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補正·卷五下·外篇


天運第十四

釋文 以義名篇。「天運」,司馬作「天員」。


「天其運乎?不運而自行也。  言天禀陽氣,清浮在上,無心運行而自動。  釋文 其運 爾雅云:運,徙也。廣雅云:轉也。地其處乎?不處而自止也。  地禀陰氣,濁沈在下,亦無心寧靜而自止。日月其爭於所乎?不爭所而自代謝也。  晝夜照臨,出沒往來,自然如是。既無情於代謝,豈有心於爭處?孰主張是?孰,誰也。是者,指斥前文也。言四時八節,雲行雨施,覆育蒼生,亭毒羣品,誰爲主宰而施張乎?此一句解天運也。孰維綱是?皆自爾耳。  山岳產育,川源流注,包容萬物,運載無窮,春生夏長,必無差忒。是誰維持綱紀,故得如斯?此一句解地處也。孰居無事,推而行是?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哉?各自行耳。  夫日月代謝,星辰朗耀,各有度數,咸由自然。誰安居無事,推算而行之乎?此一句解日月爭所。已前三者,並假設疑問,顯發幽微。故知皆自爾耳,無物使之然也。  釋文 推而 如字。一音吐回反。司馬本作「誰」。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機,關也。緘,閉也。玄冬肅殺,夜(霄)[宵]暗昧,以意億度,謂有主司關閉,事不得已,致令如此。以理推者,皆自爾也。方地不動,其義亦然也。  釋文  古咸反。徐古陷反。司馬本作「咸」,云:引也。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自爾,故不可知也。  至如青春氣發,萬物皆生,晝夜開明,六合俱照,氣序運轉,致兹生育,尋其理趣,無物使然。圓天運行,其義亦爾也。雲者爲雨乎?雨者爲雲乎?二者俱不能相爲,各自爾也。  夫氣騰而上,所以爲雲;雲散而下,流潤成雨。然推尋始末,皆無攸肇,故知二者,不能相爲。  釋文 爲雨 于僞反。下及注同。孰隆施是?隆,興也。施,廢也。言誰興雲雨,而洪注滂沱;誰廢甘澤,而致兹亢旱也。  釋文 隆施 音弛,式氏反。〇俞樾曰:此承上雲雨而言。「隆」當作「降」,謂降施此雲雨也。書大傳「隆谷」,鄭注曰:隆,讀如「厖降」之「降」。蓋「隆」從「降」聲,古音本同。荀子天論篇「隆禮尊賢而王」,韓詩外傳「隆」作「降」;齊策「歲八月降雨下」,風俗通義祀典篇「降」作「隆」,是古字通用之證。〇碧虛子校引江南李氏本「施」作「弛」。〇典案:道藏本、唐寫本「施」並作「弛」,與李本合。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誰安居無事,自勵勸彼,作此淫雨而快樂邪?司馬本作「倦」字。  釋文 淫樂 音洛,又音嶽。 而勸 司馬本「勸」作「倦」,云:讀曰隨。言誰無所作,在隨天往來,運轉無已也。風起北方,一西一東,在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彷徨,迴轉之貌也。噓吸,猶吐納也。披拂,猶扇動也。北方陰氣,起風之所,故云北方。夫風吹無心,東西任適,或彷徨而居空裏,或噓吸而在山中,拂披升降,略無定準。孰居無事,而爲此乎?蓋自然也。〇典案:文選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迴溪石瀨脩竹茂林詩「躋險築幽居,披雲卧石門」,李注引「風起北方」上有「雲者」二字。李引此文以釋「披雲」之義,則所見本必有「雲者」二字,非妄增也。又「在」舊作「有」,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作「在」,唐寫本同。今依張本改。  釋文 有上 時掌反。  薄皇反。  音皇。司馬本作「旁皇」,云:旁皇,飈風也。  音虛。  許急反。  芳皮反。  芳弗反。郭扶弗反。披拂,風貌。司馬本作「翇」。敢問何故?」設問所以自爾之故。  此句總問以前有何意故也。

巫咸祒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夫物事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其原以至乎極,則無故而自爾也。自爾則無所稍問其故也,但當順之。  巫咸,神巫也,爲殷中宗相。祒,名也。六極,謂六合,四方、上、下也。五常,謂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倫之常性也。言自然之理,有此六極、五常,至於日月風雲,例皆如此。但當任之,自然具足,何爲措意於其間哉!  釋文 巫咸祒 赤遙反。郭音條,又音紹。李云:巫咸,殷相也。祒,寄名也。 吾語 魚據反。  音汝。後皆同。 六極 司馬云:四方、上、下也。〇俞樾曰:「六極五常」,疑即洪範之「五福六極」也。「常」與「祥」,古字通。儀禮士虞禮記「薦此常事」,鄭注曰:古文「常」爲「祥」,是其證也。說文示部:祥,福也。然則「五常」即「五福」也。下文曰「九洛之事,治成德備」,其即謂禹所受之洛書九類乎!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夫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  夫帝王者,上符天道,下順蒼生,垂拱無爲,因循任物,則天下治矣。而逆萬國之歡心,乖二儀之和氣,所作凶(勃)[悖],則禍亂生也。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九洛之事者,九州聚落之事也。言王者應天順物,馭用無心,故致天下太平,人歌擊壤。九州聚落之地,治定功成,八荒夷狄之邦,道圓德備。既合二儀,覆載萬物,又齊三景,照臨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順其自爾故也。  道合自然,德均造化,故衆生樂推而不厭,百姓荷戴而不辭,可謂返樸還淳,上皇之治也。

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宋承殷後,故商即宋國也。大宰,官號,名盈,字蕩。方欲決己所疑,故問仁於莊子。  釋文 商大 音泰。下文「大息」同。 宰蕩 司馬云:商,宋也。大宰,官也。蕩,字也。莊子曰:「虎狼,仁也。」仁者,親愛之迹。夫虎狼猛獸,猶解相親,足明萬類皆有仁性也。曰:「何謂也?」大宰未達深情,重問有何意謂。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爲不仁?」父子親愛,出自天然,此乃真仁,何勞再問?曰:「請問至仁。」虎狼親愛,厥義未宏,故請至仁,庶聞深旨。莊子曰:「至仁無親。」無親者,非薄德之謂也。夫人之一體,非有親也。而首自在上,足自處下,府藏居內,皮毛在外,外內上下,尊卑貴賤,於其體中,各任其極,而未有親愛於其間也。然至仁足矣,故五親六族,賢愚遠近,不失分於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於有親哉!  夫至仁者,忘懷絕慮,與大虛而同體,混萬物而爲一,何親疏之可論乎?泊然無心,而順天下之親疏也。  釋文  府藏 才浪反。

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夫無愛無親,便是不孝。謂至仁不孝,於理可乎?商蕩不悟深旨,遂生淺惑。莊生爲其顯折,義列下文。  釋文  蕩聞之 一本「蕩」作「盈」,崔本同。或云:盈,大宰字。

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必言之於忘仁忘孝之地,然後至耳。  至仁者,忘義忘仁,可貴可尚,豈得將愛敬近迹以語其心哉?固不足以言也。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凡名生於不及者,故過仁孝之名,而涉乎無名之境,然後至焉。  商蕩之問,近滯域中,莊生之答,遠超方外。故知親愛之旨,非過孝之談,封執名教,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冥山在乎北極,而南行以觀之;至仁在乎無親,而仁愛以言之。故郢雖見而愈遠冥山,仁孝雖彰,而愈非至理也。  郢地居南,冥山在北,故郭注云:「冥山在乎北極,南行以觀之;至仁在乎無親,而仁愛以言之。故郢雖見而愈遠冥山,仁孝雖彰,而愈非至道。」此注甚明,不勞更解。  釋文  以井反,又以政反。楚都也,在江陵北。 冥山 司馬云:北海山名。 愈遠 于萬反。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夫敬在形迹,愛率本心。心由天性,故難;迹關人情,故易也。  釋文 孝易 以豉反。下皆同。以愛孝易,以忘親難;夫愛孝雖難,猶滯域中,未若忘親,澹然無係。忘既勝愛,有優有劣,以此格量,難易明之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夫騰蝯斷腸,老牛舐犢,恩慈下流,物之恒性。故子忘親易,親忘子難。自非達道,孰能行之?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至仁者,百節皆適,則終日不自識也。聖人在上,非有爲也,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自得其爲,則衆務自適,羣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謂兼忘也。  夫兼忘天下者,棄萬乘如脫屣也。使天下兼忘我者,謂百姓日用而不知也。夫垂拱汾陽,而游心姑射,揖讓之美,貴在虛忘,此兼忘天下者也。方前則難,比後便易,未若忘懷至道,息智自然,將造化而同功,與天地而合德者,故能恣萬物之性分,順百姓之所爲,大小咸得,飛沈不喪,利澤潛被,物皆自然,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當是時也,主其安在乎?此使天下兼忘我者也,可謂軒、頊之前,淳古之君耳。其德不見,故天下忘之。斯則從劣向優,自粗入妙,遣之又遣,玄之又玄也。夫德遺堯、舜而不爲也,遺堯、舜然後堯、舜之德全耳。若係之在心,則非自得也。  遺,忘棄也。言堯、舜二君,盛德深遠,而又忘其德,任物不爲。斯解兼忘天下難。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泯然常適。  有利益恩澤,惠潤羣生,萬世之後,其德不替,而至德潛被,日用不知。斯解使天下兼忘我難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失於江湖,乃思濡沫。  大息,猶嗟歎也。夫盛德同於堯、舜,尚能遺忘而不自顯,豈復太息言於仁孝,嗟歎於陳迹乎?  釋文 濡沫 音末。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悌,順也。德者,真性也。以此上八事,皆矯性僞情,勉強勵力,捨己效人,勞役其性,故不足多也。  釋文 孝弟 音悌。故曰:至貴,國爵并焉;并,除棄之謂也。夫貴在於身,身猶忘之,況國爵乎?斯貴之至也。  并者,除棄之謂也。夫貴爵祿者,本爲身也。身猶忘之,況爵祿乎?斯至貴者也。  釋文 并焉 必領反,棄除也。注同。至富,國財并焉;至富者,自足而已。故除天下之財者也。  至富者,知足者也。知足之人,以不貪爲寳,縱令傾國資財,亦棄而不用。故老經云「知足者富」,斯之謂也。至願,名譽并焉。所至願者,適也。得適,而仁孝之名都去矣。  夫至願者,莫過適性也。既一毀譽,混榮辱,忘物我,泯是非,故令聞聲名,視之如涕唾也。是以道不渝。」去華取實故也。  渝,變也,薄也。既忘富貴,又遺名譽,是以道德淳厚,不隨物變也。  釋文  去華 起呂反。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姓北門,名成,黃帝臣也。欲明至樂之道,故寄此二人,更相發起也。咸池,樂名。張,施也。咸,和也。洞庭之野,天(地)[池]之閒,非太湖之洞庭也。  釋文 北門成 人姓名也。 洞庭 徒送反。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怠,退息也。卒,終也。復,重也。惑,闇也。不悟至樂,初聞之時,懼然驚悚;再聞其聲,稍悟音旨,故懼心退息;最後聞之,知至樂與二儀合德,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故心無分别,有同暗惑者也。〇典案:御覽五百六十五引「惑」作「或」。  釋文 之懼 如字。或音句,下同。一本作「戄」,音況縛反。案說文,「懼」是正字,「戄」是古文。 復聞 扶又反。下注同。〇典案:御覽五百六十五引「復」作「後」。蕩蕩默默,乃不自得。」不自得,坐忘之謂也。  蕩蕩,平易之容。默默,無知之貌。第三聞之,體悟玄理,故蕩蕩而無偏,默默而無知,芒然坐忘,物我俱喪,乃不自得。〇典案:「蕩蕩」,御覽三百九十二引作「藹藹」,五百六十五引與今本同。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大清。由此觀之,知夫至樂者,非音聲之謂也。必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而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耳。故咸池之樂,必待黃帝之化而後成焉。  殆,近也。奏,應也。徽,順也。禮義,五德也。太清,天道也。黃帝既允北門成第三聞樂,體悟玄道,忘知息慮,是以許其所解,故云汝近於自然也。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雖復行於禮義之迹,而忘自然之本者也。此是第一奏也。〇典案:御覽七十九引注云:「以人奏之,以天徵之,天人合德,爾乃知以春爲禮,以秋爲義,大清乃建。」疑是逸注。又疏「夫至樂者」以下三十五字,宋蘇轍以爲注文,清宣穎南華經解云:俗本雜入;各本多以爲正文。道藏白文本無此文,唐寫郭注本亦無,道藏注疏本正以爲成疏。今從之。  釋文 徵之 如字。古本多作「徽」。〇典案:道藏白文本、註疏本、唐寫本並作「徽」,與釋文古本合。 大清 音泰。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循,順。倫,理。經,常也。言春夏秋冬,更迭而起,一切物類,順序而生。夏盛冬衰,春文秋武,生殺之理,天道之常。但常任之,斯至樂矣。  釋文 迭起 大節反。一本作「遞」,大計反。 循生 似倫反。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自然律呂,以滿天地之閒,但當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  清,天也。濁,地也。陰升陽降,二氣調和,故施生萬物。和氣流布,三光照燭。此謂至樂,無聲之聲。〇郭嵩燾曰:「倫經」,猶言「經倫」。〇典案:郭謂「倫經」猶「經倫」,是也。北堂書鈔百五引正作「經倫」,可證。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  仲春之月,蟄蟲始啟,自然之理,驚之雷霆。所謂動靜,順時因物,或作至樂,具合斯道也。  釋文 蟄蟲 沈執反。郭音執。爾雅云:靜也。  音廷,又音挺,徒佞反。電也。其卒無尾,其始無首;運轉無極。  尋求自然之理,無始無終;討論至樂之聲,無首無尾。故老經云「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也。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以變化爲常,則所常者無窮也。  僨,仆也。夫盛衰生死,虛盈起僨,變化之道,理之常數。若以變化爲常,則所謂常者無窮也。  釋文 一僨 方問反。司馬云:仆也。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也。  至一之理,絕視絕聽,不可待之以聲色,故初聞懼然也。〇俞樾曰:「一不可待」者,皆不可待也。大戴記衛將軍文子篇「則一諸侯之相也」,盧注曰:一,皆也。荀子勸學篇「一可以爲法則」、君子篇「一皆善也,謂之聖」,楊注曰:一,皆也。是「一」有「皆」義。郭注曰「不能待之以一」,與語意未合。

「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所謂用天之道。  言至樂之聲,將陰陽合其序;所通生物,與日月齊其明。此第二奏也。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齊一於變化,故不主故常。  順羣生之修短,任萬物之柔剛,齊變化之一理,豈守故而執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至樂之道,無不周也。  至樂之道,無所不徧,乃谷乃阬,悉皆盈滿。所謂道無不在,所在皆無也。  釋文 在阬 苦庚反。爾雅云:虛也。塗郤守神,塞其兑也。  塗,塞也。郤,孔也。閇心知之孔郤,守凝寂之精神。郭注云:「塞其兑也。」  釋文塗郤去逆反,與「隙」義同。 其兑 徒外反。以物爲量。大制不割。  量,音亮。大小修短,隨物器量,終不制割而從己也。  釋文 爲量 音亮。其聲揮綽,所謂闡諧。  揮,動也。綽,寬也。同雷霆之震動,其聲寬也。其名高明。名當其實,則高明也。  高如上天,明如日月,聲既廣大,名亦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不離其所。  人物居其顯明,鬼神守其幽昧,各得其所,而不相撓。故老經云「以道利天下,其鬼不神」也。  釋文 不離 力智反。日月星辰行其紀。不失其度。  三光朗耀,依分而行;綱紀上玄,必無差忒也。吾止之於有窮,常在極(止)[上]住也。  止,住也。窮,極也。雖復千變萬化,而常居玄極,不離妙本,動而常寂也。流之於無止。隨變而往也。  流,動也。應感無方,隨時適變,未嘗執守,故寂而動也。予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故闇然恣使化去也。  夫至樂者,真道也。欲明道非心識,故謀慮而不能知;道非聲色,故瞻望而不能見;道非形質,故追逐而不能逮也。〇典案:唐寫本「予」作「子」,世德堂本同。道藏註疏本與今本合。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弘敞無偏之謂。  儻然,無心貌也。四虛,謂四方空,大道也。言聖人無心,與至樂同體,立志弘敞,接物無偏,包容萬有,與虛空而合德。〇典案:御覽三百九十二引「道」作「通」。  釋文  敕黨反。一音敞。倚於槁梧而吟。無所復爲也。  弘敞虛容,忘知絕慮,故形同槁木,心若死灰,逍遙無爲,且吟且詠也。  釋文 倚於 於綺反。  古老反。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言物之知力,各有所齊限。  夫目知所見,蓋有涯限,所以稱窮;力馳逐亦有分齊,所以稱屈。至樂非心色等法,不可以限窮,故吾知盡其不及,故止而不逐也。心既有限,故知愛無名。此覆[解]前予欲慮之等文也。〇典案:唐寫本「夫」作「矣」,道藏注疏本同。  釋文 目知 音智。 齊限 才細反。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夫形充空虛,無身也。無身,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也。  夫形充虛空,則與虛空而等量;委蛇任性,故順萬境而無心。所謂隳體黜聰,離形去智者也。只爲委蛇任性,故悚懼之情怠息。此解第二聞樂也。  釋文   於危反。徐如字。  以支反,又作「施」。徐音絁。

「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意既怠矣,乃復無怠,此其至也。  再聞至樂,任性逶迤,悚懼之心,於焉怠息。雖復賢於初聞,猶自不及後聞,故奏無怠之聲,斯則以無遣怠。故郭注云:「意既怠矣,乃復無怠,此其至者也。」此是第三奏也。調之以自然之命,命之所有者,非爲也,皆自然耳。  調,和也。凡百蒼生,皆以自然爲其性命。所以奏此咸池之樂者,方欲調造化之心靈,和自然之性命也已。故若混逐叢生,混然無係,隨叢而生。  混,同也。生,出也。同風物之動吹,隨叢林之出聲也。  釋文 叢生 才公反。林樂而無形;至樂者,適而已。適在體中,故無别形。  夫叢林地籟之聲,無心而成至樂,適於性命而已,豈復有形也?〇典案:「林樂」無義。「林」疑「體」字之誤。注「適在體中,故無别形」,即釋「體樂而無形」之義。若本作「林樂」,則注無緣出「體」字也。疏以「叢林地籟之聲」釋之,是成所見本已誤。  釋文 林樂 音洛,亦如字。布揮而不曳,自布耳。  揮動四時,布散萬物,各得其所,非由牽曳。  釋文 布揮 音輝。廣雅云:振也。幽昏而無聲。所謂至樂。  言至樂寂寥,超於視聽,故幽冥昏暗,而無聲響矣。動於無方,夫動者,豈有方而後動哉?  夫至樂之本,雖復無聲,而應動隨時,實無方所。斯寂而動之也。居於窈冥;所謂寧極。  雖復應物隨機,千變萬化,而深根寧極,恒處窈冥。斯動而寂也。  釋文 於窈 烏了反。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隨物變化。  夫春生冬死,秋實夏榮,雲行雨散,水流風從。自然之理,日新其變,至樂之道,豈(常)主[常]聲也!世疑之,稽於聖人。明聖人應世非唱也。  稽,留也。夫聖人者,譬幽谷之響,明鏡之象,對之不知其所以來,絕之不知其所以往。物來斯應,應而忘懷,豈預前作法,而留心應世?故行留散徙,不主常聲,而世俗之人,妄生疑惑也。〇典案:唐寫本注「唱」下有「之」字。  釋文 稽於 古兮反。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  所言聖者,更無他義也,通有物之情,順自然之命,故謂之聖。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者也。  天機,自然之樞機。五官,五藏也。言五藏各有主司,故謂之官。夫目視耳聽,手把腳行,布網轉丸,飛空走地,非由倣效,禀之造物,豈措意而後能爲?故五藏職司,素分備足,天樂之美,其在兹也。無言而心說。心說在適,不在言也。  體此天和,非由措意,故心靈適悅,而妙絕名言也。  釋文 心說 音悅。注同。故有焱氏爲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此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  焱氏,神農也。美此至樂,爲之章頌。大音希聲,故聽之不聞;大象無形,[故]視之不見;道無不在,故充滿天地二儀;大無不包,故囊括六極。六極,六合也。假欲留意聽之,亦不可以耳根承接。是故體兹至樂,理趣幽微,心無分别,事同愚惑也。  釋文  焱氏 必遙反。本亦作「炎」。 苞裹 音包。本或作「包」。

「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懼然悚聽,(故)是[故]祟耳,未大和也。  以下重釋三奏三聽之意,結成至樂之道。初聞至樂,未悟大和,心生悚懼,不能放釋,是故禍祟之也。  釋文  雖遂反。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迹稍滅也。  再聞之後,情意稍悟,故懼心怠退,其迹遁滅也。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以無知爲愚,愚乃至也。  最後聞樂,靈府淳和,心無分别,有同闇惑,蕩蕩默默,類彼愚迷,不怠不懼,雅符真道,既而運載無心,與物俱至也。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爲奚如?」衛本昆吾之邑,又是康叔之封。自魯適衛,故曰西遊。師金,魯太師,名金也。奚,何也。言夫子行仁義之道,以化衛侯,未知此術行用可否耶。  釋文 師金 李云:師,魯太師也。金,其名也。 之行 下孟反。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言仲尼叡哲明敏,才智可惜,守先王之聖迹,執堯、舜之古道,所以頻遭辛苦,屢致困窮。顏淵曰:「何也?」問窮之所以也。

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齊戒以將之。此下譬喻,凡有六條:第一,芻狗;第二,舟車;第三,桔槔;第四,樝梨;第五,猿狙;第六,妍醜。芻(狗),草也,謂結草爲狗,以解除也。衍,笥也。尸祝,巫師也。將,送也。言芻狗未陳,盛以篋笥之器,覆以文繡之巾,致齊絜以表誠,展如在之將送。庶其福祉,貴之如是。  釋文 芻狗 李云:結芻爲狗,巫祝用之。  音成。下同。  苦牒反。本或作「筐」。  延善反。郭怡面反。李云:笥也。盛狗之物也。司馬云:合也。 齊戒 側皆反。本亦作「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眯焉。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也。  踐,履也。首,頭也。脊,背也。取草曰蘇。爨,炊也。眯,魘也。言芻狗未陳,致斯肅敬;既祭之後,棄之路中。故行人履踐其頭脊,蘇者取供其炊爨。方將復取而貴之,盛於筐衍之中,覆於文繡之下,遨遊居處,寢卧其旁,假令不致惡夢,必當數數遭魘。故郭注云:「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也。」〇典案:淮南子齊俗篇「所謂禮義者,五帝、三王之法籍,風俗一世之迹也。譬若芻狗、土龍之始成,文以青黃,絹以綺繡,纏以朱絲,尸祝袀袨,大夫端冕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後,則壤土草𠟝而已,夫有孰貴之」,即襲用莊子此文。  釋文 蘇者 李云:蘇,草也。取草者得以炊也。案方言云:江、淮南楚之間謂之蘇。史記云「樵蘇後爨」,注云:蘇,取草也。 爨之 七丸反。 將復 扶又反。 必且 如字。徐子餘反。  音朔。  李音米,又音美。字林云:物入眼爲病也。司馬云:厭也。音一琰反。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聚弟子游居寢卧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此合芻狗之譬,並合孔子窮義也。先王,謂堯、舜、禹、湯,先代之帝王也。憲章文、武,祖述堯、舜,而爲教迹,故集聚弟子,遨遊於仁義之域,卧寢於禮信之鄉。古法不可執留,事同已陳芻狗。伐樹於宋者,孔子曾遊於宋,與門人講說於大樹之下,司馬桓魋欲殺夫子,夫子去後,桓魋惡其坐處,因伐樹焉。削,剗也。夫子嘗遊於衛,衛人疾之,故剗削其迹,不見用也。商是殷地,周是東周,孔子歷聘,曾困於此。良由執於聖迹,故致斯弊。狼狽如是,豈非惡夢耶?〇俞樾曰:上「取」字如字,下「取」字當讀爲「聚」。周易萃象傳「聚以正也」,釋文曰:聚,荀作「取」。漢書五行志「內取兹」,師古曰:「取」讀如禮記「聚麀」之「聚」。是「聚」、「取」古通用。圍於陳、蔡之閒,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邪?此皆絕聖棄知之意耳,無所稍嫌也。夫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也,時過而不棄,即爲民妖,所以興矯效之端也。  當時楚昭王聘夫子,夫子領徒宿於陳、蔡之地。蔡人見徒衆極多,謂之爲賊,故興兵圍繞,經乎七日,糧食罄盡,無復炊爨,從者餓病,莫之能興,憂悲困苦,鄰乎死地,豈非遭於已陳芻狗而魘耶!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夫舟行於水,車行於陸,至於千里,未足爲難。若推舟於陸,求其運載,終沒一世,不可數尺。  釋文 推之 郭吐回反,又如字。下同。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此合諭也。蘄,求也。(亦)今古代殊,豈異乎水陸,周、魯地異,何異乎舟車?  釋文 陸與 音餘。下同。 今蘄 音祈,求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時移世異,禮亦宜變,故因物而無所係焉,斯不勞而有功也。  方,猶常也。傳,轉也。言夫子執先王之迹,行衰周之世,徒勞心力,卒不成功,故削迹伐樹,身遭殃禍也。夫聖人之智,接濟無方,千轉萬變,隨機應物。未知此道,故嬰斯禍也。  釋文  無方之傳 直專反,下注同。司馬云:方,常也。

「且子獨不見夫桔槔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者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桔槔,挈水木也。人牽引之則俯下,捨放之則仰上,俯仰上下,引捨以人,委順無心,故無罪。夫人能虛己,其義亦然也。〇「者」字舊敚。〇典案:御覽七百六十五「引人」下有「者」字,唐寫本同,今據補。  釋文  音結。  音羔。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  矜,美也。夫三皇、五帝,步驟殊時,禮樂威儀,不相沿襲。美在逗機,不治以定,不貴率今以同古。〇典案:書鈔八十、類聚八十六、初學記二十一、御覽五百二十三、六百十、九百六十六、九百七十三引「皇」並作「王」。又案:「義」當爲「儀」之壞字。疏「禮樂威儀,不相沿襲」,是成所見本作「儀」。御覽五百二十三、六百十引並作「儀」,唐寫本字亦作「儀」。下同。  釋文  於治 直吏反,注同。

「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夫柤梨橘柚,甘苦味殊,至於噉嚼,而皆可於口。譬三皇、五帝,澆淳異世,至於爲政,咸適機宜也。〇典案:「可」下御覽九百六十六、九百六十九引並有「適」字,五百二十三引「柤梨橘柚」下有「菓瓜之屬」四字。御覽引書多刪削,少增益,疑本作「柤梨橘柚果蓏之屬」,而今本敚之。人間世篇「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可證莊子書每以「柤梨橘柚果蓏之屬」八字連用也。  釋文   側加反。  由救反。

「故禮儀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彼以爲美,而此或以爲惡,故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  帝王之迹,蓋無常準,應時而變,不可執留。豈得膠柱刻船,居今行古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慊,足也。周公聖人,譬淳古之世;狙猨狡獸,喻澆競之時。是以禮服雖華,猨狙不以爲美;聖迹乃貴,末代不以爲尊。故毀禮服,猨狙始慊其心;棄聖迹,蒼生方適其性。  釋文  猨狙 上音袁,下七餘反。 而衣 於既反。  音紇。  音晚。 盡去 起呂反。  苦牒反。李云:足也。本亦作「嗛」,音同。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西施,越之美女也,貌極妍麗,既病心痛,嚬眉苦之。而端正之人,體多宜便,因其嚬蹙,更益其美,是以閭里見之,彌加愛重。鄰里醜人,見而學之,不病強嚬,倍增其陋,故富者惡之而不出,貧人棄之而遠走。捨己效物,其義例然,削迹、伐樹,皆學嚬之過也。  釋文 而矉 徐扶真反,又扶人反。通俗文云:蹙額曰矉。 其里 絕句。〇典案:御覽三百九十二、七百四十一引「矉」作「嚬」,並不重「其里」二字,唐寫本上「其里」亦不重,釋文以「其里」絕句,非是。 捧心 敷勇反。郭音奉。  苦結反。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況夫禮義,當其時而用之,則西施也;時過而不棄,則醜人也。  所以,猶所由也。嚬之所以美者,(出)[由]乎西施之好也。彼之醜人,但美嚬之麗雅,而不知由西施之姝好也。〇典案:御覽三百九十二引上「知」字作「爲」,「矉」作「嚬」。疏「嚬之所以美者」,是成本字亦作「嚬」。惜乎,而夫子其窮哉!」總會後文,結成其旨。窮之事迹,章中具載矣。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仲尼雖領徒三千,號素王,而盛行五德,未聞大道,故從魯之沛,自北徂南,而見老君,以詢玄極故也。  釋文 之沛 音貝。司馬云:老子,陳國相人。相今屬苦縣,與沛相近。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聞仲尼(有)[爲]當世賢能,未知頗得至道不?答言:未得。自楚望魯,故曰「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問:於何處尋求至道?  釋文 惡乎 音烏。下同。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數,算術也。三年一閏,天道小成;五年再閏,天道大成。故言「五年」也。道非術數,故未得之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更問:「求道用何方法?」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也。」此皆寄孔、老以明絕學之義也。  十二年,陰陽之一周也。而未得者,明以陰陽取道,而道非陰陽,故下文云:「中國有人,非陰非陽。」〇典案:「也」字舊敚,今據唐寫本補,「十有二年而未得也」,與上「五年而未得也」句法一律。

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佗也,夫至道深玄,妙絕言象,非無非有,不自不佗。是以不進獻於君親,豈得告於子弟?所以然者,無佗由也。故託孔、老二聖,以明玄中之玄也。中無主而不止,心中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也。  若使中心無受道之主,假令聞於聖說,亦不能止住於胸懷,故知無佗也。外無正而不行。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己者也,故未嘗通也。  中既無受道之心,故外亦無能正於己者,故不可行也。〇俞樾曰:「正」乃「匹」字之誤。禮記緇衣篇「唯君子能好其正」,鄭注曰:「正」當爲「匹」,字之誤也。是其例矣。此云「中無主而不止,外無匹而不行」,與宣三年公羊傳「自內出者,無匹不行;自外至者,無主不止」,文義相似。「自外至者,無主不止」,故此言「中無主而不止也」;「自內出者,無匹不行」,故此言「外無匹而不行」也。因「匹」誤爲「正」,郭注遂以「正己」爲說,殊非其義。則陽篇「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正」亦當爲「匹」,誤與此同。〇典案:淮南子原道篇「故從外入者,無主於中不止;從中出者,無應於外不行」,即本莊子此文。則陽篇「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文義竝同。下文「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又「故曰正者正也」,亦皆言「正」不言「匹」。俞氏既改字以釋此文,又欲併改則陽篇文,其失也迂矣。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中出者,聖人之道也。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  由,從也。從內出者,聖人垂迹顯教也。良由物能感聖,故聖人顯應。若使外物不能禀受,聖人亦終不出教。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者也。雖性可學成,然要當內有其質。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  隱,藏也。由外入者,習學而成性也。由其外禀聖教,(冥)[宜]在心中。若使素無受入之心,則無藏於聖道。名,公器也,夫名者,天下之所共用也。  名,鳴也。公,平也。器,用也。名有二種,一是命物,二是毀譽。今之所言,是毀譽名也。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本「名」下有「者」字。  釋文 名公器也 釋名云:名,鳴也。公,平也。器,用也。尹文子云:名有三科。一曰命物之名,方圜是也;二曰毀譽之名,善惡是也;三曰況謂之名,愛憎是也。今此是毀譽之名也。不可多取。矯飾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也。  夫令譽善名,天下共用,必其多取,則矯飾過實,而爭競斯起也。仁義,先王之蘧廬也,猶傳舍也。〇典案:御覽百九十四引「仁義」下有「者」字。  釋文  音渠。司馬、郭云:蘧廬,猶傳舍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覯而多責。夫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過去則冥,若滯而係於一方則見。見則僞生,僞生而責多矣。  蘧廬,逆旅傳舍也。覯,見也,亦久也。夫蘧廬客舍,不可久停;仁義禮智,用訖宜廢。客停久,疵釁生;聖迹留,過責起。〇典案:御覽四百十九引「不可」下有「以」字。  釋文   古豆反。見也,遇也。

「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隨時而變,無常迹也。以遊逍遙之虛,古之真人,和光降迹,逗機而行博愛,應物而用人羣,何異乎假借塗路,寄託宿止?暫時遊寓,蓋非真實,而動不傷寂,應不離真。故恒逍遙乎自得之場,彷徨乎無爲之境。  釋文 之虛 音墟。本亦作「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苟,且也。簡,略也。貸,施與也。知止知足,食於苟簡之田;不損己物,立於不貸之圃。而言田圃者,明是聖人養生之地。  釋文 苟簡 王云:苟,且也。簡,略也。司馬本「簡」作「閒」,云:分别也。 不貸 敕代反。司馬云:施與也。 之圃 音補。逍遙,無爲也;有爲則非仁義。苟簡,易養也;且從其簡,故易養也。  只爲逍遙累盡,故能無爲恬淡。苟簡,苟且簡素,自足而已,故易養也。  釋文 易養 以豉反。注同。不貸,無出也。不貸者,不損己以爲物也。  不損我以益彼,故無所出。此三句覆釋前義也。  釋文 以爲物 于僞反。古者謂是采真之遊。遊而任之,斯真采也。(真)采[真]則色不僞矣。  古者聖人行苟簡等法,謂是神采真實,而無假僞,逍遙任適,而隨化遨遊也。

「以富爲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爲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各沒命於所是。所是而以沒其命者,非立乎不貸之圃也。  夫是富非貧,貪於貨賄者,豈能讓人財祿?是顯非隱,滯於榮位者,何能與人名譽?親愛權勢,矜夸於物者,何能與人之柄?柄,權也。唯厭穢風塵,羶臊榮利者,故能棄之如遺。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慄也。  操執權柄,恐失,所以戰慄;舍去威力,哀去,所以憂悲。  釋文 操之 七刀反。 舍之 音捨。注同。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言其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爲戮。  是富好權之人,心靈愚暗,唯滯名利,一無鑒識,豈能窺見玄理,而休心息智者乎?如是之人,雖復楚戮未加,而情性以困,故是自然刑戮之民。  釋文  息浪反。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夫怨敵必殺,恩惠須償,分內自取,分外與佗,臣子諫上,君父教下,應青春以生長,順素秋以殺罰。此八者,治正之器,不得不用之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爲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爲不然者,天門弗開矣。」守故不變,則失正矣。  循,順也。湮,塞也。唯當順於(人)[天]理,隨於變化,達於物情,而無滯塞者,故能用八事治之,正變合於天理,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之不能如是者,天機之門,擁而弗開。天門,心也。  釋文  湮者 音因。李云:塞也,亦滯也。郭音煙,又烏節反。司馬本作「歅」,疑也。簡文作「甄」,云:隔也。 天門 一云:謂心也。一云:大道也。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穅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外物加之,雖小,而傷性已大也。  仲尼滯於聖迹,故發辭則語仁義。夫播穅眯目,目暗,故不能辯東西;蚊虻噆膚,膚痛,則徹宵不睡。是以外物雖微,爲害必巨,況夫仁非天理,義不率性,捨己効佗,喪其本性,其爲害也,豈眯目噆膚而已哉!噆,齧也。  釋文  甫佐反,又波我反。  音康。字亦作「康」。  音文。字亦作「蟁」。  音盲。字亦作「蝱」。  子盍反。郭子合反。司馬云:齧也。 通昔 昔,夜也。〇典案:御覽九百四十五引「昔」作「宵」。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尚之以加其性,故亂。  仁義憯毒,甚於蚊虻,憤憒吾心,令人煩悶。擾亂物性,莫大於此。本亦作「憒」字者,不審。  釋文 憯然 七感反。 乃憤 扶粉反。本又作「憒」,古內反。〇郭慶藩曰:「憤」,釋文本又作「憒」,當從之。「賁」、「貴」形相近,故從「賁」從「貴」之字常相混。潛夫論浮侈篇「懷憂憒憒」,後漢書王符傳作憤憤,即其證也。〇典案:郭校是也。御覽三百六十六引正作「憒」,是其證。葛洪神仙傳作「今仁義慘然而汩人心,亂莫大焉」。「慘」、「憯」同字。「汩」,亂也。義較長。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樸,質全而仁義著矣。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也。  放,縱任也。欲使蒼生[無]喪其淳樸之性者,莫若絕仁棄義,則反冥我極也。仲尼亦宜放無爲之風教,隨機務而應物,總虛妄之至德,立不測之神功。亦有作「(放)[倣]」,方往反。(放)[倣],依也。  釋文 亦放 方往反。 風而動 司馬云:放,依也,依無爲之風而動也。 易持易行 並以豉反。又奚傑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言夫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其猶擊鼓而求逃者,無由得也。  建,擊。傑然,用力貌。夫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何異乎打大鼓以求逃亡之子?故鼓聲大而亡子遠,仁義彰而道德廢也。〇「傑」字舊不重。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傑」字重。〇典案:張本是也。天道篇「又何偈偈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文義正與此同,郭注即引天道篇以釋此文之義。唐寫本亦重「傑」字,今據補。  釋文 傑然 郭居竭反,又居謁反,巨竭反。 夫揭 其列、其謁二反。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自然各已足。  釋文  本又作「鶴」,同,胡洛反。〇典案:殘本修文御覽、類聚九十、御覽九百十六羽族部「鶴」條下、事類賦十八禽部引「鵠」並作「鶴」,唐寫本同,與釋文一本合。御覽三百九十五引作「鵠」,與今本同。 日黔 巨淹反。徐其金反。司馬云:黑也。黑白之樸,不足以爲辯;俱自然耳,無所偏尚。  浴,灑也。染緇曰黔。黔,黑也。辯者,别其勝負也。夫鵠白烏黑,禀之自然,豈須日日浴染,方得如是?以言物性,其義例然。黑白素樸,各足於分,所遇斯適。故不足於分,所以論勝負。亦言:辯,變也,黑白分定,不可變白爲黑也。名譽之觀,不足以爲廣。夫至足者忘名譽,忘名譽乃廣耳。  修名立譽,招物觀視,此[乃](挾)[狹]劣何足自多!唯忘遺名譽,方可稱大耳。  釋文 之觀 古亂反。司馬本作「讙」。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  釋文 泉涸 胡洛反。 相呴 況付反,又況于反。 相濡 如主反,又如瑜反。 以沫 音末。不若相忘於江湖。」斯乃忘仁而仁者也。  此總結前文,斥仁義之弊。夫泉源枯竭,魚傳沫以相濡;樸散淳離,行仁義以濟物。及其江湖浩蕩,各足所以相忘;道德深玄,得性所以虛淡。既江湖比於道德,濡沫方於仁義,以此格量,故不同日而語矣。〇典案:御覽九百三十五引作「不如相忘於江湖也」。  釋文  相忘 並如字。

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老子方外大聖,變化無常,不可測量,故無所談說也。  釋文 不談 本亦作「不言」。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不的姓名,直云「弟子」,當是升堂之類,共發此疑。既見老子,應有規誨,何所聞而三日不談說?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九引「將」作「得」。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謂老聃能變化。  夫龍之德,變化不恒,以況至人隱顯無定。故本合而成妙體,妙體窈冥;迹散而起文章,文章煥爛。〇典案:「孔子曰」下,文選東方朔畫像贊注、御覽六百十七引有「吾與汝處於魯之時,人用意如飛鴻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魚者,吾爲鉤繳以投之」三十四字,困學紀聞十同。論衡龍虛篇「孔子曰:『游者可爲綱,飛者可爲矰。至於龍也,吾不知其乘風雲而上升』」,藝文類聚鱗介部引「孔子曰」下有「人用意如飛鴻者,爲弓弩射之;如遊鹿者,走狗而逐之;若游魚者,鉤繳以投之」,「鴻」條下引作「孔子見老子歸,三日不談,謂弟子曰:『人如飛鴻者,吾必矰繳而射之;吾今見龍矣』」,葛洪神仙傳「孔子曰:『吾見人之用意如飛鳥者,吾飾意以爲弓弩射之,未嘗不及而加之也;人之用意如麋鹿者,吾飾意以爲走狗而逐之,未嘗不銜而頓之也;人之用意如淵魚者,吾飾意以爲鉤緡而投之,未嘗不鉤而致之也』」,是莊子此文「孔子曰」下必有敚文。史記老子傳「孔子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爲罔,游者可以爲綸,飛者可以爲矰。至於龍,吾不知其乘風雲而上天』」,文雖多異,可爲傍證。乘雲氣而養乎陰陽。言其因御無方,自然已足。  言至人乘雲氣而無心,順陰陽而養物也。予口張而不能嗋,舌举而不能訒,予又何規老聃哉?」嗋,合也。心懼不定,口開不合,復何容暇聞規訓之言乎?〇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有「舌舉而不能訒」六字。奚侗曰:今本奪去,當據補。秋水篇「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可證文例相耦。〇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藝文類聚引有「舌舉不能言」五字,御覽六百十七引有「舌舉不能縮」五字,葛洪神仙傳亦云「舌出而不能縮」,文雖小異,皆其證也,今據補。  釋文   許劫反,合也。

子貢曰:「然則至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言至人其處也若死尸之安居,其出也似龍神之變見,其語也如雷霆之振響,其默也類玄理之無聲。是以奮發機動,同二儀之生物者也。既而或處或出,或語或默,豈有出處語默之異而異之哉?然則至人必有出處默語不言之能,故仲尼見之,口開而不能合。〇「至」字舊敚。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人」上有「至」字。〇典案:江南古藏本是也。疏「言至人其處也若死尸之安居」,是成所見本亦作「至人」。在宥篇「君子茍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或言「至人」,或言「君子」,其義一也。今據江南古藏本補「至」字。  釋文 龍見 賢遍反。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賜,子貢名也。子貢欲(至)觀至人龍德之相,遂以孔子聲教而往見之。  釋文  賜亦 本亦作「賜也」。

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倨,踞也。運,時也。老子自得從容,故踞堂敖誕,物感斯應,微發其言:予年衰邁,何以教戒我乎?  釋文 倨堂 居慮反,跂也。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爲非聖人,如何哉?」澆淳漸異,步驟有殊;用力用兵,逆順斯異,故云不同,聲名令聞,相係一也。先生乃排三王爲非聖,有何意旨,可得聞乎?  釋文 夫三王 本或作「三皇」。依注,作「王」是也。餘皆作「三皇」。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汝少進前,說不同所由。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堯、舜二人,既是五帝之數,自夏禹以降,便是三王。堯讓舜,舜讓禹,禹治水而用力,湯伐桀而用兵,文王拘羑里而順商辛,武王渡孟津而逆殷紂,不同之狀,可略言焉。

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也。三皇者,伏羲、神農、黃帝也。五帝,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也。治天下之(治)[狀],列在下文。  釋文 余語 魚據反。下同。〇典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天下」下有「也」字,今據補。昔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若非之,則強哭矣。  三皇行道,人心淳一,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故親死不哭,而世俗不非。必也非之,則強哭者衆。〇典案: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黃帝」上有「昔」字,今據補。  釋文 則強 其丈反。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爲其親殺其服而民不非也。殺,降也。言親疏(者)[有]降殺。  五帝行德,不及三皇,使父子兄弟,更相親愛,爲降殺之服,以别親疏,既順人心,亦不非毀。〇典案:「服」,各本作「殺」,形近而誤。注「親疏(者)[有]降殺」,疏「爲降殺之服,以别親疏」,是郭、成所見本字皆作「殺其服」。「爲其親殺其服」,與上文「其親死不哭」義正相對。天道篇「降殺之服」,可爲傍證。唐寫本作「服」,今據正。  釋文 爲其 于僞反。 殺其殺 並所戒反,降也。注同。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教之速也。  舜是五帝之末,其俗漸澆,樸散淳離,民心浮競,遂使懷孕之婦,十月生子,五月能言。古者懷孕之婦,十四月而誕育,生子兩歲,方始能言。澆淳既革,故與古(之)[人]乖異也。〇典案:「十月」下當有「而」字。「十月而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句法一律。御覽三百六十引正作「民孕婦十月而生子」,是其證。  釋文  以證反。不至乎孩而始誰,誰者,别人之意也。未孩已擇人,言其競教速成也。  未解孩笑,已識是非,分别之心,自此而始矣。  釋文  亥才反。說文云:笑也。 别人 彼列反。下同。則人始有夭矣。不能同彼我,則心競於親疏,故不終其天年也。  分别既甚,不終天年,夭折之始,起自虞舜。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此言「兵有順」,則天下已有不順故也。  去道既遠,澆僞日興,遂使蠢爾之民,好爲禍變,廢無爲之迹,興有爲之心,賞善罰惡,以此爲化。而禹懷慈愛,猶解泣辜,兵刃所加,必順天道也。殺盜非殺,盜自應死,殺之,順也,故非殺。  盜賊有罪,理合其誅,順乎素秋,雖殺非殺。此則「兵有順」義也。人自爲種而天下耳,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别,斯「人自爲種」也。承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故曰「天下耳」。言聖知之迹,非亂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亂。  夫澆浪既興,分别日甚,人人自爲種見,不能大齊萬物。此則解「人有心」也。聖智之迹,使其如是,非禹之過也,故曰「天下耳」矣。〇孫詒讓曰:郭讀「非殺」句斷。荀子正名篇云「殺盜非殺人」,楊注云「殺盜非殺人,亦見莊子」,則楊倞讀「人」字句斷,亦通。〇典案:孫讀是也。墨子小取篇「殺盜非殺人也」,亦以「殺盜非殺人」爲句。注、疏並以「人」字屬下爲句,失其讀矣。  釋文 爲種 章勇反。注同。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  此總論三皇、五帝之迹,驚天下蒼生,致使儒崇堯、舜以飾非,墨遵禹道而自是。既而百家競起,九流爭騖,後代之弊,實此之由也。  釋文 大駭 胡楷反。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今之以女爲婦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  倫,理也。當莊子之世,六國競興,淫風大行,以女爲婦,乖禮悖德,莫甚於兹。故知聖迹始興,故有倫理,及其末也,例同斯弊也。〇奚侗曰:「乎」當爲「焉」。逸周書序「周道於是乎大備」,玉海三七及七八引「乎」字作「焉」,可爲證。廣雅釋詁:焉,安也。「婦」爲「歸」字之誤。「女」屬下讀,謂子貢也。〇典案:奚以「女」字屬下讀,是也。何言哉!弊生於理,故無所復言。  從理生教,遂至於此。世澆俗薄,何可稍言!論主發憤而傷歎也。  釋文 復言 扶又反。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必弊故也。  夫三皇之治,實自無爲。無爲之迹,迹生於弊,故百代之後,亂莫甚焉。弊亂之狀,列在下文。〇典案:「五帝」二字涉上文「三皇五帝」而衍。疏「夫三皇之治,實自無爲」,不及五帝。下文「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亦不言「五帝」。唐寫本無「五帝」二字。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悖,逆也。睽,乖離也。墮,廢壞也。施,澤也。運無爲之智,以立治方,後世執迹,遂成其弊。致星辰悖彗,日月爲之不明;山川乖離,岳瀆爲之崩竭;廢壞四時,寒暑爲之𠐷敘。  釋文 之知 音智。下同。 上悖 補對反。 下睽 苦圭反,又音圭。乖也。 中墮 許規反。 之施 式豉反。其知憯於𧓽蠆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爲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憯,毒也。𧓽蠆尾端有毒也。鮮規,小貌。言三皇之智,損害蒼生,其爲毒也,甚於𧓽蠆。是故細小蟲獸,能遭擾動,況乎黔首,如何得安?以斯爲聖,於理未可。毒害既多,深可羞媿也。  釋文 憯於 七感反。 𧓽 敕邁反,又音例。本亦作「厲」。郭音賴,又敕介反。  許謁反,或敕邁反。或云:依字上當作「蠆」,下當作「蠍」,通俗文云:長尾爲蠆,短尾爲蠍。〇王引之曰:釋文云:「𧓽,敕邁反,又音例,本亦作厲。郭音賴,又敕介反。蠆,許謁反,或敕邁反。或云,依字,上當作蠆,下當作蠍。」案陸讀「𧓽」爲「蠆」,讀「蠆」爲「蠍」,皆非也。「𧓽」,音賴,又音例。陸云:本亦作「厲」,即其證也。「蠆」音敕邁反,「蠍」音許謁反,「𧓽」、「蠆」,皆蠍之異名也。廣雅曰:蠆、{剌/虫},蠍也。{剌/虫}音盧達反,蠆、{剌/虫}皆毒螫傷人之名。蠆之言䖧;{剌/虫}之言瘌也。廣雅釋詁云:毒、䖧、瘌,痛也,是其義矣。「{剌/虫}」與「𧓽」,古同聲,莊子作「𧓽」,廣雅作「{剌/虫}」,其實一字也。 鮮規之獸 李云:鮮規,明貌。一云:小蟲也。一云:小獸也。子貢蹵蹵然立不安。子貢本謂老子獨絕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耳。今又見老子通毀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爲談矣。  蹵蹵,驚悚貌也。子貢欲(救)[效]三王同五帝,今見老子詞調高邈,排擯五帝,指斥三皇,心形驚悚,失其所謂,故蹵 [蹵]然,形容雖立,心神不安。  釋文  蹵蹵 子六反。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爲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則六經也。  釋文  音干。三蒼云:犯也。 鉤用 鉤,取也。 甚矣夫 音符。篇末同。 難說 始銳反。 治世 直吏反。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爲履,六經爲迹。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鶂以眸子相視,蟲以鳴聲相應,俱不待合而便生子,故曰「風化」。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風化」上並有「感」字。又案:上言「白鶂」,此不得泛言「蟲」。「蟲」當爲「螣蛇」二字之壞。淮南子泰族篇「螣蛇雄鳴於上風,雌鳴於下風,而化成形,精之至也」,劉氏新論類感篇「螣蛇雄鳴於上風,雌鳴於下風,而化成形」,是其碻證矣。「應」下「之」字舊敚,御覽八百八十八引「應」下有「之」字,唐寫本同,今據唐寫本補。  釋文 白鶂 五歷反。三蒼云:鶬鶂也。司馬云:鳥子也。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五引「鶂」作「鷁」,八百八十八引與今本同。 之相視眸 茂侯反。 子不運而風化 司馬云:相待風氣而化生也。又云:相視而成陰陽。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化〖一本作「而風化」。司馬云:雄者,黿類;雌者,鼈類。類自爲雌雄,故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也。〇典案:「類自爲雌雄,故風化」八字,疑是注語,羼入正文。  釋文 類自爲雌雄故風化 或說云:方之物類,猶如草木,異種而同類也。山海經云:亶爰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髮,其名曰師類;帶山有鳥,其狀如鳳,五采文,其名曰奇類,皆自牝牡也。 可勝 音升。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故至人皆順而通之。  釋文 可壅 於勇反。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雖化者無方而皆可也。失焉者,無自而可。」所在皆不可也。

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  鵲居巢內,交尾而表陰陽;魚在水中,傅沫而爲牝牡;蜂取桑蟲,祝爲己子。是知物性不同,禀之大道,物之自然,各有性也。〇典案:唐寫本、道藏註疏本「烏」並作「鳥」,世德堂本作「烏」。  釋文 復見 扶又反。下賢遍反,又如字。 烏鵲孺 如喻反。李云:孚乳而生也。 魚傅 音附,又音付。本亦作「傳」,直專反。  音末。司馬云,傳沫者,以沫相育也。一云:傅口中沫,相與而生子也。 細要 一遙反。 者化 蜂之屬也。司馬云:取桑蟲祝使似己也。案即詩所謂「螟蛉有子,果蠃負之」是。有弟而兄啼。言人之性舍長而(視)[親]幼,故啼也。  有弟而兄失愛,舍長憐幼,故啼。是知陳迹不可執留,但當順之,物我無累。[郭云]言人性舍長(視)[親]幼,故啼也。  釋文  音捨。  張丈反。久矣夫丘不與化爲人!不與化爲人,安能化人?」夫與化爲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繙六經以說,則疏也。〇典案:「人」、「仁」古通用,「與化爲仁」者,猶與造化爲偶也。大宗師篇「彼方且與造化者爲人」,應帝王篇「予方將與造物者爲人」,淮南子原道篇「精通於靈府,與造化者爲人」,俶真篇「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爲人」,齊俗篇「上與神明爲友,下與造化爲人」,文子下德篇「與造化者爲人」,與此文義並同。郭以任其自化釋之,未得其誼。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校勘記
【一】吾,原作「汝」,據前文及别本改。
【二】 冥,原本作「宜」。似以作「宜」爲長。
【三】欲使蒼生喪其淳樸之性者,「喪」上疑當有「無」字。
〖01〗霄,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宵」,據改。
〖02〗勃,從王校集釋本作「悖」。
〖03〗止,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注疏均從世德堂本作「上」,據改。
〖04〗王校集釋本「力」下補「所」字,未注出處;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補「能」字。
〖05〗解,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補,據補。
〖06〗王校集釋本依正文「常主」互乙,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常主」互乙,據改。
〖07〗故,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補,與上下文一律,據補。
〖08〗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故是」二字互乙,據改。
〖09〗亦,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刪,據刪。
〖10〗樂,南華真經注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義」。
〖11〗出,南華真經注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由」,下句正作「由」,據改。
〖12〗有,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爲」,據改。
〖13〗冥,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注疏均作「宜」,據改。
〖14〗真采,南華真經注疏從唐寫本、續古逸本、輯要本、世德堂本二字互乙,據改。
〖15〗人,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天」,據改。
〖16〗無,依原文並成疏之意,「喪」上應有「無」字。
〖17〗放,本就作「放」,不應再言「亦有作『放』」,據「依也」之解,當作「倣」。下同。
〖18〗乃,南華真經注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據補;挾,南華真經注疏作「狹」,據改。
〖19〗至,從王校集釋本刪。
〖20〗治,從王校集釋本作「狀」。
〖21〗者,南華真經注疏從唐寫本、續古逸本、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有」,據改,下同。
〖22〗之,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人」,據改。
〖23〗救,從王校集釋本作「效」。
〖24〗蹵,從王校集釋本補。
〖25〗視,王校集釋本依道藏本改作「親」,據改。下釋文同。
〖26〗郭云,從王校集釋本補。
字數:16800,最後更新時間:2022-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