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莊子校詮
    1. 外篇
      1. 至樂第十八

莊子校詮·外篇


至樂第十八


釋文:『以義名篇。』纂箋王夫之曰:『莊子曰:「奚暇至於悅生而惡死!」言無暇也。非以生不可悅,死不可惡爲宗,尤非以悅生惡死爲宗。哀樂不入其中,彼固有所存者在也。此篇之說,以死爲大樂,蓋學於老、莊掠其膚說者所假託也。文亦庸沓無生氣。』案此篇各章,純駁不一,如所謂『至樂无樂,至譽无譽,』及以生死『是相與爲春秋冬夏四時行,』豈悖莊子之旨邪?文亦不得以爲全屬庸沓也。

天下有至樂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爲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一】?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二】;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三】;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四】,其爲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五】,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爲形也亦外矣【六】!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爲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七】,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八】!其爲形也亦遠矣!列士爲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九】。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爲善矣,不足活身;以爲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一〇】。』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一一】。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无有哉?

【一】列子力命篇:『奚去奚就?奚哀奚樂?奚爲奚不爲?』此文『奚爲奚據?』釋爲『何所爲造、何所依據?』爲造與依據相反,猶列子言『奚爲奚不爲』也。

【二】案善,謂稱美,說文:『美與善同意。』

【三】案惡,謂讒毁,漢書鄒陽傳:『惡之孝王,』師古:『惡,謂讒毁也。』

【四】案以猶且也。

【五】呂氏春秋尊師篇:『疾諷誦,』:『疾,力。』『疾作』猶『力作,』戰國策中山策:『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亦同例。

【六】案『亦外矣,』下文『亦疏矣,』『亦遠矣。』外、疏並與遠同義,說文:『外,遠也。』呂氏春秋愼行篇:『王已奪之,而疏太子。』:『疏,遠也。』

【七】陳碧虛音義張君房本『惛惛』作『𠉣𠉣,』道藏本、覆本並作『惽惽,』皆同。知北遊篇:『惛然若亡而存,』陳氏音義引張本惛亦作𠉣。』說文:『惛,不憭也。』惛惛,闇貌。

【八】王引之云:『呂氏春秋音初篇注曰:「之,其也」「何之苦也,」』言何其苦也。荀子王制篇曰:「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之所以,」其所以也。詩采綠曰:「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釣,言綸之繩。」之亦其也,互文耳。故孟子公孫丑篇「天下之民皆願而爲之氓,」周官載師引此「爲之氓,」作「爲其民。」』(釋詞九。)案覆本脫之字。

【九】道藏本、王元澤新傳本、林希逸口義本、羅勉道循本本、覆本列皆作烈,古字通用。秋水篇:『烈士之勇也,』白帖一五以烈作列,卽其比。駢拇篇:『烈士則以身殉名。』(今本脫烈字,彼文有說。)

【一〇】王念孫云:『「蹲循」卽「逡巡,」文選上林賦廣雅曰:「逡巡,卻退也。」管子戒篇作「逡遁,」小問篇作「遵遁,」晏子問篇作「逡遁,」又作「逡循,」漢書平當傳贊作「逡遁,」萬章傳作「逡循。」三禮注作「逡遁,」竝字異而義同。』(荀子儒效篇雜志,又略見廣雅釋訓疏證。)兪樾云:『「蹲循」字當讀爲「逡巡,」(中略。)「忠諫不聽,蹲循勿爭。」謂人主不聽忠諫,則爲人臣者當逡巡而退,勿與之爭也。下文曰:「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言子胥事不聽忠諫之君,而必欲與之爭,故殘其形也。』

【一一】案『故夫,』複語,夫亦故也。(逍遙遊篇有說。)胠篋篇:『子胥靡,』外物篇:『伍員流于江,』亦並言子胥事。

今俗之所爲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一】,誙誙然如將不得已【二】,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三】。果有樂无有哉?吾以无爲誠樂矣【四】,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无樂【五】,至譽无譽【六】。』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七】。雖然,无爲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无爲幾存【八】。請嘗試言之:天无爲以之淸,地无爲以之寧,故兩无爲相合,萬物皆化【九】。芒乎芴乎,而无從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𧰼乎【一〇】!萬物職職【一一】,皆從无爲殖。故曰:『天地无爲也,而无不爲也。』人也孰能得无爲哉【一二】

【一】案舉猶皆也,左哀六年傳:『君舉不信羣臣乎?』:『舉,皆也。』唐无能子質妄第五:『天下之人所共趨之而不知止者,富貴與美名爾。』蓋本莊子

【二】釋文:『誙,徐苦耕反。』奚侗云:『「誙誙」與論語「硜硜」同,鄭玄曰:「小人之皃也。」』案奚氏所稱論語之『硜硜,』見子路篇:『硜硜,堅正難移之貌也。』此文『誙誙,』當取義。

【三】:『不見其樂,亦不見其不樂也。』案陳碧虛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兩未字下並有知字,趙諫議本、道藏王元澤新傳本、羅勉道循本本下之字皆作知,當從江南古藏本。『吾未知之樂也,亦未知之不樂也。』卽『吾未知其樂也,亦未知其不樂也。』之猶其也。云云,疑所據本與江南古藏本同,釋『知之』爲『見其』也。知有見義,呂氏春秋自知篇:『知於顏色,』:『知猶見也。』

【四】闕誤引江南古藏本作『吾以无爲而誠者爲樂矣。』恐非此文之舊。

【五】案舊鈔本文選班叔皮王命論莊子佚文:『至樂無假。』古佚帛書稱篇:『至樂不笑。』淮南子原道篇:『能至於無樂者,則無不樂。無不樂,則至樂極矣。』(又見文子九守篇。)嵇康養生論:『忘歡而後樂足。』

【六】宣穎云:『上句主,下句陪。』案至德廣大,無得而稱也。

【七】案如至樂、活身之是非也。

【八】:『幾,近也。』王先謙云:『存是二者,唯無爲近之。』

【九】:『天地無爲,兩儀相合,升降災福,而萬物化生。』纂箋引老子曰:『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案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化下有生字,當據補。生與上文淸、寧爲韻,言『萬物化生,』是所見本原亦有生字。田子方篇: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列子天瑞篇:『天地含精,萬物化生。』文義並相符。抱朴子地眞篇:『天得一以淸,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生。』(本老子三十九章。)亦以淸、寧、生爲韻。

【一〇】釋文:『芒,李音荒。又呼晃反。芴,音忽。』王引之云:『芒與荒同。(爾雅:「太歲在巳曰大荒落,」史記曆書荒作芒;三代世表:「帝芒,」索隱:「芒,一作荒。」淮南子原道篇:「游微霧,鶩忽怳,」曰:「忽怳,無形之象。」文選七發注引作「鶩忽荒。」人閒篇曰:「翺翔乎忽荒之上,」(賈誼鵩鳥賦:「寥廓忽荒兮,與道翺翔。」)』(淮南原道篇雜志。)纂箋引老子曰:『無爲之象,是爲惚恍。』案芒、芴與荒、忽同,亦作怳、惚,或恍、惚。(說文無恍、惚二字。)老子二十一章:『道之爲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帛書甲本老子恍、惚作望、忽,乙本老子作望、沕,古字通用。)鶡冠子夜行篇:『芴乎芒乎,中有象乎!芒乎芴乎,中有物乎!』本老子。恍惚未超絕形迹,故其中有象、有物。淮南子原道篇:『忽兮怳兮,不可爲象兮!』(文子道原篇同。)則非其旨矣。莊子此文,兩而字與且同義,進一層言之也。出猶生也,(呂氏春秋達鬱篇:『上下之相忍也,由此出矣。』:『出,生也。』淮南子墬形篇:『桑、麻、魚鹽出焉。』:『出猶生也。』)恍惚有從生,更推至無從生,卽『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之意,非謂恍惚卽無從生也;惚恍有象,更推至無象,卽『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之意,非謂惚恍卽無象也。莊子論道,往往較老子更空靈超脫,此大可注意者也!

【一一】釋文:『職職,云:繁殖貌。』

【一二】纂箋云:『老子曰:道常無爲而無不爲。』案老子四十八章:『爲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爲,无爲而无不爲。』(亦見知北遊篇。)此得無爲者也。〇以上第一章。無爲則至樂而活身。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距鼓盆而歌【一】。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二】,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三】!』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无槩然【四】!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氣。雜乎芒芴之間【五】,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六】,是相與爲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七】。人且偃然寢於巨室【八】,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九】,自以爲不通乎命,故止也【一〇】。』

【一】釋文:『盆,謂瓦缶也。』案書鈔八五引『箕踞』作『琪琚,』一〇六引踞作倨,並借字。金樓子雜記上篇引此文,並云:『豈非達乎!』實則眞達,則不必鼓盆而歌矣。

【二】:『長養子孫,妻老死亡。』纂箋馬其昶曰:『「老身長子,」見荀子。彼注云:「身已老矣,子已長矣。」』案釋長爲長養之長,較荀子解蔽篇釋爲年長之長爲勝,漢書賈山傳:『不可長也。』師古:『長,謂畜養之也。』

【三】文選潘安仁悼仁詩注、哀永逝文注、事文類聚後集一五、合璧事類前集二八引亦皆作已。亦猶已也。

【四】釋文:『槩,司馬云:感也。』褚伯秀云:『槩字說之不通,當是「嘅然,」歎也。』朱駿聲云:『槩,叚借爲嘅。』案獨猶亦也,(此義前人未發,古書虛字新義〔四八、獨〕條有說。)說文:『嘅,嘆也。』槩,借字,朱說是。然猶乎也。莊子妻死,始亦不能無嘅;惠施死,莊子過其墓亦有感傷之言。則莊子固亦深於情者,特能更進而忘情耳。

【五】褚伯秀云:『「芒芴」讀同「恍惚。」』案廣弘明集一三釋法琳辨正論九箴篇引『芒芴』作『恍惚。』

【六】闕誤引江南古藏本『今又』作『今有,』有猶又也,其例習見。

【七】:『亦猶春秋冬夏四時代序。』案釋是爲猶,極是。是與猶同義,莊子及其他古籍中例證屢見。(古書虛字新義〔八一、是〕條有說。)春夏秋冬四時之序,此錯出。列御寇篇:『天猶有春秋冬夏之期,』管子形勢篇:『「春秋冬夏不更其節,」侈靡篇:「春秋冬夏之勝也,」內業篇:『春秋冬夏,天之時也,』淮南子覽冥篇:『春秋冬夏皆獻其貢職。』又禮記孔子閒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皆同此例。

【八】:『偃然,安息貌也。』釋文:『巨室,巨,大也。司馬云:以天地爲室也。』案且猶已也,偃借爲安。列御寇篇:『以天地爲棺槨,』所謂巨室也。

【九】案公羊昭二十五年傳:『昭公於是噭然而哭,』何注:『噭然,哭聲貌。』

【一〇】御覽五六一及五七一、事類賦一一樂部引止下皆有之字。晉孫楚莊周贊:『莊周曠蕩,高才英儁,本道根貞,歸於大順。妻亡不哭,亦何所懽!慢弔鼓缶,放此誕言,殆矯其情,近失自然。』鼓盆而歌,自是矯情;通命而止,則合乎自然,歸於大順矣。〇以上第二章。通命以遣情。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一】崐崘之虛,黃帝之所休【二】。俄而柳生其左肘【三】,其意蹷蹷然惡之【四】。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五】!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六】;生者,塵垢也【七】。死生爲晝夜【八】。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九】!』

【一】釋文:『云:支離,忘形;滑介,忘智。言二子乃識化也。冥伯,丘名,喩杳冥也。』

【二】釋文:休,息也。

【三】:『柳生者,易生之木。』孫志祖云:『湯大奎炙硯瑣談云:「莊子至樂篇:『桺生其左肘,』桺,瘍也,非楊桺之謂。王右丞老將行:『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昔人已譏其誤矣。嗣見元微之詩:『乞我杯中松葉酒,遮渠肘上桺枝生。』當時謬誤相承,皆讀書不求甚解之失也。」志祖案,桺之訓瘍,釋文無此說,且他書亦無以桺爲瘍者。南華本寓言,卽謂垂桺生肘何害乎!王、元兩詩引用皆同,未可以爲非也。抱朴子論仙篇:「支離爲桺,秦女爲石。」亦以桺爲楊桺。』(讀書脞錄四。)孫詒讓云:『桺,注及釋文竝無說,疑當爲瘤之借字,說文𤕫部:「癅,腫也。」抱朴子論仙篇云:「支離爲桺,秦女爲石。」則以桺爲楊桺,人肘無生楊桺之理,不足信也。』案柳借爲瘤,孫詒讓說是。(郭氏集釋郭嵩燾說,亦謂『柳、瘤字一聲之轉。』)、王、元詩皆以柳爲楊柳字,固非;湯釋柳爲瘍,亦無據。王維右丞六祖碑銘:『蓮花承足,楊枝生肘。』亦誤以柳爲楊柳字也。(又纂箋羅勉道說,謂『柳者,障柩之柳。』禮記雜記:『將葬,載柩之車飾曰柳。』柳所以飾車,甚寬大,何得生於左肘邪?眞曲說也!)『柳生其左肘,』乃謂滑介叔,抱朴子謂『支離爲柳,』非僅誤柳爲楊柳字,又誤滑介叔爲支離叔也。御覽三六九引其上有於字,其與於同義,其上似不必更有於字。

【四】:『蹷蹷,驚動貌。蹷然驚動,似欲惡之也。』案似惡實未惡也。

【五】:『亡,無也。』王引之云:『亡與無同,言否也。』(釋詞十。)

【六】大宗師篇:『假於異物,託於同體。』淮南子繆稱篇:『生,所假也。』(又見文子符言篇。)假借者,非本也。

【七】田子方篇:『四支百體將爲塵垢。』塵垢,非眞也。

【八】大宗師篇:『死生,命也,其有旦夜之常,天也。』田子方篇:『死生終始將爲晝夜。』舊鈔本文選江文通雜體詩莊子佚文:『假令十寸之杖,五寸屬晝,五寸屬夜;晝主陽,夜主陰;陽主生,陰主死。之晝復夜,生復死。雖一尺杖,陰陽生死之理,無有窮時。』(頗似注文。)淮南子俶眞篇:『以死生爲晝夜。』

【九】案焉猶乎也。山木篇:『仲尼曰:「聖人晏然體逝而終耳矣!」』(今本脫耳字。)『體逝』猶『體化』也。安然體化,何所惡乎!〇以上第三章。達生以順化。

莊子之楚【一】,見空髑髏,髐然有形【二】,撽以馬捶【三】,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爲此乎【四】?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爲此乎【五】?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爲此乎【六】?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爲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七】?』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九】,死則无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无君於上【一〇】,无臣於下,亦无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爲春秋【一一】,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一二】。』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爲子骨肉飢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一三】?』髑髏深矉蹙頞【一四】,曰:『吾安能弃南面王樂,而復爲人閒之勞乎【一五】!』

【一】藝文類聚一七、御覽三五九、事文類聚後集二〇、古文苑張衡髑髏賦引之皆作使,御覽三七四引之下有于字。

【二】釋文:『髑音獨,髏音樓。髐,苦堯反。司馬云:白骨貌,有枯形也。』王念孫云:『急言之則曰頭,徐言之則曰髑髏,轉之則曰𩑒顱,說文:「𩑒顱,首骨也。」或但謂之顱,秦策云:「頭顱僵仆,相望於境。」說文:「髑髏,頂也。」』(廣雅釋親疏證。)

【三】釋文:『撽,苦弔反,說文作𢶡,云:「旁擊也。」馬捶,馬杖也。』段玉裁云:『𢶡,謂旁擊頭項。』朱駿聲云:『捶,叚借爲箠。』案藝文類聚一七、事文類聚後集二〇、古文苑張衡髑髏賦引撽作擊,御覽三七四引亦作擊,擊下更有之字。𢶡、擊正、假字。御覽三五九引捶作箠,五四八引作棰,箠、捶正、假字,如朱說。棰,俗字。說文:『捶,以杖擊也。』:『擊馬者曰箠。』

【四】案爲猶如也,下同。

【五】案將猶抑也,下同。國語魯語上:『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周語上:『有斧鉞刀墨之民。』注:『斧鉞,大刑也。』御覽五四八引此『斧鉞』作『鈇鉞,』斧、鈇古通,周禮秋官掌戮:『斬以鈇鉞,若今要斬也。』釋文:『鈇音斧。』魯語『斧鉞』爲說。大刑,是要斬也。

【六】案醜猶恥也,讓王篇:『君子之无恥也若此乎?』呂氏春秋愼人篇恥作醜。

【七】:『春秋,猶年紀也。』案故猶當也。老子十九章:『此三者以爲文不足,故令有所屬。』故亦猶當也。

【八】闕誤張君房本子上有向字。御覽三七四引『辯士』作『辯人也。』

【九】奚侗云:『蒼頡篇:「諸,非一也。」與凡同義。』案覆本諸作視,(:『覩於此子所言,』以覩釋視。)亦通。秋水篇:『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觀猶視也,與此同例。

【一〇】藝文類聚一七、事文類聚後集二〇、古文苑髑髏賦引死上皆有夫字。

【一一】:『從容不復死生,故與二儀同其年壽。』釋文:『從,七容反,從容也。李、徐子用反,縱逸也。』馬氏引姚永樸曰:『從、縱通用,「從然」猶「放然。」』奚侗云:『「從然」當從闕誤張君房本作「泛然,」隸書從、泛形近,因而致誤。泛與氾通,不係也。(見德充符釋文。)釋文云云,義皆不明。』案御覽五四八引從作縱,與李、徐讀從爲縱合(姚說本李、徐。)釋從爲『從容,』與釋文『從容也』合;御覽三七四引從作泛,與張君房本作泛合。作泛義較長。藝文類聚事文類聚古文苑髑髏賦引以並作與,以猶與也,以亦作與。庚桑楚篇:『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古鈔卷子本以作與,與此同例。莊子重忘生,忘生者無時而非生,所謂『天地與我並生,』(齊物論篇。)非僅死乃與天地爲春秋也。

【一二】藝文類聚事文類聚引王上並有帝字,古文苑髑髏賦引『不能』作『不是。』

【一三】莊子以生死猶春秋冬夏四時行,使司命反髑髏生前一切,豈莊子之旨邪!

【一四】釋文『矉音頻。蹙,本又作顣,又作䠞,同,子六反。頞,於葛反,云:矉顣者,愁貌。』段玉裁朱駿聲並云:『矉叚爲顰。』吳汝綸云:『據注,正文頞字衍也。列御寇篇引此文,亦作「矉{目慼}。」』(馬氏引吳說,『列御寇篇,』誤爲『列子注,』又改{目慼}爲𥉷。纂箋本之。)案御覽三六七引矉作頻,與釋文音合。(頻、矉古通,大雅桑柔:『國步斯頻,』說文引頻作矉。)矉、頻並借爲顰,說文:『顰,涉水顰蹙也。』本蹙作戚,云:『顰戚,顰眉戚頞也。』列御寇篇:『髑髏聞生而矉{目慼}。』道藏本、覆本『矉{目慼}』並作『矉𥉷,』道藏褚伯秀本作『矉蹙。』說文{目慼}、𥉷二字,蹙亦新附字。釋文『蹙,本又作顣,又作䠞。』䠞與蹙同。顣字亦說文所無。孟子滕文公篇:『己頻顣曰,』字亦作顣。『矉蹙,』爲矉眉蹙頞,則蹙下不必更有頞字,吳說蓋是。

【一五】:『誰能復爲生人之勞,而棄南面王之樂耶!』案御覽三六七引『安能弃』作『豈能捨,』恐非其舊。闕誤張君房本『人閒』作『生人,』與合。御覽引作『人生,』蓋『生人』之誤倒。〇以上第四章。樂死惡生。又此章與第二章並記莊子事,似當含接。)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女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一】。」夫若然者,以爲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二】。夫不可損益【三】。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四】,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五】。且子獨不聞邪【六】?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于廟【七】,奏九韶以爲樂,具太牢以爲膳【八】。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九】,不敢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一〇】。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栖之深林,遊之壇陸【一一】,浮之江湖,食之鰌䱔【一二】,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一三】。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爲乎【一四】!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一五】,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一六】,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一七】。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一八】。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一九】,是之謂條達而福持【二〇】。』

【一】:『此言出管子之書。』釋文:『綆,汲索也。』郭慶藩云:『玉篇:「褚,裝衣也。」字或作䘢,一切經音義通俗文曰:「裝衣曰䘢。」說文繫傳:「褚,衣之橐也。」集韻:「囊也。」字或作𤱤,說文:「𤱤,㡒也,所以盛米。」又曰:「㡒,載米𤱤也。」繫傳曰:𤱤,囊也。」左成三年傳:「鄭賈人有將寘於褚中以出,」蓋褚可以囊物,亦可以囊人者也。』錢穆云:『成玄英曰「此語出管子書。」此亦證本篇之晚出。』案荀子榮辱篇:『故曰: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記纂淵海五一引無『井之泉』三字。)淮南子說林篇:『綆短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今本『綆短』二字誤倒。)蓋並本管子語。說苑政理篇亦載管仲對齊桓公曰:『夫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今本管子書,出於戰國晚期,然此所稱管子語,不見於今本,其來源當甚早,則不得據以證本篇之晚出如錢說矣。

【二】案命,如壽夭窮達,各有所成;形,如大小長短,各有所適。

【三】案夫猶此也。

【四】案齊侯,蓋謂景公。

【五】:『求於己身,不能得解脫,不得解,則心生疑惑,於是忿其勝己,必殺顏回。』(脫字疑衍。)案下文設譬,海鳥不得其養,三日而死,則此『人惑則死,』當指齊侯,非謂齊侯必殺顏回也。達生篇扁慶子與孫休言『至人自行』之道,旣而告其弟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至於惑也。』與此言齊侯『不得則惑』之意同。

【六】案獨猶何也。

【七】釋文:『海鳥,司馬云:「國語曰爰居也。止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人祭之,不云魯侯也。御音訝。「觴于廟,」司馬云:「飮之于廟中也。」』:『御,迎也。』茆泮林云:『文選江文通雜體詩司馬云:「海鳥,爰居也。」御覽九百二十五引作「海鳥,卽鶢鶋也。」』錢穆云:『此引國語,亦本篇晚出之證。』案御借爲訝,說文:『訝,相迎也。』(俗作迓。)案魯侯,達生篇作魯君,蓋謂文公。此所載與國語魯語)有出入,如司馬。或莊子別有所本,似不得謂引國語也。

【八】:『九韶,舜樂名也。太牢,牛羊豕也。』案淮南子人閒篇:『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

【九】朱駿聲云:『眩,叚借爲眴。』案眴乃䀏之重文,說文:『䀏,目搖也。眴,䀏或从旬。』說文:『臠,切肉臠也。』王念孫云:『字或作脟,呂氏春秋察今篇:『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淮南說山篇脟作臠,臠者分割之名。』(廣雅釋器疏證。)

【一〇】御覽九二五引己作人,非作『不如。』

【一一】釋文:『壇,司馬本作澶,音但,云:水沙澶也。』朱駿聲云:『壇、澶,叚借爲𤲬,司馬云「水沙澶也,」蓋卽今灘字。』于省吾云:『「澶陸」二字不相屬,壇應讀作坦,猶袒之作襢、但之作亶也。「遊之坦陸,」與上句「栖之深林,」相對爲文。達生篇作「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安平陸而已矣。」(依闕誤劉得一本則下增安字。)「平陸」猶此言「坦陸」也。』案朱謂壇、澶並借爲𤲬,說文:『𤲬,郤地。』卽𨻶地。(據本說。)亦卽空地。禮記祭法『燔柴於泰壇,』:『壇之言坦也。』壇、坦古通,『坦陸』猶『平陸,』舊稿中亦有此說。

【一二】:『鰌,泥鰌也。䱔,白魚子也。』釋文:『䱔音條,一音由。』宣穎云:『䱔同鯈。』案鰌,俗作鰍。䱔卽秋水篇之鯈,小白魚也。彼文有說。

【一三】:『逶迤,寬舒自得也。』案成所見本『委蛇』作『逶迤,』字異而義同。達生篇作『食之以委蛇,』釋文司馬云:『委蛇,泥鰌。』與此義別。

【一四】:『譊,喧聒也。』釋文:『譊,乃交反。』案唯猶乃也,『以夫』猶『用彼。』

【一五】:『洞庭之野,謂天地之間也。』案張猶奏也。天運篇:『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亦云:『洞庭之野,天地之間,非太湖之洞庭也。』

【一六】淮南子齊俗篇:『咸池、承雲、九韶、六英,人之所樂也,鳥聞之而驚。』抱朴子廣譬篇:『魚鼈聞九韶而深沈。』劉子殊好篇:『五韺、六𩐺、咸池、簫韶,人之所樂也,獸聞而振。』蓋皆本莊子

【一七】釋文:『卒,司馬云:衆也。』:『還,繞也。』案『人卒』一詞,本書習見,猶『人衆』也。(天地篇有說。)還,借爲環繞字。齊物論篇:『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就人、魚、鳥、獸所見而言,此就鳥、獸、魚、人所聞而言,寓意略同。彼文亦有說。

【一八】案文有誤,本、王氏集解本讀『彼必相與異』爲句,『其好惡故異也』爲句,頗牽強,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故異也』作『好惡異,』與下文含接,意較明順。淮南子齊俗篇:『形殊性詭,所以爲樂者,乃所以爲哀;所以爲安者,乃所以爲危也。』抱朴子逸民篇:『物各有心,安其所長,莫不泰於得意,而慘於失所也。』

【一九】:『因實立名,故名止於實。』(節引。)案徐无鬼篇:『實不聚,名不立。』呂氏春秋適威篇:『不能用威適,』:『適,宜也。』『義設於適,』猶言『義施於宜』耳。

【二〇】錢穆云:『福當借爲輻,老子曰:「三十輻,共一轂。」「福持」猶言「輻湊,」由外言之曰條理,由中言之曰輻持』案福借爲輻,錢說極是,史記晉世家:『成侯子福,』索隱:『系本作輻字。』卽福、輻通用之證。戰國策魏策一:『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福持』正作『輻湊。』『條達,』謂通暢無礙,(僞子華子大道篇:通乎此,則條達而無礙者矣。)承『義設於適』言;『輻持,』謂聚合無差,承『名止於實』言。〇以上第五章。命成形適,不可損益。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歲髑髏【一】,攓蓬而指之,曰【二】:『唯予與女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三】。若果養乎?予果歡乎【四】?』種有幾【五】,得水則爲㡭【六】,得水土之際則爲鼃蠙之衣【七】,生於陵屯則爲陵舄【八】,陵舄得鬱棲則爲烏足【九】,烏足之根爲蠐螬【一〇】,其葉爲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爲蟲【一一】,生於竈下,其狀若脫,其名爲鴝掇【一二】。鴝掇千日爲鳥【一三】,其名爲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爲斯彌【一四】,斯彌爲食醯【一五】,頤輅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猷【一六】,瞀芮生乎腐蠸【一七】,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靑寧【一八】。靑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一九】,人又反入於機【二〇】。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二一】

【一】釋文:『司馬云:「從,道旁也。」本或作徒。』朱駿聲云:『徒,叚借爲涂,列子天瑞:食于道徒者。』郭氏集釋:『盧文弨曰:「殷敬順列子天瑞篇釋文云:『莊子從作徒,司馬云;徒,道旁也,本或作從。』與此本異。」慶藩案「道從」當爲「道徒」之誤,從、徒形相似,故徒誤爲從,列子天瑞篇正作「食於道徒。」』王氏集解道字句絕,從字屬下讀,云:『天瑞篇行作「適衞,」從下有者字。』奚侗云:『列子天瑞篇:「子列子適衞,食於道,從者見百歲髑髏。」本書從字下有挩𥳑,文義遂不明白。釋文司馬云「從,道旁也。」以從字屬上句,而強解以就之,非是。御覽八八七從作反,義尙可通。』案列子天瑞篇釋文:『「食於道徒,」司馬彪云:「徒,道旁也。」一本或作從。』(『一本或作從,』乃釋文語,盧氏並引爲司馬,非也。』)從乃徒之形誤,當從列子釋文本及所引此文司馬所徒,說是。徒借爲涂,朱說是。涂,俗作塗。今本列子從字屬下讀,作『從者見百歲髑髏,』與下文謂列子『攓蓬而指之,』文意不相屬,蓋淺人不知從爲徒之誤,而於從下妄增者字以強通之,奚氏未悟也。又奚氏謂『御覽八八七引從作反,』而景宋本反作仄,是反乃仄之誤,『道徒』之作『道仄,』蓋依司馬『道旁』之義改之,奚氏亦未達也。

【二】釋文:『攓,居輦反。司馬云:拔也。』王念孫:『攓,㩃之或字,說文:「㩃,拔取也。」引離騷「朝㩃阰之木蘭,」今本作搴。爾雅:「芼,搴也。」樊光曰:「搴猶拔也。」釋文:「搴,九輦反。」漢書季布傳贊:「身履軍搴旗者數矣。」李奇注與樊光同,搴亦㩃之或字。』(管子四時篇雜志。)王先謙云:『天瑞篇作「攓蓬而指,顧謂弟子百豐曰。」』案御覽三七四引此文攓作搴,藝文類聚八二引列子亦作搴。

【三】:『髑髏以生爲死,以死爲生;列子則以生爲生,以死爲死。生死各執一方,未足爲定,故未嘗死、未嘗生也。』王先謙云:『而,汝也。天瑞篇汝作彼,死、生倒換。』案而猶乃也,死,謂髑髏;生,列子自謂。蓋列子與髑髏共知,髑髏未嘗死、列子未嘗生,此外生死之說也。似迂曲。

【四】釋文:『「若果」一未作「汝果,」元嘉本作「汝過。」養,司馬本作暮,云:「死也。」「予果」元嘉本作「予過。」歡,司馬本作嚾,云:「呼聲,謂生也。」』郭氏集釋兪樾曰:『養讀爲恙,爾雅釋詁:「恙,憂也。」「若果恙乎?予果歡乎?」恙與歡對,猶憂與樂對也。言若之死非憂,予之生非樂也。恙與養古字通,詩二子乘舟篇:「中心養養,」傳訓養爲憂,卽本雅詁矣。司馬本養作暮,乃字之誤。』案釋文引元嘉本果並作過,果、過正、假字,列子亦作過。

【五】寓言篇:『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此文種,謂物種也,卽物類也。有猶由也,天地篇:『其心之出,有物採之。』釋有爲由(彼文有說);班彪王命論:『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有、由互文,有猶由也。(參看古書虛字新義〔十二、有〕條。)繫辭下:『幾者動之微。』說文:『幾,微也。』幾者羣有之始,『種有幾,』謂物類皆由幾微而來也。又闕誤劉得一本『種有幾』下,更有『若鼃爲鶉』四字,列子天瑞篇同。(爾雅翼一五、玉海急就篇四補列子,爲上並有化字。)與下文似不相涉。

【六】釋文:『㡭,此古絕字,徐音絕,今讀音繼。司馬本作繼,云:「萬物雖有兆朕,得水土氣,乃相繼而生也。」本或作斷,又作「續斷。」』羅勉道循本云:『㡭當作𢇍,與絕同。』茆泮林云:『列子釋文司馬「水土氣」作「水潤之氣,」餘俱仝。』王先謙云:『釋草:「藚,牛脣。」毛詩傳曰:「水舃也,如續斷,寸寸有節,拔之可復。」說文:「藚,水舃也。」郝懿行云:「今驗馬舃生水中者,華如車前而大,拔之,節節復生。」據此,卽㡭也。拔之寸節復生,故以㡭爲名。其或作斷,又作「續斷」者,㡭或誤斷,後人又妄增續字耳。藚如「續斷,」與生山谷之「續斷」判然二物。節節復生,無根著土。故名「水舃,」與本文「得水爲㡭」合。』案㡭,不當作𢇍,(馬氏本改作𢇍,纂箋本從之。)此草拔之寸節復生,故名㡭,說是。㡭,古繼字。御覽八八七引此文作繼,與司馬本合。

【七】:『鼃蠙之衣,靑苔也。在水中若張綿,俗謂之蝦蟆衣也。』釋文:『蠙,郭父因反,又音賓。司馬云:「言物根在水土際,布在水中,就水上視之不見,按之可得,如張綿在水中,楚人謂之鼃蠙之衣。」』茆泮林云:『列子釋文司馬,按作鈔。』案『靑苔』字,苔乃菭之俗省,字亦作箈,廣雅釋草:『水衣,菭也。』王氏疏證:『說文:「菭,水衣也。」菭與苔同,淮南泰族訓:「窮谷之汙,生以靑苔。」高誘云:「靑苔,水垢也。」周官醢人:「箈菹,」鄭衆注云:「箈,水中魚衣也。」箈與苔亦同。』(王氏所引淮南高誘高誘當作許愼。)爾雅釋草:『車前草江東呼爲蝦蟆衣。』然則釋鼃蠙之衣爲靑苔,是也。謂『俗謂之蝦蟆衣,』是誤魚衣爲蝦蟆衣矣。

【八】釋文:『屯,司馬云:「阜也。」舃音昔。司馬云:「言物因水成而陸產,生於陵屯,化作車前,改名陵舃也。一名澤舃,隨燥溼變也。然不知其祖,言物化无常形也。人之死生,亦或化爲草木,草木之精或化爲人也。」』王先謙云:『列子張湛:「陵屯,高潔處也。」蓋總謂無水之處。芣苢釋文陸璣云:「牛舌又名當道。」韓詩說云:「直曰車前,瞿曰芣苢。」乃就直道而生、及生道兩旁析言之。直道卽當道,皆與此「生於陵屯」合。』

【九】:『鬱棲,糞壤也。陵舃旣老,化爲糞土也。糞土復化生烏足之草根也。』釋文:『司馬云:「鬱棲,蟲名。烏足,草名。生水邊也。言鬱棲在陵舃之中則化爲烏足也。」云:「鬱棲,糞壤也。言陵舃在糞化爲烏足也。」』王先謙云:『鬱棲是糞壤,非蟲名。』案御覽八八七引此作『陵〔舃〕則爲鬱棲,鬱棲則爲烏足。』云云,疑所見本與御覽所引合。

【一〇】釋文:『蠐音齊,螬音曹。司馬本作「螬蠐,」云:「蝎也。」』茆泮林云:『御覽九百四十八引司馬云:烏足,草名,生水邊。螬蠐,蟲也。』(『水邊』以上與釋文所引同。)案爾雅釋蟲:『蟦,蠐螬。』:『在糞土中。』蝤蠐,蝎。』:『在木中。今雖通名爲蝎,所在異。』郝氏義:『方言作「蠀螬謂之蟦。」本草一名蟦蠀。論衡無形篇云:「蠐螬化爲復育,復育轉而爲蟬。」詩碩人傳用爾雅方言云:「蠀螬自關而東謂之蝤蠀,梁、益之間謂之蛒,或謂之蝎。」詩正義引孫炎曰:「蠐螬謂之蟦蠐,關東謂之蝤蠐,梁、益之間謂之蝎。」義本方言。但據孫炎及本草,則蟦蠐名螬,蝤蠐名蝎,分明不誤。蝤、螬、蠐三字俱聲轉。蠐螬,倒言之卽蝤蠐,故司馬彪莊子蠐螬作螬蠐,云:「螬蠐,蝎也。」是螬蠐卽蝤蠐,二名溷淆,蓋本之方言而誤也。今蠐螬靑黃色,身短足長,背有毛筋,從夏入秋,蛻爲蟬。蝤蠐白色,身長足短,口黑無毛,至春羽化爲天牛。陳藏器說如此。今驗二物,判然逈別,以爲一物,非矣。』段玉裁說文注,謂『宋掌禹錫、蘇頌亦辯蠐螬與蝤蠐,蝎不同。』又御覽九四八引淮南萬畢術云:『黍成蠐螬,』注:『以秋冬穫黍置溝中,卽生蠐螬也。』然則蠐螬非僅生於烏足之根也。

【一一】郭氏集釋兪樾曰:『釋文曰:「胡蝶胥也,一名胥。」此失其義,當屬下句讀之。本云「胡蝶胥也化而爲蟲,」與下文「鴝掇千日爲鳥,」兩文相對。「千日爲鳥,」言其久也;「胥也化而爲蟲,」言其速也。列子天瑞篇釋文曰:「胥,少也,謂少時也。」得其義矣。』裴學海云:『「胥也」猶「少焉,」說苑政理篇:「少焉,子路見公。」「少焉,」謂俄頃之間也。』(古書虛字集釋三。)

【一二】釋文:『「生於竈下,」司馬云:「得熱氣而生也。」脫,它括反。司馬音悅,云:「新出皮悅好也。」鴝,其俱反。掇,丁活反。』:『鴝掇,蟲名也。』王先謙云:『脫,同蛻。天瑞篇鴝作𪀊,同。』案列子釋文爾雅云:『脫,謂剝皮也。』是也。司馬脫音悅,轉從悅好爲說,迂曲矣。列子釋文𪀊,音衢,亦以『𪀊掇』爲蟲名。庶物異名疏二九引莊子列子並作『拘掇,』鴝之作拘,蓋因掇字偏傍而誤、或別有所據與?

【一三】王先謙云:『天瑞篇爲上有「化而」二字。』案御覽八八九引此文亦作『化而爲鳥。』

【一四】釋文:『乾音干。沫,云:「口中汁也。」斯彌,云:「蟲也。」』

【一五】釋文:『食,司馬本作蝕。醯,許兮反。司馬云:蝕醯,若酒上蠛蠓也。』:『酢甕中蠛蠓,亦爲醯雞也。』案食、蝕古通,:『月盈則食。』釋文:『食,或作蝕。』卽其比。田子方篇:『孔子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釋文:『醯雞,司馬云:若酒上蠛蠓也。』是食醯卽醯雞矣。列子天瑞篇下文『醯雞生乎酒。』釋文亦云:『醯雞,蠛蠓也。』

【一六】釋文:『輅音路,一音洛。軦音況。司馬云:「頤輅、黃軦,皆蟲名。」猷音由。云:「九宜爲久,久,老也。猷,蟲名也。」』郭氏集釋盧文弨曰:『案列子作「斯彌爲食醯頤輅,食醯頤輅生乎食醯黃軦,食醯黃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

【一七】釋文:『瞀,莫豆反,又莫住反。芮,如銳反。蠸音權,郭音歡。司馬云:「亦蟲名也。」爾雅云:「一名守瓜。」一云:「蚡鼠也」』(郭氏集釋本瓜誤爪。)朱駿聲云:『芮,叚借爲蜹,瞀芮,卽蟁蜹也。』案爾雅釋蟲:『蠸,守瓜。』:『今瓜中黃甲小蟲,喜食瓜葉,故曰守瓜。』列子釋文:『蠸,謂瓜中黃甲蟲也。』(王先謙誤爲張湛。)本爾雅注。

【一八】釋文:『司馬云:「羊奚,草名,根似蕪菁,與久竹比合而爲物,皆生於非類也。」靑寧,司馬云:「蟲名。」』郭氏集釋盧文弨曰:『殷敬順云:「莊子從羊奚至靑寧爲一句。」司馬之說固如是,本乃分之。列子箰作筍。』案此句本分之,非本分之也。本於『羊奚比乎不箰久竹』下疏云:『並草名也。』『生靑寧』下疏云:『羊奚比合於久竹而生靑寧之蟲也。』然則本雖分疏之,仍是從羊奚至靑寧爲一句,與司馬說同也。庶物異名疏二一引司馬作『羊奚,根似蕪菁,其根比連於久不生筍之竹,則產靑寧。靑寧,蟲名。』與釋文所引小異。又案自上文『斯彌爲食醯』至此『生靑寧,』疑脫誤甚多。闕誤張君房本作『斯彌爲食醯,食醯生乎頤輅,頤輅生乎黃軦,黃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腐蠸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箰久竹生靑寧。』御覽八八七引作『斯彌爲食醯頤輅,食醯頤輅生乎食醯黃軦,食醯黃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腐蠸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箰久竹,不箰久竹生於靑寧。』(原引『斯彌爲食醯』下,脫『頤輅食醯』四字,據列子補。)列子『瞀芮生乎腐蠸』下,更有『羊肝化爲地皋,馬血之轉爲鄰也,人血之爲野火也,鷂之爲鸇,鸇之爲布穀,布轂久復爲鷂也,燕之爲蛤也,田鼠之爲鶉也,朽瓜之爲魚也,老韮之爲莧也,老羭之爲猨也,魚卵之爲蟲,亶爰之獸自孕而生曰類,河澤之鳥視而生曰鶂,純雌其名大𦝫,純雄其名稺蜂,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跡,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溼,醯雞生乎酒。』百三十五字。自『馬血之轉爲鄰也』至『魚卵之爲蟲』節,儀禮公食大夫禮藝文類聚八七及九一、初學記二八及三〇、御覽八六九、八八七、九二四、九二六、九三五及九七八、事類賦二七果部二注、廣韻平聲一及去聲四、天中記五九,各分引爲莊子文,今本皆佚。列子書出於東晉,鈔襲莊子甚多,此文或尙存莊子之舊與?『亶爰之獸』至『醯雞生乎酒』節,或亦鈔襲莊子,惟未得旁證,未敢輕斷,姑存疑焉。今本莊子『瞀芮生乎腐蠸』下脫文旣多,而張君房本及御覽八八七所引,僅有『腐蠸生乎羊奚』六字,疑後人臆加,以含接上下文耳。

【一九】馬氏云:『陳景元曰:「尸子云:越人呼豹曰程。」搜神記:「秦孝公時有馬生人。」』奚侗云:『尸子:「程,中國謂之豹,越人謂之貘。」列子天瑞篇釋文引之。』纂箋羅勉道曰:『筆談云: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爲程。』案夢溪筆談三:『莊子云:「程生馬。」嘗觀文字注:「秦人謂豹曰程。」予至延州,人至今謂虎豹爲程,蓋言蟲也。方言如此,抑亦舊俗也。』庶物異名疏二九:『程,豹也。豹性廉,有所程度而食,故亦名程。』程本方言,陳氏乃以程度字說之,眞臆說也!史記六國年表:『秦孝公二十一年,馬生人。』(又見漢書五行志。』搜神記云云,卽本史記馬氏搜神記,本列子釋文

【二〇】郭氏集釋兪樾曰:『又當作久,字之誤也。久者,老也。上文「黃軦生乎九猷,」釋文注曰:「九宜爲久,久,老也。」是其義也。「人久反入於機」者,言人老復入於機也。列子天瑞篇正作「人久入於機。」』案機與幾通,(下文『萬物皆出於機,』北山錄論業理第十三引機作幾。)『人又反入於幾,』與上文『種有幾』相應,蓋物類皆由幾微而來,一氣之變,所適萬形,(二句本張湛。)至於人又反入於幾也。列子又作久,久乃又之誤,必以人老爲說則拙矣。大宗師篇:『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

【二一】:『此言一氣而萬形,有變化而无死生也。』〇以上第六章。一氣萬形,變化無極。

(一九八五年二月九日脫稿。)

字數:11419,最後更新時間:2023-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