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補正·卷六下·外篇


秋水第十七

釋文 借物名篇。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言其廣也。  河,孟津也。涇,通也。涘,岸也。涯,際也。渚,洲也。水中之可居曰洲也。大水生於春而旺於秋,素秋陰炁猛盛,多致霖雨,故秋時而水至也。既而凡百川谷,皆灌注黃河,通流盈滿,其水甚大,涯岸曠闊,洲渚迢遙,遂使隔水遠看,不辨牛之與馬也。  釋文 秋水 李云:水生於春,壯於秋。白虎通云:水,準也。 灌河 古亂反。 涇流 音經。司馬云:涇,通也。崔本作「徑」,云:直度曰徑。又云:字或作「涇」。 兩涘 音俟。涯也。  司馬云:水中可居曰渚。釋名云:渚,遮也。體高能遮水,使從旁回也。  字又作「涯」,亦作「厓」,並同。〇典案:御覽六十引作「涯」,與釋文本合。疏:涯,際也。是成本亦作「涯」。 不辯牛馬 辯,別也。言廣大,故望不分別也。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河伯,河神也。姓馮,名夷,華陰潼堤鄉人,得水仙之道。河既曠大,故欣然懽喜,謂天下榮華盛美,盡在己身。  釋文 河伯 姓馮,名夷,一名冰夷,一名馮遲,已見大宗師篇。一云:姓呂,名公子,馮夷是公子之妻。 爲盡 津忍反。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我之謂也。北海,今萊州是。望洋,不分明也。水日相映,故望洋也。若,海神也。河伯沿流東行,至於大海,聊復顧眄,不見水之端涯。方始回旋面目,高視海若,仍慨然發歎,託之野語。而百是萬之一,誠未足以自多,遂爲無如己者,即河伯之謂也。此乃鄙俚之談,未爲通論耳。  釋文 北海 李云:東海之北是也。 面目盳 莫剛反,又音旁,又音望。本一作「望」。  音羊。司馬、崔云:盳洋,猶望羊,仰視貌。 向若 向、徐音嚮,許亮反。司馬云:若,海神。 聞道百 李云:萬分之一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于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爲乎其間。  方,猶道也。世人皆以仲尼刪定六經爲多聞博識,伯夷讓國清廉,其義可重。復有通人達士,議論高談,以伯夷之義爲輕,仲尼之聞爲寡,即河伯嘗聞,竊未之信。今見大海之宏博,浩汗難窮,方覺昔之所聞,諒不虛矣。河伯向不至海若之門,於事大成危殆。既而所見狹劣,則長被嗤笑於大道之家。  釋文  今我睹 舊音覩。案說文,「睹」今字,「覩」古字,睹,見也。崔本作「今睹我」,云:睹,示也。 大方之家 司馬云:大道也。 理分 扶問反。後同。

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夫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  海若知河伯之狹劣,舉三物以譬之。夫坎井之鼃,聞大海無風而洪波百尺,必不肯信者,爲拘於虛域也。夏生之蟲,至秋便死,聞玄冬之時,水結爲冰,雨凝成霰,必不肯信者,心厚於夏時也。曲見之士,偏執之人,聞說虛通至道,絕聖棄智,大毫末而小泰山,壽殤子而夭彭祖,而必不信者,爲束縛於名教故也。而河伯不至洪川,未逢海若,自矜爲大,其義亦然。〇典案:淮南子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夏蟲不可與語寒,篤於時也;曲士不可與語至道,拘於俗、束於教也」,即襲用莊子此文。  釋文 以語 如字,下同。〇王引之曰:「鼃」本作「魚」,後人改之也。太平御覽時序部七、鱗介部七、蟲豸部一引此並云:「井魚不可以語於海」,則舊本作「魚」可知。且釋文於此句不出「鼃」字,直至下文「埳井之鼃」,始云:「鼃」,本又作「蛙」,戶蝸反,引司馬注云:鼃,水蟲,形似蝦蟆,則此句作「魚」不作「鼃」,明矣。若作「鼃」,則戶蝸之音,水蟲之注,當先見於此,不應至下文始見也。再以二證明之:鴻烈原道篇「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梁張綰文「井魚之不識巨海,夏蟲之不見冬冰」(水經贛水注云:聊記奇聞,以廣井魚之聽),皆用莊子之文,則莊子之作「井魚」益明矣。井九三「井谷射鮒」,鄭注曰:所生魚無大魚,但多鮒魚耳(見劉逵吳都賦注),困學紀聞(卷十)引御覽所載莊子曰「用意如井魚者,吾爲鉤繳以投之」,呂氏春秋諭大篇曰「井中之無大魚也」,此皆「井魚」之證。後人以此篇有「埳井鼃」之語,而荀子亦云:「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見正論篇),遂改「井魚」爲「井鼃」,不知井自有魚,無煩改作「鼃」也。自有此改,世遂動稱井鼃夏蟲,不復知有井魚之喻矣。 于虛 音墟。本亦作「墟」。風俗通云:墟,虛也。崔云:拘於井中之空也。〇王念孫曰:崔注「拘于虛」,曰「拘於井中之空也」。案崔訓「虛」爲空,非也。「虛」與「墟」同,故釋文云:虛,本亦作「墟」。廣雅曰:墟,凥也(凥,古居字)。文選西征賦注引聲類曰:墟,故所居也。凡經傳言邱、墟者,皆謂故所居之地。言井魚拘於所居,故不知海之大也。魚居於井,猶河伯居於涯涘之間,故下文曰「今爾出於涯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也」。〇典案:御覽六十、九百四十四引並作「墟」。 夏蟲 戶嫁反。〇郭慶藩曰:文選孫興公天台山賦注引司馬云:厚信其所見之時也。釋文闕。 曲士 司馬云:鄉曲之士也。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  河伯駕水乘流,超於崖涘之表,適逢海若,仍於瀚海之中,詳觀大壑之無窮,方鄙小河之陋劣。既悟所居之有限,故可語大理之虛通也。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爲量數。尾閭者,泄海水之所也,在碧海之東,其處有石,闊四萬里,厚四萬里,居百川之下尾而爲閭族,故曰尾閭。海水沃著即焦,亦名沃焦也。山海經云,羿射九日,落爲沃焦,此言迂誕,今不詳載。春雨少而秋雨多,堯遭水而湯遭旱,故海之爲物也,萬川歸之而不盈,沃焦瀉之而不虛,春秋不變其多少,水旱不知其增減。論其大也,遠過江(海)[河]之流,優劣懸殊,豈可語其量數也?〇典案:「水旱不知」,「知」當爲「加」。下文「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爲加益」,即此義也。御覽六十引正作「水旱不加」,是其證。  釋文 尾閭 崔云:海東川名。司馬云:泄海水出外者也。 泄之 息列反,又與世反。 量數 音亮。注及下同。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窮百川之量而縣於河,河縣於海,海縣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患者,不夷也,故體大者怏然,謂小者爲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爲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也,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矣;所謂小者無餘也,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矣。然後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此莊子之所以發德音也。若如惑者之說,轉以小大相傾,則相傾者無窮矣。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視少而自以爲多,將奔馳於勝負之竟,而助天民之矜夸,豈達乎莊生之旨哉!  存,在也。奚,何也。夫覆載萬物,莫大於天地;布炁生化,莫大於陰陽也。是以海若比形於天地,則無等級以寄。言受炁於陰陽,則是陰陽象之一物也,故託諸物以爲譬,猶小木小石之在太山乎,而海若於天,理在乎寡少,物各有量,亦何足以自多!  釋文 而縣 音玄。下同。 怏然 于亮反,又于良反。 之竟 音境。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礨空,蟻穴也。稊,草似稗而米甚細(少)[小]也。中國,九州也。夫四海在天地之間,九州居四海之內,豈不似蟻孔之居大澤,稊米之在大倉乎?言其大小優劣,有如此之懸也。〇典案:御覽百九十引「計」作「諸」,「大」作「太」。  釋文  力罪反。向同。崔音壘。李力對反。  音孔。壘孔,小穴也。李云:小封也。一云:蟻冢也。 稊米 徒兮反。司馬云:稊米,小米也。李云:稊,草也。案郭注尒疋:稊似稗。稗,音蒲賣反。 大倉 音泰。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  號,名號也。卒,衆也。夫物之數,不止於萬,而世間語便,多稱萬物,人是萬數之一物也。中國九州,人衆聚集,百穀所生,舟車來往,在其萬數,亦處一焉。然以人比之萬物,九州方之宇宙,亦無異乎一豪之在馬體,曾何足以介懷也!  釋文  人卒 尊忽反。司馬云:衆也。崔子恤反,云:盡也。〇俞樾曰:「人卒」二字未詳何義。司馬訓「卒」爲衆,崔訓「卒」爲盡,皆不可通。且下云「人處一焉」,則此不當以人言。「人卒」疑「大率」二字之誤。人間世篇「率然拊之」,釋文曰:「率」或作「卒」,是「率」「卒」形似易誤之證。「率」誤爲「卒」,因改「大」爲「人」以合之。據至樂篇「人卒聞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之文,本書所有。然施之於此,不可通矣。「大率」者,總計之辭。上云「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又云「計中國之在海內」,「計」與「大率」,其義正同。〇典案:天地篇「人卒雖衆,其主君也」,至樂篇「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盜跖篇「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是「人卒」乃莊子書中恆言。司馬注「衆也」,得其誼。俞欲改字釋之,其失也鑿矣。

「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不出乎一域。  五帝連接而揖讓,三王興師而爭奪,仁人殷憂於社稷,任士劬勞於職務,四者雖事業不同,俱理盡於毫末也。  釋文 五常之所連 司馬云:謂連續仁義也。崔云:連,續也。本亦作「五帝」。 所爭 側耕反。 任士之所勞 李云:任,能也。勞,服也。伯夷辭之以爲名,仲尼語之以爲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大小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辯也。  伯夷讓五等以成名,仲尼論六經以爲博,用斯輕物,持此自多,亦何異乎向之河伯自多於水?此通合前喻,並釋前事少仲尼、聞輕伯夷之義也。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夫形之大者,無過天地,質之小者,莫先毫末,故舉大舉小,以明禀分有差。河伯呈己所知,詢於海若。又解:若以自足爲大,吾可大於兩儀;若以無餘爲小,吾可小於毫末。河伯既其領悟,故物我均齊,所以述己解心,詢其可不也。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物物各有量。  既領所疑,答曰不可。夫物之器量,禀分不同,隨其所受,各得稱適,而千差萬別,品類無窮,稱適之處,無大無小,豈得率其所知,(抑)[即]以爲定?時無止,死與生皆時行。  新新不住。分無常,得與失皆分。  所禀分命,隨時變易。終始無故。日新也。  雖復終而復始,而未嘗不新。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各自足也。  此下釋「量無窮」也。以大聖之知,視於遠理,察於近事,故毫末雖小,當體自足,無所寡少也。大而不多,亦無餘也。  天地雖大,當體無餘,故未足以自多也。不多則無夸,不寡則息企也。知量無窮;攬而觀之,知遠近大小之物各有量。  以大人之知,知於物之器量,大小雖異,各稱其情,升降不同,故無窮也。此結前「物量無窮」也。〇典案:「知量無窮」,疑當作「知物量之無窮也」,今敚「物」、「之」、「也」三字,既與上文不相應,又與下文「知分之無常也」、「知終始之不可故也」句法不一律矣。注「知遠近大小之物各有量」,疏「知於物之器量」,是郭、成所見本「量」上並有「物」字。證曏今故,曏,明也。今故,猶古今。  此下釋「時無止」義也。曏,明也。既知小大非小大,則證明古今無古今也。  釋文 證曏 許亮反。崔云:往也。向、郭云:明也。又虛丈反。故遙而不悶,遙,長也。掇而不跂,掇,猶短也。  遙,長也。掇,短也。既知古今無古今,則知壽夭無壽夭。是故年命延長,終不厭生而悒悶;禀齡夭促,亦不欣企於遐壽。隨變任化,未始非吾。  釋文  專劣反。郭云:短也。 而不跂 如字。一本作「企」,下注亦然。知時無止;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死生也,故不以長而悒悶、短故爲跂也。  此結前「時無止」義也。〇典案:「知時無止」既結前「時無止」義,疑當作「知時之無止也」。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此下釋「分無常」義也。夫天道既有盈虛,人事寧無得喪。是以視乎盈虛之變,達乎得喪之理,故儻然而得,時也,不足爲欣;偶爾而失,命也,不足爲戚也。知分之無常也;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故能忘其憂喜。  此結前「分無常」義也。明乎坦涂,死生者,日新之正道也。  此下釋「終始無故」義也。坦,平也。涂,道也。不以死爲死,不以生爲生,死生無隔,故明乎坦然平等之大道者如此。  釋文  吐但反。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夫明乎坦然之道者,生也不足以爲欣悅,其死也不足以爲禍敗。達死生之不二,何憂樂之可論乎!  釋文 不說 音悅。知終始之不可故也。明終始之日新也,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  此結前「終始無故」義。〇典案:此既結前「終始無故」之義,「不可」疑當爲「無」,與上「知量無窮」、「知時無止」、「知分之無常也」一律。  釋文 不愕 五各反。 舍故 音捨。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所知各有限也。  強知者乖真,不知者會道。以此計之,當故不如也。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生時各有年也。  未生之時,無喜所以無憂;既生之後,有愛所以有憎。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  至小,智也。至大,境也。夫以有限之小智,求無窮之大境,而無窮之境未周,有限之智已喪。是故終身迷亂,返本無由,喪己企物而不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大小俱足矣。若毫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爲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裁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也?  夫物之禀分,各自不同,大小雖殊,而咸得稱適。若以小企大,則迷亂失性;各安其分,則逍遙一也。故毫末雖小,性足可以稱大;二儀雖大,無餘可以稱小。由此視之,至小之倪,何必定在於毫末;至大之域,豈獨理窮於天地。  釋文  之倪 五厓反。徐音詣。郭五米反。下同。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信,實也。世俗議論,未辯是非。僉言至精細者,無復形質;至廣大者,不可圍繞。未知此理,情智虛實。河伯未達,故有此疑也。

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目之所見有常極,不能無窮也,故於大則有所不盡,於細則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庸詎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  夫以細小之形,視於曠大之物者,必不盡其宏遠,故謂之不可圍。又以曠大之物觀於細小之形者,必不曉了分明,故謂之無形質。此並未出於有境,豈是至無之義哉!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  精,微小也。垺,殷大也。欲明小中之小,大中之大,禀氣雖異,並不離有中,天機自張,各有便宜也。〇碧虛子校引張本「便」下有「耳」字。〇典案:張本是也。  釋文 垺李 普回反。徐音孚,謂:盛也。郭芳尤反。崔音裒。 之殷 殷,衆也。 異便 婢面反。徐扶面反。注皆同。此勢之有也。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此異便之勢也。  大小既異,宜便亦殊,故知此勢未超於有之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有精粗矣,故不得無形。  夫言及精粗者,必期限於形名之域,而未能超於言象之表也。  釋文 精粗 七胡反。下同。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無形不可圍者,道也。至道深玄,絕於(心)[形]色,故不可以名數分別,亦不可以數量窮盡。  釋文 能分 如字。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唯無而已,何精粗之有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後至焉。  夫可以言辨論說者,有物之粗法也;可以心意致得者,有物之精細也。而神口所不能言,聖心不能察者,妙理也。必求之於言意之表,豈期必於精粗之間哉!  釋文  不能論 本或作「諭」。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諸吉地,豈出害人之涂哉!  夫大人應物,譬彼天行,運而無心,故投諸吉地,出言利物,終不害人也。〇碧虛子校引張本作「不出害人之涂也」。〇典案:張本是也。注「豈出害人之涂哉」,可證。不多仁恩;無害而不自多其恩。  慈澤類乎春陽,而不多遍行恩惠也。動不爲利,應理而動,而理自無害。  應機而動,不域心以利物。  釋文 爲利 于僞反。不賤門隸;任其所能而位當於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  混榮辱,一窮通,故守門僕隸,不以爲賤也。  釋文 故措 七故反。貨財弗爭,各使分定。  寡欲知足,守分不貪,故於彼貨財,曾無爭競也。不多辭讓;適中而已。  率性謙和,用捨隨物,終不矯情,飾辭多讓。事焉不借人,各使自任。  愚智率性,工拙襲情,終不假借於人,分外求務。不多食乎力。足而已。  食於分內,充足而已,不多貪求,疲勞心力。不賤貪污;理自無欲。  體達玄道,故無情欲,非關苟貴清廉,賤於貪污。行殊乎俗,己獨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  和光同塵,無可不可,而在染不染,故行殊乎俗也。  釋文 行殊 下孟反。下「堯、桀之行」同。不多辟異;任理而自殊也。  居正體道,故不多邪辟,而大順羣生,故曾無乖異也。  釋文 辟異 匹亦反。爲在從衆,從衆之所爲也。  至人無心,未曾專己,故凡厥施爲,務在從衆也。不賤佞諂。自然正直。  素性忠貞,不履左道,非鄙賤佞諂,而後正直也。世之爵祿不足以爲勸,戮恥不足以爲辱;外事不接於心。  夫高官重祿,世以爲榮;刑戮黜落,世以爲恥。既而體榮枯之非我,達通塞之有時,寄來不足以勸勵,寄去不足以羞辱也。知是非之不可爲分,細大之不可爲倪。故玄同也。  各執是非,故是非不可爲定分;互爲大小,故細大何得有倪限。即天地毫末之謂乎。聞曰:『道人不聞,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矣,故不聞。  夫體道聖人,和光韜晦,推功於物,無功名之可聞。寓諸他人,故稱聞曰。至德不得,得者生於失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也。  得者,不喪之名也。而造極之人,均於得喪,既無所喪,亦無所得。故老經云「上德不德」。大人無己。』任物而已。  大聖之人,有感斯應,方圓任物,故無己也。  釋文 無己 音紀。約分之至也。」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爲然。  約,依也。分,限也。夫大人利物,抑乃多涂,要切而言,莫先依分。若視目所見,聽耳所聞,知止所知,而限於分內者,斯德之至者也。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若物之外,若物之內,謂物性分之內外也。惡,何也。言貴賤之分,小大之倪,爲在物性之中?爲在性分之外?至何處所,而有此耶?河伯未達其源,故致斯請也。  釋文  惡至 音烏。下同。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各自足也。  道者,虛通之妙理;物者,質礙之麤事。而以麤視妙,故有大小;以妙觀麤,故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也。  夫物情倒置,迷惑是非,皆欲貴己而賤他,他亦自貴而賤彼,彼此懷惑,故言「相」也。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斯所謂倒置也。  夫榮華戮恥,事出儻來。而流俗之徒,妄生欣戚。是以寄來爲貴,得之所以爲寵;寄去爲賤,失之所以爲辱。斯乃寵辱由乎外物,豈貴賤在乎己哉!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爲稊米也,知毫末之爲丘山也,則差數睹矣。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也。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末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稊米無所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差數相加,幾微相傾,不可勝察也。  差,別也。夫以自足爲大,則毫末之與丘山均其大矣;以無餘爲小,則天地之與稊米均其小矣。是以因毫末爲大,則萬物莫不大矣;因天地以爲小,則萬物莫不小矣。故雖千差萬際,數量不同,而以此觀之,則理可見。  釋文 其稱 尺證反。 可勝 音升。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天下莫不相與爲彼我,而彼我皆欲自爲,斯東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與爲唇齒,唇齒者未嘗相爲,而唇亡則齒寒。故彼之自爲,濟我之功宏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無者也。故因其自爲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矣;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若乃忘其自爲之功,而思夫相爲之惠,(惠)[爲]之愈勤,而僞薄滋甚,天下失業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  夫東西異方,其義相反也;而非東無以立西,斯不可以相無者也。若近取諸身者,眼見耳聽,手捉腳行,五藏六腑,四肢百體,各有功能,咸禀定分,豈眼爲耳視而腳爲手行哉!相爲之功於斯滅矣。此是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也。然足不行則四肢爲之委頓,目不視則百體爲之否塞,而所司各用,無心相爲,濟彼之功,自然成矣。斯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也。以此觀之,則功用有矣,分各定矣。若乃忘其自爲之功,而思夫相爲之惠,則彼我失性,而是非殽亂也,豈莊生之意哉!  釋文 自爲 于僞反。注內「自爲」「相爲」皆同,餘如字。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爲,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爲也可見矣。  然,猶是也。夫物皆自是,故無不是;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天下無是矣;無不是,則天下無非矣。故以物情趣而觀之,因其自是,則萬物莫不是;因其相非,則萬物莫不非矣。夫天下之極相反者,堯、桀也,故舉堯、桀之二君,以明是非之兩義。故堯以無爲爲是,有欲爲非;桀以無爲爲非,有欲爲是。故曰知堯、桀之自然相非。因此而言,則天下萬物情趣志操可以見之矣。〇典案:「操」疑「捨」字之誤。「趣捨」即取舍,周季恆言也。下文「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天地篇「趣舍滑心,使性飛揚」、「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趣舍」即趣捨也。

「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絕。夫帝王異代,爭讓異時。既而堯知天命有歸,故禪於舜;舜知曆祚將改,又讓於禹。唐、虞是五帝之數,故曰讓而帝也。(子)之,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子之即蘇秦之女壻也,秦弟蘇代,從齊使燕,以堯讓許由故事說燕王噲,令讓位與子之,子之遂受。國人恨其受讓,皆不服子之,三年國亂。齊宣王用蘇代計,興兵伐燕,於是殺燕王噲於郊,斬子之於朝,以絕燕國。豈非效堯、舜之陳迹而禍至於此乎?  釋文 之噲 音快,又古邁反,又古會反。之者,燕相子之也。噲,燕王名也。司馬云:燕王噲拙於謀,用蘇代之說,效堯、舜,讓位與子之,三年而國亂。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夫順天應人而受天下者,其迹則爭讓之迹也。尋其迹者,失其所以迹矣,故絕滅也。  殷湯伐桀,周武克紂,此之二君,皆受天命,故致六合清泰,萬國來朝。是以時繼三王,故云爭而王也。而時須干戈,應以湯、武;時須揖讓,應以堯、舜。故千變萬化,接物隨時,讓爭之迹,不可執留也。白公名勝,楚平王之孫,太子建之子也。平王用費無忌之言,納秦女而疏太子,太子奔鄭,娶鄭女而生勝。大傅伍奢被殺,子胥奔吳,勝從奔吳,與胥耕於野。楚令尹子西迎勝歸國,封於白邑,僭號稱公。勝以鄭人殺父,請兵報仇,頻請不允,遂起兵反。楚遣葉公子高伐而滅之,故曰白公爭而滅。  釋文 而王 往況反。 白公 名勝,楚平王之孫,白縣尹,僭稱公,作亂而死。事見左傳哀公十六年。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爲常也。爭讓,文武也。堯、桀,是非也。若經緯天地,則賤武而貴文;若克定禍亂,則賤文而貴武。是以文武之道,貴賤有時,而是非之行,亦用舍何定。故爭讓之禮,於堯、舜、湯、武之時則貴,於之、噲、白公之時則賤,不可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梁,屋梁也。麗,屋棟也。衝,擊也。窒,塞也。言梁棟大,可用作攻擊城隍,不可用塞於鼠穴,言其器用大小不同也。  釋文 梁麗 司馬、李音禮,一音如字。司馬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〇俞樾曰:司馬云「梁麗,小船也」,崔云「屋棟也」,然小船與屋棟,皆非所以衝城。詩皇矣篇「與爾臨衝」,毛傳曰:臨,臨車也。衝,衝車也。正義曰:兵書有作臨車、衝車之法,墨子有備衝之篇,知「臨」「衝」俱是車也。然則此云「可以衝城」,其爲是車明矣。徐无鬼篇「君亦必無陳鶴列於麗譙之間」,郭注曰:麗譙,高樓也。司馬曰:麗譙,樓觀名也。此所云「梁麗」,疑是車之有樓者,若左傳所稱樓車矣。文選辨亡論「衝棚息於朔野」,李善注曰:字略作䡴,樓也,可爲衝車有樓之證。  珍悉反。爾雅云:塞也。崔、李同。說文都節反。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騏驥、驊騮,並古之良馬也。捕,捉也。狸狌,野貓也。夫良馬駿足,日馳千里,而捕捉小鼠,不及狸狌。是技藝不同,不可一槩而取者也。  釋文  音其。  音冀。  戶花反。  音留。李云:騏驥、驊騮,皆駿馬也。  音步。本又作「搏」。徐音付。  力之反。  音姓。向同。又音生。崔本作「鼬」,由又反。 殊技 其綺反。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也。  鴟,鵂鶹也,亦名只狐,是土梟之類也。晝則眼暗,夜則目明,故夜能撮捉蚤虱,密視秋毫之末,晝出瞋張其目,不見丘山之形,是知物性不同,豈直鴟鵂而已!故隨其性而安之,則物無不當也。〇典案:淮南子主術篇「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日顛越,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即襲用莊子此文。  釋文   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與委梟同。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七引「鴟鵂」作「鵂鶹」。 夜撮 七括反。崔本作「最」,音同。  音早。說文:跳蟲齧人者也。淮南子「鴟夜聚蚤,察分毫末」,許慎云:鴟夜聚食蚤蝨不失也。司馬本作「蚉」,音文,云:鴟,鵂鶹,夜取蚉食。今郭本亦有作「蚉」者。崔本作「爪」,云:鵂鶹夜聚人爪於巢中也。〇王引之曰:「鵂」字涉釋文內「鴟,鵂鶹」而衍(埤雅引此已誤)。案釋文曰:「鴟,尺夷反。崔云:鴟,鵂鶹。」而不爲「鵂」字作音,則正文內本無「鵂」字明矣。淮南主術篇亦云「鴟夜撮蚤」。〇典案:太平廣記四百六十二引感應經云「鵂鶹食人遺爪」,非也。蓋鵂鶹夜能拾蚤蝨,「爪」「蚤」音近,故誤云也。纂文云:鵂鶹,一名忌欺,白日不見人,夜能拾蚤蝨也。「蚤」、「爪」音相近,俗人云鵂鶹食人棄爪,相其吉凶,皆妄說也。觀者夜食人遺爪之說,皆由崔本之作「爪」而起。  尺夷反。向處辰反。司馬云:張也。崔音眩,又師慎反。本或作「瞑」。〇典案:御覽九百二十七引「瞋」作「瞑」,與釋文一本合。蘇與曰:「瞋」字是。言鴟夜能撮蚤,及晝則雖瞋目而不見丘山矣。

「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夫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得我爲是,失我爲非,適性爲治,失和爲亂。然物無定極,我無常適,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若以我之所是,則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見彼者耳。故以道觀者,於是非無當也,付之天均,恣之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  蓋,不盡之辭也。師,猶師心也。夫物各師其(域)[成]心,妄爲偏執,將己爲是,不知他以爲非;將我爲治,不知物以爲亂。故師心爲是,不見己上有非;師心爲治,謂言我身無亂。豈知治亂同源,是非無主?故治亂同源者,天地之理也;是非無主者,萬物之情也。暗於斯趣,故言未明也。  釋文 師是 或云:師,順也。 師治 直吏反。注皆同。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夫天地陰陽,相對而有。若使有天無地,則萬物不成;有陰無陽,則蒼生不立。是知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者必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天地陰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  若夫師是而無非,師天而無地,語及於此而不捨於口者,若非至愚之人,則是故爲誣罔。〇典案:韓非子顯學篇「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是此「非愚則誣也」之義。  釋文 不舍 音捨。下同。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帝,五帝也。王,三王。三代,夏、殷、周。禪,授也。繼,續也。或宗族相承,或讓與他姓,故言殊禪也。或父子相繼,或興兵篡弒,故言殊繼也。或遲速差互,不合天時;或氓俗未歸,逆於人事。是以之、噲慕堯、舜以絕嗣,白公效湯、武以滅身,如此之流,謂之篡奪也。〇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篡」下有「之」字。〇典案:「篡之夫」不詞,且與下「義徒」不相對,張本非是。  釋文 篡夫 初患反,取也。下如字。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徒。夫干戈揖讓,事跡不同,用捨有時,不可常執。至如湯、武興兵,唐、虞揖讓,上符天道,下合人心,如此之徒,謂之爲義也。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俗之所貴,有時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跡,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河伯未能會理,故海若訶使忘言,默默莫聲,幸勿辭費也。夫小大無主,貴賤無門,物情顛倒,妄爲臧否。故女於何推逐而知貴賤大小之家門乎?言其不知也。〇典案:「默默乎河伯」五字隔斷文義。「默默乎」疑當在下文「兼懷萬物,其孰承翼」句上,與「繇繇乎」、「泛泛乎」竝列。疏「默默莫聲,幸勿辭費也」,是其錯亂已在唐前。  釋文  女惡 音汝。後放此,下音烏。

河伯曰:「然則我何爲乎,何不爲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奈何,猶如何也。河伯雖領高義,而未達旨歸,故更請決疑,遲聞解釋。我欲處涉人世,攝衛修道,於何事而可爲乎?於何事而不可爲乎?及辭讓受納,進趣退舍,衆諸物務,其事云何?願垂告誨,終身奉遵。

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貴賤之道,反覆相尋。  反衍,猶反覆也。夫貴賤者,生乎妄執也。今以虛通之理照之,則貴者反賤,而賤者復貴,故謂之「反衍」也。  釋文 反衍 如字。又以戰反。崔云:無所貴賤,乃反爲美也。本亦作「畔衍」。李云:猶漫衍合爲一家。〇郭慶藩曰:文選左太沖蜀都賦注引司馬作「叛衍」,云:叛衍,猶漫衍也。釋文闕。 反覆 芳服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自拘執,則不夷於道。  而,汝也。夫修道之人,應須放任,而汝乃拘執心志,矜而持之,故與虛通之理蹇而不夷也。  釋文 與道大蹇 向紀輦反。徐紀偃反。本或作「與天道蹇」。崔本「蹇」作「浣」,云:猶洽也。何少何多,是謂謝施;隨其分,故所施無常。  謝,代也。施,用也。夫物或聚少以成多,或散多以爲少,故施用代謝,無常定也。  釋文 謝施 如字。司馬云:謝,代也。施,用也。崔云:不代其德,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  夫代謝施用,多少適時,隨機變化,故能齊物。若執一爲行,則與理不冥者也。  釋文  初林反。  初宜反。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公當而已。  體道之士,望之儼然,端拱萬乘,楷模於物,羣彼萬國,宗仰一君,亭毒黎元,必無私德也。〇奚侗曰:「嚴」字當重,與「繇繇乎」、「汎汎乎」相耦。〇典案:奚說是也。  釋文 嚴乎 魚檢反。又如字。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天下之所同求。  繇繇,賖長之貌也。若衆人之祭社稷,而社稷無私福於人也。  釋文 繇繇 音由。泛泛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泛泛然無所在。  泛泛,普徧之貌也。夫至人立志,周普無偏,接濟羣生,泛愛平等。譬東西南北,曠遠無窮,量若虛空,豈有畛界限域也!  釋文 泛泛 孚劍反。字又作「汎」。  之忍反。  于逼反。舊于(自)[目]反。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掩御羣生,反之分內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  懷,藏也。孰,誰也。言大聖慈悲,兼懷庶品,平往而已,終無偏愛,誰復有心拯(赦)[救],而接承扶翼者也?是謂無方。無方,故能以萬物爲方。  譬彼明鏡,方兹幽谷,逗機百變,無定一方也。萬物一齊,孰短孰長?莫不皆足。  萬物參差,亭毒唯一,鳧鶴長短,分足性齊。道無終始,物有死生,死生者,無窮之變耳,非終始也。  虛通之道,無終無始,執滯之物,妄計死生。故老經云:「迎不見其首,隨不見其後。」不恃其成;成無常處。  應物無方,超然獨化,豈假待對而後生成也!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不以形爲位,而守之不變。  譬彼陰陽,春生秋殺,盈虛變化,榮落順時。豈執守形骸,而拘持名位邪!年不可舉,欲舉之令去,而不能。  釋文 令去 力呈反。時不可止,欲止之使停,又不可。  夫年之夭壽,時之賒促,出乎天理,蓋不由人。故其來也不可舉而令去,其去也不可止而令住。俱當任之,未始非我也。消息盈虛,終則有始。變化日新,未嘗守故。  夫陰消陽息,夏盈冬虛,氣序循環,終而復始。混成之道,變化日新,循理直前,無勞措意也。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前來所辨海若之談,正是語大道之義方,論萬物之玄理者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但當就用耳。  夫生滅流謝,運運不停,其爲迅速,如馳如驟。是(尤)[知]百年倏忽,何足介懷也!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故不可執而守。  夫流動變化,(物)[時]代遷移,迅若交臂,驟如過隙。故未有語動而不變化,言時而不遷移也。何爲乎,何不爲乎?夫固將自化。」若有爲不爲於其閒,則敗其自化矣。  萬物紛亂,同禀天然,安而任之,必自變化,何勞措意爲與不爲!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以其自化。  若使爲與不爲混一,則凡聖之理均齊。既任變化之自然,又何貴於至道!河伯更起斯問,(遲)[進]以所疑。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知道者,知其無能也;無能也,則何能生我?我自然而生耳。而四支百體,五藏精神,已不爲而自成矣,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乎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益生之情,而乘變應權,故不以外傷內,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  夫能知虛通之道者,必達深玄之實理;達深玄之實理者,必明於應物之權智。既明權實之無方,故能安排而去化,死生無變於己,何外物之能害哉!(以)[此]答河伯之所疑,次明至道之可貴。  釋文 五藏 才浪反。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夫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故苦不能苦也。  至德者,謂得至道之人也。雖復和光混世,處俗同塵,而不爲四序所侵,不爲三災所害,既得之於內,故外不能賊。此明解道之可貴也。非謂其薄之也,雖心所安,亦不使犯之。  薄,輕也。所以水火不侵,禽獸不害者,惟心所安,則傷不能傷也。既不違避,亦不輕犯之也。  釋文 其薄 如字。崔云:謂以體著之。言察乎安危,知其不可逃也。  所以傷不能傷者,正言審察乎安危,順之而不可逃,處之而常適也。寧於禍福,安乎命之所遇。  寧,安也。禍,窮塞也。福,通達也。至德之人,唯變所適,體窮通之有命,達禍福之無門,故所樂非窮通,而所遇常安也。謹於去就,審去就之非己。  謹去就之無定,審取舍之有時,雖復順物遷移,而恆居至當者。莫之能害也。不以害爲害,故莫之能害。  一於安危,冥於禍福,與化俱往,故物莫能傷。此總結以前無害之義。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天然在內,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故大宗師云:知天人之所爲者至矣。明內外之分,皆非爲也。  天然之性,韞之內心;人事所須,涉乎外跡,皆非爲也。任之自然,故物莫之害矣。德在乎天。恣人任知,則流蕩失素也。  至德之美,在乎天然。若恣人任知,則流蕩天性。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此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而位乎得矣。  此真知也。位,居處也。運真知而行於世,雖涉於物,千變萬化,而恆以自然爲本,居於虛極而不喪其性,動而寂者也。〇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作「知乎人之行」,〇典案:江南古藏本亦可通。  釋文 之行 如字。蹢䠱而屈伸,與機會相應者,有斯變也。  蹢䠱,進退不定之貌也。至人應世,隨物污隆,或屈或伸,曾無定執,趣(人)[舍]冥會,以逗機宜。  釋文  丈益反,又持革反。 䠱 丈綠反,又音濁。 屈伸 音申。反要而語極。」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  雖復混跡人閒而心恆凝靜,常居樞要而反本還源。所有語言,皆發乎虛極,動不乖寂,語不乖默也。  釋文  反要 於妙反。

曰:「何謂天?何謂人?」河伯未達玄妙,更起此疑,問天人之道,庶希後答。

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落之乎?牛馬不辭穿落者,天命之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  夫牛馬禀於天,自然有四腳,非關人事,故謂之天。羈勒馬頭,貫穿牛鼻,出自人意,故謂之人。然牛鼻可穿,馬首可絡,不知其爾,莫辨所由,事雖寄乎人情,理終歸乎造物。欲顯天人之一道,故託牛馬之二獸也。〇典案:淮南子原道篇「故牛歧蹏而戴角,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絡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即襲用莊子此文。故曰,無以人滅天,穿落之可也,若乃走作過分,驅步失節,則天理滅矣。  夫因自然而加人事,則羈絡之可也。若乃穿馬絡牛,乖於造化,可謂逐人情之矯僞,滅天理之自然。無以故滅命,不因其自爲而故爲之者,命其安在乎!  夫率性乃動,動不過分,則千里可致,而天命全矣。若乃以駑勵驥,而驅馳失節,斯則以人情事故,毀滅天理,危亡旦夕,命其安在乎!豈唯馬牛,萬物皆爾。無以得殉名。所得有常分,殉名則過也。  夫名之可殉者無涯,性之所得者有限,若以有限之得,殉無涯之名,則天理滅而性命喪矣。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真在性分之內。  夫愚智夭壽,窮通榮辱,禀之自然,各有其分。唯當謹固守持,不逐於物,得於分內,而不喪於道者,謂反本還源,復於真性者也。此一句總結前玄妙之理也。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憐是愛尚之名。夔是一足之獸,其形如鼓,足似人腳,而迴踵向前也。山海經云:東海之內,有流波之山,其山有獸,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而行,聲音如雷,名之曰夔。昔黃帝伐蚩尤,以夔皮冒鼓,聲聞五百里也。蚿,百足蟲也。夔則以少企多,故憐蚿。蚿則以有羨無,故憐蛇。蛇則以小企大,故憐風。風則以暗慕明,故憐目。目則以外慕內,故憐心。欲明天地萬物,皆禀自然,明暗有無,無勞企羨,放而任之,自合玄道。倒置之徒,妄心希慕,故舉夔等之麄事,以明天機之妙理。又解:憐,哀愍也。夔以一足而跳躑,憐蚿衆足之煩勞。蚿以有足而安行,哀蛇無足而辛苦。蛇[以]有形而適樂,愍風無質而冥昧。風以飄颻而自在,憐目域形而滯著。目以在外而明顯,憐心處內而暗塞。欲明物情顛倒,妄起哀憐,故託夔、蚿,以救其病者也。  釋文  求龜反。一足獸也。李云:黃帝在位,諸侯於東海流山得奇獸,其狀如牛,蒼色,無角,一足,能走,出入水即風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黃帝殺之,取皮以冒鼓,聲聞五百里。  音蓮。  音賢,又音玄。司馬云:馬蚿蟲也。廣雅云:蛆渠馬蚿。 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 司馬云:夔一足,蚿多足,蛇無足,風無形,目形綴於此,明流於彼,心則質幽,爲神遊外。

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趻踔,跳躑也。我以一足跳躑,快樂而行,天下簡易,無如我者。今子驅馳萬足,豈不劬勞?如何受生獨異於物?發此疑問,庶顯天機也。〇典案:「予」當爲「子」,形近而誤。此夔謂蚿之辭,作「予」則非其指矣。御覽九百四十八引字正作「子」,文選文賦注引作「爾」,其義一也。三百八十七引與今本同。  釋文   勅甚反。郭菟減反。一音初禀反。  本亦作「踔」,同,勅角反。李云:趻卓,行貌。〇典案:文選文賦「故踸踔於短垣」,注引「趻」作「踸」,成疏「趻踔,跳躑也」,最得其誼。楚辭七諫「馬蘭踸踔而日加」,王注:踸踔,暴長貌。廣雅釋訓:𧿒踔,無常也。暴長、無常,誼皆近似。海賦「𧿒踔湛濼」,注:波前却之貌。跳躑、前却,誼亦無別。幾雙聲字皆當連二字爲訓,或以卓爾、踔然釋之,非是。

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唾而噴者,實無心於大小,而大小之質自分,故大者如珠璣,小者如濛霧,散雜而下,其數難舉。今蚿之衆足,乃是天然機關,運動而行,未知所以,無心自張,有同噴唾。夔以人情起問,蚿以天機直答,必然之理,於此自明也。〇典案:御覽三百八十七引「唾」下無「者」字。  釋文   吐臥反。  普悶反,又芳奔反,又孚問反。 如霧 音務。郭武貢反。 可勝 音升。〇郭慶藩曰:文選陸士衡文賦注引司馬云:天機,自然也。釋文闕。

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蚿以衆足而遲,蛇以無足而速。然遲速有無,禀之造化。欲明斯理,故發此疑問。

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俛然而自得矣。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惑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而傷其神器也。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所爲而任其自動,故萬物無動而不逍遙也。  天然機關,有此動用,遲速有無,不可改易,無心任運,何用足哉!  釋文  俛然 亡本反。

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脅,肋也。蓬蓬,風聲也,亦塵動貌也。蛇既無足,故行必動於脊脅也。似,像也。蛇雖無足,而有形像,風無形像,而鼓動無方,自北徂南,擊揚溟海,無形有力。竊有所疑,故陳此問,庶聞後答也。  釋文  蓬蓬 步東反。徐扶公反。李云:風貌。

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鰌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爲大勝也。爲大勝者,唯聖人能之。」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者也。然乘萬物御羣材之所爲,使羣材各自得,萬物各自爲,則天下莫不逍遙矣,此乃聖人所以爲大勝也。  風雖自北徂南,擊揚溟海,然人以手指撝於風,風即不能折指,以腳䠓踏於風,風亦不能折腳,此小不勝也。然而飄風卒起,羊角乍騰,則大廈爲之飛揚,櫟社以之摧折,此大勝也。譬達觀之士,穢迹揚波,混愚智於羣小之間,泯是非於囂塵之內,此衆小不勝也。而亭毒蒼生,造化區宇,同二儀之覆載,等三光之照燭,此大勝也。非下凡之所解,唯聖人獨能之。䠓亦有作「鰌」字者,鰌,藉(蓋)也。今不用此解也。  釋文   音秋。李云:藉也。藉則削也。本又作「䠓」,子六反,又七六反,迫也。 折大 之舌反。 蜚大 音飛,又扶貴反。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帀,而絃歌不惙。輟,止也。「宋」當爲「衛」,字之誤也。匡,衛邑也。孔子自魯適衛,路經匡邑,而陽虎曾侵暴匡人,孔子貌似陽虎,又孔子弟子顏剋,與陽虎同暴匡邑,剋時復與孔子爲御,匡人既見孔子貌似陽虎,復見顏剋爲御,謂孔子是陽虎重來,所以興兵圍繞。孔子達窮通之命,故絃歌不止也。  釋文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 色主反。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匡」作「宋」,「宋」作「匡」。  子合反。司馬云:「宋」當作「衛」。匡,衛邑也。衛人誤圍孔子,以爲陽虎。虎嘗暴於匡人,又孔子弟子顏剋,時與虎俱,後剋爲孔子御,至匡,匡人共識剋,又孔子容貌與虎相似,故匡人共圍之。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帀」作「匝」。 不惙 本又作「輟」,同。丁劣反。〇典案:「惙」,御覽四百三十七引作「輟」,與釋文一本合。

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娛,樂也。匡人既圍,理須憂懼,而絃歌不止,何故如斯?不達聖情,故起此問。本亦有作「虞」字者,虞,憂也。怪夫子憂虞而絃歌不止。  釋文  入見 賢遍反。

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  諱,忌也,拒也。窮,否塞也。通,泰達也。夫子命仲由來,語其至理,云:我忌於窮困而不獲免者,豈非天命也?求通亦久而不能得者,不遇明時也。夫時命者,其來不可拒,其去不可留,故安而任之,無往不適也。夫子欲顯明斯理,故寄之窮諱,而實無窮諱也。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來」上有「由」字。  釋文 吾語 魚據反。當堯、舜之時,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之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無爲勞心於窮通之閒。  夫生當堯、舜之時,而天下太平,使人如器,恣其分內,故無窮塞。當桀、紂之時,而天下暴亂,物皆失性,故無通人。但時屬夷險,勢使之然,非關運知,有斯得失也。〇「堯舜」「桀紂」下「之時」二字舊敚。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堯舜」「桀紂」下竝有「之時」二字。疏「夫生當堯、舜之時,而天下太平」,「當桀、紂之時,而天下暴亂」,是所見本亦竝有此二字,今據補。

「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情各有所安。  情有所安,而忘其怖懼,此起譬也。  釋文  音交。 漁父 音甫。  徐履反。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聖人則無所不安。  聖人知時命,達窮通,故勇敢於危險之中,而未始不安也。此合喻也。〇典案:文選辯命論注、御覽四百三十七引「知窮」上有「聖人」二字。  釋文 大難 乃旦反。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也。夫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矣,故雖匡、陳羑里,無異於紫極閒堂也。  處,安息也。制,分限也。告勅子路,令其安心。我禀天命,自有涯分,豈由人事所能制哉!  釋文  閒堂 音閑。

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爲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無幾何,俄頃之時也。既知是宣尼,非關陽虎,故將帥甲士,前進拜辭,遜謝錯誤,解圍而退也。  釋文  無幾 居起反。 將甲 如字。本亦作「持甲」。〇典案:御覽四百三十七引「將」作「持」,與釋文一本合。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爲至達已。姓公孫,名龍,趙人也。魏牟,魏之公子,懷道抱德,厭穢風塵。先王,堯、舜、禹、湯之迹也。仁義,五德之行也。孫龍禀性聰明,率才宏辯,著守白之論,以博辯知名,故能合異爲同,離同爲異;可爲不可,然爲不然,難百氏之書皆困,窮衆口之辯咸屈。生於衰周,一時獨步,弟子孔穿之徒,祖而師之,擅名當世,莫與爭者。故曰,矜此學問,達於至妙,忽逢莊子,猶若井蛙也。  釋文 公孫龍問於魏牟 司馬云:龍,趙人。牟,魏之公子。 少學 詩照反。 長而 張丈反。 之行 下孟反。 之知 音智。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喙,口也。方,道也。孫龍雖善於言辯,而未體虛玄,是故聞莊子之言,汒焉怪其奇異,方覺己之學淺,始悟莊子語深。豈直議論不如,抑亦智力不逮。所以自緘其口,更請益於魏牟。  釋文  汒焉 莫剛反。郭音莽。〇典案:御覽八十九引「汒」作「茫」,疑是。 論之 力困反。 及與 音余。下助句放此。 所開 如字。本亦作「關」,兩通。本或作「閡」。 吾喙 許穢反,又昌銳反。

公子牟隱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出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視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公子體道清高,超然物外,識孫龍之淺辯,鑒莊子之深言,故仰天歎息而嗤笑,舉蛙、鼈之兩譬,明二子之勝負。埳井,猶淺井也。蛙,蝦蟆也。幹,井欄也。甃,井中累塼也。跗,腳趺也。還,顧視也。虷,井中赤蟲也,亦言是到結蟲也。蟹,小螃蟹也。科斗,蝦蟆子也。腋,臂下也。頤,口下也。東海之鼈,其形宏巨,隨波游戲,暫居平陸。而蝦蟆小蟲,處於淺井,形容既劣,居處不寬,謂自得於井中,見巨鼈而不懼。云:我出則跳躑井欄之上,入則休息乎破磚之涯,游泳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滅趺沒足,顧瞻蝦蟹之類,俯視科斗之徒,逍遙快樂,無如我者也。〇馬叙伦曰:「梁」字羡文。疏「出则跳躑井欄之上,入則休息乎破磚之涯」,可證成本無「梁」字。音義出「跳」字,是陸本亦無「梁」字。〇典案:馬說未確。碧虛子校引江南古藏本亦無「梁」字。惟逍遙遊篇「東西跳梁,不辟高下」,是「跳梁」固莊子書中之恆言。彼釋文亦不出「梁」字,此「跳梁」與逍遙遊篇文義正同,彼「梁」字若非羨文,則此不得無「梁」字。「休」、「崖」,御覽百八十九、九百三十二引作「沐」作「岸」。又「視」字舊敚,馬叙倫曰:當依御覽百八十九引「還」下補「視」字,疏「顧瞻蝦蟹之類,俯視科斗之徒」,是成本亦有「視」字。〇典案:馬說是也,今據成本補。  釋文 隱機 於靳反。 大息 音泰。 埳井 音坎。郭音陷。 之鼃 本又作「蛙」,戶蝸反。司馬云:埳井,壞井也。鼃,水蟲,形似蝦蟆。 之鱉 必滅反。字亦作「鼈」。 吾樂 音洛。下「之樂」、「大樂」同。  音條。 井幹 古旦反。司馬云:井欄也。褚詮之音西京賦作韓音。  側救反。李云:如闌,以塼爲之,著井底闌也。字林壯繆反,云:井壁也。 赴水 如字。司馬本作「踣」,云:赴也。  其月反,又音厥。 泥則沒足滅跗 方于反。郭音附。司馬云:滅,沒也。跗,足跗也。李云:言踊躍於塗中。  音旋。司馬云:顧視也。  音寒,井中赤蟲也。一名蜎,爾雅云:蜎,蠉。郭注云:井中小蛣蟩赤蟲也。蜎,音求兖反。蠉,音況兖反。蛣蟩,音吉厥。  戶買反。 科斗 苦禾反。科斗,蝦蟆子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此猶小鳥之自足於蓬蒿。  擅,專也。跱,安也。蛙呼鼈爲夫子,言:我獨專一壑之水,而安埳井之樂,天下至足,莫甚於斯,處所雖陋,可以游涉。夫子何不暫時降步,入觀下邑乎?以此自多,矜夸於鼈也。  釋文  夫擅 市戰反,專也。 一壑 火各反。

「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明大之不游於小,非樂然。  縶,拘也。埳井狹小,海鼈巨大,以小懷大,理不可容,故右膝纔下,而已遭拘束也。  釋文 已縶 豬立反。司馬云:拘也。三蒼云:絆也。〇典案:「縶」,御覽九百三十二引作「墊」。 非樂 音岳,又五教反。於是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逡巡,從容也。七尺曰仞。鼈既左足未入,右膝已拘,於是逡巡卻退,告蛙大海之狀:夫世人以千里爲遠者,此未足以語海之寬大;以千仞爲高者,亦不足極海之至深。言海之深大,非人所測度,以埳井爲至,無乃劣乎!〇俞樾曰:「海」字當在「夫」字之下。〇典案:俞說是也。藝文類聚水部、御覽六十、九百三十二引「海」字竝在「夫」字下,是其塙證。百八十九引作「告之海若曰」,此東海之鼈告井蛙之詞,則「若」字必淺人所妄加也。「千里」、「千仞」,於詞爲複,百八十九引作「萬里」,疑是。  釋文  七旬反。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爲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爲加損。夫不爲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頃,少時也。久,多時也。推移,變改也。堯遭洪水,命禹治之有功,故稱禹時也。而堯十年之中,九年遭潦,殷湯八歲之閒,七歲遭旱,(而)旱[而]崖不加損,潦亦水不加益,是明滄波浩汗,溟渺深宏,不爲頃久推移,豈由多少進退!東海之樂,其在兹乎!〇典案:御覽九百三十二引「崖」作「岸」,「頃久」作「須臾」,六十引「亦」作「蓋」。又案:荀子正論篇「語曰,淺不足測深,愚不足與謀知,坎井之鼃,不可語與東海之樂」,此之謂也,亦用此事。  釋文 九潦 音老。 弗爲 于僞反。下同。 頃久 司馬云:猶早晚也。於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以小羨大,故自失。  適適,驚怖之容。規規,自失之貌。蛙擅埳井之美,自言天下無過,忽聞海鼈之談,茫然喪其所謂,是以適適規規,驚而自失也。而公孫龍學先王之道,篤仁義之行,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忽聞莊子之言,亦猶井蛙之逢海鼈也。  釋文 適適 始赤反,又丈革反。郭菟狄反。 規規 如字,又虛役反。李、徐紀睡反。適適、規規,皆驚視自失貌。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物各有分,不可強相希效。  商蚷,馬蚿也,亦名商距,亦名且渠。孫龍雖復聰明性識,但是俗知,非真知也。故知未能窮於是非之境,而欲觀察莊子至理之言者,亦何異乎使蚊子負於丘山,商蚷馳於河海,而力微負重,智小謀大,故必不勝任也。  釋文 之竟 音境。後同。  音文。 商蚷 音渠。郭音巨。司馬云:商蚷,蟲名,北燕謂之馬蚿。一本作「蜄」。徐市軫反。 不勝 音升。 可強 其丈反。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孫龍所學,心知狹淺,何能議論莊子窮微極妙之言耶?祇可辯析是非,適一時之名利耳。以斯爲道,豈非坎井之鼃乎!此結譬也。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言其無不至也。  跐,踰也,亦極也。大皇,天也。玄冥,妙本也。大通,應跡也。夫莊子之言,窮理性妙,能仰登旻蒼之上,俯極黃泉之下,四方八極,奭然無礙。此智隱沒,不可測量,始於玄極,而其道杳冥,反於域中,而大通於物也。  釋文 方跐 音此。郭時紫反,又側買反。廣雅云:蹋也,蹈也,履也。司馬云:測也。 大皇 音泰。 奭然 音釋。 四解 戶買反。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夫遊無窮者,非察辯所得。  釋文 索之 所白反。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非其任者,去之可也。  規規,經營之貌也。夫以觀察求道,言辯率真,雖復規規用心,而去之遠矣。譬猶以管闚天,詎知天之闊狹!用錐指地,寧測地之淺深!莊子道合二儀,孫龍德同錐管,智力優劣如此之懸,既其不如,宜其速去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以此效彼,兩失之。  壽陵,燕之邑。邯鄲,趙之都。弱齡未壯,謂之餘子。趙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國少年,遠來學步。既乖本性,未得趙國之能;捨己效人,更失壽陵之故。是以用手據地,匍匐而還也。〇典案:「行」當作「步」。御覽三百九十四引兩「行」字竝作「步」。疏「燕國少年,遠來學步」,是成所見本字亦作「步」,不作「行」也。漢書叙傳「昔有學步於邯鄲者,曾未得髣髴,又復失其故步」,即本此文,尤其明證矣。  釋文 壽陵餘子 司馬云:壽陵,邑名。未應丁夫爲餘子。〇典案:呂氏春秋離俗覽「平阿之餘子,亡戟得矛」,高注:餘子,官氏也。  音寒。  音丹。邯鄲,趙國都也。  音蒲,又音符。  蒲北反,又音服。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莊子道冠重玄,獨超方外,孫龍雖言辯宏博,而不離域中,故以孫學莊談,終無得理。若使心生企尚,躊躇不歸,必當失子之學業,忘子之故步。此合喻也。〇典案:「故」下當有「步」字,此承上文「又失其故行」而言。疏「必當失子之學業,忘子之故步」,是成所見本尚有「步」字。

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呿,開也。逸,奔也。前聞莊子之談,以過視聽之表,復見魏牟之說,更超言象之外,內殊外隔,非孫龍所知,故口開而不能合,舌舉而不能下,是以心神恍惚,形體奔馳也。  釋文  口呿 起據反。司馬云:開也。李音祛,又巨劫反。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濮,水名也,屬東郡,今濮州濮陽縣是也。楚王,楚威王也。莊生心處無爲,而寄跡綸釣,楚王知莊生賢達,屈爲卿輔,是以齎持玉帛,爰發使命,詣於濮水,先述其意,願以國境之內,委託賢人。王事殷繁,不無憂累之也。〇典案:「濮水」下當有「之上」二字,而今本敚之。史記莊子本傳正義、藝文類聚人部二十、文選嵇叔夜贈秀才入軍詩注、御覽七百六十七、八百三十四引竝作「莊子釣於濮水之上」,皇甫謐高士傳同。史記本傳正義引無「先焉」二字,世說新語注引「往先焉」作「造焉」,文選秋興賦注引作「使二大夫往聘莊子」,七啟注引「先焉」作「聘」,初學記二十二、御覽八百三十四、後漢書馮衍傳注引「先焉」作「見」,九百三十一引「先」下有「白」字。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九百三十一引「累」下有「子」字,六十三引「累矣」作「爲累」,後漢書馮衍傳注引「矣」作「也」,御覽八百三十四引「矣」作「夫子」二字。  釋文  濮水 音卜,陳地水也。 楚王 司馬云:威王也。 先焉 先,謂宣其言也。

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〇馬叙倫曰:後漢書馮衍傳注引「王」下有「以」字。〇典案:有「以」字文義較長。此龜者,寧其死爲留骨而貴乎?〇典案:史記本傳正義引「死」作「無」,後漢書馮衍傳注、御覽九百三十一引「死」下竝無「爲」字。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龜有神異,故刳之而卜,可以決吉凶也。盛之以笥,覆之以巾,藏之廟堂,用占國事,珍貴之也。問此龜者,寧全生遠害,曳尾於泥塗之中,豈欲刳骨留名,取貴廟堂之上邪?是以莊生深達斯情,故敖然而不顧之矣。〇馬叙倫曰:史記本傳正義引「塗」作「泥」。〇典案:作「塗」者是也。曹子建七啟云「竊慕古人之所志,仰老莊之遺風,假靈龜以託喻,寧掉尾於塗中」,三國志郤正傳釋譏云「超然高舉,寧曳尾於塗中」,是漢代人所見莊子字正作「塗」也。  釋文  巾笥 息嗣反。或音司。 而藏 之李云:藏之以笥,覆之以巾。

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大夫率性以答莊生,適可生而曳尾,不能死而留骨也。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性各有所安也。  莊子保高尚之遐志,貴山海之逸心,類澤雉之養性,同泥龜之曳尾。是以令使命之速往,庶全我之無爲也。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姓惠,名施,宋人,爲梁惠王之相。惠施博識贍聞,辯名析理。既是莊生之友,故往訪之。  釋文 惠子相 息亮反。下同。  相梁惠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梁國之人,或有來者,知莊子才高德大,王必禮之,國相之位,恐有爭奪,故謂惠子欲代之言也。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揚兵整旅。  惠施聞國人之言,將爲實錄,心靈恐怖,慮有阽危,故揚兵整旅,三日三夜,搜索國中,尋訪莊子。  釋文  子恐 丘勇反。  字又作「搜」,或作「廋」,所求反。李悉溝反,云,索也。說文云:求也。

莊子往見之,〖〇馬叙倫曰:御覽九百十五引「莊子」下有「伏主人馬棧下」六字。〇典案:御覽引書,多刪削,少增益,疑莊子元有此六字,而今本敚之也。曰:「南方有鳥,其名爲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〇典案:「飛於」,類聚八十八、初學記二十作引作「飛到」,御覽九百五十六引作「到」。類聚九十五引作「飛至」,御覽九百十一引作「飛渡」,九百十五引作「飛之」。非梧桐不止,〇典案:御覽九百十五引「止」作「栖」。非練實不食,〇典案:「練實」,類聚八十八、初學記二十作、文選嵇叔夜與山巨源絕交書注、御覽九百十一、九百十五、九百五十六引竝作「竹實」,惟御覽九百六十二引作「練實」,與今本同,又引注云「練實,竹實也,取其絜白」。蓋唐代固有異本,或作「竹」,或作「練」也。惟北史彭城王勰傳作「竹實」,則作「竹」者爲近古。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〇典案:御覽九百十一引「鴟」作「䲹」,九百二十三引莊子曰:鴟,嗜鼠之鳥也。當是逸注,非正文也。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鵷鶵,鸞鳳之屬,亦言:鳳子也。練實,竹食也。醴泉,泉甘味如醴也。嚇,怒而拒物聲也。惠施恐莊子奪己,故整旅揚兵,莊子因往見之,爲其設譬。夫鳳是南方之鳥,來儀應瑞之物,非梧桐不止,非溟海不停,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而凡猥之鳶,偶得臭鼠,自美其味,仰嚇鳳凰。譬惠施滯溺榮華,心貪國相,豈知莊子清高,無情爭奪。  釋文  於袁反。  仕俱反。李云:鵷鶵,乃鸞鳳之屬也。 醴泉 音禮。李云:泉甘如醴。  本亦作「呼」,同,許嫁反,又許伯反。司馬云:嚇怒其聲,恐其奪己也。詩箋云:以口拒人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言物嗜好不同,願各有極。  鴟以腐鼠爲美,仰嚇鵷鶵;惠以國相爲榮,猜疑莊子。總合前譬也。〇典案:惠子非梁君,不得言「子之梁國」,「梁國」下疑當有「相」字。御覽九百十一、九百十五引竝作「今子欲以梁國相嚇我耶」,疏「惠以國相爲榮,猜疑莊子」,是成所見本亦有「相」字。  釋文   時志反。  呼報反。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濠是水名,在淮南鍾離郡,今見有莊子之墓,亦有莊、惠遨遊之所。石絕水爲梁,亦言:是濠水之橋梁,莊、惠清談,在其上也。  釋文 豪梁 本亦作「濠」,音同。司馬云:濠,水名也。石絕水曰梁。〇典案:御覽四百六十八、九百三十七引竝作「豪梁水上」,九百三十五引「濠」亦作「豪」。百六十九引作「濠」,與釋文一本合。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儵魚,白儵也。從容,放逸之貌也。夫魚遊於水,鳥棲於陸,各率其性,物皆逍遙。而莊子善達物情[所以],(所以)故知魚樂也。  釋文 儵魚 徐音條。說文直留反。李音由,白魚也。爾雅云:「鮂,黑鰦」,郭注:即白儵也。一音篠,謂白儵魚也。〇典案:「鯈」各本作「儵」,道藏白文本、注疏本作「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百六十九、四百六十八、九百三十七引同。淮南子覽冥篇「不得其道,若觀鯈魚」,即用此事,字亦作「鯈」。今依道藏本。 從容 七容反。 魚樂 音洛。注、下皆同。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惠施不體物性,妄起質疑,莊子非魚,焉知魚樂?〇典案:文選秋興賦注、世說注、意林、御覽百六十九、九百三十七引「樂」下有「耶」字。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欲以起明相非而不可以相知之義耳。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也。  若以我非魚不得知魚,子既非我,何得知我?若子非我,尚得知我,我雖非魚,何妨知魚?反而質之,令其無難也。〇典案:文選秋興賦注、御覽百六十九、九百三十七引「樂」下有「耶」字。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舍其本言而給辯以難也。  惠非莊子,故不知莊子。莊必非魚,何得知魚之樂?不樂不知之義,於此無虧。捨其本宗,給辯以難。  釋文 以難 乃旦反。莊子曰:「請循其本。循,猶尋也。惠施給辯,有言無理,棄初逐末,失其論宗。請尋其源,自當無難。循本之義,列在下文。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尋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苟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故循子「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子曰者,莊子卻稱惠之辭也。惠子云子非魚,安知魚樂者,足明惠子非莊子,而知莊子之不知魚也。且子既非我而知我,知我而問我,亦何妨我非魚而知魚,知魚而歎魚。夫物性不同,水陸殊致,而達其理者體其情。是以濠上彷徨,知魚之適樂,鑒照羣品,豈入水哉!故寄莊、惠之二賢,以標議論之大體也。〇典案:碧虛子校引張君房本「子曰」上有「且」字,舊闕。  釋文  方復 扶又反。 其處 昌慮反。


校勘記
〖01〗河,原作「海」,言“海之爲物也……遠過江海之流”不通,正文亦作“江河”,據改。
〖02〗南華真經注疏此句斷爲:「是以海若比形於天地,則無等級以寄言,受氣於陰陽,則是陰陽象之一物也。」
〖03〗小,原作「少」,據道藏成疏本改。
〖04〗即,原作「抑」,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即」,據改。
〖05〗王校集釋本「中」作「形」。
〖06〗心,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形」,據改。
〖07〗惠,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作「爲」,據改。
〖08〗子,據句意刪。
〖09〗域,從集釋本改「成」字。
〖10〗目,原作「自」,從集釋本改。
〖11〗救,原作「赦」,南華真經注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救」,據改。
〖12〗尤,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改「知」,據改。
〖13〗時,原作「物」,從集釋本改。
〖14〗遲,南華真經注疏從輯要本改「進」,據改。
〖15〗此,原作「以」,從集釋本改。
〖16〗舍,原作「人」,從集釋本改。
〖17〗蓋,從集釋本刪。
〖18〗而旱,從集釋本互乙。
〖19〗所以,從集釋本移前。
字數:20393,最後更新時間:2022-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