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
    1. 卷之二十
      1. 第九十八回 陳敬濟臨清逢舊識 韓愛姐翠館遇情郎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二十


第九十八回 陳敬濟臨清逢舊識
韓愛姐翠館遇情郎


金瓶梅插圖-陳敬濟臨清逢舊識 金瓶梅插圖-韓愛姐翠館遇情郎

詩曰

教坊脂粉洗鉛華,一片閒心對落花。舊曲聽來猶有恨,故園歸去已無家。雲鬟半挽臨妝鏡,兩淚空流濕絳紗。今日相逢白司馬,樽前重與訴琵琶。

話説一日,周守備與濟南府知府張叔夜,領人馬剿梁山泊賊王宋江三十六人,萬餘草寇,都受了招安。地方平復,表奏朝廷,大喜。加升張叔夜爲都御史、山東安撫大使、升備周秀爲濟南兵馬制置,管理分巡河道,提察盗賊。部下從征有功人員,各升一級。軍門帶得敬濟名字,升爲參謀之職,月給米二石,冠帶榮身。守備至十月中旬,領了敕書,率領人馬來家。先使人來報與春梅家中知道。春梅滿心歡喜,使陳敬濟與張勝、李安出城迎接。家中廳上排設酒筵,慶官賀喜。官員人等來拜賀送禮者不計其數。守備下馬,進入後堂,春梅、孫二娘接着。參賀已畢,陳敬濟就穿大紅員領,頭戴冠帽,脚穿皂靴,束着角帶,和新婦葛氏兩口兒拜見。守備見好個女子,賞了一套衣服、十兩銀子打頭面,不在話下。

晚夕,春梅和守備在房中飲酒,未免叙些家常事務。春梅道:「爲娶我兄弟媳婦,又費許多東西。」守備道:「阿呀,你止這個兄弟,投奔你來,無個妻室,不成個前程道理。就是費了幾兩銀子,不曾爲了别人。」春梅道:「你今又替他挣了這個前程,足以榮身勾了。」守備道:「朝廷旨意下來,不日我往濟南府到任。你在家看家,打點些本錢,教他搭個主管,做些大小買賣。三五日教他下去,查算帳目一遭,轉得些利錢來,也勾他攪計。」春梅道:「你説的也是。」兩個晚夕,夫妻同歡,不可細述。在家中住了十個日子,到十一月初旬時分,守備收拾起身。帶領張勝、李安,前去濟南到任,留周仁、周義看家。陳敬濟送到城南永福寺方回。一日,春梅向敬濟商議:「守備教你如此這般,河下尋些買賣,搭個主管,覓得些利息,也勾家中費用。」這敬濟聽言,滿心歡喜。一日,正打街前走,尋覓主管夥計。也是合當有事,不料撞遇舊時朋友陸二哥陸秉義,作揖説:「哥怎的一向不見?」敬濟道:「我因亡妻爲事,又被楊光彦那厮拐了我半船貨物,坑陷的我一貧如洗。我如今又好了,幸得我姐姐嫁在守備府中,又娶了親事,升做參謀,冠帶榮身。如今要尋個夥計作些買賣,一地裏没尋處。」陸秉義道:「楊光彦那厮拐了你貨物,如今搭了個姓謝的做夥計,在臨清馬頭上開了一座大酒店,又放債與四方趁熟窠子娼門人使,好不獲大利息。他每日穿好衣,吃好肉,騎着一匹驢兒,三五日下去走一遭,算帳收錢,把舊朋友都不理。他兄弟在家開賭場,鬭雞養狗,人不敢惹他。」敬濟道:「我去年曾見他一遍,他反面無情,打我一頓,被一朋友救了。我恨他入于骨髓。」因拉陸二郎入路旁一酒店内吃酒。兩人計議:「如何處置他,出我這口氣?」陸秉義道:「常言説得好: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如今將理和他説,不見棺材不下淚,他必然不肯。小弟有一計策,哥也不消做别的買賣,只寫一張狀子,把他告到那裏,追出你貨物銀子來。就奪了這座酒店,再添上些本錢,等我在馬頭上和謝三哥掌櫃發賣。哥哥你三五日下去走一遭,查算帳目,管情見一月,你穩拍拍的有四十兩銀子利息,强如做别的生意。」看官聽説,當時只因這陸秉義説出這樁事,有分數,數個人死于非命。陳敬濟一種死,死之太苦;一種亡,亡之太屈。正是:

非干前定數,半點不繇人。

敬濟聽了,道:「賢弟,你説的是。我到家就對我姐夫和姐姐説。這買賣成了,就安賢弟同謝三郎做主管。」當下兩個吃了回酒,各下樓來,還了酒錢。敬濟分付陸二哥:「兄弟,千萬謹言。」陸二郎道:「我知道。」各散回家。

這敬濟就一五一十對春梅説:「争奈他爺不在,如何理會?」有老家人周忠在旁,便道:「不要緊,等舅寫了一張狀子,該拐了多少銀子貨物,拿爺個拜帖兒,都封在裏面。等小的送與提刑所兩位官府案下,把這姓楊的拿去衙門中,一頓夾打追問,不怕那厮不拿出銀子來。」敬濟大喜,一面寫就一紙狀子,拿守備拜帖,彌封停當,就使老家人周忠送到提刑院。兩位官府正升廳問事,門上人禀道:「帥府周爺差人下書。」何千户與張二官府唤周忠進見,問周爺上任之事,説了一遍。拆開封套觀看,見了拜帖、狀子。自恁要做分上,即便批行,差委緝捕番捉,往河下拿楊光彦去。回了個拜帖,付與周忠:「到家多上覆你爺、奶奶,待我這裏追出銀兩,伺候來領。」周忠拿回帖到府中,回覆了春梅説話:「即時准行拿人去了。待追出銀子,使人領去。」敬濟看見兩個折貼上面寫着:「侍生何永壽、張懋德頓首拜」。敬濟心中大喜。

遲不上兩日光景,提刑緝捕觀察番捉,往河下把楊光彦並兄弟楊二風都拿到衙門中。兩位官府,據着陳敬濟狀子審問。一頓夾打,監禁數日,追出三百五十兩銀子,一百桶生眼布。其餘酒店中家活,共算了五十兩,陳敬濟狀上告着九百兩,還差三百五十兩銀子。把房兒賣了五十兩,家産盡絶。這敬濟就把謝家大酒樓奪過來,和謝胖子合夥。春梅又打點出五百兩本錢,共凑了一千兩之數。委付陸秉義做主管,重新把酒樓裝修、油漆彩畫,闌干灼耀,棟宇光新,桌案鮮明,酒肴齊整。真個是:

啓甕三家醉,開樽十里香。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

從正月半頭,陳敬濟在臨清馬頭上大酒樓開張,見一日也發賣三五十兩銀子。都是謝胖子和陸秉義眼同經手,在櫃上掌櫃。敬濟三五日騎頭口,伴當小姜兒跟隨,往河下算帳一遭。若來,陸秉義和謝胖子兩個夥計,在樓上收拾一間乾净閣兒,鋪陳床帳,安放卓椅,糊的雪洞般齊整。擺設酒席,交四個好出色粉頭相陪。陳三兒那裏往來做量酒。

一日,三月佳節,春光明媚,景物芬芳,翠依依槐柳盈堤,紅馥馥杏桃燦錦。陳敬濟在樓上,搭伏定緑闌干,看那樓下景致,好生熱鬧。有詩爲證:

風拂烟籠錦繡妝,太平時節日初長。能添壯士英雄膽,善解佳人愁悶腸。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一日,敬濟在樓窗後瞧看,正臨着河邊,泊着兩隻剥船。船上載着許多箱籠,卓凳家活,四五個人,盡搬入樓下空屋裏來。船上有兩個婦人,一個中年婦人,長挑身材,紫膛色;一個年小婦人,搽脂抹粉,生的白净標致,約有二十多歲。盡走入屋裏來。敬濟問謝主管:「是甚麽人?也不問一聲,擅自搬入我屋裏來。」謝主管道:「此兩個是東京來的婦人,投親不着,一時間無處尋房住,央此間鄰居范老來説,暫住兩三日便去。正欲報知官人,不想官人來問。」這敬濟正欲發怒,只見那年小婦人斂衽向前,望敬濟深深的道了個萬福,告説:「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奴家大膽,一時出于無奈,不及先來宅上禀報,望乞恕罪。容略住得三五日,拜納房金,就便搬去。」這敬濟見小婦人會説話兒,只顧上上下下把眼看他。那婦人一雙星眼斜盼敬濟,兩情四目,不能定情。敬濟口中不言,心内暗想:「倒相那裏會過,這般眼熟。」那長挑身材中年婦人,也定睛看着敬濟,説道:「官人,你莫非是西門老爺家陳姑爺麽?」這敬濟吃了一驚,便道:「你怎的認得我?」那婦人道:「不瞞姑爺説,奴是舊夥計韓道國渾家,這個就是我女孩兒愛姐。」敬濟道:「你兩口兒在東京,如何來在這裏?你老公在那裏?」那婦人道:「在船上看家活。」敬濟急令量酒請來相見。

不一時,韓道國走來作揖,已是摻白鬚鬢,因説起:「朝中蔡太師、童太尉、李右相、朱太尉、高太尉、李太監六人,都被太學國子生陳東上本參劾,後被科道交章彈奏倒了。聖旨下來,拿送三法司問罪,發烟瘴地面,永遠充軍。太師兒子禮部尚書蔡攸處斬,家産抄没入官。我等三口兒各自逃生,投到清河縣尋我兄弟第二的。不想第二的把房兒賣了,流落不知去向。三口兒雇船,從河道中來,不料撞遇姑夫在此,三生有幸。」因問:「姑夫今還在西門老爹家裏?」敬濟把頭項摇了一摇,説:「我也不在他家了。我在姐夫守備周爺府中,做了參謀官,冠帶榮身。近日合了兩個夥計,在此馬頭上開這個酒店,胡亂過日子。你每三口兒既遇着我,也不消搬去,便在此間住也不妨,請自穩便。」婦人與韓道國一齊下禮。説罷,就搬運船上家活箱籠上來。敬濟看得心癢,也使伴當小姜兒和陳三兒替他搬運了幾件家活。王六兒道:「不勞姑夫費心用力。」彼此俱各歡喜。敬濟道:「你我原是一家,何消計較?」敬濟見天色將晚,有申牌時分,要回家。分付主管:「咱蚤送些茶盒與他。」上馬,伴當跟隨來家,一夜心心念念,只是放韓愛姐不下。

過了一日,到第三日早起身,打扮衣服齊整,伴當小姜跟隨,來河下大酒樓店中,看着做了回買賣。韓道國那邊使的八老來請吃茶。敬濟心下正要瞧去,恰好八老來請,便起身進去。只見韓愛姐見了,笑容可掬,接將出來,道了萬福:「官人請裏面坐。」敬濟到閣子内坐下,王六兒和韓道國都來陪坐。少頃茶罷,彼此叙此舊時的閒話,敬濟不住把眼只睃那韓愛姐,愛姐一雙涎澄澄秋波只看敬濟,彼此都有意了。有詩爲證:

弓鞋窄窄剪春羅,香體酥胸玉一窩。麗質不勝嬝娜態,一腔幽恨蹙秋波。

少頃,韓道國走出去了。愛姐因問:「官人青春多少?」敬濟道:「虚度二十六歲。」敬濟問:「姐姐青春幾何?」愛姐笑道:「奴與官人一緣一會,也是二十六歲。舊日又是大老爹府上相會過面,如今又幸遇在一處,正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那王六兒見他兩個説得入港,看見關目,推個故事,也走出去了。止有他兩人對坐。愛姐把些風月話兒來勾敬濟,敬濟自幼幹慣的道兒,怎不省得!便涎着臉兒,調戲答話。原來這韓愛姐從東京來,一路兒和他娘已做些道路。今見了敬濟,也是夙世有緣,三生一笑,不繇的情投意合,見無人處,就走向前,挨在他身邊坐下,作嬌作癡,説道:「官人,你將頭上金簪子借我看一看。」敬濟正欲拔時,早被愛姐一手按住敬濟頭髻,一手拔下簪子來。便笑吟吟起身,説:「我和你去樓上説句話兒。」一頭説,一頭走。敬濟得不的這一聲,連忙跟上樓來。正是:

風來花自舞,春入鳥能言。

敬濟跟他上樓,便道:「姐姐有甚話説?」愛姐道:「奴與你是宿世姻緣,今朝相遇,願偕枕席之歡,共效于飛之樂。」敬濟道:「難得姐姐見憐,只怕此間有人知覺。」韓愛姐做出許多妖嬈來,摟敬濟在懷,將尖尖玉手扯下他袴子來。兩個情興如火,按納不住,愛姐不免解衣仰卧,在床上交媾在一處。正是:

色膽如天怕甚事,鴛幃雲雨百年情。

敬濟問:「你叫幾姐?」那韓愛姐道:「奴是端午所生,就叫五姐,又名愛姐。」霎時雲收雨散,偎倚共坐。韓愛姐將金簪子原插在他頭上,又告敬濟説:「自從三口兒東京來,投親不着,盤纏缺欠。你有銀子,乞借與我父親五兩,奴按利納還,不可推阻。」敬濟應允,説:「不打緊,姐姐開口,就兑五兩來。」兩個又坐了半日,恐怕人談論,吃了一杯茶,愛姐留吃午飯,敬濟道:「我那邊有事,不吃飯了,少間就送盤纏來與你。」愛姐道:「午後奴略備一杯水酒,官人不要見却,好歹來坐坐。」

敬濟在店内吃了午飯,又在街上閒散走了一回。撞見昔日晏公廟師兄金宗明作揖,把前事訴説了一遍。金宗明道:「不知賢弟在守備老爺府中認了親,在大樓開店,有失拜望。明日就使徒弟送茶來,閒中請去廟中坐一坐。」説罷,宗明歸去了。敬濟走到店中,陸主管道:「裏邊住的老韓請官人吃酒,没處尋。」正説着,恰好八老又來請。就請二位主管相陪,再無他客。敬濟就同二主管,走到裏邊房内,蚤已安排酒席齊整。敬濟上坐,韓道國主位,陸秉義、謝三郎打横,王六兒與愛姐旁邊僉坐,八老往來篩酒下菜。吃過數杯,兩個主管會意,説道:「官人慢坐,小人櫃上看去。」起身去了。敬濟平昔酒量,不十分洪飲,又見主管去了,開懷與韓道國三口兒吃了數杯,便覺有些醉將上來。愛姐便問:「今日官人不回家去罷了?」敬濟道:「這咱晚了,回去不得,明日起身去罷。」王六兒、韓道國吃了一回,下樓去了。敬濟向袖中取出五兩銀子,遞與愛姐。愛姐到下邊交與王六兒,復上來。兩個交杯换盞,倚翠偎紅,吃至天晚。愛姐卸下濃妝,留敬濟就在樓上閣兒裏歇了。當下枕畔山盟,衾中海誓,鶯聲燕語,曲盡綢繆,不能悉記。

愛姐在東京蔡太師府中,與翟管家做妾,曾扶持過老太太,也學會些彈唱,又能識字會寫,種種可人。敬濟歡喜不勝,就同六姐一般,正可在心上。以此與他盤桓一夜,停眠罷宿,免不的第二日起來得遲,約飯時纔起來。王六兒安排些雞子肉圓子,做了個頭腦與他扶頭。兩個吃了幾杯暖酒。少頃主管來,請敬濟那邊擺飯。敬濟梳洗畢,吃了飯,又來辭愛姐,要回去。那愛姐不捨,只顧抛淚。敬濟道:「我到家三五日,就來看你,你休煩惱。」説畢,伴當跟隨,騎馬往城中去了。一路上分付小姜兒:「到家休要説出韓家之事。」小姜兒道:「小的知道,不必分付。」

敬濟到府中,只推店中買賣忙,算了帳目不覺天晚,歸來不得,歇了一夜。交割與春梅利息銀兩,見一遭兒也有三十兩銀子之數。回到家中,又被葛翠屏聐聒:「官人怎的外邊歇了一夜?想必在柳陌花街行踏,把我丢在家中,獨自空房,就不思想來家。」一連留住陳敬濟七八日,不放他往河下來。店中只使小姜兒,來問主管討算利息。主管一一封了銀子去。

韓道國免不得又交老婆王六兒又招個别的熟人兒或是商客來屋裏走動,吃茶吃酒。這韓道國先前嘗着這個甜頭,靠老婆衣飯肥家。况王六兒年紀雖半,風韵猶存,恰好又得他女兒來接代,也不斷絶這樣行業,如今索性大做了。當下見敬濟不來,量酒陳三兒替他勾了一個湖州販絲綿客人何官人來,請他女兒愛姐。那何官人年約五十餘歲,手中有千兩絲綿紬絹貨物,要請愛姐。愛姐一心想着敬濟,推心中不快,三回五次不肯下樓來,急的韓道國要不的。那何官人又見王六兒長挑身材,紫膛色,瓜子面皮,描的大大水鬢,涎鄧鄧一雙星眼,眼光如醉,抹的鮮紅嘴唇,料此婦人已定好風情,就留下一兩銀子,在屋裏吃酒,和王六兒歇了一夜。韓道國便躲避在外邊歇了,他女兒見做娘的留下客,只在樓上不下樓來,自此以後,那何官人被王六兒搬弄得快活,兩個打得一似火炭般熱,没三兩日不來與他過夜。韓道國也禁過他許多錢使。

這韓愛姐見敬濟一去十數日不來,心中思想,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未免害木邊之目,田下之心。使八老往城中守備府中探聽。看見小姜兒,悄悄問他:「官人如何不去?」小姜兒説:「官人這兩日有些身子不快,不曾出門。」回來訴與愛姐。愛姐與王六兒商議,買了一副猪蹄,兩隻燒鴨,兩尾鮮魚,一盒酥餅,在樓上磨墨揮筆,寫封柬帖,使八老送到城中與敬濟去,叮嚀囑付:「你到城中,須索見陳官人親收,討回帖來。」八老懷内揣着柬帖,挑着禮物,一路無詞。來到城内守備府前,坐在沿街石臺基上。只見伴當小姜兒出來,看見八老:「你又來做甚麽?」八老與他聲喏,拉在僻净處説:「我特來見你官人,送禮來了。還有話説,我只在此等你。你可通報官人知道。」小姜隨即轉身進去。不多時,只見敬濟摇將出來。那時約五月,天氣暑熱。敬濟穿着紗衣服,頭戴着瓦楞帽,凉鞋净襪。八老慌忙聲喏,説道:「官人貴體好些?韓愛姐使我稍一柬帖,送禮來了。」敬濟接了柬帖,説:「五姐好麽?」八老道:「五姐見官人一向不去,心中也不快在那裏。多上覆官人,幾時下去走走?」敬濟拆開柬帖觀看上面寫着甚言詞:

「賤妾韓愛姐斂衽拜,謹啓情郎陳大官人臺下:

自别尊顔,思慕之心未嘗少怠。向蒙期約,妾倚門凝望,不見降臨。昨遣八老探問起居,不遇而回。聞知貴恙欠安,令妾空懷悵望,坐卧悶懨,不能頓生兩翼而傍君之左右也。君在家,自有嬌妻美愛,又豈肯動念于妾,猶吐去之果核也。兹具腥味、茶盒數事,少伸問安誠意,幸希笑納。情照不宣。外具錦繡鴛鴦香囊一個,青絲一縷,少表寸心。

仲夏念日賤妾愛姐再拜。」

敬濟看了柬帖並香囊。香囊裏面安放青絲一縷,香囊上扣着「寄與情郎陳君膝下」八字,依先折了,藏在袖中。府旁側首有個酒店,令小姜兒:「領八老同店内吃鐘酒,等我寫回帖與你。」小姜不敢怠慢,把四盒禮物收進去了。敬濟走到書院房内,悄悄寫了回柬,又包了五兩銀子,到酒店内問八老:「吃了酒不曾?」八老道:「多謝官人好酒,吃不得了,起身去罷。」敬濟將銀子並回柬付與八老,説:「到家多多拜上五姐,這五兩白金與他盤纏,過三兩日,我自去看他。」八老收了銀、柬,一直去了。敬濟回家,走入房中,葛翠屏便問:「是誰家送的禮物?」敬濟悉言:「店主人謝胖子,打聽我不快,送禮物來問安。」翠屏亦信其實。兩口兒計議,交丫鬟金錢兒拿盤子,拿了一隻燒鴨,一尾鮮魚,半副蹄子,送到後邊與春梅吃,説是店主人家送的,也不查問。此事表過不題。

却説八老到河下,天已晚了,入門將銀、柬都付與愛姐收了。拆開銀、柬,燈下觀看,上面寫道:

「愛弟敬濟頓首字覆愛卿韓五姐妝次:

向蒙會問,又承厚款,亦且雲情雨意,衽席鍾愛,無時少怠。所云期望,正欲趨會,偶因賤軀不快,有失卿之盼望。又蒙遣人垂顧,兼惠可口佳餚,錦囊佳制,不勝感激!只在二三日間,容當面布。外具白金五兩,綾帕一方,少申遠芹之敬,優乞心鑒,萬萬。

敬濟再拜」

愛姐看了,見帕上寫着四句詩曰:

吴綾帕兒織廻紋,洒翰揮毫墨蹟新。
寄與多情韓五姐,永諧鸞鳳百年情。

看畢,愛姐把銀子付與王六兒。母子千歡萬喜,等候敬濟,不在話下。正是:得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有詩爲證:

碧紗窗下啓箋封,一紙雲鴻香氣濃。
知你揮毫經玉手,相思都付不言中。



校勘記

 〔一〕「詩曰」,内閣本、首圖本無。

 〔二〕「番捉」,原作「番提」,據内閣、天圖等本改。

 〔三〕「老爹」,内閣本、首圖本作「老爺」。按張評本爲「老爹」,詞話本爲「老爺」。

 〔四〕「彼此」,原作「罷此」,據内閣等本改。

 〔五〕「乞借與」,内閣本、首圖本作「見借與」。

 〔六〕「謝三郎」,内閣本、首圖本作「謝胖子」。按張評本爲「謝三郎」,詞話本爲「謝胖子」。

 〔七〕「招個」,内閣本、首圖本作「招惹」。按張評本爲「招個」,詞話本爲「招惹」。

 〔八〕「年紀雖半」,内閣本、首圖本作「年紀雖老」。按張評本、詞話本均爲「年紀雖半」。

 〔九〕「廻紋」,内閣本、首圖本作「廻文」。

字數:5731,最後更新時間:2024-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