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補正·卷九下·雜篇


讓王第二十八

釋文 以事名篇。〇典案:碧虛子南華真經章句音義本「讓」作「禪」,篇列說劍、漁父後。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爲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堯、許事迹,具載內篇。姓子,名州,字支父,懷道之人,隱者也。堯知其賢,讓以帝位。以我爲帝,亦當能以爲事,故言「猶之可也」。幽,深也。憂,勞也。言我滯竟幽深,固心憂勞,且欲脩身,庶令合道,未有閒暇緝理萬機也。  釋文 子州支父 音甫。李云:支父,字也。即支伯也。 幽憂之病 王云:謂其病深固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夫位登九五,威跨萬乘,人倫尊重,莫甚於此,尚不以斯榮貴,損害生涯,況乎他外事物,何能介意也!唯無以天下爲者,可以託天下也。夫忘天下者,無以天下爲也。唯此之人,可以委託於天下也。〇典案:呂氏春秋貴生篇作「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託天下。」

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舜之事迹,具在內篇。支伯,猶支父也。〇俞樾曰:漢書古今人表有子州支父,無支伯,則支父、支伯是一人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夫帝王之位,重大之器也,而不以此貴易奪其生。自非有道,孰能如是?故異於流俗之行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爲哉?姓善,名卷,隱者也。處於六合,順於四時,自得天地之間,逍遙塵垢之外,道在其中,故不用天下。〇典案:御覽十九引「春耕種」作「春耕夏種」,「秋收斂」作「秋收冬斂」,二十四、八十一引與今本同。  釋文 善卷 卷勉反,居阮反,又音眷。李云,姓善,名卷。〇俞樾曰:呂覽下賢篇作「善綣」。 衣皮 於既反。下同。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古人淳樸。喚帝爲子。恨舜不識野情,所以悲歎。  釋文  其處 昌慮反。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爲人,葆力之士也。」「戶」字亦有作「后」者,隨字讀之。石戶,地名也。農,人也。今江南喚人作農。此則舜之友人也。葆,牢固也。言舜心志堅固,[筋]力勤苦,腰背捲捲,不得歸休,以此勤勞,翻來見讓,故不受也。  釋文 石戶 本亦作「后」。 之農 李云:石戶,地名。農,農人也。 捲捲 音權,郭音眷,用力貌。 葆力 音保,字亦作「保」。以舜之德爲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古人荷物,多用頭戴,如今高麗,猶有此風。以舜德化未爲至極,故攜妻子,不踐其土,入於大海州島之中,往而不返也。  釋文  以入於海 司馬云:凡言入者,皆居其海島之上,與其曲隈中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亶父,王季之父,文王之祖也。邠,地名。狄人,獫狁也。國鄰戎虜,故爲狄人攻伐。〇典案:御覽四百十九引「大王」作「古公」。下同。  釋文 大王 音太。下同。  丁但反。  音甫。下同。  筆貧反。徐甫巾反。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爲吾臣與爲狄人臣奚以異?事,奉也。勉,勵也。奚,何。狄人貪殘,意在土地,我不忍傷殺,汝勉力居之。〇典案:「與人之兄居」,「與人這父居」,兩「居」字於詞爲複。呂氏春秋審爲篇、淮南子道應篇下「居」字竝作「處」。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用養,土地也。所養,百姓也。本用地以養人,今殺人以存地,故不可也。因拄杖而去,民相連續,遂有國於岐陽。  釋文 不以所用養害所養 地所以養人也。今爭以殺人,是以地害人也。人爲地養,故不以地故害人也。 因杖 直亮反。  初革反。〇馬敘倫曰:「筴」當依御覽四百十九引作「策」。呂氏春秋審爲篇亦作「策」。〇典案:馬說是也。淮南子道應篇亦作「策」。 相連 力展反。司馬云:連,讀曰輦。 岐山 其宜反。或祁支反。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夫亂世澆僞,人心浮淺,徇於軒冕,以喪其身,逐於財利,以殞其命,不知輕重,深成迷惑也。  釋文  不以養傷身不以利累形 王云:富貴有養,而不以昧養傷身;貧賤無利,而不以求利累形也。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輿。搜,王子名也。丹穴,南山洞也。玉輿,君之車輦也。亦有作「王」字者,隨字讀之,所謂玉輅也。越國之人,頻殺君主,王子怖懼,逃之洞穴,呼召不出,以艾薰之。既請爲君,故乘以玉輅。〇馬敘倫曰:史記越世家索隱引無「世」字。書鈔一五八引「弒」作「煞」,御覽五四引作「殺」。〇典案:呂氏春秋貴生篇亦作「殺」。  釋文 弒其 音試。 王子搜 素羔反,又悉遘反,又邀遘反。李云:王子名。淮南子作「翳」。〇俞樾曰:釋文云:「搜」,淮南子作「翳」。然翳之前無三世弒君之事。史記越世家索隱以搜爲翳之子無顓。據竹書紀年,翳爲其子所弒,越人殺其子,立無余,又見弒而立無顓,是無顓以前三君皆不善終,則王子搜是無顓之異名無疑矣。淮南子蓋傳聞之誤,當據索隱訂正。 丹穴 爾雅云:南戴日爲丹穴。 以艾 五蓋反。 王輿 一本作「玉輿」。〇典案:御覽五十四引作「承以玉輿」,與釋文合。疏「玉輿,君之車輦也」,又曰「所謂玉輅也」,是成本亦作「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爲君也。援,引也。綏,車上繩也。辭不獲免,長歎登車,非惡爲君,恐爲禍患。以其重生輕位,故可屈而爲君也。  釋文   音爰。 而呼 火故反。本或作「歎」。 以舍 音捨。 非惡 烏路反。下及下章「真惡」同。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僖侯,韓國之君也。華子,魏之賢人也。韓、魏相鄰,爭侵境土,干戈既動,勝負未知,怵惕居懷,故有憂色。  釋文 子華子 司馬云:魏人也。〇俞樾曰:呂覽貴生篇引子華子曰「全生爲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爲下」,又誣徒篇引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樂其所以亡」,高注竝云:子華子,古體道人。知度、審爲兩篇注同。 昭僖侯 司馬云:韓侯。〇俞樾曰:韓有昭侯,有僖王,無昭僖侯。〇馬敘倫曰:「僖」,呂氏春秋審爲篇作「釐」,聲同之類。詩蟋蟀序「刺僖公也」,史記作「釐侯」,是其例證。又呂氏春秋任數篇曰「韓昭釐侯視所以祠廟之牲,其豕小,申不害聞之」,高誘曰:申不害,昭釐侯之相也。史記韓世家「申不害爲韓昭侯相」,則昭僖侯即韓昭侯矣。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銘,書記也。攫,捉取也。廢,斬去之也。假且書一銘記,投之於前,左手取銘,則斬去右手,右手取銘,則斬去左手,然取銘者必得天下。君取之不?以(取)[此]譬諭,借問韓侯也。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攫」上無「能」字。  釋文  俱碧、俱縛二反。又史虢反。李云:取也。〇典案:御覽三百六十九引「攫」作「攖」。  李云:棄也。司馬云:病也。一云:攫者,援書銘;廢者,斬右手。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答云:不能斬兩臂而取六合也。子華子曰:「甚善!歎君之言甚當於理。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自,從也。於此言而觀察之,則一身重於兩臂,兩臂重於天下,天下又重於韓。韓之與天下,輕重之遠矣。〇典案:「身亦重於兩臂」,「亦」當爲「又」,字之誤也。呂氏春秋審爲篇、御覽三百六十九引此文,字竝作「又」,是其證也。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所爭者疆畔之閒,故於韓輕重遠矣,而必固憂愁,傷形損性,恐其不得,豈不惑哉?  釋文 其輕於韓又遠 絕句。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頓悟其言,歎之奇妙也。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魯侯,魯哀公。或云:魯定公也。姓顏,名闔,魯人,隱者也。幣,帛也。聞顏闔得清廉之道,欲召之爲相,故遣使人,賫持幣帛,先通其意。  釋文 魯君 一本作「魯侯」。李云:哀公也。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苴布,子麻布也。飯,飼也。居疏陋之閭巷,著粗惡之布衣,身自飯牛,足明貧儉。〇典案:呂氏春秋貴生篇、御覽八百二十引竝無「陋」字。高山寺古鈔本同。「閭」,御覽八百二十引作「門」,八百九十九引作「廬」。  釋文  音麤。徐七餘反。李云:有子麻也。本或作「麤」,非也。〇典案:呂氏春秋貴生篇「苴」作「鹿」,洪頤煊云:「鹿」即「麤」字之省。書鈔百二十九引作「麄」,御覽八百二十引作「粗」,八百九十九引作「麤」。 飯牛 符晚反。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遺,與也。不欲(授)[受]幣,致此矯詞,以欺使者。〇俞樾曰:上「者」字衍文。「恐聽謬而遺使者罪」,恐其以誤聽得罪也。聽即使者聽之,非聽者一人,使者一人也。呂氏春秋貴生篇正作「恐聽繆而遺使者罪」。〇典案:俞謂上「者」字爲衍文,是也。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高山寺古鈔本竝作「恐聽謬而遺使者罪」,文選北山移文注引同,是其塙證。  釋文 之使 所吏反。下及下章同。 家與 音餘。 而遺 唯季反。下皆同。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〇典案:御覽八百九十九引「已」作「也」。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〇典案:此句下有敚文。「真」當爲「非」者,後人改之也。呂氏春秋貴生篇作「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以重生,惡之也」,與上文「王子搜非惡爲君也,惡爲君之患也」一例。莊子此文既敚下一句,後人以「故若顏闔者,非惡富貴也」義意不合,乃改「非」爲「真」以就之耳。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爲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緒,殘也。土,糞也。苴,草也。夫用真道以持身者,必以國家爲殘餘之事,將天下同於草土者也。  釋文 復來 音服。或音扶又反。下章皆同。 緒餘 並如字。徐上音奢,下以嗟反。司馬、李云:緒者,殘也,謂殘餘也。  敕雅反,又片賈、行賈二反,又音如字。  側雅反,又知雅反。司馬云:土苴,如糞草也。李云:土苴,糟魄也,皆不真物也。一云:土苴,無心之貌。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爲。殉,逐也。察世人之所適往,觀黎庶之所云爲,然後動作而應之也。  釋文 必察其所以之 王云:聖人真以持身,餘以爲國,故其動作,必察之焉。「所以之」者,謂德所加之方也。「所[以]爲」者,謂所以待物也。動作如此,不必察也。今且有人於此,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無「且」字,呂氏春秋貴生篇同。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〇典案:御覽七百五十五引「要」作「取」。夫生者,豈(持)[特]隨侯之重哉?隨國近濮水,濮水出寶珠,即是靈蛇所銜以報恩,隨侯所得者,故謂之隨侯之珠也。夫雀高千仞,以珠彈之,所求者輕,所用者重。傷生殉物,其義亦然也。  釋文  所要 一遙反。〇俞樾曰:「隨侯」下當有「珠」字。若無「珠」字,文義不足。呂氏春秋貴生篇作「夫生豈特隨侯珠之重也哉」,當據補。〇典案:俞說是也。意林引「隨侯」下有「珠」字,是其證也。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爲不好士乎?」子陽,鄭相也。禦寇,鄭人也,有道而窮。子陽不好賢士,遠游之客,譏刺子陽。  釋文 子陽 鄭相。 不好 呼報反。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命召主倉之官,令與之粟。禦寇清高,辭謝不受也。  釋文 即令 力呈反。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爲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與粟不受,天命貧窮,嗟惋拊心,責夫罪過。故知禦寇之妻,不及老萊之婦遠矣。〇典案:「豈不命邪」不詞,「不」當爲非字之誤也。呂氏春秋觀世篇作「豈非命也哉」,是其證。列子說符篇作「豈不命也哉」,蓋襲用莊子已誤之文也。高山寺古鈔本「邪」亦作「也哉」。  釋文 拊心 徐音撫。 得佚 音逸。  音洛。 君過 古卧反。本亦作「遇」。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子陽嚴酷,人多怒之。左右有誤折子陽弓者,恐必得罪,因國人逐猘狗,遂殺子陽也。  釋文  作難 乃旦反。下章同。 殺子陽 子陽嚴酷,罪者無赦。舍人折弓,畏子陽怒責,因國人逐猘狗而殺子陽。〇俞樾曰:子陽事見呂覽適威篇、淮南氾論訓。至史記鄭世家則云繻公二十五年,鄭公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年,子陽之黨共弒繻公駘,又與諸書不同。

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名軫,平王之子也。伍奢、伍尚遭平王誅戮,子胥奔吳而耕於野,後至吳王闔閭之世,請兵伐楚,遂破楚入郢,以雪父之讎。其時昭王窘急,棄走奔隨,又奔於鄭。有屠羊賤人名說,從王奔走,奔走之由,置在下文。〇典案:「走而從於昭王」,高山寺古鈔本無「昭」字。  釋文 楚昭王 名軫,平王子。 屠羊說 音悅。或如字。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有」下有「哉」字。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

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綦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三旌,三公也。亦有作「珪」字者,謂三卿皆執珪,故謂三卿爲珪也。〇俞樾曰:「子綦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句,此昭王自與司馬子綦言,當稱「子」,不當稱「子綦」,「綦」字衍文。〇典案:御覽八百二十八引無「綦」字,可證俞說。道藏本作「子其爲我延之以三旌之位」,義亦可通。各本之「綦」或即爲「其」字,涉上「王謂司馬子綦」而誤也。  釋文 從者 才用反。 強之 其丈反。 見之 賢遍反。下同。 之知 音智。 入郢 以井反。 毀約 如字。徐於妙反。 而見 如字。亦賢遍反。 爲我 于僞反。 三旌 三公位也。司馬本作「三珪」,云:謂諸侯之三卿皆執珪也。〇孫詒讓曰:司馬本是也。楚爵以執珪爲最貴。楚辭大招曰「三圭重侯」,戰國策楚策昭陽說楚貴爵爲上執珪,然則執珪有上中下之異歟?〇典案:類聚八十三、御覽八百六引「旌」竝作「圭」,御覽二百九十八、八百二十八引作「珪」,三百四十引作「旌」,與今本合。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〇典案:御覽百七十四引「環」作「圜」。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爲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爲塞,上漏下溼,匡坐而弦歌。原憲,孔子弟子,姓原,名思,字憲也。周環各一堵,謂之環堵,猶方丈之室也。以草蓋屋,謂之茨也。褐,粗衣也。匡,正也。原憲家貧,室唯環堵,仍以草覆舍,桑條爲樞,蓬作門扉,破甕爲牖,夫妻二人,各居一室,逢雨溼而弦歌自娛,知命安貧,所以然也。〇「歌」字舊敚。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弦」下有「歌」字。奚侗曰:新序、韓詩外傳「弦」下有「歌」字。御覽及張君房本亦有「歌」字,當依補。〇典案:奚校是也。史記游俠列傳正義、藝文類聚人部十九、御覽百七十四、三百九十三、四百八十五引「弦」下竝有「歌」字。下文「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亦竝以「弦歌」連文,此不得獨言「弦」,今依張本補「歌」字。  釋文 妄施 如字,又始豉反。  徐疾私反。李云:蓋屋也。 蓬戶 織蓬爲戶。 桑以爲樞 尺朱反。司馬云:屈桑條爲戶樞也。 甕牖 音酉。司馬云:破甕爲牖。 二室 司馬云:夫妻各一室。〇典案:「桑以爲樞,而甕牖二室」,義既難通,句法又與上下文不一律。淮南子原道篇「環堵之室,茨之以生芧,蓬戶甕牖,揉桑爲樞,上漏下溼,潤浸北房」,文義與此正同。新序飾士篇、韓詩外傳一竝作「蓬戶甕牖」,無「二室」二字。類聚三十五引此文同。御覽百七十四引作「瓮以爲牖」,與上「桑以爲樞」,下「褐以爲塞」句法一律。司馬注:夫妻各一室。蓋就誤衍之文曲爲之說,不可從也。  下葛反。郭音葛。字或作[𧝶]。 爲塞 悉代反。司馬云:以褐衣塞牖也。 匡坐而弦 司馬云:匡,正也。案:弦,謂弦歌。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子貢,孔子弟子,名賜,能言語,好榮華。其軒蓋是白素,(裹)[裏]爲紺色,車馬高大,故巷道不容也。  釋文 中紺 古暗反。李云:紺爲中衣,加素爲表。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縰,躡也。以華皮爲冠,用藜藿爲杖,貧無僕使,故自應門也。  釋文 華冠 胡化反。以華木皮爲冠。〇馬敘倫曰:「華冠」,韓詩外傳作「楮冠」,新序作「桑葉冠」。「楮」、「華」聲同魚類,「桑」則篆形近「華」而譌。「華」借得「樗」。〇典案:御覽九百九十八引作「草冠屣履」。「華」疑「草」字之誤。 縰履 所倚反。或所買反。本或作「𦁡」,并下「曳縰」同。三蒼解詁作「躧」,云:躡也。聲類或作「屣」。韋昭蘇寄反。通俗文云:履不著跟曰屣。司馬本作「踐」。李云:縰履,謂履無跟也。王云:體之能躡舉而曳之也。「履」,或作「屨」。 杖藜 以藜爲杖也。司馬本作「扶杖也」。 應門 自對門也。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〇典案:意林、類聚三十五、御覽四百八十五引「謂之」作「之謂」。高山寺古鈔本同。學而不能行謂之病。〇典案:「學」下當有「道」字。御覽四百八十五引正作「學道不能行之謂病」。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作「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是其證也。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嘻,笑聲也。逡巡,卻退貌也。以儉繫奢,故懷慙愧之色。〇典案:「而」下當有「退」字。藝文類聚三十五、意林及御覽四百八十五竝作「逡巡而退」,是其證。  釋文   許其反。 逡巡 七旬反。

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爲人,教以爲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爲也。」慝,姦惡也。飾,莊嚴也。夫趨世候時,希望富貴,周旋親比,以結朋黨,自求名譽,學以爲人,多覓束脩,教以爲己,託仁義以爲姦慝,飾車馬以衒矜夸,君子恥之,不忍爲之也。  釋文  希世而行 司馬云:希,望也。所行常顧世譽而動,故曰希世而行。 比周 毗志反。 爲人 于僞反。下「爲己」同。 教以爲己 學當爲己,教當爲人,今反不然也。 仁義之慝 吐得反,惡也。司馬云:謂依託仁義爲姦惡。

曾子居衛,縕袍無表,〇典案:新序立節篇作「子思居於衛,緼袍無表」。御覽六百八十六作「原子」。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以麻縕袍絮,復無表(裹)[裏]也。腫噲,猶剝錯也。每自力作,故生胼胝。  釋文 縕袍 紆紛反。司馬云:謂麻縕爲絮,論語云「衣敝縕袍」是也。  本亦作「腫」,章勇反。  古外反。徐古活反。司馬云:種噲,剝錯也。王云:盈虛不常之貌。  薄田反。  竹尼反。〇典案:御覽三百七十引作「𦙁」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〇典案:類聚六十七引「捉衿」作「斂襟」,御覽八百八十六引「捉」亦作「斂」,又引注云:言貧也。三百六十九引「捉」作「正」。納屨而踵決。守分清虛,家業窮窶,三日不營熟食,十年不製新衣。繩爛,正冠而纓斷;袖破,捉衿而肘見;履敗,納之而(根)[跟]後決也。〇典案:御覽三百八十八、五百七十一引「屨」作「履」。  釋文  竹久反。  賢遍反。曳縰而歌商頌,〖〇馬敘倫曰:书钞百六引「縰」作「屐」,御覽三八八引作「屣」,五七一引作「履」。案:「縰」當從御覽作「屣」。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響]歌商頌(響),韻叶宮商,察其詞理,雅符天地,聲氣清虛,又諧金石,風調高素,超絕人倫,故不與天子爲臣,不與諸侯爲友也。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夫君子賢人,不以形挫志;攝衛之士,不以利傷生;得道之人,忘心知之術也。

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爲絲麻;〇典案:御覽百九十三引「絲」作「桑」。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作「所學夫子者」,御覽四百八十五引作「所學於夫子者」,並無「之道」二字。回不願仕。」〇典案:御覽百九十三引作「回故不仕矣」。孔子愀然變容,〇典案:類聚三十五、御覽四百八十五引「容」作「色」。曰:「善哉,回之意!〖〇馬敘倫曰:類聚三十五、御覽四百八十五引「善」作「美」。〇典案:作「美」義較長。山木篇「孔子曰:『善哉!』」,與此文有别。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〇碧虛子校引江南李氏本「利」作「羨」。〇典案:作「利」義較長。江南李氏本非。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飦,糜也。怍,羞也。夫自得之士,不以得喪駭心;內修之人,豈復羞慙無位!孔子誦之,其來已久,今勸回仕,豈非失言?因回反照,故言丘得之矣。  釋文   之然反。字或作「饘」。廣雅云:糜也。一云:紀言反。家語云:厚粥。一音干,謂干𩚳。〇馬敘倫曰:類聚三十五引「飦粥」作「𩜾鬻」。御覽一九三、四六八、四八五、八五九引「飦」作「饘」。說文「飦」爲「𩱡」之重文,亦作「䭈」。禮記檀弓篇釋文引說文曰:宋、衛謂之𩜾。則字當依藝文類聚作「𩜾」,鬻也。「饘」、「飦」一字,故或作「饘」。「粥」爲「鬻」省。  之六反,又音育。 自樂 音洛。  七小反.徐在九反,又七了、子了二反,又資酉反。李音秋,又七遙反。一本作「欣」。 行修 下孟反。 不怍 在洛反。爾雅云:慙也。又音昨。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魏之賢人也。魏公子名牟,封中山,故曰中山公子牟也。公子有嘉遁之情,而無高蹈之德,故身在江海上而隱遁,心思魏闕下之榮華,既見賢人,借問其術也。〇典案:「奈何」上當有「爲之」二字。淮南子道應篇「身處江海之上,心在魏闕之下,爲之奈何」。語亦見呂氏春秋審爲篇、文子下德篇。  釋文 公子牟 司馬云:魏之公子,封中山,名牟。 瞻子 賢人也。淮南作「詹」。〇馬敘倫曰:呂氏春秋審爲篇、淮南子道應訓有此文,「瞻」皆作「詹」。呂氏春秋執一篇「楚王問爲國於詹子」,淮南詮言訓「詹何曰:『未嘗聞身治而國亂者也』」,韓非解老篇「詹何坐,弟子侍」,淮南子說山訓「詹公之釣,千歲之鯉不能避」,覽冥訓「故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騖魚於大淵之中,此皆得清凈之道,太浩之和也」,原道訓「加之以詹何、娟嬛之數,猶不能與罔罟爭得也」,呂氏春秋重言篇「故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詹何、田子方、老聃是也」。詳諸文紀詹何事,蓋道家之流,與此文義合。瞻子即詹何也。 魏闕 淮南作「騩」,司馬本同,云:騩,讀曰魏。象魏觀闕,人君門也。言心存榮貴。許慎云:天子兩觀也。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重於生道,則輕於榮利。榮利既輕,則不思魏闕。〇馬敘倫曰:「利輕」,呂氏春秋審爲篇、淮南道應訓並作「輕利」,當從之。疏曰「重於生道,則輕於榮利」,是成本亦作「輕利」。  釋文 重生 李云:重存生之道者,則名利輕,輕則易絕矣。此人身居江海,心貪榮利,故以此戒之。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雖知重於生道,未能勝於情欲。  釋文 能勝 音升。下同。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若不勝於情欲,則宜從順心神,亦不勞妄生嫌惡也。〇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乎」作「也」。馬敘倫曰:此是公子牟辭。「乎」絕句。  釋文 不能自勝則從 絕句。一讀至「神」字絕句。〇俞樾曰:釋文曰:「不能自勝則從」絕句。此讀是也。又曰:一讀至「神」字絕句。則失之。呂氏春秋審爲篇亦載此事,作「不能自勝則縱之,神無惡乎」。文子下德篇、淮南子道應篇并疊「從之」二字,作「從之從之」,則「從神」之不當連讀明矣。又案:「從」,呂氏春秋作「縱」,則當讀子用反,而釋文無音,亦失之。 無惡 如字,又烏路反。  絕句。一讀連下。「不能自勝」爲句。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情既不勝,強生抑挫,情欲已損,抑又乖心,故名重傷也。如此之人,自然夭折,故不得與壽考者爲儕類也。  釋文  重傷 直用反。下同。〇俞樾曰:「重傷」,猶再傷也。不能自勝,則已傷矣,又強制之而不使縱,是再傷也。故曰「此之謂重傷」。呂氏春秋審爲篇高誘注曰:重,讀復重之重。是也。釋文音直用反,非是。

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爲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夫大國王孫,生而榮貴,遂能巖棲谷隱,身履艱辛,雖未階乎玄道,而有清高之志,足以激貪勵俗也。  釋文  萬乘 繩證反。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陳、蔡之事,外篇已解。既遭飢餒,營無火食,藜菜之羹,不加米糝,顏色衰憊,而歌樂自娛,達道聖人,不以爲事也。〇典案:御覽五百七十一引「室」下有「不輟」二字。御覽引書多刪削而少增益,疑今本敚「不輟」二字。  釋文 不火食 元嘉本無「火」字。 不糝 素感反。 甚憊 皮拜反。顏回擇菜,〖〇奚侗曰:呂氏春秋慎人篇「擇菜」下有「於外」二字,當據補。馬敘倫曰:風俗通義簾通篇載此事,「擇菜」下有「於戶外」三字。〇典案:御覽四百八十六引「擇」作「釋」。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〇典案:御覽四百八十六引「再」作「載」。山木篇「孔子問子桑雽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盜跖篇「子自謂才士聖人耶?則再逐於魯,削迹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漁父篇「丘再逐於魯,削迹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文義並與此同。高山寺古鈔本「逐」上無「再」字,無「窮於商、周」句,「圍」作「窮」。狩野直喜云:鈔本與呂氏春秋慎人篇合。漁父篇亦無「窮於商、周」四字。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仕於魯而被放,游於衛而削迹,講於宋樹下,而司馬桓魋欲殺夫子,憎其坐處,遂伐其樹。故欲殺夫子,當無罪咎,凌藉之者,應無禁忌。由、賜未達,故發斯言。  釋文  伐樹於宋 孔子之宋,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伐其樹,孔子遂行。  藉,毀也。又云:陵藉也。一云:鑿也。或云:係也。

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

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喟然,嗟歎貌。由與賜,細碎之人也。命召將來,告之善道。如斯困苦,豈不窮乎?  釋文   去愧反,又苦怪反。 語之 魚據反。

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〇馬敘倫曰:御覽四八六引「患」作「暴」。其何窮之爲!〖〇奚侗曰:爲,猶有也。呂覽慎人篇「爲」正作「有」。馬敘倫曰:意林引「爲」作「有」。〇典案:御覽四百八十六引「爲」下有「也」字。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桓公得之莒,〖齊子糾之亂,小白出奔莒。文公得之曹,〖曹人觀晉公子骿脅。 越王得之會稽 越爲吳敗,句踐以敗卒保於會稽山。〇典案:「桓公得之莒」三句及注舊敚。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有。案:呂氏春秋慎人篇、風俗通義窮通篇載此事,皆有此三句。荀子宥坐篇「孔子南適楚,戹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糂。子路進問之,孔子曰:『由,居,吾語汝。昔晉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勾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文雖異,亦以公子重耳、越王勾踐、齊桓公爲比。家語在厄篇亦云:「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越王勾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可爲旁證。今依江南古藏本補。注「子糾」,江南古藏本作「紂」,今以意改。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夫歲寒别木,處窮知士,因難顯德,可謂幸矣。  釋文  臨難 乃旦反。〇俞樾曰:「天」乃「大」字之誤。國語魯語「大寒降」,韋昭注曰:謂季冬建丑之月,大寒之後也。若作「天寒既至」,失其義矣。呂氏春秋慎人篇亦載此事,正作「大寒」。〇馬敘倫曰:風俗通[義]窮通篇亦作「大寒既至」。〇典案:俞、馬校是也。淮南子俶真篇「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也」,即襲用莊子此文。呂氏春秋功名篇「大寒既至」,與此文義亦正同,是其塙證矣。 之隘 音厄,又於懈反。

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削然,取琴聲也。扢然,奮勇貌也。既師資領悟,彼此歡娛也。  釋文 削然 如字。李云:反琴聲。亦作「梢」,音消。  許訖反,又巨乙反,魚乙反。李云:奮舞貌。司馬云:喜貌。〇馬敘倫曰:書鈔百二十一、御覽三百五十一引作「仡」。王念孫曰:「扢」與「仡」通。說文曰:仡,勇壯也。 執干 干,楯也。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

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爲寒暑風雨之序矣。夫陰陽天地有四序寒溫,人處其中,何能無窮通否泰耶?故得道之人,處窮通而常樂,譬之風雨,何足介懷乎!  釋文 亦樂 音洛。下同。〇俞樾曰:「德」當作「得」。呂覽慎人篇作「道得於此,則窮達一也,爲寒暑風雨之序矣」。疑此文「窮通」下,亦當有「一也」二字,而今奪之。〇典案:俞先生謂「德」當作「得」,是也。高山寺古鈔本正作「得」。故許由娛於潁陽,而共伯得乎共首。共伯,名和,周王之孫也。懷道抱德,食封於共。厲王之難,天子曠絕,諸侯知共伯賢,請立爲王,共伯不聽,辭不獲免,遂即王位。一十四年,天下大旱,舍屋生火,卜曰:厲王爲祟。遂廢共伯而立宣王。共伯退歸,還食本邑,立之不喜,廢之不怨,逍遙於丘首之山。丘首山今在河內。潁陽,地名,在襄陽,未爲定地名也。故許由娛樂於潁水,共伯得志於首山也。〇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得」下有「志」字。馬敘倫曰:困學紀聞十引「得」下有「之」字,「乎」作「於」。〇典案:呂氏春秋慎人篇「共伯得乎共首」,高誘注:不知出何書也。誘注呂氏春秋必己篇云:莊子名周,宋之蒙人也,輕天下,細萬物,其術尚虛無,著書五十二篇,名之曰莊子。與漢書藝文志正合。而於此獨云「不知出何書」,疑其所見五十二篇本莊子無今本讓王篇也。  釋文  虞於潁陽 廣雅云:虞,安也。安於潁陽。一本作「娛」。娛,樂也。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作「虞」,狩野直喜云:宋本以下「虞」作「娛」,釋文出「虞於潁陽」,注云:一本作「娛」。鈔本作「虞」,與釋文所據本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字亦作「虞」。「虞」、「娛」古通用。 共伯 音恭。下同。 得乎共首 司馬云:共伯名和,脩其行,好賢人,諸侯皆以爲賢。周厲王之難,天子曠絕,諸侯皆請以爲天子,共伯不聽,即干王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於太陽,兆曰:厲王爲祟。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復歸於宗,逍遙得意共山之首。共丘山,今在河內共縣西。魯連子云:共伯後歸於國,得意共山之首。紀年云:共伯和即干王位。孟康注漢書古今人表,以爲入爲三公。本或作「丘首」。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世德堂本、呂氏春秋慎人篇並作「共首」。宋本、道藏注疏本並作「丘首」,與釋文或本合。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爲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〇典案:文選桓元子薦譙元彥表注引「漫」作「慢」。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注引作「帝欲以辱行漫我」。御覽七十引「漫」上有「污」字,四百二十四引「漫」上有「汙」字,八十一引「漫」上有「汗」字。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孔子曰:士志於仁者,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夫志尚清遐,高風邈世,與夫貪利沒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注「士志於仁者」作「志士仁人」。  北方之人,名曰無擇,舜之友人也。后,君也。壟上曰畝,下曰畎。清泠淵,在南陽西崿縣界。舜耕於歷山,長於壟畝,游堯門闕,受堯禪讓,其事迹豈不如是乎?又欲將恥辱之行汙漫於我。以此羞慙,遂投清泠也。〇俞樾曰:廣韻二十五德「北」字注:古有北人無擇。則北人是複姓。漢書古今人表作北人亡擇。〇典案:「投」下當有「於」字。御覽七十、四百二十四注引並作「自投於」,與呂氏春秋離俗覽合,是其證也。  釋文   古犬反。  司馬云:壟上曰畝,壟中曰畎。 辱行 下孟反。下章同。 漫我 武諫反。徐武畔反。下章同。 清泠 音零。 之淵 山海經云:在江南。一云:在南陽郡西崿山下。

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姓卞,名隨。姓務,名光,並懷道之人,隱者也。湯知其賢,因之謀議。既非隱者之務,故答以不知。姓伊,名尹,字贄,佐世之賢人也。忍,耐也。垢,恥辱也。既欲阻兵,應須強力之士;方將弒主,亦藉耐羞之人。他外之能,吾不知也。  釋文  瞀光 音務,又莫豆反。本或作「務」。〇典案:宋本、道藏注疏本、白文本、御覽四百二十四引「瞀」並作「務」,與釋文一本合。 強力 李云:阻兵須力。 忍垢 司馬云:垢,辱也。李云:弒君須忍垢也。〇朱駿聲曰:「垢」借爲「詬」,恥也。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正作「詬」。

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后」作「君」。必以我爲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爲貪也。〇典案:「我爲貪也」上「以」字舊敚。御覽四百二十四引作「勝桀而讓乎我,必以我爲貪也」,與上文句法一律,呂氏春秋離俗覽同,世德堂本有「以」字,今據補。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漫,汙也。稠水,在潁川郡界,字又作「桐」。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投」下有「於」字,與呂氏春秋離俗覽合。  釋文  數聞 音朔。 稠水 直留反。本又作「桐水」。徐音同,又徒董反,又音封。本又作「稠」,司馬本作「洞」,云:洞水,在潁川。一云:在范陽郡界。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稠」作「桐」,與釋文一本合。朱謀㙔曰:呂氏春秋離俗篇作「潁水」,高士傳作「泂水」,「(穎)[潁]」、「泂」古字通用,故禮記「顈衣」一作「絅衣」,是其例也。「稠」、「桐」二字皆誤耳。

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享,受也。廢上,謂放桀也。殺民,謂征戰也。犯其難,謂遭誅戮也。我享其利,謂受祿也。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民」作「人」,「人」作「子」。  釋文 知者 音智。 其難 乃旦反。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舊說曰:如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也若六合之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苟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爲六合之外,故當付之堯、舜、湯、武耳。淡然無係,故汎然從衆,得失無概於懷,何自投之爲哉?若二子者,可以爲殉名慕高矣,未可謂外天下也。  廬水,在遼西北平郡界也。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沈」作「投」。又引注云:廬水,在遠東也。呂氏春秋離俗覽作「募水」,高注:募,水名也。音千伯之伯。  釋文  廬水 音閭。司馬本作「盧水」,在遼東西界。一云:在北平郡界。〇典案:御覽四百二十四引「廬」作「盧」,與釋文一本合。 淡然 徒暫反。 無概 古代反。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孤竹,國名,在遼西。伯夷、叔齊兄弟讓位,聞文王有道,故往觀之。夷、齊事迹,外篇已解矣。  釋文 孤竹 司馬云:孤竹國在遼東令支縣界。伯夷、叔齊,其君之二子也。令,音郎定反。支,音巨移反。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岐陽是岐山之陽,文王所都之地,今扶風是也。周公名旦,是武王之弟,故曰叔旦也。其時文王已崩,武王登極,將欲伐紂,招慰賢良,故令周公與其盟誓,加祿二級,授官一列,仍牲血釁其盟書,埋之壇下也。  釋文 血牲 一本作「殺牲」。司馬本作「血之以牲」。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祈,求也。喜,福也。神農之世,淳樸未殘,四時祭祀,盡於恭敬,其百姓忠誠信實,緝理而已,無所求焉。  釋文  許其反。一音於其反。 祈喜 如字。徐許記反。〇俞樾曰:「喜」當作「禧」。爾雅釋詁:禧,福也。「不祈禧」者,不祈福也。呂氏春秋誠廉篇作「時祀盡敬而不祈福也」,與此字異義同。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喜」作「熹」,可證俞說。 盡治 直吏反。樂與政爲政,樂與治爲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爲政順事,百姓緝理,從於物情,終不幸人之災以爲己福,願人之險以爲己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爲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爲信,揚行以說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遽,速也。速爲治政,彰紂之虐,謀謨行貨,以保兵威,顯物行說,以化黎庶,可謂推周之亂,以易殷之暴也。〇王念孫曰:「上謀而下行貨」,「下」字後人所加也。「上」與「尚」同,「上謀而行貨,阻兵而保威」,句法正相對。後人誤讀「上」爲上下之上,故加「下」字耳。呂氏春秋誠廉篇正作「上謀而行貨,阻兵而保威」。〇典案:王校是也。高山寺古鈔本正無「下」字。  釋文 揚行 下孟反。下「吾行」、「戾行」同。 以說 音悅。 以要 一遙反。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爲苟存。今天下闇,周德衰,〖〇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周」作「殷」。〇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伯夷、叔齊試往觀周之時,不當言「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絜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論語曰: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而此云死焉,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此篇大意,以起高讓遠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貪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猶時慨然,中路而歎,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雖不俱爲聖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爲,然其風少弊,故可(遺)[貴]也。〇典案:高山寺古鈔本注「遺」作「貴」,於義爲長。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噲也;伯夷之風,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貪冒之雄敢行篡逆。唯聖人無迹,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爲聖人之迹,則伯夷、叔齊亦聖人之迹也;若以伯夷、叔齊非聖人之迹邪,則伊、呂之事亦非聖跡矣。〇典案:注「非聖」下「跡」字舊敚,今據高山寺古鈔本補。夫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迹。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迹,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強名聖,則聖者乃無迹之名也。  塗,汙也。若與周並存,恐汙吾行,不如逃避,餓死於首山。首山在蒲州城南近河是也。  釋文  故被 皮義反。 貪冒 亡北反。或亡報反。下同。 稷契 息列反。 之噲 音快。  初患反。唐云:或曰:讓王之篇,其章多重生,而務光二三子自投於水,何也?答曰:莊書之興,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於去榮。是以明讓王之一篇,標傲世之逸志,旨在不降以厲俗,無厚身以全生。所以時有重生之辭者,亦歸棄榮之意耳,深於塵務之爲弊也。其次者,雖復被褐啜粥,保身而已。其全道尚高而超俗自逸,寧投身於清泠,終不屈於世累也。此舊集音有,聊復錄之,於義無當也。


校勘記

陳林羣說明:原校者誤置本篇註釋於盜跖篇後。

【一】「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三句及句下小字文,爲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所增,無「注」「疏」標識字。
〖01〗筋,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補,據補。
〖02〗取,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此」,據改。
〖03〗授,從王校集釋本作「受」。
〖04〗持,疑植入誤,别本均作「特」,據改。
〖05〗裹,從王校集釋本作「裏」。下同。
〖06〗根,從王校集釋本作「跟」。
〖07〗響,從王校集釋本移前。
〖08〗義,原遺漏,據前補。
〖09〗穎,當作「潁」,據呂氏春秋及前文改。

〖10〗遺,南華真經注疏從高山寺本、趙諫議本、褚伯秀本作「貴」,據改。

字數:12656,最後更新時間:2022-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