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
    1. 卷之三
      1.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三


第十三回 李瓶姐墻頭密約
迎春兒隙底私窺


金瓶梅插圖-李瓶姐墻頭密約 金瓶梅插圖-迎春兒隙底私窺

詞曰: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纔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韵,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右調《山花子》

話説一日西門慶往前邊走來,到月娘房中。月娘告説:「今日花家使小使拿帖子來,請你吃酒。」西門慶觀看帖子,寫着:「即午院中吴銀家一叙,希即過我同往,萬萬!」少頃,打選衣帽,叫了兩個跟隨,騎匹駿馬,先逕到花家。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了。他渾家李瓶兒,夏月間戴着銀絲鬏髻,金鑲紫瑛墜子,藕絲對衿衫,白紗挑線鑲邊裙,裙邊露一對紅鴛鳳嘴、尖尖趫趫小脚,立在二門裏臺基上。那西門慶三不知走進門,兩下撞了個滿懷。這西門慶留心已久,雖故莊上見了一面,不曾細玩。今日對面見了,見他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才,瓜子面兒,細灣灣兩道眉兒,不覺魂飛天外,忙向前深深作揖。婦人還了萬福,轉身入後邊去了。使出一個頭髮齊眉的丫鬟來,名唤繡春,請西門慶客位内坐。他便立在角門首,半露嬌容説:「大官人少坐一時。他適纔有些小事出去了,便來也。」丫鬟拿出一盞茶來,西門慶吃了。婦人隔門説道:「今日他請大官人往那邊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勸他早些回家。兩個小厮又都跟去了,止是這兩個丫鬟和奴,家中無人。」西門慶便道:「嫂子見得有理,哥家事要緊。嫂子既然分付在下,在下已定伴哥同去同來。」

正説着,只見花子虚來家,婦人便回房去了。花子虚見西門慶叙禮説道:「蒙哥下降,小弟適有些不得已小事出去,失迎,恕罪!」于是分賓主坐下,便叫小厮看茶。須臾,茶罷。又分付小厮:「對你娘説,看菜兒來,我和西門爹吃三杯起身。今日六月二十四,是院内吴銀姐生日,請哥同往一樂。」西門慶道:「二哥何不早説?」即令玳安:「快家去,討五錢銀子封了來。」花子虚道:「哥何故又費心?小弟到不是了。」西門慶見左右放桌兒,説道:「不消坐了,咱往裏邊吃去罷。」花子虚道:「不敢久留,哥略坐一回。」少傾,就是齊整肴饌拿將上來,銀高脚葵花鍾,每人三鍾,又是四個卷餅,吃畢收下來與馬上人吃。少傾,玳安取了分資來,一同起身上馬,逕往吴四媽家,與吴銀兒做生日。到那裏,花攢錦簇,歌舞吹彈,飲酒至一更時分方散。

西門慶留心,把子虚灌得酩酊大醉。又因李瓶兒央浼之言,相伴他一同來家。小厮叫開大門,扶到他客位坐下。李瓶兒同丫鬟掌着燈燭出來,把子虚攙扶進去。西門慶交付明白,就要告回。婦人旋走出來,拜謝西門慶,説道:「拙夫不才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待來家,官人休要笑話。」那西門慶忙屈身還喏,説道:「不敢。嫂子這裏分付,在下敢不銘心刻骨,同哥一搭裏來家!非獨嫂子耽心,顯的在下幹事不的了。方纔哥在他家,被那些人纏住了,我强着催哥起身。走到樂星堂兒門首粉頭鄭愛香兒家,小名叫做鄭觀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他家去,被我再三攔住,勸他説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方纔一直來家。若到鄭家,便有一夜不來。嫂子在上,不該我説,哥也糊塗,嫂子又青年,偌大家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道理!」婦人道:「正是如此,奴爲他這等在外胡行,不聽人説,奴也氣了一身病痛在這裏。往後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勸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報,不敢有忘。」這西門慶是頭上打一下脚底板響的人,積年風月中走,甚麽事兒不知道?今日婦人到明明開了一條大路,教他入港,豈不省腔!于是滿面堆笑道:「嫂子説那裏話!相交朋友做甚麽?我已定苦心諫哥,嫂子放心。」婦人又道了萬福,又叫小丫鬟拿了一盞果仁泡茶來。西門慶吃畢茶,説道:「我回去罷,嫂子仔細門户。」遂告辭歸家。

自此西門慶就安心設計,圖謀這婦人,屢屢安下應伯爵、謝希大這夥人,把子虚掛住在院裏飲酒過夜。他便脱身來家,一徑在門首站立。這婦人亦常領着兩個丫鬟在門首。西門慶看見了,便揚聲咳嗽,一回走過東來,又往西去或在對門站立,把眼不住望門裏睃盼。婦人影身在門裏,見他來便閃進裏面,見他過去了,又探頭去瞧。兩個眼意心期,已在不言之表。一日,西門慶正站在門首,忽見小丫鬟繡春來請。西門慶故意問道:「姐姐請我做甚麽?你爹在家裏不在?」繡春道:「俺爹不在家,娘請西門慶爹問句話兒。」這西門慶得不的一聲,連忙走過來,到客位内坐下。良久,婦人出來,道了萬福,便道:「前日多承官人厚意,奴銘刻于心,知感不盡。他從昨日出去,一連兩日不來家了,不知官人曾會見他來不曾?」西門慶道:「他昨日同三四個在鄭家吃酒,我偶然有些小事就來了。今日我不曾得進去,不知他還在那裏没在。若是我在那裏,恐怕嫂子憂心,有個不催促哥早早來家的?」婦人道:「正是這般説。奴吃煞他不聽人説、在外邊眠花卧柳,不顧家事的虧。」西門慶道:「論起哥來,仁義上也好,只是有這一件兒。」説着,小丫鬟拿茶來吃了。西門慶恐子虚來家,不敢久戀,就要告歸。婦人又千叮萬囑,央西門慶:「不拘到那裏,好歹勸他早來家,奴已定恩有重報,決不敢忘官人!」西門慶道:「嫂子没的説,我與哥是那樣相交!」説畢,西門慶家去了。

到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家,婦人再三埋怨説道:「你在外邊貪酒戀色,多虧隔壁西門大官人,兩次三番顧睦你來家。你買分禮兒謝謝他,方不失了人情。」那花子虚連忙買了四盒禮物,一壇酒,使小厮天福兒送到西門慶家。西門慶收下,厚賞來人去了。吴月娘便問説:「花家如何送你這禮?」西門慶道:「花二哥前日請我們在院中與吴銀兒做生日,醉了,被我攙扶了他來家;又見常時院中勸他休過夜,早早來家。他娘子兒因此感我的情,想對花二哥説,故買此禮來謝我。」吴月娘聽了,與他打個問訊,説道:「我的哥哥,你自顧了你罷,又泥佛勸土佛!你也成日不着個家,在外養女調婦,反勸人家漢子!」又道:「你莫不白受他這禮?」因問:「他帖上兒寫着誰的名字?若是他娘子的名字,今日寫我的帖兒,請他娘子過來坐坐,他也只恁要來咱家走走哩。若是他男子漢名字,隨你請不請,我不管你。」西門慶道:「是花二哥名字,我明日請他便了。」次日,西門慶果然治酒,請過花子虚來,吃了一日酒。歸家,李瓶兒説:「你不要差了禮數。咱送了他一分禮,他到請你過去吃了一席酒,你改日還該治一席酒請他,只當回席。」

光陰迅速,又早九月重陽。花子虚假着節下,叫了兩個妓者,具柬請西門慶過來賞菊。又邀應伯爵、謝希大、祝實念、孫天化四人相陪。傳花擊鼓,歡樂飲酒。有詩爲證:

烏兔循環似箭忙,人間佳節又重陽。千枝紅樹妝秋色,三徑黄花吐異香。不見登高烏帽客,還思捧酒綺羅娘。秀簾瑣闥私相覷,從此恩情兩不忘。

當日,衆人飲酒到掌燈之後,西門慶忽下席來外邊解手。不防李瓶兒正在遮槅子邊站立偷覷,兩個撞了個滿懷,西門慶回避不及。婦人走到西角門首,暗暗使繡春黑影裏走到西門慶跟前,低聲説道:「俺娘使我對西門爹説,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這般要和西門爹説話哩。」西門慶聽了,歡喜不盡。小解回來,到席上連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彈唱遞酒,只是裝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時分,那李瓶兒不住走來廉外,見西門慶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那應伯爵、謝希大,如同釘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實念、孫寡嘴也去了,他兩個還不動。把個李瓶兒急的要不的。西門慶已是走出來,被花子虚再不放,説道:「今日小弟没敬心,哥怎的白不肯坐?」西門慶道:「我本醉了,吃不去。」于是故意東倒西歪,教兩個扶歸家去了。應伯爵道:「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不多酒就醉了。既是東家費心,難爲兩個姐兒在此,拿大鍾來,咱每再周四五十輪,散了罷。」李瓶兒在簾外聽見,駡「涎臉的囚根子」不絶。暗暗使小厮天喜兒請下花子虚來,分付説:「你既要與這夥人吃,趁早與我院裏吃去。休要在家裏聒噪。我半夜三更,熬油費火,我那裏耐煩!」花子虚道:「這咱晚我就和他們院裏去,也是來家不成,你休再麻犯我。」婦人道:「你去,我不麻犯便了。」這花子虚得不的這一聲,走來對衆人説:「我們往院裏去。」應伯爵道:「真個?休哄我。你去問聲嫂子來,咱好起身。」子虚道:「房下剛纔已是説了,教我明日來家。」謝希大道:「可是來,自吃應花子這等嘮叨。哥剛纔已是討了老脚來,咱去的也放心。」

于是連兩個唱的,都一齊起身進院。此時已是二更天氣,天福兒、天喜兒跟花子虚等三人,從新又到後巷吴銀兒家去吃酒,不題。

單表西門慶推醉到家,走到金蓮房裏,剛脱了衣裳,就往前邊花園裏去坐,單等李瓶兒那邊請他。良久,只聽得那邊趕狗關門。少傾,只見丫鬟迎春黑影影裏扒着墻,推叫猫,看見西門慶坐在亭子上,遞了話。這西門慶就掇過一張桌凳來踏着,暗暗扒過墻來,這邊已安下梯子。李瓶兒打發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兒,亂挽烏雲,素體濃妝,立在穿廊下。看見西門慶過來,歡喜無盡,忙迎接進房中。燈燭下,早已安排一桌齊整酒肴果菜,壺内滿貯香醪。婦人雙手高擎玉斝,親遞與西門慶,深深道個萬福:「奴一向感謝官人,蒙官人又費心酬答,使奴家心下不安。今日奴自治了這杯淡酒,請官人過來,聊盡奴一點薄情。又撞着兩個天殺的涎臉,只顧坐住了,急的奴要不的。剛纔吃我都打發到院裏去了。」西門慶道:「只怕二哥還來家麽?」婦人道:「奴已分付過夜,不來了。兩個小厮都跟去了。家裏再無一人,只是這兩個丫頭,一個馮媽媽看門首,他是奴從小兒養娘,心腹人。前後門都已關閉了。」西門慶聽了,心中甚喜。兩個于是並肩疊股,交杯换盞,飲酒做一處。迎春旁邊斟酒,繡春往來拿菜兒。吃得酒濃時,錦帳中香熏鴛被,設放珊瑚,兩個丫鬟撤開酒桌,拽上門去了。兩人上床交歡。

原來大人家有兩層窗寮,外面爲窗,裏面爲寮。婦人打發丫鬟出去,關上裏面兩扇窗寮,房中掌着燈燭,外邊通看不見。這迎春丫頭,今年已十七歲,頗知事體,見他兩個今夜偷期,悄悄向窗下,用頭上簪子挺簽破窗寮上紙,往裏窺覷。端的二人怎樣交接?但見:

燈光影裏,鮫綃帳中,一個玉臂忙摇,一個金蓮高舉。一個鶯聲嚦嚦,一個燕語喃喃。好似君瑞遇鶯娘,猶若宋玉偷神女。山盟海誓,依稀耳中;蝶戀蜂恣,未能即罷。正是:被翻紅浪,靈犀一點透酥胸;帳挽銀鉤,眉黛兩彎垂玉臉。

房中二人雲雨,不料迎春在窗外,聽看得明明白白。聽見西門慶問婦人多少青春。李瓶兒道:「奴今年二十三歲。」因問:「他大娘貴庚?」西門慶道:「房下二十六歲了。」婦人道:「原來長奴三歲,到明日買分禮兒過去,看看大娘,只怕不好親近。」西門慶道:「房下自來好性兒。」婦人又問:「你頭裏過這邊來,他大娘知道不知?倘或問你時,你怎生回答?」西門慶道:「俺房下都在後邊第四層房子裏,惟有我第五個小妾潘氏,在這前邊花園内,獨自一所樓房居住,他不敢管我。」婦人道:「他五娘貴庚多少?」西門慶道:「他與大房下同年。」婦人道:「又好了,若不嫌奴有玷,奴就拜他五娘做個姐姐罷。到明日,討他大娘和五娘的脚樣兒來,奴親自做兩雙鞋兒過去,以表奴情。」説着,又將頭上關頂的金簪兒撥下兩根來,替西門慶帶在頭上,説道:「若在院裏,休要叫花子虚看見。」西門慶道:「這理會得。」當下二人如膠似漆,盤桓到五更時分。窗外雞叫,東方漸白,西門慶恐怕子虚來家,整衣而起,照前越墻而過。兩個約定暗號兒,但子虚不在家,這邊就使丫鬟在墻頭上暗暗以咳嗽爲號,或先丢塊瓦兒,見這邊無人,方纔上墻,這邊西門慶便用梯凳扒過墻來。兩個隔墻酬和,竊玉偷香,不繇大門行走,街房鄰舍怎的曉得?有詩爲證:

月落花陰夜漏長,相逢疑是夢高唐。夜深偷把銀缸照,猶恐憨奴瞰隙光。

却説西門慶扒過墻來,走到潘金蓮房裏。金蓮還睡未起,因問:「你昨日也不知又往那裏去了這一夜?也不對奴説一聲兒。」西門慶道:「花二哥又使小厮邀我往院裏去,吃了半夜酒,纔脱身走來家。」金蓮雖故信了,還有幾分疑影在心。一日,同孟玉樓飯後在花園亭子上做針指,猛可見一塊瓦兒打在面前。那孟玉樓低着頭納鞋,没看見。這潘金蓮單單把眼四下觀看,影影綽綽,只見隔壁墻頭上一個白面探了一探,就下去了。金蓮忙推玉樓,指與他瞧,説道:「三姐姐,你看這個,是隔壁花家那大丫頭,想是上墻瞧花兒,看見俺們在這裏,他就下去了。」説畢,也就罷了。

到晚夕,西門慶自外赴席來家,進金蓮房中。金蓮與他接了衣裳,問他,飯不吃,茶也不吃,趔趄着脚兒,只往前邊花園裏走。這潘金蓮賊留心,暗暗看着他。坐了好一回,只見先頭那丫頭在墻頭上打了個照面,這西門慶就踏着梯凳過墻去了。那邊李瓶兒接入房中,兩個厮會,不題。

這潘金蓮歸到房中,翻來復去,通一夜不曾睡。將到天明,只見西門慶過來,推開房門,婦人睡在床上,不理他。那西門慶先帶幾分愧色,挨近他床上坐下。婦人見他來,跳起來坐着,一手撮着他耳朵,駡道:「好負心的賊!你昨日端的那裏去來?把老娘氣了一夜!你原來幹的那繭兒,我已是曉得不耐煩了!趁早實説,從前已往,與隔壁花家那淫婦偷了幾遭?一一説出來,我便甘休。但瞞着一字兒,到明日你前脚兒過去,後脚我就喓喝起來,教你負心的囚根子死無葬身之地!你安下人標住他漢子在院裏過夜,却這裏要他老婆。我教你吃不了包着走!嗔道昨日大白日裏,我和孟三姐在花園裏做生活,只見他家那大丫頭在墻那邊探頭舒腦的,原來是那淫婦使的勾使鬼來勾你來了。你還哄我老娘!前日他家那忘八,半夜叫了你往院裏去,原來他家就是院裏!」西門慶聽了,慌的裝矮子,只跌脚跪在地下,笑嘻嘻央及,説道:「怪小油嘴兒,禁聲些!實不瞞你,他如此這般問了你兩個的年紀,到明日討了鞋樣去,每人替你做雙鞋兒,要拜認你兩個做姐姐,他情願做妹子。」金蓮道:「我是不要那淫婦認甚哥哥姐姐的。他要了人家漢子,又來獻小殷勤兒,我老娘眼裏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跟前弄了鬼兒去!」説着一隻手把他袴子扯開,只見那話軟仃當,銀托子還帶在上面,問道:「你實説,與淫婦弄了幾遭?」西門慶道:「弄到有數兒的,只一遭。」婦人道:「你賭個誓,一遭就弄的他恁軟如鼻涕,濃如醬,却如風癱了一般的!有些硬朗氣兒也是人心。」説着把托子一揪,掛下來,駡道:「没羞的强盗,嗔道教我那裏没尋,原來把這行貨子悄地帶出,和那淫婦㒲搗去了。」西門慶滿臉兒陪笑説道:「怪小淫婦兒,麻犯人死了,他再三教我捎了上覆來,他到明日過來與你磕頭,還要替你做鞋。昨日使丫頭替了吴家的樣子去了。今日教我捎了這一對壽字簪兒送你。」于是除了帽子,向頭上拔將下來,遞與金蓮。金蓮接在手内觀看,却是兩根番石青填地、金玲瓏壽字簪兒,乃御前所制,宫裏出來的,甚是奇巧。金蓮滿心歡喜,説道:「既是如此,我不言語便了。等你過那邊去,我這裏與你兩個觀風,教你兩個自在㒲搗。你心下如何?」那西門慶歡喜的雙手摟抱着説道:「我的乖乖的兒,正是如此。不枉的養兒不在屙金溺銀,只要見景生情。我到明日梯己買一套妝花衣服謝你。」婦人道:「我不信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旋,要依我三件事。」西門慶道:「不拘幾件,我都依。」婦人道:「頭一件不許你往院裏去;第二件要依我説話;第三件你過去和他睡了,來家就要告我説,一字不許你瞞我。」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都依你便了。」

自此爲始,西門慶過去睡了來,就告婦人説:「李瓶兒怎的生得白净,身軟如綿花,好風月,又善飲。俺兩個帳子裏放着果盒,看牌飲酒,常玩耍半夜不睡。」又向袖中取出一個物件兒來,遞與金蓮瞧,道:「此是他老公公内府畫出來的,俺兩個點着燈,看着上面行事。」金蓮接在手中,展開觀看。有詞爲證:

内府衢花綾裱,牙籤錦帶妝成。大青小緑細描金,鑲嵌斗方乾净。女賽巫山神女,男如宋玉郎君,雙雙帳内慣交鋒。解名二十四,春意動關情。

金蓮從前至尾看了一遍,不肯放手,就交與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箱子内,早晚看着耍子。」西門慶道:「你看兩日,還交與我。此是人的愛物兒,我借了他來家瞧瞧,還與他。」金蓮道:「他的東西,如何到我家?我又不曾從他手裏要將來。就是打,也打不出去。」西門慶道:「怪小奴才兒,休作耍問。」因趕着奪那手卷。金蓮道:「你若奪一奪兒,賭個手段,我就把他扯得稀爛,大家看不成。」西門慶笑道:「我也没法了,隨你看完了與他罷麽。你還了他這個去,他還有個稀奇物件兒哩,到明日我要了來與你。」金蓮道:「我兒,誰養得你恁乖?你拿了來,我方與你這手卷去。」兩個絮聒了一回。晚夕,金蓮在房中香薰鴛被,款設銀燈,豔妝澡牝,與西門慶展開手卷,在錦帳之中效「于飛」之樂。

看觀聽説:巫蠱魘昧之物,自古有之。金蓮自從叫劉瞎子回背之後,不上幾時,使西門慶變嗔怒而爲寵愛,化憂辱而爲歡娱,再不敢制他。正是:饒你奸似鬼,也吃洗脚水。有詞爲證:

記得書齋乍會時,雲蹤雨跡少人知。
曉來鸞鳳棲雙枕,剔盡銀燈半吐輝。
思往事,夢魂迷,今宵喜得效于飛。
顛鸞倒鳳無窮樂,從此雙雙永不離。



校勘記

 〔一〕「墻頭密約」,崇禎諸本、張評本同。按王孝慈舊藏本插圖、詞話本回目作「隔墻密約」。

 〔二〕「小使」,内閣本、首圖本作「小厮」。

 〔三〕「又往」,内閣本、首圖本作「又走」。

 〔四〕「顧睦」,吴藏本作「叫」。按張評本作「顧照」。

 〔五〕「祝實念」,原作「視實念」,據内閣本改。

 〔六〕「佳節」,内閣本作「家節」。

 〔七〕「道個萬福,奴一向感謝官人」,内閣本作「道個萬福道,一向感説官人」。

 〔八〕「撤開」,吴藏本作「同開」。按張評本作「同開」,詞話本作「擡開」。

 〔九〕「打不出去」,内閣本、首圖本作「打不出了」。

 〔一〇〕「休作耍問」,吴藏本作「休作耍」。按張評本作「休作耍鬧」。

字數:5593,最後更新時間:2024-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