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補正·卷八下·雜篇


則陽第二十五

釋文 以人名篇。


則陽游於楚,姓彭,名陽,字則陽,魯人。游事諸侯,後入楚,欲事楚文王。  釋文 則陽 司馬云:名則陽,字彭陽也。一云:姓彭,名則陽,周初人也。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夷姓,名節,楚臣也。則陽欲事於楚,故因夷節稱言於王,王既貴重,故猶未之見也。夷節所進未遂,故罷朝而歸家。  釋文 夷節 楚臣。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楚之賢大夫也。譚,猶稱說也。本亦有作(言)談字者。前因夷節,未得見王,後說王果,冀其談薦也。  釋文 王果 司馬云:楚賢人。  音談。本亦作「談」。李云:說也。郭徒堪反,徐徒暗反。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若,如也。公閱休,隱者之號也。王果賢人,嫌彭陽貪榮情(速)[迫],故盛稱隱者,以抑其進趨之心也。  釋文 公閱休 隱士也。閱,音悅。彭陽曰:「公閱休奚爲者邪?」奚,何也。既稱公閱休,言己不如,故問何爲,庶聞所以。曰:「冬則擉鼈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言此者,以抑彭陽之進趨。  擉,刺也。樊,傍也,亦茂林也。隆冬刺鼈,於江渚以逍遙;盛夏歸休,偃茂林而取適;既無環廡,故指山傍而爲舍。此略陳閱休之事迹也。  釋文   初角反,又敕角反。司馬云:刺也。郭音觸。徐丁綠反。一音捉。  音煩。李云:傍也。司馬云:陰也。廣雅云:邊也。 予宅 司馬云:以隱居山陰自顯也。

「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爲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言己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  顛冥,猶迷沒也。言夷節交游堅固,意在榮華;顛倒迷惑,情貪富貴。實無真德,而有俗知,不能虛淡以從神,而好任知以干上。數數如此,猶自不能,況我守愚,若爲堪薦?此是王果謙遜之辭也。  釋文 有知 音智。注同。 顛冥 音眠。司馬云:顛冥,猶迷惑也。言其交結人主,情馳富貴。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苟進,故德薄而名消。  消,毀損也。言則陽憑我談己於王者,此適可敗壞名行,必不益於盛德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言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  夫遭凍之人,得衣則煖;被暍之(者)[人],遇水便活。乃待陽和以解凍,須寒風以救暍,雖乖人事,實順天時。履道達人,體無近惠,不進彭陽,其義亦爾。〇典案:文有敚誤。淮南子俶真篇作「是故凍者假兼衣於春,而暍者望泠風於秋」,疑當作「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望泠風於冬」。  釋文   音謁。字林云:傷暑也。 之施 始豉反。下同。

「夫楚王之爲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儀形有南面之尊,威嚴據千乘之貴,赫怒行毒,猶如暴虎,戮辱蒼生,必無赦宥。自非大佞之人,不堪任使。若履正懷德之士,誰能屈撓心志而事之乎?  釋文 能橈 乃孝反,又呼毛反。王云:惟正德以至道服之,佞人以才辯奪之,故能泥橈之也。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爲貴,而以道德爲榮,故其家人不識貧之可苦。  禦寇居鄭,老萊在楚,妻孥窮窶而樂在其內。賢士尚然,況乎真聖,斯忘貧也。  釋文 淡然 徒暫反。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爲高。  韜光爲窮,顯迹爲達。哀公德友於尼父,軒轅膝步於廣成,斯皆道在則尊,不拘品命,故能使萬乘之(王)[主],五等之君,化其高貴之心,而爲卑下之行也。〇典案: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與至人居,使家忘貧,使王公簡其富貴而樂卑賤」,文義與此略同。  釋文 而化卑 居高而以卑爲本也。本或作「而化卑於人也」。其於物也,與之爲娛矣;不以爲物自苦。  同塵涉事,與物無私,所造皆適,故未嘗不樂也。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通彼(人)[而]不喪我。  混迹人間,而無滯塞;雖復通物,而不喪我;動不傷寂,而常守於其真。  釋文 不喪 息浪反。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  蔭芘羣生,冥同蒼昊,中和之道,各得其心,滿腹而歸,豈勞言教!  釋文 而飲 於鴆反。與人並立而使人化。望其風而靡之。  和光同塵,斯並立也。各反其真,斯人化也。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  雖復混同貴賤,而倫敘無虧,故父子君臣,各居其位,無相參冒,不亦宜乎!而一閒其所施。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閒靜而不二。  所有施惠,與四時合敘,未嘗不閒暇從容,動靜不二。  釋文 一閒 音閑。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聖人之用心,(其)[具]如上說,是以知其清高深遠也。故曰待公閱休。」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  此總結也。

聖人達綢繆,所謂玄通。  綢繆,結縛也。夫達道聖人,超然縣解,體知物境空幻,豈爲塵網所羈?閱休雖未極乎道,故但託而說之也。  釋文  直周反。  亡侯反。綢繆,猶纏綿也。又云:深奧也。周盡一體矣,無外內而皆同照。  夫智周萬物,窮理盡性,物我不二,故混同一體也。  釋文 周盡一體 所鑒綢繆,精麄洞盡,故言周盡一體。一體,天也。而不知其然,性也。不知其然而自然者,非性如何?  能所相應,境智冥合,不知所以,莫辨其然,故與真性符會。復命搖作而以天爲師,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歸)[師]其天然也。  反乎真根,復於本命,雖復搖動,順物而作,動靜無心,合於天地,故師於二儀也。  釋文 復命搖作 搖,動也。萬物動作生長,各有天然,則是復其命也。人則從而命之也。此非赴名而高其迹。(師)[帥]性而動,其迹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  命,名也。合道聖人,本無名字,爲有清塵可慕,故人從後而名之。  釋文 命之也 命,名也。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任知(其)[而]行,則憂患相繼。  任知爲物,憂患斯生,心靈易奪,所行無幾,攀緣念慮,寧有住時?假令神禹,無奈之何。  釋文 憂乎知 音智。 而所行恒無幾 居豈反。 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王云:憂乎智,謂有爲者以形智不至爲憂也。不知用智必喪,喪而更以不智爲憂,及其智之所行,有弊無濟,故其憂患相接,無須臾停息。故曰:恒無幾時其有止也,不能遺智去憂,非可憂如何?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鑑,鏡也,鑑物無私,故人美之。今夫鑑者,豈知鑑而鑑耶?生而可鑑,則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美於人,譬之聖人,(人)與之名[而不知也]  鑑,鏡也。告,語也。夫鏡生明照,照物無私,人愛慕之,故名爲鏡。若人不相告語,明鏡本亦無名。此起譬也。  釋文 則不知其美於人 生便有見物之美而爲無心,人與作名言鏡耳,故人美之。若不相告,即莫知其美於人。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夫鑑之可喜,由其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即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也。  已,止也。夫鏡之照物,義在無情,不問怨親,照恒平等。若不聞而不知,鏡亦不照,既有聞知,鏡能照之,斯則事涉閒奪,有時休廢矣,焉能久照乎?只爲凝照無窮,故爲人之所喜好也。〇王念孫曰:「終無已」者,終,竟也,竟無已時也。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若性所不好,豈能久照?  鏡之能照,出自天然,人之喜好,率乎造物,既非矯性,所以無窮。  釋文 好之 呼報反。注同。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聖人無愛若鏡耳。然而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  聖人澤被蒼生,恩流萬代,物荷其德,人與之名,更相告語,嘉號斯起。不若然者,豈有聖名乎?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蕩然以百姓爲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之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也。  夫聖德遐曠,接物無私,亭毒羣生,芻狗百姓,豈待知聞而後愛之哉?只爲慈救無偏,故德無窮已。此合諭也。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性之所安,故能久。  安,定也。夫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無心於動靜也。故能疾雷破山而恒定,大風振海而不驚,斯率其真性者也。若矯性僞情,則有時而動矣。故王弼云:「不性其情,焉能久行其企?」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得舊猶暢然,況得性乎?  國都,諭其真性也。夫少失本邦,流離他邑,歸望桑梓,暢然喜歡。況喪道日淹,逐末(來)[未]久,今既還原反本,故曰暢然。  釋文 暢然 喜悅貌。雖使丘陵草木之緡,緡,合也。  釋文 之緡 民忍反,徐音昬。郭云:合也。司馬云:盛也。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而猶暢然,況體(其體,用)其性也!  緡,合也。舊國舊都,荒廢日久,丘陵險陋,草木叢生。入中相訪,十人識九,見所曾見,聞所曾聞,懷生之情,暢然歡樂。況喪道日久,流沒生死,忽然反本,會彼真原,歸其重玄之鄉,見其至道之境,其爲樂也豈易言乎?  釋文 十九 謂見十識九也。 見見聞聞 見所見,聞所聞。〇俞樾曰:「緡」字釋文引司馬云:盛也,郭注云:合也。於義俱通。「入之者十九」,釋文曰:謂見十識九也。此未得其義。「入」者,謂入於丘陵草木所掩蔽之中也,「入之者十九」,則其出於外而可望見者止十之一耳,而猶覺暢然喜悅,故繼之曰「況見見聞聞者也」。郭注曰「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而猶暢然」,則於「況見見聞聞」句不復可通,遂增益之曰「況體(其體用)其性也」,於莊子本義不合矣。以十仞之臺縣衆閒者也!衆之所習,雖危猶閒,況聖人之無危!  七尺曰仞。臺高七丈,可謂危縣,人衆數登,遂不怖懼。習以性成,尚自寬閑,而況得真,何往不安者也!  釋文  臺縣 音玄。 衆閒 音閑。注同。元嘉本作「閑」。〇俞樾曰:此承「見見聞聞」而言。以十仞之臺,而縣於衆人耳目之閒,此人所共見共聞者,非猶夫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也,其爲暢然可知矣。郭注曰「衆之所習,雖危猶閒」,此誤讀「間」爲「閑」,於義殊不可通。蓋由不解上文,故於此亦失其旨。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冉相氏,古之聖王也。居空以隨物,物自成。  冉相氏,三皇以前無爲皇帝也。環中之空也。言古之聖王,得真空之道,體環中之妙,故道順羣生,混成庶品。  釋文 冉相 息亮反。注同。郭云:冉相氏,古聖王。〇俞樾曰:路史循蜚紀有冉相氏。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忽然與之俱往。  無始,無過去;無終,無未來也。無幾無時,無見在也。體化合變,與物俱往,故無三時也。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日與物化,故常無我,常無我,故常不(供給)[化]也。  順於日新,與物俱化者,動而常寂,故凝寂一道,嶷然不化。闔嘗舍之?言夫爲者,何不試舍其所爲(之)乎?  闔,何也。言體空之人,冥於造物,千變萬化,而與化俱往,曷嘗暫相舍離也?  釋文 嘗舍 音捨。注同。夫師天而不得師天,唯無所師,乃得師天。  師者,倣傚之名。天者,自然之謂。夫大塊造物,率性而動,若有心師學,則乖於自然,故不得也。與物皆殉,其以爲事也若之何?雖師天,猶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師天猶不足稱事,況又(不師)[下斯]耶!  殉者,逐也,求也。夫有心倣傚造化,而與物俱往者,此不率其本性也,奚足以爲脩其事業乎?尚有所求,故是殉也。夫師猶有稱殉,況捨己逐物,其如之何?  釋文 皆殉 辭俊反。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夫得中聖人,達於至理,故能人天雙遣,物我兩忘。既曰無終,何嘗有始!率性合道,不復師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都無,乃冥合。  替,廢也。[洫,]堙塞也。混同人事,與世並行,接物隨時,曾無廢闕。然人閒否泰,備經之矣,而未嘗堙塞,所遇斯通,無心師學,自然合道,如何倣效,方欲契真?固不可也。  釋文  所行之備而不洫 音溢。郭許的反。李虛域反,濫也。王云:壞敗也。無心偕行,何往而不至?故曰皆殉也。所行行備而物我無傷,故無壞敗也。

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恒,爲之傅之,委之百官,而不與焉。  姓門,名尹。(且)[亦]言:門尹,官號也,姓登,名恒。殷湯聖人,忘懷順物,故得良臣御事,既爲師傅,玄默端拱而不爲也。  釋文 門尹登恒 向云:門尹,官名,登恒,人名。 爲之 于僞反。下同。 傅之 音付。下同。 不與 音預。從師而不囿;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縱其自散,非解之也。  從,任也。囿,聚也。虛淡無爲,委任師傅,終不積聚,而爲己功。得其隨成,爲之司其名;司御之屬,亦能隨物之自(然)[成]也,而湯得之,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  良臣受委,隨物而成,推功司御,名不在己。之名嬴法,得其兩見。名法者,已過之迹耳,非適足也。故曰,嬴然無心者,寄治於羣司,則其名迹,並見於彼。  嬴然,無心也。見。顯也。成物之名,聖迹之法,並是師傅,而不與焉。故名法二事,俱顯於彼,嬴然閑放,功成弗居也。  釋文 之名嬴 音盈。 法得其兩見 賢遍反。注同。得其隨成之道以司其名,名實法立,故得兩見,猶人鑑之相得也。 寄治 直吏反。仲尼之盡慮,爲之傅之。仲尼曰:「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若有纖芥之慮,豈得寂然不動,應感無窮,以輔萬物之自然也?  傅,輔也。盡,絕也。孔丘聖人,忘懷絕慮,故能開化羣品,輔禀自然。若蘊纖芥有心,豈能坐忘應感?容成氏曰:「除日無歲,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爲有死生故也。若無死無生,則歲日之計除。  容成,古之聖王也。歲日者,時敘之名耳。爲計於時日,故有生死,生死無矣,故歲日除焉。  釋文 容成 老子師也。〇俞樾曰:漢書藝文志陰陽家有容成子十四篇,房中家又有容成陰道二十六卷,此即老子之師也。列子湯問篇「黃帝與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當是别一人。淮南本經篇「昔容成氏之時,道路雁行列處,託嬰兒於巢上,置餘糧於畝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此則當爲上古之君,即莊子胠篋之容成氏,與大庭、伯皇、中央、栗陸諸氏並稱者也。而高誘注乃云「容成氏,黃帝時造曆日者」,則以爲黃帝之臣矣。此以說列子湯問篇與黃帝同居空峒之容成氏,乃爲得之,非此容成也。合諸說觀之,容成氏有三:黃帝之君,一也;黃帝之臣,二也;老子之師,三也。然老子生年究不可考,其師或即黃帝之臣,未可知也。無內無外。」無彼我,則無內外也。  內,我也。外,物也。爲計死生,故有內外。歲日既遣,物我何施!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瑩,魏惠王名也。田侯,即齊威王也,名牟,桓公之子,田恒之後,故曰田侯。齊、魏二國,約誓立盟,不相征伐。盟後未幾,威王背之,故魏侯瞋怒,將使人刺而殺之。其盟在齊威二十六年,魏惠八年。  釋文 魏瑩 郭本作「罃」,音瑩磨之瑩。今本多作「瑩」,乙耕反。司馬云:魏惠王也。 與田侯 一本作「田侯牟」。司馬云:田侯,齊威王也,名牟,桓公子。案史記威王名因,不名牟。〇俞樾曰:史記威王名因齊。田齊諸君,無名牟者,惟桓公名午,與「牟」字相似,「牟」或「午」之譌。然齊桓公午與梁惠王又不相值也。 背之 音佩。 刺之 七賜反。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爲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  犀首,官號也,如今虎賁之類。公家之孫名衍爲此官也。諸侯之國,革車萬乘,故謂之君也。匹夫者,謂無官職,夫妻相匹偶也。從讎,猶報讎也。夫君人者,一怒則伏尸流血,今乃令匹夫行刺,單使報讎,非萬乘之事,故可羞。  釋文 犀首 魏官名也。司馬云:若今虎牙將軍,公孫衍爲此官。元嘉本作「齒首」。 萬乘 繩證反。衍請受甲二十萬,爲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將軍孫衍請專命受鉞,率領甲卒二十萬人,攻其齊城,必當獲勝。於是擄掠百姓,羈係牛馬,緒勳酬賞,分布軍人也。  釋文 爲君 于僞反。下「請爲君」同。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姓田,名忌,齊將也。抶、折,擊也。國破人亡,而懷恚怒,故熱氣蘊於心,癕疽發於背也。國既傾拔,獲其主將,於是擊抶其背,打折腰脊,旋師獻凱。不亦快乎!  釋文  忌也出走 忌畏而走。或言圍之也。元嘉本「忌」作「亡」。  敕一反。三蒼云:擊也。郭云:秩,又豬栗反。 折其 之舌反。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季,姓也;子,(者)[有]德之稱;魏之賢臣也。胥靡,徒役人也。季子懷道,不用征伐,聞犀首請兵,羞而進諫。夫七丈之城,用功非少,城就成矣,無事壞之,此乃徒役之人,濫遭辛苦。此起譬也。〇典案:疏:「子者,德之稱」,「德」上敚「有」字。下「華,姓;有德稱」,可證。  釋文 季子 魏臣。〇俞樾曰:下「十」字,疑「七」字之誤。「城者既七仞」,則雖未十仞,而去十仞不遠矣,故壞之爲可惜。若既十仞,則直謂之已成可耳,不當言「既十仞」也。下文曰「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明是以七仞喻七年,其爲字誤無疑。 又壞 音怪。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干戈靜息,已經七年,偃武修文,王者洪基,犀首方爲禍亂,不可聽從。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華,姓;子,有德[之]稱;亦魏之賢臣也。善(巧)言伐齊者,謂興動干戈,故是禍亂之人,此公孫衍也;善言勿伐者,意在王之洪基,勝於敵國,有所解望,故是亂人,斯季子也。謂伐與不伐亂人者,未能忘言行道,猶以是非爲心,故亦未免爲亂人,此華子自道之辭也。  釋文 華子 亦魏臣也。君曰:「然則若何?」華子遣蕩既深,王不測其所以,故問言旨,意趣如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夫道清虛淡漠,物我兼忘,故勸求之,庶其寡欲,必能履道,爭奪自消。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梁之賢者也。姓戴,字晉人。惠施聞華子之清言,猶恐魏王之未悟,故引戴晉,庶解所疑。  釋文 惠子 惠施也。 而見 賢遍反。下同。 戴晉人 梁國賢人,惠施薦之於魏王。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蝸至微,而有兩角。  蝸者,蟲名,有類小螺也,俗謂之黃犢,亦謂之蝸牛,有(四)[兩]角。君知之不?曰然,魏王答云:我識之矣。  釋文  音瓜。郭音戈。李云:蝸,蟲,有兩角,俗謂之蝸牛。三蒼云:小牛螺也。一云:俗名黃犢。「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誠知所爭者若此之細也,則天下無爭矣。〇典案:御覽三百十三引此注以爲正文。  蝸之兩角,二國存焉。蠻(氏)[觸]頻相戰爭,殺傷既其不少,進退亦復淹時。此起譬也。  釋文 數萬 色主反。 逐北 如字,又音佩。軍走曰北。君曰:「噫!其虛言與?」所言奇譎,不近人情,故發噫嘆,疑其不實也。  釋文 曰噫 於其反。 言與 音餘。曰:「臣請爲君實之。必謂虛言,請陳實錄。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以意測四方上下有極不?因斯理物,又質魏侯。君曰:「無窮。」魏侯答云:上下四方,竟無窮已。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人迹所及爲通達,謂今四海之內也。若存若亡乎?」人迹所接爲通達也。存,有也。亡,無也。遊心無極之中,又比九州之內,語其大小,可謂如有如無也。君曰:「然。」今自以四海爲大,然計在無窮之中,若有若無也。  然,猶如此也。謂所陳之語不虛也。曰:「通達之中有魏,謂魏國在四海之中。於魏中有梁,昔在河東,國號爲魏,魏爲强秦所逼,徙都於梁。梁從魏而有,故曰魏中有梁也。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辯,别也。王之一國,(别)[處]於六合,欲論大小,如有如無,與彼蠻氏,有何差異?此合譬也。君曰:「無辯。」王與蠻氏,俱有限之物耳。有限則不問大小,俱不得與無窮者計也,雖復天地共在無窮之中,皆蔑如也。況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爭哉?  自悟己之所爭與蝸角無别也。  釋文 雖復 扶又反。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自悼所爭者細。  惝然,悵恨貌也。晉人言畢,辭出而行。君覺己非,惝然悵恨,心之悼矣,恍然如失。  釋文   音敞。字林云:惘也。又吐蕩反。

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聖人,謂堯、舜也。晉人所談,其理宏博,堯、舜之行,不足以當。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曾不足聞。  嗃,大聲。吷,小聲也。夫吹竹管,聲猶高大,吹劍環,聲則微小。唐堯俗中所譽,若於晉人之前,盛談斯道者,亦何異乎吹劍吷聲,曾無足可聞也。  釋文   音管。本亦作「管」。  許交反,管聲也。玉篇呼洛反,又呼教反。廣雅云:鳴也。 劍首 司馬云:謂劍環頭小孔也。  音血,又呼悅反。司馬云:吷然如風過。 所譽 音餘。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螘丘,丘名也。漿,賣漿水之家也。仲尼適楚而爲聘使,路傍舍息於賣漿水之家,其家住在丘下,故以丘爲名也。  釋文 蟻丘 魚綺反。李云:蟻丘,山名。 之漿 李云:賣漿家。司馬云:謂逆旅舍,以菰蔣草覆之也。〇典案:司馬本作「蔣」是也。淮南子原道篇「上漏下溼,潤浸北房,雪霜滖灖,浸潭苽蔣」,亦正以「蔣」爲草舍。成不得其義,以賣漿水之家釋之,非是。藝文類聚八十二、御覽九百九十九引竝作「蔣」。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爲者邪?」極,高也。總總,衆聚也。孔丘應聘,門徒甚多,車馬威儀,驚異常(俗)[人],故漿家鄰舍,男女羣聚,共登賣漿,觀視仲尼。子路不識,是以怪問。  釋文 登極 司馬云:極,屋棟也,升之以觀也。一云:極,平頭屋也。 稯稯 音總,字亦作「總」。李云:聚貌。本又作「稷」,一本作稷,初力反。仲尼曰:「是聖人僕也。古者淑人君子,均號聖人,故孔子名宜僚爲聖人也。言臣妾登極,聚衆多者,是市南宜僚之僕隸也。  釋文 聖人僕 謂懷聖德而隱僕隸也。司馬本「僕」作「樸」,謂聖人(坏)[懷]樸也。是自埋於民,與民同。自藏於畔。進不榮華,退不枯槁。  混迹泥滓,同塵氓俗,不顯其德,故自埋於民也。進不榮華,退不枯槁,隱顯出處之際,故自藏於畔也。  釋文 藏於畔 王云:脩田農之業,是隱藏於壠畔。其聲銷,損其名也。  釋文  音消。司馬云:小也。 捐其 本亦作「損」。其志無窮,規是生也。  聲,名也。消,滅也。一榮辱,故毀滅其名;冥至道,故其心無極。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所言者皆世言。  口應人閒,心恒凝寂,故不言而言,言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心與世異。  道與俗反,固違於世,虛心無累,不與物同,此心迹俱異也。  釋文 不屑 屑,絜也,不絜世也。本或作「肯」。是陸沈者也,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沈也。  寂寥虛淡,譬無水而沈,謂陸沈也。  釋文 陸沈 司馬云:當顯而反隱,如無水而沈也。〇典案:論衡謝短篇:「夫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沉。」是其市南宜僚邪?」姓熊,字宜僚,居於市南,故謂之市南宜僚也。

子路請往召之。由聞宜僚陸沈賢士,請往就舍召之。孔子曰:「已矣!已,止也。彼必不來,幸止勿喚。彼知丘之著於己也,著,明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爲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爲佞人也。彼,宜僚也。著,明也。知丘明識宜僚是陸沈賢士,又知適楚,必向楚王薦召之,如是則用丘爲諂佞之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陸沈之人,率性誠直,其於邪佞,恥聞其言,況自視其形,良非所願。而何以爲存?」不如舍之,以從其志。  而,汝也。存,在也。匿影銷聲,久當逃避,汝何爲請召,謂其猶在?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果逃去也。  仲由無鑑,不用師言,遂往其家,庶觀盛德。而辭聘情切,宜僚已逃,其屋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爲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鹵莽滅裂,輕脫(末)[忽]略,不盡其分。  長梧,地名,其地有長樹之梧,因以名焉。封人也,即此地守疆之人。子牢,孔子弟子,姓琴,宋卿也。爲政,行化也。治民,宰割也。鹵莽,不用心也。滅裂,輕薄也。夫民爲邦本,本固則邦寧,唯當用意養人,亦不可輕爾搔擾。封人有道。故戒子牢。  釋文 長梧封人 長梧,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 子牢 司馬云:即琴牢,孔子弟字。  音魯。  莫古反,又如字。 滅裂 猶短草也。李云:謂不熟也。郭云:鹵莽滅裂,輕脫(末)[忽]略,不盡其分也。司馬云:鹵莽,猶麤粗也。謂淺耕稀種也。滅裂,斷其草也。昔予爲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爲禾,猶種禾也。芸,拔草也。耕地不深,鉏治不熟,至秋收時,嘉實不多,皆由疏略,故致斯報也。  釋文  音云,除草也。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功盡其分,無爲之至。  釋文 變齊 才細反。司馬如字,云:變更也,謂變更所法也。齊,同也。  音憂。司馬云:鋤也。廣雅云:推也。字林云:摩田器也。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飧。」變,改也。耕,治也。耰,芸也。去歲爲田,亟遭飢餧,今年藝植,故改法深耕。耕墾既深,鉏耰又熟,於是禾苗蘩茂。子實滋榮,寬歲足飧,故其宜矣。  釋文  厭湌 音孫。本又作「飧」。

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今世之人,澆浮輕薄,馳情欲境,倦而不休,至於治理心形,例如封人所謂。莊周聞此,因而論之。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爲。夫遁離滅亡,以衆爲之所致也。若各至其極,則何患也?  逃自然之理,散淳和之性,滅真實之情,失養神之道者,皆以徇逐分外,多滯有爲故也。  釋文 離其 力智反。下同。 以衆爲 如字。王云:凡事所可爲者也。遁離滅亡,皆由衆爲。衆爲,所謂鹵莽也。司馬本作「爲僞」。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爲性萑葦。萑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  萑葦,蘆也。夫欲惡之心,多爲妖孽。萑葦害黍稷,欲惡傷真性,皆由鹵莽浮僞,故致其然也。  釋文 欲惡 烏路反。注並同。 之孽 魚列反。  音丸,葦類。  於鬼反,蘆也。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形扶疎則神氣傷。  蒹葭,亦蘆也。夫穢草初萌,尚易除翦,及扶疎盛茂,必害黍稷。亦猶欲心初萌,尚易止息;及其昏溺,戒之在微。故老子云:「其未兆易謀也。」  釋文  古恬反,薕也。  音加,亦蘆也。〇俞樾曰:「爲性萑葦蒹葭」六字爲句。郭於「萑葦」下出注云「萑葦害禾稷,欲惡傷正性」,此失其讀也。「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尋」]與「始」相對爲義,「尋」之言寖尋也。漢書郊祀志「寖尋於泰山矣」,晉灼曰:尋,遂往之意也。「始萌以扶吾形」,言其始若足以扶助吾形也;「尋擢吾性」,言寖尋既久,則拔擢吾性也。郭解「扶吾形」曰「形扶疎則神氣傷」,亦爲失之。尋擢吾性;以欲惡引性,不止於當。  尋,引也。擢,拔也。以欲惡之事,誘引其心,遂使拔擢真性,不止於當也。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癕,內熱溲膏是也。」此鹵莽之報也。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齊其至分?  潰漏,人冷瘡也。漂疽,熱毒腫也。癕,亦疽之類也。溲膏,溺精也。耽滯物境,沒溺聲色,故致精神昏亂,形氣虛羸,衆病發動,不擇處所也。  釋文  並潰 回內反。 漏發 李云:謂精氣散泄,上潰下漏,不擇所出也。  本亦作「瘭」。徐敷妙反,又匹招反。一音必招反。  七餘反。瘭疽,謂病瘡膿出也。  音界。  本或作「廋」,所求反。  司馬云:謂虛勞人尿上生肥白沫也。皆爲利欲感動,失其正氣,不如深耕熟耰之有實。 不齊 才細反,又如字。

柏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柏,姓;矩,名。懷道之士,老子門人也。請遊行宇內,觀風化,察物情也。  釋文 柏矩 有道之人。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老子止之,不許其往,言天下物情,與此處無别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鄭重殷勤,所請不已,方問行李,欲先往何邦?曰:「始於齊。」柏矩魯人,與齊相近,齊人無道,欲先行也。

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游行至齊,以觀風化,忽見罪人,刑戮而死。於是推而强之,令其正臥,解取朝服,幕而覆之。  釋文  辜,罪也。李云:謂應死人也。元嘉本作「幸人」。〇俞樾曰:釋文「辜,罪也。李云,謂應死人也」,此失其義。「辜」,謂辜磔也。周官掌戮「殺王之親者辜之」,鄭注:辜之言枯也,謂磔之。是其義。漢景帝紀「改磔曰棄市」,顏注:磔,謂張其尸也。是古之辜磔人者,必張其尸於市,故柏矩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也。 强之 其良反。字亦作「彊」。 朝服 直遙反。  音莫。司馬云:覆也。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爲盜!莫爲殺人!殺人大菑,謂自此以下事。大菑既有,則雖戒以莫爲,其可得已乎?  離,罹也。菑,禍也。號叫上天,哀而大哭,慜其枉濫,故重曰子乎。爲盜殺人,世閒大禍,子獨何罪,先此遭罹?大菑之條,具列於下。又解:所謂辜人,則朝士是也。言其强相推讓,以被朝服,重爲羅網,以羅黎元,故告天哭之,明菑由斯起。預張之網,列在下文。〇俞樾曰:「子乎子乎」,乃歎辭也。詩綢繆「子兮子兮」,毛傳:子兮者,嗟兹也。管子小稱篇「嗟兹乎,聖人之言長乎哉」,說苑貴德篇曰「嗟兹乎,我窮必矣」,竝以嗟兹爲歎辭,說詳經義述聞。此云「子乎子乎」,正與「子兮子兮」同義。「子」當讀爲「嗞」。釋文「子」字不作音,蓋失其義久矣。  釋文 號天 戶刀反。 大菑 音哉。 離之 離,著也。榮辱立,然後覩所病;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榮辱立,則夸其所謂辱,而跂其所謂榮矣。奔馳乎夸跂之閒,非病如何?  軒冕爲榮,戮恥爲辱,奔馳取舍,非病如何?貨財聚,然後覩所爭。若以知足爲富,將何爭乎?  珍寶彌積,馳競斯起。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  賞之以軒冕,玩之以珠璣,遂使羣品奔馳,困而不止。欲令各安本分,其可得乎?  釋文 所好 呼報反。古之君人者,以得爲在民,以失爲在己;君莫之失,則民自得矣。  推功於物,故以得在民;受國不祥,故以失在己。以正爲在民,以枉爲在己;君莫之枉,則民自正。  無爲任物,正在民也;引過責躬,枉在己也。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夫物之形性,何爲而失哉?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患耳,故自責。  夫人受氣不同,禀分斯異,令各任其能,則物皆自得。若有一物失所,虧其形性者,則引過歸己,退而責躬。昔殷湯自翦,千里來霖是也。今則不然。步驟殊時,澆淳異世,故今之馭物者,則不復如此也。匿爲物而愚不識,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故爲物所顯則皆識。  所作憲章,皆反物性,藏匿罪名,愚妄不識,故罪名者衆也。〇馬敘倫曰:呂氏春秋適威篇曰「煩爲教而過不識,數爲令而非不從,巨爲危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與此文義相似。「匿爲物而愚不識」,義不可通。「匿」疑借爲「縟」,「物」借爲「命」,「愚」當從一本作「遇」,「遇」爲「適」誤。〇典案:呂氏春秋適威篇之「過不識」,「非不從」,「罪不敢」,「罰不勝」,皆非罪責之義。莊子此文曰「罪不敢」,「罰不勝」,「誅不至」,亦皆謂不如令則誅耳。「識」字與呂覽合,自非誤字,「匿爲物而愚不識」,義謂法令滋章而責不識者之愚,不必改字釋之。淮南子齊俗篇「亂世之法,高爲量而罪不及,重爲任而罰不勝,危爲禁而誅不敢」,文義亦與此相似,「匿爲物而愚不識」,與「高爲量而罪不及」之義相類。  釋文  女力反。 爲物而愚 一本作「遇」。〇俞樾曰:下文「大爲難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曰「罪」,曰「罰」,曰「誅」,皆謂加之以刑也。此曰「愚」,則與下文不一律矣。釋文曰:「愚」,一本作「遇」。「遇」疑「過」字之誤。廣雅釋詁曰:過,責也。因其不識而責之,是謂「過不識」。呂覽適威篇曰「煩爲教而過不識,數爲令而非不從,巨爲危而罪不敢,重爲任而罰不勝」,與此文義相似,而正作「過不識」,高誘注訓「過」爲責,可據以訂此文之誤。「過」誤爲「遇」,又臆改爲「愚」耳。 不識 反物性而强令識之。大爲難而罪不敢,爲物所易則皆敢。  法既難定,行之不易,故決定違者,斯罪之也。  釋文 大爲難而罪不敢 王云:凡所施爲者,皆用物之所能,則莫不易而敢矣。而故大爲艱難,令出不能,物有不敢者,則因罪之。 所易 以豉反。重爲任而罰不勝,輕其所任則皆勝。  釋文 不勝 音升。注同。遠其塗而誅不至。適其足力則皆至。  力微事重,而責其不勝,路遠期促,而罰其後至,皆不可也。民知力竭,則以僞繼之,將以避誅罰也。  智力竭盡,不免誅罰,懼罰情急,故繼之以僞。  釋文 民知 音智。下同。日出多僞,士民安取不僞?主日興僞,士民何以得其真乎?  譎僞之風,日日而出,僞衆如草,於何得真?夫力不足則僞,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當責上也。  夫知力窮竭,譎僞必生;賦斂益急,貪盜斯起。皆由主上無德,法令滋彰。夫能忘愛釋私,不貴珍寶。當責在上,豈罪下民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亦能順世而不係於彼我故也。  姓蘧,名瑗,字伯玉,衛之賢大夫也。盛德高明,照達空理,故能與日俱新,隨年變化。  釋文  其居反。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順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  初履之年,謂之爲是,年既終謝,謂之爲非,一歲之中而是非常出,故始時之是,終詘爲非也。  釋文  起勿反。廣雅云:曲也。郭音黜。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物情之變,未始有極。  故變爲新,以新爲是;故已謝矣,以故爲非。然則去年之非,於今成是;今年之是,來歲爲非。是知執是執非,滯新執故者,倒置之流也。故容成氏曰「除日無歲」,蘧瑗達之,故隨物化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也。唯無其生,亡其出者,爲能覩其門而測其根也。  隨變而生,生無根原;任化而出,出無門戶。既曰無根無門,故知無生無出。生出無門,理其如此,何年歲之可像乎?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則無所不知,獨任我知,知甚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則物不告我,非大疑如何!  所知者,俗知也。所不知者,真知也。流俗之人,皆尊重分别之知,銳情取捨,而莫能賴其(分别)[不知]之知以照真原,可謂大疑惑之人也。已乎已乎!且無所逃。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  已,止也。夫銳情取捨,不(如)[知]休止,必遭禍患,無處逃形。此所謂然與,然乎?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彼我相對,孰是孰非乎?  釋文  然與 音餘,又如字。 然乎 言未然。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太史,官號也。下三人,皆史官之姓名也。所問之事,次列下文。  釋文 大史 音太。 大弢 吐刀反。人名。 伯常騫 起虔反。人名。  本亦作「俙」,同。虛豈反,又音希。郭音郗。李音熙。  李云:狶韋者,太史官名。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爲靈公者,何邪?」畢,大網也。弋,繩繫箭而射也。庸猥之君,淫聲嗜酒,捕獵禽獸,不聽國政,會盟交際,不赴諸侯。汝等史官,應須定諡,無道如此,何爲諡靈?  釋文  丁南反。樂之久也。李常淫反。  音洛。 不應 應對之應。 諸侯之際 司馬云:盟會之事。大弢曰:「是因是也。」「靈」即是無道之諡也。  依周公諡法「亂而不損曰靈」,「靈」即無道之諡也。此是因其無道,諡之曰「靈」,故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男女同浴,此無禮也。  釋文 同濫 徐胡暫反。或力暫反。浴器也。〇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濫」作「檻」。奚侗曰:「濫」借爲「鑑」,說文曰:鑑,大盆也。〇典案:奚說是也。呂氏春秋節喪篇「鍾鼎壺濫」,高注,以冰置水漿於其中爲濫,取其冷也。周禮「春始治鑑」。或𨑹水,亦作「𦉞」「㽉」。左襄九年傳正義引周禮作「𦉞」。墨子節喪篇「又必多爲屋幕、鼎鼓、几梃、壺濫、戈劍、羽毛、齒革,寢而埋之」,「濫」亦言浴器也。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以鰌爲賢,而奉御之勞,故搏幣而扶翼之,使其不得終禮,此其所以爲肅賢也。幣者,奉御之物。  濫,浴器也。姓史,字魚,衛之賢大夫也。幣,帛也。又諡法「德之精明曰靈」,男女同浴,使賢人進御,公見史魚良臣,深懷愧悚,假遣人搏捉幣帛,令扶將羽翼,慰而送之,使不終其禮,敬賢如此,便是明君,故諡爲「靈」,「靈」則有道之諡。  釋文 史鰌 音秋。司馬云:史魚也。 所搏 音博。 (幣)[弊] 郭作「幣[,]帛也」。徐扶世反。司馬音蔽,云:引衣裳自蔽。 而扶翼 司馬云,謂公及浴女相扶翼自隱也。此殊郭義。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爲靈公也。」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不)[亦]可謂善,故仲尼問焉。  男女同浴,嬌慢之甚;忽見賢人,頓懷肅敬。用爲有道,故諡「靈」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夫靈公之爲靈也久矣,子,謂蒯聵也。言不馮其子,靈公將奪女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也。是以凡所爲者,不得不爲;凡所不爲者,不可得爲。而愚者以爲之在己,不亦妄乎?  釋文 故墓 一本作「大墓」。 沙丘 地名。 掘之 其月反,又其勿反。 數仞 所主反。 洗而 西禮反。 不馮 音憑。〇典案:御覽五十三引「馮」作「憑」。 其子靈公 郭讀絕句。司馬以「其子」字絕句,云:言子孫不足可憑,故使公得此處爲冢也。 奪而里 而,汝也。里,居處也。一本作「奪而埋之」。〇典案:御覽五十三引作「奪而埋之」,與釋文一本合。文選幽通賦注引「裡」作「理」,疑亦「埋」之誤。  起怪反。  五怪反,蒯聵,衛莊公名。 女處 音汝。下昌慮反。之二人何足以識之!」徒識已然之見事耳,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沙丘,地名也,在盟津河北。子,蒯聵也。欲明人之名諡,皆定於未兆,非關物情而有升降。故沙丘石槨,先有其銘,豈馮蒯聵,方能奪葬;(史)[弢]與常騫,詎能識邪!  釋文  之見 賢遍反。

少知問於大公調,智照狹劣,謂之少知。太,大也。公,正也。道德廣大,公正無私,復能調順羣物,故謂之太公調。假設二人,以論道理。  釋文 大公 音泰。下同。曰:「何謂丘里之言?」古者十家爲丘,二十家爲里。鄉閭丘里,風俗不同,故假問答,以辯之也。  釋文 丘里之言 李云: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古者鄰里井邑,士風不同,猶今鄉曲各自有方俗,而物不齊同。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爲風俗也。采其十姓,取其百名,合而論之,以爲風俗也。  釋文 十姓百名 一姓爲十人,十姓爲百名,則有異有同,故合散以定之。合異以爲同,散同以爲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如采丘里之言以爲風俗,斯合異以爲同也。一人設教,隨方順物,斯散同以爲異也。亦猶指馬百體,頭尾腰脊,無復是馬,此散同以爲異也;而係於前見有馬,此合異以爲同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爲高,江河合水而爲大,大人合并而爲公。無私於天下,則天下之風一也。  積土石以成丘山,聚細流以成江海,亦猶聖人無心,隨物施教,故能并合八方,均一天下,華夷共履,遐邇無私。〇典案:「河」當爲「海」,字之誤也。疏「聚細流以爲江海」,是其證。  釋文 積卑 如字,又音婢。 合水 一本作「合流」。〇俞樾曰:「水」乃「小」字之誤。卑、高、小、大,相對爲文。 合并而爲公 合羣小之稱以爲至公之一也。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自,從也。謂聖人之教,從外以入,從中而出,隨順物情,故居主竟無所執也。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自外入者,大人之化也;由中出者,民物之性也。性各得正,故民無違心;化必至公,故主無所執。所以能合丘里而并天下,一萬物而夷羣異也。  由,亦從也。謂萬物黔黎,各有正性,率心而出,禀受皇風,既合物情,故順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殊氣自有,故能常有。若本無之,而由天賜,則有時而廢。  賜,與也。夫春暄夏暑,秋涼冬寒,禀之自然,故歲敘成立。若由天與之,則有時而廢矣。  釋文 天不賜 賜,與也。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  五官,謂古者法五行置官也。春官秋官,各有司職,君王玄默,委任無私,故致宇內清夷,國家寧泰也。  釋文 國治 直吏反。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也。若由賜而能,則有時而闕矣,豈唯文武,凡性皆然。  文相武將,量才授職,各任其能,非聖與也。無私於物,故道德圓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夫羣物不同,率性差異,或巢居穴處,走地飛空,而亭之毒之,咸能自濟。物各得理,故無功也。無名故無爲,無爲而無不爲。名止於實,故無爲;實各自爲,故無不爲。  功歸於物,故爲無爲;不執此(無)[爲],而無不爲。時有終始,世有變化。故無心者斯順。  時,謂四敘,遞代循環。世,謂人事,遷貿不定。禍福淳淳,流行反覆。  淳淳,流行貌。夫天時寒暑,流謝不常,人情禍福,何能久定?故老經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也。  釋文 淳淳 如字。王云:流動流貌。 反覆 芳服反。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於此爲戾,於彼或以爲宜。  拂,戾也。夫物情向背,蓋無定準,故於此乖戾者,或於彼爲宜。是以達道之人,不執逆順也。  釋文 所拂 扶弗反,戾也。又音弗,又音弼。自殉殊面,各自信其所是,不能離也。  殉,逐也。面,向也。夫彼此是非,紛然固執,故各逐己見,而所向不同也。  釋文 自殉殊面 廣雅云:面,向也。謂心各不同而自殉焉。殊向自殉,是非天隔,故有所正者亦有所差。 離也 力智反。有所正者有所差。正於此者,或差於彼。  於此爲正定者,或於彼[爲]差耶,此明物情顛倒,殊向而然也。比於太澤,百材皆度;無棄材也。  比,譬也。度,量也。夫廣大皋澤,林籟極多,隨材量用,必無棄擲。大人取物,其義亦然。  釋文 比于大澤 本亦作「宅」。 百材皆度 度,居也。雖别區異所,[同以]大澤爲居;雖木石異端,同以大山爲壇。此可以當丘里之言也。觀於大山,木石同壇。合異以爲同也。  壇,基也。石有巨小,木有粗細,共聚大山,而爲基本,此合異以爲同也。此之謂丘里之言。」言於丘里,則天下可知。  總結前義也。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以道爲名,名道於理,謂不足乎?欲明至道無名,故發斯問。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夫有數之物,猶不止於萬,況無數之數,謂道而足耶?  期,限也。號,語也。夫有形之物,物乃無窮。今世人語之,限曰萬物者,此舉其大經爲言也。亦猶虛道妙理,本自無名,據其功用,强名爲道,名於理未足也。  釋文 而讀 李云:讀,猶語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爲之公。物得以通,通物無私,而强字之曰道。  天覆地載,陰陽生育,故形氣之中,最大者也。天道能通萬物,亭毒蒼生,施化無私,故謂之公也。〇典案:「形之大者也」,「氣之大者也」,兩「大」字於詞爲複。碧虛子校引劉得一本下「大」字作「廣」,疑是。  釋文 强字 巨丈反。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所謂道可道也。  大通有物,生化羣品,語其始本,實曰無名,因其功號,讀亦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名已有矣,故乃將無可得而比耶?  因其功用,已有道名,不得將此有名,比於無名之理,以斯比擬,去之迢遞。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今名之辯無,不及遠矣,故謂道猶未足也;必在乎無名無言之域而後至焉,雖有名,故莫之比也。  夫獨以狗馬二獸語而相比者,非直大小有殊,亦乃貴賤斯别也。今以有名之道比無名之理者,非直粗妙不同,亦深淺斯異,故不及遠也。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問此者,或謂道能生之。  六合之內,天地之間,萬物動植,從何生起?少知發問,欲辯其原。  釋文 惡起 音烏。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言此皆其自爾,非無所生。  夫三光相照,二儀相蓋,風雨相治,炎涼相代,春夏相生,秋冬相殺,豈關情慮,物理自然也。〇俞樾曰:「蓋」當讀爲「害」。爾雅釋言:蓋,割裂也,釋文曰:「蓋」,舍人本作「害」。是「蓋」「害」古字通。陰陽或相害,或相治,猶下句云「四時相代、相生、相殺」也。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凡此事故云爲趍舍,近起於陰陽之相照,四時之相代也。  矯,起貌也。庸,常也。順則就而欲,逆則惡而去。言物在陰陽造化之中,蘊斯情慮,開杜交合,以此爲常也。  釋文 欲惡 烏路反。 橋起 居表反。下同。又音羔。王云:高勁,言所起之勁疾也。 片合 音判,又如字。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夫逢泰則安,遇否則危,危則爲禍,安則爲福,緩者爲壽,急者爲夭,散則爲死,聚則爲生,凡此數事,出乎造物相摩而成,其猶四敘,變易遷貿,豈關情慮哉?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過此以往,至於自然。自然之故,誰知所以也!  誌,記也。夫陰陽之內,天地之閒,爲實有名,故可綱可紀。假令精微,猶可言記,至於重玄妙理,超絕形名,故不可以言像求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無能有之也。  夫四序循環,更相治理,五行運動,遞相驅役,物極則反,終而復始。物之所有,理盡於斯。  釋文 隨序 謂變化相隨,有次序也。「序」或作「原」,一本作「享」。 橋運之相使 橋運,謂相橋代頓,至次序以相通,理橋運以相制使也。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物表無所復有,故言知不過極物也。  夫真理玄妙,絕於言知。若以言詮辯,運知思慮,適可極於有物而已,固未能造於玄玄之境。  釋文 所復 扶又反。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廢起皆自爾,無所原隨也。此議之所止。」極於自爾,故無所議。  覩,見也。隨,逐也。夫見道之人,玄悟之士,凝神物表,寂照環中,體萬境皆玄,四生非有,豈復留情物物,而推逐廢起之所由乎?所謂之言語道斷,議論休止者也。

少知曰:「季真之莫爲,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徧於其理?」季真曰:「道莫爲也。」接子曰「道或使。」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  季真、接子,並齊之賢人,俱遊稷下,故託二賢明於理。莫,無也。使,爲也。季真以無爲爲道,接子謂道有(爲)使物之功,各執一家,未爲通論。今少知問此,以定臧否:於素情妙理,誰正誰偏者也。  釋文 季真接子 李云:二賢人。〇俞樾曰:尚書微子篇「殷其勿或亂正四方」,多士篇「時予乃或言」,枚傳並曰或,有也。禮記祭義篇「庶或饗之」,孟子公孫丑篇「夫既或治之」,鄭、趙注並曰:或,有也。此云「季真之莫爲,接子之或使」,「或」與「莫」爲對文,莫,無也;或,有也。周易益上九「莫益之,或擊之」,亦以「莫」、「或」相對。 孰徧 音遍。徐音篇。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爲。物有自然,非爲之所能也。由斯而觀,季真之言當也。  夫目見耳聞,雞鳴狗吠,出乎造化,愚智同知。故雖大聖至知,不能用意測其所爲,不能用言道其所以,自然鳴吠,豈道使之然?是知接子之言,於理未當。  釋文  符廢反。 大知 音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皆不爲而自爾。  假令精微之物,無有倫緒,粗大之物,不可圍量,用此道理,推而析之,未有一法非自然獨化者也。或之使,莫之爲,未免於物而終以爲過。物有相使,亦皆自爾。故莫之爲者,未爲非物也。凡物云云,皆由莫爲而過去。  不合於道,故未免於物;各滯一邊,故卒爲過患也。或使則實,實自使之。  滯有(爲)[故]也。莫爲則虛。無使之也。  溺無故也。有名有實,是物之居;指名實之所在。無名無實,在物之虛。物之所在,其實至虛。  夫情苟滯於有,則所在皆物也;情苟尚無,則所在皆虛也。是知有無在心,不在乎境。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  夫可以言詮,可以意察者,去道彌疏遠也。故當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未生不可忌,突然自生,制不由我,我不能禁。已死不可阻。忽然自死,吾不能違。  忌,禁也。阻,礙也。突然而生,不可禁忌;忽然而死,有何礙阻?唯當隨變任化,所在而安。字亦有作「沮」者,怨也。處順而死,故不怨喪也。  釋文 不可徂 一本作「阻」。〇典案:疏「阻,礙也」,是成字亦作「阻」,與釋文一本合。道藏注疏本、白文本竝作「阻」,今從道藏本。死生非遠也,理不可覩。近在身中,猶莫見其自爾而欲憂之。  勞息聚散,近在一身,其理窈冥,愚人不見。或之使,莫之爲,疑之所假。此二者,世所至疑也。  有無二執,非達者之心,疑惑之人情偏,乃爲議論之也。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物理無窮,故知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也。  本,過去也。末,未來也。過去已往,生化無窮,莫測根原,焉可意致?假令盛談無有,既其偏滯,未免於物,故與物同於一理也。或使莫爲,言之本也,與物終始。恒不爲,而自使然也。  本,猶始。各執一邊,以爲根本者,猶未免於本末也,故與有物同(於)[終]始,斯離於物也。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故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  夫至道不絕,非有非無,故執有執無,二俱不可也。道之爲名,所假而行。物所由而行,故假名之曰道。  道大無名,强名曰道,假此名教,(動)[勤]而行之也。或使莫爲,在物一曲,夫胡爲於大方?舉一隅便可知。  胡,何也。方,道也。或使、莫爲,未階虛妙,斯乃俗中一物,偏曲之人,何足以造重玄,語乎大道?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求道於言意之表則足。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  足,圓徧也。不足,遍滯也。苟能忘言會理,故曰言未嘗言,盡合玄道也。如其執言,不能契理,既乖虛通之道,故盡是滯礙之物也。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夫道物之極,常莫爲而自爾,不在言與不言。  道物極處,非道非物,故言默不能盡載之。非言非默,議有所極。」極於自爾,非言默而議之也。  默非默,議非議,唯當索之於四句之外,而後造於衆妙之門也。


校勘記
【一】 釋文以人名篇,原無。據釋文補。
〖01〗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刪「談」字。從疏之意及釋文看,當刪「言」字。
〖02〗速,南華真經注疏從輯本作「迫」,據改。
〖03〗王,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主」,據改。
〖04〗人,王校集釋本從世德堂本、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世德堂本作「而」,據改。
〖05〗其,王校集釋本作「具」,據改。
〖06〗歸,原文、疏及其他版本均作「師」,故改。
〖07〗師,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世德堂本作「帥」,據改。另:校記引道藏褚伯秀本、焦竑本作「率」。「率」、「帥」古通。
〖08〗其,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注疏均依趙諫議本作「而」,據改。
〖09〗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刪「人」字,補「而不知也」四字,據改。
〖10〗夫生明照,王校集釋本作「天生明照」,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夫鏡生明照」,從後者改。
〖11〗來,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未」,據改。
〖12〗南華真經注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刪「其體用」三字,據改。下同。
〖13〗供給,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注疏均作「化」,原文與疏亦作「化」,故改。
〖14〗之,王校集釋本依覆宋本及王叔岷說刪;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刪,據刪。
〖15〗不師,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作「下斯」。作「不師」與前郭注「唯無所師,乃得師天」相悖,故改「下斯」。
〖16〗原作「堙,塞也」,原文無「堙」字,南華真經注疏據上下文意補「洫」字,據補。
〖17〗且,王校集釋本作「亦」,據改。
〖18〗然,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作「成」,據改。
〖19〗王校集釋本依疏文及趙諫議本於「犀首」下補「公孫衍」三字。
〖20〗緒,王校集釋本改作「敘」,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紀」。
〖21〗者,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有」,據改。
〖22〗之,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補「之」字,據補。
〖23〗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刪「巧」字,據刪。
〖24〗四,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兩」,據改。
〖25〗氏,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觸」,據改。
〖26〗别,王校集釋本、南華真經注疏均作「處」,據改。
〖27〗俗,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人」,據改。
〖28〗壞樸,當作「懷樸」。
〖29〗末,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忽」,據改。下同。
〖30〗尋,據王校集釋本補。
〖31〗形,南華真經注疏改「形」爲「物」,言校釋據郭注成疏謂「一形」當爲「一物」之誤。
〖32〗其,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世德堂本補,據補。
〖33〗分別,王校集釋本依正文作「不知」,據改。
〖34〗如,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知」,據改。
〖35〗幣,此應作「弊」,故後言「郭作幣」;「帛也」釋「幣」,應斷。
〖36〗不,南華真經注疏從續古逸本作「亦」,覆宋本及王叔岷均作「亦」,據改。
〖37〗史,王校集釋本改作「弢」,指前太史大弢,據改。
〖38〗無,王校集釋本改作「爲」,據改。
〖39〗王校集釋本補「爲」字,據補。
〖40〗同以,王校集釋本依下句釋文補,據補。
〖41〗爲,王校集釋本改「故」,與下文疏句式同,據改。
〖42〗於,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終」,據改。
〖43〗動,王校集釋本改作「勤」,據改。
字數:16493,最後更新時間:2022-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