案古鈔卷子本治作持,舊鈔本文選江文通雜體詩引同。據此文言『持身,』及下文釋文引王云:『聖人眞以持身,』是王、本治並作持。呂氏春秋亦作持,(僞愼子外篇同。):『以持身之餘緖以治國家。』治與持通,說劔篇:『請治劔服,』御覽四六二引治作持,亦其比。又治之作持,疑唐人避高宗諱所改。『爲國家,』說爲爲治,是也。小爾雅廣詁:『爲,治也。』山木篇:『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緖。』文選報任少卿書注所引司馬『緖,餘也。』疑是彼文之注,(釋文缺,已補引。)此文已有司馬也。

【一一】釋文:『司馬云:「土苴,如糞草也。」云:「土苴,糟魄也,皆不眞物也。」』案呂氏春秋:『土,瓦礫也。苴,草薊也。』『草薊』卽『草芥。』(薊,舊誤蒯,據王念孫說校改。)治身乃內聖之修養,故爲道之眞。鶡冠子泰錄篇:『內聖者,精神之原也。』陸注:『外王者,皆其緖餘土苴,則內聖者,精神之原也。』呂氏春秋先己篇:『昔者先聖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

【一二】呂氏春秋也上有『之道』二字。(僞愼子外篇同。)

【一三】案古鈔卷子本無『世俗』二字,疑唐人避太宗諱而並略之。

【一四】釋文:『王云:所以之者,謂德所加之方也。所爲者,謂所以待物也。』案聖人之所以之、所以爲,必不致危身棄生以殉物也。

【一五】案古鈔卷子本無且字,呂氏春秋同。(僞愼子外篇亦無且字。)有且字疑是此文之舊,齊物論篇:『今且有言於此,』與此句例同。

【一六】:『隨國近濮水,濮水出寶珠,卽是靈蛇所銜以報恩,隨侯所得者,故謂之隨侯之珠也。』案御覽三五〇及七五五、事文類聚續集二五、記纂淵海五三、五四及九七引隨侯皆作隋侯,(僞愼子外篇同。)隨、隋古通,抱朴子安貧篇:『勸隋珠以彈雀,』暢元篇:『操隋珠以彈雀,』嘉遯篇:『隋珠彈雀,知者不爲。』亦皆作隋。說苑雜言篇:『隨侯之珠,國之寶也。』劉子適才篇:『蛇㘅之珠,百代之傳璧。』

【一七】:『所求者輕,所用者重,傷生殉物,其義亦然也。』案意林御覽三五〇引則並作以,以猶則也。白帖二九引用作舍,御覽七五五引兩者字並作至,要作取。事文類聚續集二五引作『所用重,所要輕也。』呂氏春秋同。(僞愼子外篇亦同。)白孔六帖七引呂氏春秋作『以其所用重,而所要輕也。』一四引『所要』上亦有而字。

【一八】褚伯秀云:『侯當是珠。此章全見呂氏春秋,可證不韋去莊子非遠,必得眞。』郭氏集釋兪樾曰:『隨侯下當有珠字。若無珠字,文義不足,呂氏春秋貴生篇作「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當據補。』案古鈔卷子本者作也,(也猶者也。)哉上有也字,呂氏春秋哉上亦有也字。兪氏據呂氏春秋謂此文『隨侯下當有珠字,』是也。意林引此文隨侯下正有珠字。(僞愼子外篇亦有珠字。)

〇以上二事合爲第二章。重生。

子列子【一】,容貌有飢色【二】。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三】,曰:『列御寇【四】,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无乃爲不好士乎?』鄭子陽卽令官遺之粟【五】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七】,曰『妾聞爲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八】,先生不受,豈不命邪【九】!』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一〇】,此吾所以不受也【一一】。』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一二】

【一】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觀世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呂氏春秋觀世篇文本此。列子天瑞篇:『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

【二】記纂淵海五一引飢作饑,呂氏春秋觀世篇新序節士篇並同,飢、饑正、假字。

【三】釋文:『子陽,鄭相。』案呂氏春秋觀世篇:『子陽,鄭相也。一曰鄭君。』首時篇同。適威篇:『子陽,鄭君也。一曰鄭相。』據史記鄭世家【繻公】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又見六國年表。)則子陽是鄭相,非鄭君。淮南子繆稱篇:『子陽,鄭相也。』高士傳中亦云:『子陽爲相。』是也。

【四】:『禦寇,鄭人也。』(郭氏集釋本改禦爲御。)案世德堂本御作禦,與合。呂氏春秋觀世篇新序節士篇高士傳列子說符篇亦皆作禦,古字通用,馬蹄篇有說。

【五】:『命召主食之官,令與之粟。』案呂氏春秋粟下有『數十秉』三字。新序高士傳並作『數十乘。』乘疑秉之誤,小爾雅量:『秉,十六斛。』

【六】案下文言『子列子入,』此文『子列子』下當有出字,出、入對言。呂氏春秋新序列子皆作『子列子出。』高士傳作『禦寇出,』亦有出字。

【七】釋文:『拊,徐音撫。』案望借爲𧭅,說文:『𧭅,責望也。』史記外戚世家:『景帝以故望之,』索隱:『望,猶責望,謂恨之也。』望亦𧭅之借字。御覽五〇七引皇甫謐高士傳拊作撫,拊、撫古、今字。

【八】釋文:『過,本亦作遇。』案列子過作遇,釋文:『遇,一本作過。』遇乃過之誤。過、遇形近易亂,漁父篇:『今者丘得遇也,』釋文本遇作過。彼文過又遇之誤也,兪氏平議有說。

【九】王引之云:『不,非也。「豈非」謂之「豈不,」莊子讓王篇:「先生不受,豈不命邪!」荀子君道篇:「是豈不必得之之道也哉!」是也。』(經傳釋詞十。)案說是。古鈔卷子本作『豈不命也哉!』列子同。呂氏春秋新序高士傳皆作『豈非命也哉!』

【一〇】意林引且作恐。新序且作將,義同。

【一一】管子小問篇:『臣聞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與列子此數語文意相似。

【一二】釋文:『子陽嚴酷,罪者無赦,舍人折弓,畏子陽怒責,因國人逐猘狗而殺子陽。』郭氏集釋兪樾曰:『子陽事見呂覽適威篇、淮南氾論訓。至史記鄭世家則云:「繻公二十五年,鄭公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年,子陽之黨共弑繻公駘。」又與諸書不同。』(鄭公當作鄭君。)案古鈔卷子本無而字,呂氏春秋新序並同。呂氏春秋:『子陽嚴猛,刑無所赦,家人有折弓者,畏誅,因國人逐猘狗之亂而殺子陽也。』蓋釋文所本。淮南子氾論篇:『鄭子陽剛毅而好罰,其於罰也執而無赦,舍人有折弓者,畏罪而恐誅,則因猘狗之驚以殺子陽。』(猘與狾同,說文:狾,狂犬也。)蓋又所本也。韓非子說疑篇:『鄭子陽身殺,國分爲三。』淮南子繆稱篇:『子陽以猛劫。』劉子和性篇:『鄭子陽以嚴猛致斃。』

〇以上第三章。貧而守節。(本新序節士篇。)

楚昭王失國【一】,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二】。昭王反國,將賞從者【三】,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四】!』王曰:『强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五】,故不敢伏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六】。』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七】,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八】,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毁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九】。』王謂司馬子綦曰【一〇】:『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一一】,子其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一二】。』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一三】

【一】釋文:『楚昭王,名軫,平王子。』纂箋吳汝綸曰:『此見韓詩外傳廉稽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韓詩外傳八云:『吳人伐楚,昭王去國。』

【二】:『有屠羊賤人名說,從王奔走。』釋文:『說音悅,或如字。』案古鈔卷子本無昭字,後漢書蘇竟傳引同。白帖一四引無『於昭』二字。御覽五〇九引嵇康高士傳作『說往從王。』

【三】後漢書蘇竟傳引從下有亡字。

【四】案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有並作言。(本以下多從之。)古鈔卷子本有下有哉字。

【五】案古鈔卷子本罪下有也字。

【六】裴學海云:當猶受也,韓詩外傳八當作受。(古書虛字集釋六。)

【七】吳汝綸云:『重賞大功,』韓傳作『大獻重質。』

【八】道藏王元澤新傳本、趙諫議本、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說皆誤越。

【九】道藏王元澤新傳本、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皆脫於字。古鈔卷子本也上有者字。

【一〇】吳汝綸云:『綦,韓作期。』案綦、期古通,史記陳世家:『白公勝殺令尹子西、子綦,』左定四年傳及哀十六年傳、國語楚語上子綦皆作子期,卽其比。

【一一】吳汝綸云:『陳義』韓作『論議。』

【一二】:『三旌,三公也。亦有作珪字者。』釋文:『三旌,三公位也。司馬本作「三珪,」云:謂諸侯之三卿皆執珪也。』茆泮林云:『白帖司馬云:「諸侯三卿皆執三珪。」御覽二百二十八引作「諸侯三卿皆執珪。」』郭氏集釋兪樾所據本『子其』作子綦,云:『「子綦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句,此昭王自與司馬子綦言,當稱子,不當稱子綦,綦字衍文。』孫詒讓云:『釋文司馬本作『三珪,』云:謂諸侯之三卿皆執珪也。」司馬本是也。楚爵以執珪爲最貴,故云「三珪。」楚辭大招云:「三圭重侯,」云:「三圭,謂公侯伯也。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故言三圭也。」戰國策楚策,昭陽說楚貴爵爲上執珪,然則執珪蓋有上中下之異與?(韓詩外傳載此作「三公,」余知古渚宮舊事又作「三事,」義竝通,而與楚爵制皆不合,恐非。)』于鬯云:『綦,別本作其,是也。三旌之位蓋卽三柱國,或旌字卽柱字之誤,亦未可知。楚官有三柱國,雖惟見於余知古渚宮舊事,然戰國齊策言官爲上柱國;又楚策言上柱國子良,旣有上柱國,何必無中柱國、下柱國乎?蓋凡單言柱國者,必中若下也。是三柱國當可信。此言「三旌之位,」必卽三柱國矣。陸釋云:「三旌,三公位也。」考據嫌略。又引司馬本作「三珪」,云:「謂諸侯之三卿皆執珪者。」案執珪是楚爵,非楚官。以此旌字爲珪字,不如以爲柱字。』奚侗云:『兪樾云:「綦字衍文。」其說是也,御覽八二八引正無綦字。』案古鈔卷子本:道藏王元澤新傳本、趙諫議本、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其皆作綦,蓋涉上文司馬子綦而誤。兪氏謂綦字衍文,奚氏御覽爲證,不知綦乃其之誤也。釋文司馬本『三旌』作『三珪,』藝文類聚八三、白帖二一、御覽二二八、韻府羣玉三引旌皆作珪、嵇康高士傳同。御覽引作圭,並引司馬云:『諸侯三卿皆執圭也。』圭,古文作珪。(馬蹄篇:『白玉不毁,孰爲珪璋。』記纂淵海六二引珪作圭,與此同例。)于氏疑旌爲柱之誤,可備一解。

【一三】抱朴子嘉遯篇:羊說安乎屠肆。

〇以上第四章。不貪爵祿。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一】,茨以生草【二】,蓬戶不完【三】,桑以爲樞【四】,而甕牖二室【五】,褐以爲塞【六】,下漏下濕,匡坐而弦【七】。子貢乘大馬【八】,中紺而表素【九】,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一〇】,杖藜而應門【一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一二】!』原憲應之曰:『憲聞之:「无財謂之貧【一三】,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一四】,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一五】。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一六】,比周而友【一七】,學以爲人,敎以爲己【一八】,仁義之慝【一九】,輿馬之飾,憲不忍爲也【二〇】!』

【一】:『原憲,孔子弟子,姓原,名思,字憲也。周環各一堵,謂之環堵,猶方丈之室也。』纂箋吳汝綸曰:『此見韓詩外傳曾子仕篇,亦見新序節士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史記游俠列傳正義後漢書橋玄傳藝文類聚三五、御覽三九三及四八五引居皆作處,環上皆有居字。御覽四〇三引子思子同。御覽一七四引環作圜,古字通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原憲,字子思。』集解鄭玄曰:『魯人。』索隱家語云:『宋人。』高士傳:『原憲,字子思,宋人也。』『名思,字憲。』當云『名憲,字思。』

【二】:『以草蓋屋謂之茨也。』釋文:『茨,云:蓋屋也。』郭慶藩云:『案「生草,」新序節士篇作「生蒿,」蒿亦草也。生者,謂新生未乾之草,卽牽蘿補屋之意也。』案韓詩外傳一作『茨以蒿萊。』淮南子原道篇作『茨之以生茅。』

【三】釋文:『蓬戶,織蓬爲戶。』案初學記一八引完作掩。

【四】釋文:『司馬云:屈桑條爲戶樞也。』案宋本淮南子原道篇新序節士篇並作『揉桑以爲樞。』據司馬『屈桑條爲戶樞,』疑所見本此文桑上本有揉字,蓋以屈詁揉也。揉,正作煣,說文:『煣,屈申木也。』繫辭:『揉木爲耒,』漢書食貨志揉作煣,師古:『煣,屈也。』韓詩外傳作『桷桑而無樞,』蓋『楺桑而爲樞』之誤,楺與揉同,而猶以也。藝文類聚三五、御覽四八五引此並作『桑木爲樞,』恐非爲舊。

【五】釋文:『甕牖,司馬云:「破甕爲牖。」二室,司馬云:「夫妻各一室。」』案道藏本『二室』誤『一室。』

【六】釋文:『褐,郭音葛,字或作褐。爲塞,司馬云:以褐衣塞牖也。』案釋文『字或作褐,』世德堂本褐作𧝶,是也。

【七】釋文:『司馬云:「匡,正也。」案弦,謂弦歌。』奚侗云:『韓詩外傳新序節士篇載此事,竝作「匡坐而弦歌。」御覽四八五引、闕誤張君房本弦下竝有歌字,當據補。』案錦繡萬花谷前集引匡作正,蓋據司馬改之。史記游俠列傳正義引此作『獨坐而弦歌。』藝文類聚三五、御覽一七四及三九三、事文類聚續集六、合璧事類別集一四引弦下皆有歌字。(草堂詩箋四引此亦有歌字,惟脫弦字。)世說新語言語篇家語御覽四〇三引子思子並同。高士傳作『匡坐而彈琴。』

【八】:『子貢,孔子弟子,名賜。』案古鈔卷子本貢作贑,贑乃贛之誤,新序節士篇作贛,贛、貢正、假字,說文:『贛,賜也。』名賜,故字子贛。

【九】釋文:『云:紺爲中衣,加素爲表。』案說文:『紺,帛深靑而揚赤色也。』廣雅釋器:『紺,靑也。』

【一〇】釋文:『華冠,以華木皮爲冠。縰,三蒼解詁作躧,云:「躡也。」聲類或作屣。通俗文云:「履不著跟曰屣。云:「縰履,謂履無跟也。」履,或作屨。』案華借爲㯉,說文:「㯉,㯉木也,讀若華。檴,或從蒦。』:『㯉、檴古、今字也。司馬上林賦字作華,師古曰:「華,卽今之樺,皮貼弓者。」莊子「華冠,」亦謂樺皮爲冠也。樺者,俗字也。』韻府羣玉一六引此作樺。御覽九九八引作草,草疑華之形誤,或淺人所改。韓詩外傳『華冠』作『楮冠,』新序作『桑葉冠,』楮似桑。高士傳作『韋冠,』韋,亦疑華之誤。御覽四〇三引子思子作『正冠。』一切經音義八九引縰作躧,與釋文所稱三蒼解詁合。御覽九九八引作屣,與釋文所稱聲類合。御覽引子思子作縰(舊誤蹤),躧、縰正、假字,屣、蹝並俗躧字。古鈔卷子本履作屨,與釋文所稱或本合。屨、履古、今字。

【一一】:『用藜藿爲杖。』釋文:『杖藜,以藜爲杖也。應門,自對門也。』案藝文類聚三五、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藜並作蔾,蔾與藜同。一切經音義八九引作梨,御覽四八五引作黎,韓詩外傳亦作黎,梨、黎並藜之借字。御覽三六九作引作策,恐非其舊。『用藜藿爲杖』藿乃藋之誤,藿爲豆葉,豆之高不及三尺,不可以言杖。徐无鬼篇:『藜藋柱乎鼪鼬之逕,』言柱,其生必高,而闕誤文如海本、張君房本藋並作藿,與此言『藜藿』同誤。(參看彼文引王念孫說。)

【一二】案古鈔卷子本病下有也字,藝文類聚三五、意林御覽四八五及九九八引皆同。韓詩外傳新序高士傳世說新語家語御覽引子思子亦皆有也字。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作『夫子豈病乎?』也猶乎也。

【一三】案古鈔卷子本『謂之』作『之謂。』(下句作『謂之,』疑寫者誤倒。)藝文類聚意林御覽四八五引此句及下句皆作『之謂,』韓詩外傳新序御覽引子思子咸同。

【一四】御覽四八五、草堂詩箋三引學下並有道字,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高士傳御覽引子思子皆同。山木篇:『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釋文司馬本憊作病,;憊,病也。)御覽六〇七引莊子佚文:『學而不行謂之撮囊。』

【一五】藝文類聚御覽四八五引而下並有退字。(意林引亦有退字,惟略『逡巡而』三字。)韓詩外傳御覽五〇七引高士傳並作『面有慙色。』(今本高士傳面作而。)新序作『面有愧色。』疑而爲面之壞字,面壞爲而,後人乃有於而下加退字者與?

【一六】釋文:『司馬云:希,望也。所行常顧世譽而動,故曰「希世而行。」』王念孫云:『說文:「睎,望也。』司馬彪:「希,望也。」希與睎通。』(廣雅釋詁一疏證。)案睎、希正、假字,漢書董仲舒傳:『【公孫】弘希世用事,』(說文誤引爲公孫弘傳語。)希亦借爲睎。

【一七】:『周旋親比以結朋黨。』案『比周』一詞,古書習見。說文比、周並訓密,卽親密之意。淮南子泰族篇:『朋黨比周,各推所與。』與『比周而友』義近。

【一八】釋文:『學當爲己,敎當爲人,今反不然也。』案論語憲問篇:『子曰: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二語又見荀子勸學篇。)

【一九】釋文:『慝,惡也。司馬云:謂依託仁義爲姦惡。』案司馬以爲說之,是也。之猶爲也,下句『輿馬之飾,』同。

【二〇】案古鈔卷子本也下有夫字。

曾子居衞【一】,縕袍无表【二】,顏色腫噲【三】,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四】,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五】,納屨而踵決【六】。曳縰而歌商頌【七】,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八】。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九】

【一】書鈔一二九、白帖七、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居皆作在。(古鈔卷子本未提行。)

【二】釋文:『縕袍,司馬云:謂麻縕爲絮,論語云「衣敝縕袍」是也。』

【三】釋文本腫作種,云:『本亦作腫。司馬云:「種噲,剝錯也。」王云:「盈虛不常之貌。」』朱駿聲云:『種,叚借爲腫。』郭慶藩云:『說文:「噲,咽也。一曰,嚵,噲也。」疑字當作癐,病甚也。通作殨,腫決曰殨。說文:「瘣,病也。一曰,腫旁出。」噲、殨、瘣,竝一聲之轉。』章太炎云:『噲當爲殨,說文:「殨,爛也。」噲、殨相通,猶繪、繢互用矣。』奚侗云:『噲疑喙之借字,喙、噲同部音近。大雅:「維其喙矣,」:「喙,困也。」淮南俶眞訓:「蚑行喙息,」一本喙作噲,是爲喙、噲相借之證。或云,噲爲䵳借,說文:「䵳,𣵽黑色也。」義亦通。』案古鈔卷子本、道藏羅勉道循本本腫亦並作種。噲,當從說,借爲瘣,取『腫旁出』義;或從奚後說,噲借爲䵳,廣雅釋器:『䵳,黑也。』

【四】御覽高士傳十字同,十,疑本作古“七”字古“七”字,古七字。三、七對舉,古書習見。達生篇:『七日戒,三日齊。』今本七亦誤十,彼文有說。古鈔卷子本製作制,古字通用,白帖七、御覽三八八及六九三引此亦並作制。

【五】藝文類聚六七引『捉矜』作『歛襟,』韓詩外傳新序並作『振襟,』御覽高士傳作『歛袵。』御覽六八六引此捉亦作歛。矜與襟同,白帖七、事類賦一一樂部注、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矜亦皆作襟。

【六】:『履敗納之而根後決也。』案道藏本屨作屢,王元澤新傳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並作履,書鈔一〇六及一三六、白帖七、御覽三八八、四八五及五七一、事類賦一一樂部注、事文類聚別集二九、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翰苑新書前集一一引此亦皆作履,與合。屨、屢正、假字,屨、履古、今字,寓言篇有說。

【七】書鈔一〇六引縰作屐,御覽三八八引作屣,屐疑屣之誤,縰與屣通。(詳上文。)御覽五七一、事類賦一一注、事文類聚別集引此皆作履。韻府羣玉一六兩引此文,一引作履,一引作屣。韓詩外傳『曳縰』作『曳杖,』新序作『曳杖拖履。』

【八】奚侗云:『韓詩外傳新序節士篇竝以此爲原憲事。』案韓詩外傳新序臣下、友下並有也字。古鈔卷子本此文友下亦有也字。御覽高士傳亦以此爲原憲事。陶淵明詠貧士七首之三:『原生納決履(一作屨),淸歌暢商音。』亦屬之原憲。禮記儒行篇亦云:『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

【九】:得道之人,忘心知之術也。(忘,舊誤志,據王氏集解校改。)

孔子謂顏回曰【一】:『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二】,足以給飦粥【三】;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爲絲麻【四】;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五】。回不願仕【六】。』孔子愀然變容【七】,曰:『善哉,回之意【八】!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九】,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一〇】,行脩於內者无位而不怍【一一】。」丘誦之久矣【一二】,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一三】。』

【一】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御覽四八五、記纂淵海五一、事文類聚前集三二、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回皆作淵。

【二】御覽五〇六引高士傳『五十畝』作『六十畝,』(下文『十畝』上衍六字。)今本與莊子同。

【三】釋文:『飦,之然反,字或作饘,廣雅云:「糜也。」家語云:「厚粥。」』案初學記二四、御覽一九三、四六八、四八五及八五九、記纂淵海八五一、事文類聚前集三二及續集一六引飦皆作饘,高士傳同。廣雅釋器:『飦,饘也。』說文:『饘,糜也。』藝文類聚三五引『飦粥』作『𩜾鬻,』飦、𩜾並𩱡之或體,說文:『𩱡,鬻也。餰,𩱡或从食,衍聲。飦,𩱡或从食,干聲。』古鈔卷子本粥亦作鬻,御覽四八五引同。粥卽鬻之俗省。

【四】孫詒讓云:『郭內之田以爲絲麻者,卽周禮載師云「以場圃任園地」也。凡園地在國門之外,郭門之內。(詳周禮正義。)管子輕重甲篇云:「桓公憂北郭民之貧,召管子而問曰:北郭者,盡屨縷之甿也,以唐園爲本利。」唐園,卽場圃。屨縷之甿,卽爲絲麻者也。與此文可互證。』案高士傳田作圃。古鈔卷子本絲作糸,糸卽絲之省。御覽一九三、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絲麻』並作『桑麻。』

【五】御覽四八五、記纂淵海五一、事文類聚前集三二引學下皆有於字,子下無『之道』二字。古鈔卷子本正無『之道』二字,藝文類聚三五引同。高士傳作『習所聞於夫子,足以自樂。』亦無『之道』二字。有『之道』二字,則者字可略,道藏羅勉道循本本『之道』下正無者字。御覽一九三、事文類聚續集二二、合璧事類前集五七、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及別集二〇引『之道』下亦皆無者字。

【六】御覽一九三引作『回故不仕矣。』初學記二四、御覽四六八及九九五、記纂淵海八、錦繡萬花谷前集二四引仕下皆有也字,矣猶也也。又案文中子事君篇:『楊素使謂子曰:「盍仕乎?」曰:「疏屬之南,汾水之曲,有先人之弊廬在,可以避風雨;有田可以具饘粥,彈琴著書,講道勸義,自樂也。願君侯正身以統天下,則通也受賜多矣,不願仕也。」』卽模擬此節之文。

【七】釋文:『愀,一本作欣。』奚侗云:『禮哀公問:「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愀然,變動貌。」』案釋文『愀,一本作欣。』據下文『善哉,回之意!』云云,則作欣,義較長。藝文類聚三五、御覽四八五引容並作色。

【八】案古鈔卷子本善作美,藝文類聚御覽引並同。說文:『美與善同意。』【九】案古鈔卷子本利作羨,闕誤李氏本亦作羨。

【一〇】案古鈔卷子本之作人,疑是。『失人而不懼,』與下『无位而不作,』相對。

【一一】釋文:『怍,爾雅云:慙也。』案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怍並作作,作亦借爲怍。盜跖篇:『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怍色有不服之心。』闕誤張君房本怍作作,彼文則怍借爲作。

【一二】案古鈔卷子本丘下有之字,疑涉上下文之字而衍。

【一三】王先謙云:『喜得此人也。』

〇以上三事合爲第五章。貧而樂道。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一】曰:『身在江海之下,心居乎魏闕之下【二】,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三】。』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四】。』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无惡乎【五】!不能自勝而强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无壽類矣【六】。』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爲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七】

【一】釋文:『公子牟,司馬云:「魏之公子,封中山,名牟。」瞻子,賢人也。淮南作詹。』纂箋吳汝綸曰:『此淮南道應篇文,亦見呂覽審爲。』案古鈔卷子本提行。公子牟,亦卽魏牟,已見秋水篇呂氏春秋審爲篇淮南子道應篇瞻並作詹。阮籍達莊論:『中山子牟,心在魏闕,而詹子不距。』本淮南子,字亦作詹。瞻、詹古通,左僖二十三年之叔詹,韓非子喻老篇、史記宋世家及晉世家皆作叔瞻,卽其證。呂氏春秋執一篇載『楚王問爲國於詹子事』,(:『詹何,隱者。』)亦見淮南子道應篇列子說符篇,詹子並作詹何,(淮南子詮言篇略引詹何語。列子亦云:詹何,蓋隱者也。)詹子卽詹何。韓非子解老篇稱詹何之前識,淮南子原道篇列子湯問篇劉子觀量篇又稱詹何善釣。吳氏謂『此淮南道應篇文。』考淮南子此文,與呂氏春秋審爲篇最合,蓋本於呂氏春秋呂氏春秋此文,蓋又本於莊子。不得謂莊子此文爲淮南道應篇之文也。

【二】釋文:『魏,淮南作騩,司馬本同,云:「騩讀曰魏,象魏觀闕,人君門也,言心存榮貴。」許愼云:「天子兩觀也。」』朱駿聲云:『騩,叚借爲巍。』郭氏集釋盧文弨曰:『案今淮南亦作魏。』案記纂淵海四一、事文類聚別集二二引海並作湖,居下並無乎字,草堂詩箋六及補遺五引居並作遊,亦並無乎字,補遺七引此亦無乎字,玉海一六九引同。乎字蓋衍,此耦語也。(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乎上更衍心字。)淮南子俶眞篇(『心居』作『神游。』)及道應篇亦並無乎字。(文子下德篇同。)王績荅程道士書:『若足下可謂「身處江湖之上,心遊魏闕之下。」』亦兩句相耦。今本呂氏春秋審爲篇亦衍乎字。(文選枚叔七發劉子駿讓太常博士書引並無乎。)魏乃巍之隸省,說文:『巍,高也。』呂氏春秋:『身在江海之上,言志放也。魏闕,心下巨闕也。心下巨闕,言神內守也。一說:魏闕,象魏也,懸敎象之法,浹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闕。言身雖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門闕之下也。』考淮南子道應篇:『江海之上,言志在于己身心之魏闕也。言內守。』與前說合。而與此釋文釋『魏闕』爲『天子兩觀』異,或誤與?淮南子俶眞篇:『魏闕,王者門外闕也,所以縣敎象之書於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闕。言眞人雖在遠方,心存王也。一曰:心下巨闕,神內守也。』『一曰』以下與道應篇合。釋『魏闕』爲『象魏,』於義爲長。心居魏闕,卽『心存王室,』司馬『心存榮貴』之意也。

【三】:『重於生道,則輕於榮利。』案本『利輕』蓋本作『輕利,』『重生』與『輕利』對言,呂氏春秋審爲篇淮南子道應篇並作『輕利,』(文子下德篇同。)今本誤倒。

【四】呂氏春秋淮南子『未能』並作『猶不能,』(文子同。)未、不同義。世德堂本脫自字。

【五】:『若不勝於情欲,則宜從順心神。』釋文:『「不能自勝則從」絕句。一讀至神字絕句。』郭氏集釋兪樾曰:『釋文曰:「『不能自勝則從』絕句,」此讀是也。又曰:「一讀至神字絕句,」則失之。呂氏春秋審爲篇亦載此事,作「不能自勝則縱之,神無惡乎!」文子下德篇淮南子道應篇幷疊「從之」二字,作「從之,從之,」則「從神」不當連讀明矣。又案從,呂氏春秋作縱,則當讀子用反,而釋文無音,亦失之。』案『若不勝於情欲,則宜從順心神。』是讀至神字絕字。讀至從字絕句或神字絕句,均嫌牽強。淮南子道應篇作『不能自勝則從之,從之,神無怨乎!』句讀明白,文意完好,當從之。此文從下蓋脫『之從之』三字。呂氏春秋審爲篇作『不能自勝則縱之,神無惡乎!』畢沅校云:『「縱之」下當再疊「縱之」二字,文子下德篇淮南子道應篇俱疊作「從之,從之。」』畢氏謂『縱之』二字當疊,是也。:『言人不能自勝其情欲則放之,放之,神無憎惡。』以放詁縱,而疊『放之』二字,則正文本疊『縱之』二字明矣。惟文子下德篇作『猶不能自勝則從之,神無所害也。』未疊『從之』二字,(當據淮南子補。)畢氏失檢。兪氏謂文子下德篇疊『從之』二字,蓋承畢說而誤。闕誤張君房本乎作也,也猶乎也。

【六】:『如此之人,自然夭折,故不得與壽考者爲儕類也。』釋文:『重,直用反,下同。』郭氏集釋兪樾曰:『重傷,猶再傷也。不能自勝,則已傷矣;又强制之而不使縱,是再傷也。故曰「此之謂重傷。」呂氏春秋審爲篇高誘曰:「重讀復重之重,」是也。釋文音「直用反,」非是。』奚侗補注所據本『重傷』二字不疊,云:『今本「重傷」二字不疊,誤挩之也。「此之謂重傷,」是說上「不能自勝而强不從」之義。「重傷之人無壽類,」是申言重傷之人必致夭殞札瘥無壽類也。文子下德篇「是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呂覽審爲篇「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淮南道應訓呂覽同,皆其證也。』章太炎云:『壽借爲疇,言殃及子孫。漢人多作「噍類,」噍亦疇字,子孫相繼,稱疇人、疇官。』案各本皆疊『重傷』二字,僅世德堂本『重傷』二字誤不疊,奚氏失檢。章謂『壽借爲疇,』『疇類』卽『儔類,』疇、儔古、今字,猶『儕類』也。『不得與壽考者爲儕類,』言『儕類,』是也。轉從壽考爲說,則迂曲矣。

【七】:『雖未階乎玄道,而有淸高之志。』案釋意爲志,說文:『意,志也。』『有其意,』謂有『至乎道』之志也。

〇以上第六章。志道而隱。

孔子窮於陳、蔡之閒【一】,七日不火食【二】,藜羹不糝【三】,顏色甚憊【四】,而弦歌於室【五】。顏回擇菜【六】,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七】,削迹於衞,伐樹於宋【八】,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九】,殺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一〇】。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无恥也若此乎【一一】?』顏回无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一二】。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一三】:『如此者,可許窮矣【一四】!』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一五】,其何窮之爲【一六】!故內省而不窮於道【一七】,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旣至【一八】,霜雪旣降【一九】,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二〇】。陳、蔡之隘【二一】,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二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二三】。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爲寒暑風雨之序矣【二四】。故許由娛於潁陽【二五】,而共伯得乎共首【二六】

【一】:『陳、蔡之事,外篇已解。』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愼人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陳、蔡之事,已見外篇天運山木呂氏春秋愼人篇載此事蓋本莊子

【二】釋文:『元嘉本無火字。』案古鈔卷子本原無火字,後於不下右旁補火字。書鈔一〇七及一二三、白帖五、御覽三五一、五七七及九九八引此皆無火字,韓詩外傳七、說苑雜言篇家語在厄篇並同。天運篇山木篇並有火字,荀子宥坐篇同。呂氏春秋愼人篇作『七日不嘗食。』任數篇作『七日不嘗粒,』風俗通義窮通篇同。

【三】:『藜菜之羮,不加米糝。』案墨子非儒下篇荀子宥坐篇糝並作糂,呂氏春秋任數篇作斟,疑斟乃糂之借字,斟、糂並諧甚聲,故可通用。(畢沅云:斟乃糂之訛。)糝、糂古、今字,說文:『糂,以米和羮也。一曰,粒也。糝,古文糂从參。』

【四】案古鈔卷子本備作憊,古字通用,易遯:『有疾憊也,』釋文引荀爽本憊作備,旣濟:『三年克之,憊也。』釋文引陸績本憊作備,並其比。呂氏春秋作『宰予備矣。』:『備當作憊,憊,極也。論語曰:「衞靈公問陳於孔子孔子對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明日遂行。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此之謂也。故曰「宰予憊矣。」』(『對曰』上孔子二字舊脫,據册府元龜八九五引補,論語衞靈公篇作『孔子對曰。』)

【五】風俗通而下有猶字。御覽五七一、事類賦一一樂部引室下並有『不輟』二字。秋水篇:『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孔子於窮厄之時,固未嘗輟弦歌也。

【六】奚侗云:『呂覽愼人篇「擇菜」下有「於外」二字,「擇菜於外,」與上文「弦歌於室」相因。證以下文「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益見本書挩「於外」二字,當據呂覽補之。』案南宋蜀本擇作釋,御覽四八六引同。擇、釋古通,韓非子五蠹篇:『布帛尋常,庸人不釋。』論衡非韓篇釋作擇,呂氏春秋察今篇:『擇先王之成法。』舊校云:『擇,一作釋。』並其比。奚氏謂『擇菜』下常據呂覽補『於外』二字,是也。風俗通『擇菜』下有『於戶外』三字,亦可證本書有脫文。

【七】:『仕於魯而被放。』案御覽四八六引再作載,古字通用。(列子黃帝篇:『脩汝所以,而後載言其上。』林希逸口義云:『載言,更言也。』亦卽『再言』也。)古鈔卷子本無再字,呂氏春秋風俗通並同。亦不言再。『逐於魯,』亦可槪括再逐之意。山木篇盜跖篇漁父篇皆作『再逐於魯,』與今本此文合。

【八】:講於宋樹下,而司馬桓魋欲殺夫子,憎其坐處,遂伐其樹。

【九】案古鈔卷子本無『商、周圍於』四字,御覽四八六引同,呂氏春秋亦無此四字。風俗通作『今復見厄於此,』此卽指陳、蔡,亦不言商、周,釋『伐樹於宋』下,不爲『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作釋,疑所見本無此八字。天運篇山木篇並言『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閒。』與今本此文合。

【一〇】釋文:『藉,毁也。又云:「陵藉也。」一云:「鑿也。」』案藉訓鑿,則借爲簎,說文:『簎,刺也。』應帝王篇:『執斄之狗來藉,』與此同例。風俗通藉作籍,册府元龜八九五引呂氏春秋同,籍亦借爲簎。

【一一】呂氏春秋恥作醜,:『醜猶恥也。』醜、恥同義,呂氏春秋不侵篇:『秦昭王欲醜之以辭,』:『醜,或作恥。』韓非子說難篇:『在知飾所說之所矜,而滅其所恥,』史記韓非傳恥作醜,並其比。(漢書賈誼傳王氏雜志有說甚詳。)

【一二】呂氏春秋風俗通細並作小,義同。

【一三】呂氏春秋子路作子貢,册府元龜呂氏春秋作『路與貢曰。』

【一四】案許乃謂之誤,各本皆作謂,呂氏春秋風俗通並同。

【一五】案古鈔卷子本丘也有也字,御覽四八六引同。呂氏春秋亦有也字,抱作拘,拘乃抱之壞字,册府元龜引作抱。意林引以作而,義同。御覽引患作暴。

【一六】王念孫云:『爲猶謂也,呂氏春秋愼人篇作「何窮之謂。」』(下略。詳經傳釋詞二。天地篇略引之。)奚侗云:『爲猶有也,呂覽愼人篇作有。』案意林引此爲作有,爲猶謂,亦猶有,惟呂氏春秋作謂不作有,奚氏失檢。御覽引爲下有也字。

【一七】呂氏春秋風俗通窮並作疚,此作窮,疑涉上『其何窮之爲』而誤。論語顏淵篇:『子曰:內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一八】郭氏集釋兪樾曰:『天乃大字之誤,國語魯語:「大寒降,」韋昭注曰:「謂季冬建丑之月,大寒之後也。」若作「天寒旣至,」失其義矣。呂氏春秋愼人篇亦載此事,正作「大寒。」』案兪說是。淮南子俶眞篇風俗通天亦並作大。呂氏春秋功名篇亦有『大寒旣至』一語。

【一九】趙諫議本雪作露,旣言大寒,則作雪較長。呂氏春秋淮南子風俗通皆作雪。

【二〇】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此下更有『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十六字,下文『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正承此言,呂氏春秋亦有此文,桓公上更有昔字,疑江南古藏本脫之。風俗通作『昔者桓公得之莒,晉文公得之曹,越得之會稽。』(桓公上疑脫齊字,越下當有王字。)荀子宥坐篇孔子厄於陳、蔡之閒』章,亦云:『昔晉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齊桓公句疑當在晉公子句上。)家語在厄篇亦云:『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衞,越王句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是以』下疑脫『齊桓公小白之有霸心生於莒』句,晉下疑脫『公子』二字。)咸可證今本此下有脫文。

【二一】釋文:『隘音厄。』案風俗通隘作厄,呂氏春秋作阨。隘、阨(正作阸)並與厄(正作戹)通,一切經音義五五引蒼頡篇云:『戹,困也。』

【二二】釋文:『削然,云:反琴聲。』奚侗云:『削當作列,字形相似而誤。列借作厲,論語:「子溫而厲,」:「厲,嚴也。」禮祭法:「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厲山氏,炎帝也,起於厲山,或曰烈山氏。」左傳魯語作列山,是爲列、厲相借之證。呂覽愼人篇正作「孔子烈然返瑟而弦。」』案奚氏謂『削當作列,』並引呂氏春秋爲證,其說是也。列字本作𠜊,與削形近,韓非子說林上篇:『有外爲交以削地,』國策韓策削作裂,(列、裂古、今字。)鶡冠子度萬篇:『列時第氣,以授當名,』王鈇篇:『列星不亂,各以序行。』陸注並云:『列,或作削。』皆列、削相亂之證。册府元龜呂氏春秋『烈然返瑟』作『列然返琴,』『返琴』與莊子作『反琴』合,與上文言『推琴』亦相應。反、返古、今字。古鈔卷子本弦下無歌字,呂氏春秋同。

【二三】釋文:『扢【然】云:奮舞貌。』王念孫云:『說文:「仡,勇壯也。」宣六年公羊傳:「仡然從乎趙盾而入,」何休注云:「仡然,壯勇貌。」莊子云:「子路扢然執干而舞,」扢與仡通。』(廣雅釋詁二疏證。)朱駿聲云:『說文:「仡,勇壯也。」莊子讓王:「扢然執干而舞,」以扢爲之。』奚侗云:『扢當爲抗,字形相似而誤。抗借爲忼,說文:「忼,慨也,壯士不得志於心也。」此正子路忼然之義。抗、忼同从亢聲,故可通用。呂覽愼人篇正作「子路抗然執干而舞。」』案扢借爲仡,王、朱說是。書鈔一〇七及一二三、御覽三五一引扢並作仡,干並作戈。呂氏春秋作抗,册府元龜引作扢,與今本莊子合。則抗乃扢之形誤,或淺人所改,奚氏反謂扢爲抗之誤,疏矣。

【二四】:『得道之人,處窮通而常樂,譬之風雨,何足介懷乎!』郭氏集釋兪樾曰:『德當作得,呂覽愼人篇作「道得於此,則窮通一也,爲寒暑風雨之序矣。」疑此文「窮通」下,亦當有「一也」二字,而今奪之。』案兪氏謂『德當作得,』並引呂氏春秋爲證,其說是也。古鈔卷子本德正作得,疏言『得道之人,』是本原亦作得矣。(得之作德,乃因道字聯想而誤。)

【二五】釋文本娛作虞,云:『廣雅云:「虞,安也。」安於潁陽。一本作娛,娛,樂也。』朱駿聲云:『虞,叚借爲娛。』案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古鈔卷子本、道藏羅勉道循本本娛皆作虞,呂氏春秋亦作虞,虞、娛古、今字。秋水篇:『何夫子之娛也!』:『本亦有作虞者,』亦同例。

【二六】:『共伯得志於首山也。』釋文本丘首作共首,云:『司馬云:「共伯名和,脩其行,好賢人,諸侯皆以爲賢。周厲王之難,天子曠絕,諸侯皆請以爲天子,共伯不聽,卽干王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陽,兆曰:『厲王爲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得歸於宗,逍遙得意共山之首。」共丘山,今在河內共縣西。魯連子云:「共伯後歸於國,得意共山之首。」紀年云:「共伯和卽干王位。」孟康注漢書古今人表,以爲入爲三公。本或作丘首。』茆泮林云:『路史發揮二司馬云:「共伯和脩行而好賢,厲王之難,天子曠絕,諸侯知共伯賢,立爲天子,共伯不聽,弗獲免,遂卽王位。一十四年,天下大旱,舍屋焚,卜於太陽,兆曰:『厲王爲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還歸於宗,逍遙得意於共丘山之首。」』郭氏集釋盧文弨曰:案今蜀書作攝行天子事。』案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得下有志字,路史發揮二引同。疏『共伯得志於首山。』本蓋亦有志字。今本呂氏春秋無志字,據:『棄其國,隱於共首山而得其志也。』高本蓋原亦有志字。路史發揮二引呂氏春秋正有志字。釋文司馬『共伯得歸於宗,逍遙得意共山之首,』魯連子云『共伯後歸於國,得意共山之首。』『得意』猶『得志』也。釋文本丘首作共首,古鈔卷子本、道藏羅勉道循本本、世德堂本亦皆作共首,路史引同。丘當作共,丘乃丠之隸變,丠、共形近而誤。呂氏春秋亦作共首。荀子儒效篇:『武王之誅紂也,至共頭而山隧。』:『共,河內縣名。共頭,蓋共縣之山名。』王氏雜志云:『盧(文弨)云:「共頭卽共首,見莊子。」念孫案,此八字亦汪(中)校語也。共首,見讓王篇。共頭,又見呂氏春秋誠廉篇。』案共頭,亦見淮南子兵略篇云:『武王伐紂,至共頭而山墜。』(山字據古鈔本補。):『共頭,山名,在河曲共山。』

〇以上第七章。

得道者窮通皆樂。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无擇【一】,北人无擇曰:『異哉,后之爲人也【二】!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三】,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行漫我【四】,吾羞見之。』因自投淸泠之淵【五】

【一】:『北方之人,名曰無擇,舜之友人也。』郭氏集釋兪樾曰:『廣韻二十五德,北字注:「古有北人無擇,」則北人是複姓。漢書古今人表作北人亡擇。』纂箋吳汝綸曰:『此呂覽離俗篇文,淮南齊俗篇同。』案後漢書崔駰傳引擇作澤,下同。擇、澤古通,禮記曲禮:『共飯不澤手,』:『澤,或爲擇。』卽其比。淮南子齊俗篇:『北人無擇,古隱士也。』呂氏春秋離俗篇淮南子齊俗篇此文,蓋並本莊子。又此節及下『湯將伐桀』節,呂氏春秋接在前『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節之後,蓋同屬讓天下之事也。惟此節及下節所述北人无擇、卞隨、務光諸賢,皆因恥讓而投水死,故莊子又別出爲一類也。

【二】:后,君也。

【三】釋文:『司馬云:壟上曰畝,壟中曰畎。』案御覽四二四引畎作甽,甽卽古文畎,呂氏春秋亦作甽。御覽引遊下有於字,與上句一律。呂氏春秋作『而遊入於堯之門。』

【四】:『又欲將恥辱之事汙漫於我。』章太炎云:『漫,正當作槾,說文無漫,「槾我」者,塗汙我也。』奚侗云:『漫叚作槾,說文:「槾,杇也。」今槾杇字作漫污。』案文選桓溫薦譙元彥表引漫作慢,漫、慢並槾之借字。(徐无鬼篇亦有說。)荀子榮辱篇注、御覽七〇及四二四引漫上並有汙字,與合。御覽八一引漫上有汗字,汗卽汙之誤。呂氏春秋:『漫,汙也。』

【五】釋文:『「淸泠之淵,」山海經云:「在江南。」一云:「在南陽郡西崿山下。」』案後漢書崔駰傳引因作乃,與下文『乃自投椆水而死,』『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一律。因猶乃也。史記屈原傳:『屈平屬草稾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白帖一三引因作乃,亦因、乃同義之證。(此義前人未發,參看古書虛字新義〔五一、乃〕條。)呂氏春秋淮南子因並作而,而亦猶乃也。御覽七〇及四二四引投下並有於字,呂氏春秋亦有於字,淸泠作蒼領。』:『投猶沈也。蒼領或作靑令。』靑令蓋淸泠之省,山海經中山經、淮南子抱朴子雜應篇並作淸泠。中山經:『淸泠水,在西號郊縣山上。』郝:『莊子釋文引此經云:「在江南。一云:在南陽郡西鄂山下。」所引蓋之文也。薛綜東京賦亦云:「淸泠,水名,在南陽西鄂山下。」與莊子釋文同。今本「號郊,」當卽鄂字之誤衍。』郝說是。(釋文西崿,郝氏引作西鄂,崿乃俗字。)又案論衡逢遇篇:『舜王天下,北人無擇深隱不見。』無擇投淵而死,非僅不見也。

湯將伐桀【一】,因卞隨而謀【二】,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三】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四】,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五】,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爲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爲貪也【六】。吾生乎亂世,而无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七】,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八】。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九】,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一〇】?』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一一】。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一二】;无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一三】!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一四】

【一】纂箋吳汝綸曰:『此亦離俗篇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荀子成相篇蓋已用此節之文,呂氏春秋離俗篇當本此。

【二】文選馬季長長笛賦注、路史發揮六引謀下並有之字。

【三】釋文本務作瞀,云:『音務,本或作務。』朱駿聲云:『荀子成相作牟。』案瞀、務古通,古鈔卷子本、道藏王元澤新傳本、羅勉道循本本、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亦皆作瞀,玉海姓氏急就篇引同。荀子成相篇:『天乙湯、論舉當,身讓卞隨舉牟光。』莊子此節之文,並云:『牟與務同。』文選長笛賦引謀下有之字。

【四】釋文:『强力,云:「阻兵須力。」(郭氏集釋盧文弨曰:舊阻譌徂,今改正。)忍垢,司馬云:「垢,辱也。」云:「弑君須忍垢也。」』朱駿聲云:『垢,叚借爲詬。』案古鈔卷子本强作彊,呂氏春秋離俗篇同,作彊是故書。史記大宛傳:『騫爲人彊力寬大,』漢書張騫傳同,師古:『彊力,言堅忍於事。』御覽四二四引此垢作詬,列仙傳亦作詬。(抱朴子道意篇:『忍詬之臣,』字亦作詬。)呂氏春秋作訽,說文:『詬,謑詬,恥也。詢,詬或从句。』

【五】案古鈔卷子本、道藏本、陳碧虛音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覆本剋皆作尅。道藏羅勉道循本本作克,文選長笛賦引同,呂氏春秋、列仙傳亦並作克。剋、尅並勊之俗變,勊、克正、假字。說文:『勊,尤勮也。』:『剋者,以力制勝之謂,故其事爲尤勞。許書勊與克義不同,克者,肩也。肩者,任也。勊之字譌而从刀作剋。』

【六】案古鈔卷子本讓下有乎字,與上文句法一律,御覽四二四引讓下亦有乎字。道藏本、覆本必下並脫以字。

【七】御覽引此無『以其辱行』四字,呂氏春秋同。

【八】釋文本椆水作稠水,云:『本又作桐水。本又作椆。(椆,原誤稠,據世德堂本正。)司馬本作洞,云:「洞水在潁川。』一云:「在范陽郡界。」』洪頤煊云:『水經潁水注:「呂氏春秋曰,卞隨恥受湯讓,自投此水而死。張顯逸民傳嵇叔夜高士傳並言投泂水而死。」泂、潁聲相近。史記伯夷列傳索隱引作桐水,與此作椆水,皆泂字之譌。』案古鈔卷子本投下有於字,史記伯夷列傳索隱御覽四二四引並同。呂氏春秋亦有於字。文選長笛賦注、史記索隱御覽集韻上聲五椆水皆作桐水,御覽五〇九引嵇康高士傳同。古鈔卷子本、南宋蜀本、覆本、道藏本、陳碧虛音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羅勉道循本本皆作稠水。呂氏春秋作潁水。水經注引張顯逸民傳嵇叔夜高士傳並作泂水。洪氏謂『泂、潁聲相近,洞、椆皆泂字之譌。』是也。禮記中庸:『衣錦尙絅,』釋文:『絅,本又作顈。』泂之通潁,猶絅之通顈也。據此,則司馬本作洞,洞亦泂之誤,泂誤爲洞,遂更誤爲桐、椆、稠諸字矣。抱朴子博喩篇:『卞隨負石以投淵。』言『負石,』無徵,蓋涉下文言務光負石沈而誤。

【九】呂氏春秋:遂,成也。

【一〇】呂氏春秋『立乎』作『位之,』下更有『請相吾子』四字。『位之』與『立乎』同義。立、位古通,周禮春官小宗伯:『嘗建國之神位,』:『故書位作立,鄭司農云:立讀爲位,古者立、位同字。』卽其證。之猶乎也,小爾雅廣訓:『之,乎也。』史記淮南列傳:『轉負海之粟,致之西河。』漢紀一二『致之』作『致乎,』並其證。列仙傳『立乎』作『遂之,』下亦有『請相吾子』四字。遂蓋本作位或作立,涉上『武者遂之』而誤。

【一一】:『廢上,謂放桀也;殺民,謂征戰也;犯其難,謂遭誅戮也;我享其利,謂受祿也。』

【一二】御覽引無者字,呂氏春秋、列仙傳並同。

【一三】呂氏春秋、列仙傳、御覽嵇康高士傳況下皆有於字。

【一四】釋文:『廬水,司馬本作盧水,在遼東西界。一云:在北平郡界。』奚侗云:『呂覽離俗覽廬作募,文選馬季長長笛賦引作瀘水。』案御覽嵇康高士傳『負石』作『抱石。』文選長笛賦注、御覽路史發揮六引沈並作投,韓非子說林上篇:『務光因自投於河,』淮南子精神篇:『務光不以生害義,故自投於淵,』御覽九三六引符子:『務光自投廬。』亦皆作投。釋文司馬本廬水作盧水,史記伯夷列傳索隱御覽路史引亦皆作盧水,廬、盧古通,左十三年春秋經:『曹伯盧卒于師,』釋文本盧作廬,(云:本亦作盧。)卽其證。道藏林希逸口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並作瀘水,古文苑董仲舒士不遇賦引同。蓋因盧水爲水名而增水旁也。呂氏春秋作募水,列仙傳作蓼水(路史發揮引作盧水),蓼疑募之誤。又案韓非子說林上篇:『湯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爲貪也,因乃讓天下於務光。而恐務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說務光曰:「湯殺君而欲傳惡聲于子,故讓天下於子。」務光因自投於河。』言湯如此,此法家之見耳。

昔周之興【一】,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四】,與盟曰【五】:『加富二等,就官一列【六】。』血牲而埋之【七】。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八】;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无求焉。樂與政爲政,樂與治爲治【九】,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一〇】。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爲政【一一】,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一二】,割牲而盟以爲信,揚行以悅衆【一三】,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一四】。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爲苟存【一五】。今天下闇、周德衰【一六】,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一七】。』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一八】。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一九】,苟可得已,則必不賴【二〇】。高節戾行【二一】,不事於世【二二】,此二士之節也【二三】

【一】纂箋吳汝綸曰:『此見呂覽誠廉篇。』案古鈔卷子本提行。

【二】釋文:『司馬云:孤竹國,在遼西令支縣界。伯夷叔齊,其君之二子也。』(遼西,舊誤遼東,據世德本訂正。)案史記伯夷列傳:『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呂氏春秋誠廉篇:『孤竹國在遼西,殷諸侯國也。』册府元龜八〇五引也下有『伯夷叔齊,其二子也。』八字。

【三】案焉猶之也。

【四】:『岐陽,是岐山之陽,文王所都之地,今扶風是也。周公名旦,是武王之弟,故曰叔旦也。其時文王已崩。』案古鈔卷子本『至於岐陽,』作『至於岐山之陽。』蓋涉而誤增『山之』二字。呂氏春秋誠廉篇『至於岐陽』下,更有『則文王已歿矣』句,當從之。夷、齊至岐陽,本欲觀文王,此言文王已歿,故下文言武王使叔旦往見之。若無此句,則文意不完,疏『其時文王已崩,』疑本此句未脫。

【五】案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與下並有之字,呂氏春秋亦有之字。

【六】:『加祿二級,授官一列。』案呂氏春秋『二等』作『三等。』道藏陳碧虛音義云:『一列,本作級。』

【七】釋文:『血牲,司馬本作「血之以牲。」』案呂氏春秋亦作『血之以牲。』

【八】:『祈,求也。喜,福也。四時祭祀,盡於恭敬。』郭氏集釋兪樾曰:『喜當作禧,爾雅釋詁:「禧,福也。」「不祈禧」者,不祈福也。呂氏春秋誠廉作「時祀盡敬而不祈福也。」與此字異義同。』案古鈔卷子本喜作憙,喜、憙古通,(應帝王篇:『不喜自聞死日也,』釋文本、世德堂本喜並作憙,卽其比。)憙亦借爲禧。路史餘論一引呂氏春秋憙作喜。

【九】纂箋兪樾曰:『呂氏春秋誠廉篇作「樂正與爲正,樂治與爲治,」疑此文亦當同。』案呂氏春秋政作正,政與正通,論語顏淵篇:『孔子曰:政者,正也。』說文:『政,正也。』(釋名釋言語、廉雅釋詁一並同。)

【一〇】呂氏春秋卑作庳,無『不以遭時自利也』句。庳與卑通,册府元龜呂氏春秋亦作卑。

【一一】:『遽,速也。速爲治、政,彰紂之虐。』案呂氏春秋『而遽爲政,』作『而遽爲之正與治。』此文政下當補『與治』二字,承上文『樂與政爲政,樂與治爲治。』而言。政下無『與治』二字,則文意不完。『速爲治、政,彰紂之虐。』兼治、政言之,疑所見本『與治』二字未脫。

【一二】郭氏集釋王念孫曰:『「上謀而下行貨,」下字後人所加也。上與尙同,「上謀而行貨,阻兵而保威,」句法正相對。後人誤讀上爲上下之上,故加下字耳。呂氏春秋誠廉篇正作「上謀而行貨,阻兵而保威。」』案王氏謂『下字後人所加,』並引呂氏春秋爲證,其說是也。古鈔卷子本正無下字。呂氏春秋下句本作『阻丘而保威也。』王氏引『阻丘』作『阻兵,』册府元龜引正作『阻兵。』丘乃兵之壞字。左隱四年傳:『夫州吁阻兵而安忍,』說『阻兵』爲『恃兵,』阮元校勘記陳樹華云:『文選西征賦:阻,恃也。』

【一三】釋文本悅作說,云:『音悅。』案呂氏春秋作『揚夢以說衆。』畢沅校注云:『事見周書程寤篇,今已亡。御覽五三三載其略云:「文王去商,在程,正月旣生魄,太姒夢見商之庭產棘,小子發取周庭之梓樹於闕間,化爲松柏棫柞,寤驚以告文王,文王曰:召發於明堂,拜吉夢,受商之大命於皇天上帝。」』案世德堂本悅亦作說,說、悅古、今字。畢氏所引御覽云云,宋本御覽較略。

【一四】:『可謂推周之亂以易殷之暴也。』案呂氏春秋作『是以亂易暴也。』册府元龜引作『是亂以易亂,暴以易暴也。』史記伯夷列傳載夷、齊歌有云:『以暴易暴兮。』御覽五七〇引作『以亂易暴兮,』與此文及今本呂氏春秋較合。(參看史記斠證。)

【一五】呂氏春秋存作在,册府元龜引作存。在、存同義,說文:『在,存也。』

【一六】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周作殷。(楊愼闕誤謂李本亦作殷。)褚伯秀以作殷爲是。案周作殷,疑淺人所改,『周德衰,』對上文『周之興』而言。『周之與』殷德已衰,此何待言『殷德衰』乎?『周之興,』是文王有道之時。『周德衰,』武玉以臣弑君也。呂氏春秋亦作周。

【一七】:『塗,汙也。若與周並存,恐汙吾行,不如逃避,餓死於首山。』王念孫云:『呂氏春秋誠廉篇塗作漫,漢書王尊傳:「塗污宰相,摧辱公卿。」是塗爲污也。污、塗、漫,義相同,故污謂之漫,亦謂之塗。文選西都賦廣雅:「塗,污也。」今本脫塗字。』(廣雅釋詁三疏證。)王先謙云:『其猶「與其。」竝,依。』案呂氏春秋其上有與字,當從之,與猶如也,與下『不如』相應。(『若與周並存,』雖未得與字之義,亦未得並字之義,而有與字。)大宗師篇:『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又見外物篇,『化其道』作『閉其所譽。』與此文例同。並借爲依傍字,王氏釋竝爲依,是也。(並卽竝之隸變。)達生篇:『使弟子並流而拯之。』並亦借爲傍。(參看彼文校詮。)古鈔卷子本、道藏王元澤新傳本、林希逸口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絜皆作潔,絜、潔古、今字,呂氏春秋亦作潔。

【一八】:『論語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而此云「死焉,」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案古鈔卷子本餓上有飢字,史記伯夷列傳正義引亦有飢字。呂氏春秋作『二子北行,至首陽之下而餓焉。』册府元龜引下作山,餓下有死字,是也。盜跖篇:『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御覽八二引尸子:『伯夷叔齊餓死首陽。』戰國策燕策一:『蘇秦曰:廉如伯夷,不取素飡,汙武王之義而不臣焉;辭孤竹之君,餓而死於首陽之山。』韓非子姦劫弑臣篇:『古有伯夷叔齊者,武王讓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餓死首陽之陵。』淮南子繆稱篇:『伯夷餓死首陽之下。』史記伯夷列傳伯夷叔齊『餓死於首陽山,』游俠列傳亦言『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諸書皆言餓死,與莊子合。謂『未必餓死,』兪正燮郭氏之言甚怪,詳癸巳存稿七『讀史記伯夷列傳』條。

【一九】案古鈔卷子本『富貴』作『貴富,』是也。本書多以『貴富』連文,今本誤倒,前已有說。呂氏春秋離俗篇亦作『貴富。』

【二〇】王念孫云:『賴者,方言:賴,取也。』(廣雅釋詁一疏證。章太炎亦有說,蓋本王氏。)案呂氏春秋:『賴,利也,一曰:善也。』當從說訓取爲長。

【二一】呂氏春秋戾作厲,古字通用。小雅四月:『翰飛戾天,』文選班孟堅西都賦引韓詩戾作厲,卽其比。(人閒世篇亦有說。)荀子宥坐篇:『是以威厲而不試,』:『厲,抗也。』淮南子氾論篇:『季哀、陳仲子立節抗行,不入洿君之朝,不食亂世之食,遂餓而死。』與伯夷叔齊相似。彼言『立節抗行,』與此言『高節戾行』同旨。

【二二】案古鈔卷子本世作勢,呂氏春秋作『不牽於埶,』(:牽,拘也。)埶、勢古、今字。

【二三】劉子妄瑕篇:『伯夷叔齊冰淸玉潔,義不爲孤竹之嗣,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冰淸玉潔』一語,喩二士之節,絕佳。〇以上三事合爲第八章。舍生以潔行。

(一九八六年一月三十一日脫稿。)

字數:22971,最後更新時間:2023-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