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
    1. 卷之十五
      1. 第七十三回 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西門慶新試白綾帶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卷之十五


第七十三回 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西門慶新試白綾帶


金瓶梅插圖-潘金蓮不憤憶吹簫 金瓶梅插圖-西門慶新試白綾帶

詞曰

唤多情,憶多情,誰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爲多情,轉多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輕。

——右調《長相思》

話説應伯爵回家去了。西門慶就在藏春塢坐着,看泥水匠打地炕。墻外燒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烟熏觸。忽見平安拿進帖兒,禀説:「帥府周爺差人送分資來了。」盒内封着五封分資:周守備、荆都監、張團練、劉薛二内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賀敬。西門慶令左右收入後邊,拿回帖打發去了。且説那日,楊姑娘與吴大妗子、潘姥姥坐轎子先來了,然後薛姑子、大師父、王姑子,並兩個小姑子妙趣、妙鳳,並郁大姐,都買了盒兒來,與玉樓做生日。月娘在上房擺茶,衆姊妹都在一處陪侍。須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潘金蓮想着要與西門慶做白綾帶兒,即便走到房裏,拿過針線匣,揀一條白綾兒,將磁盒内顫聲嬌藥末兒裝在裏面,周圍用倒口針兒撩縫的甚是細法,預備晚夕要與西門慶雲雨之歡。不想薛姑子驀地進房來,送那安胎氣的衣胞符藥與他。這婦人連忙收過,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見左右無人,便悄悄遞與他,説道:「你揀個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與官人在一處,管情一度就成胎氣。你看後邊大菩薩,也是貧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還説個法兒與你:縫個錦香囊,我書道朱砂符兒安在裏面,帶在身邊,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驗。」這婦人聽了,滿心歡喜,一面接了符藥,藏放在箱内。拿過曆日來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稱了三錢銀子送與他,説:「這個不當什麽,拿到家買菜吃。等坐胎之時,我尋匹絹與你做衣穿。」薛姑子道:「菩薩快休計較,我不相王和尚那樣利心重。前者因過世那位菩薩念經,他説我攙了他的主顧,好不和我嚷鬧,到處拿言語喪我。我的爺,隨他墮業,我不與他争執。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難。」婦人道:「薛爺,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這勾當,你也休和他説。」薛姑子道:「法不傳六耳,我肯和他説!去年爲後邊大菩薩喜事,他還説我背地得多少錢,擗了一半與他纔罷了。一個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得了十方施主錢糧,不修功果,到明日死後,披毛戴角還不起。」説了回話,婦人教春梅:「看茶與薛爺吃。」那姑子吃了茶,又同他到李瓶兒那邊參了靈,方歸後邊來。

約後晌時分,月娘放桌兒炕屋裏,請衆堂客並三個姑子坐的。又在明間内放八仙桌兒,鋪着火盆擺下案酒,與孟玉樓上壽。不一時,瓊漿滿泛,玉斝高擎,孟玉樓打扮的粉妝玉琢,先與西門慶遞了酒,然後與衆姊妹叙禮,安席而坐。陳敬濟和大姐又與玉樓上壽,行畢禮,就在旁邊坐下。厨下壽麵點心添换,一齊拿上來。衆人才吃酒,只見來安拿進盒兒來説:「應保送人情來了。」西門慶叫月娘收了,就教來安:「送應二娘帖兒去,就請你應二爹和大舅來坐坐。我曉的他娘子兒,明日也是不來,請你二爹來坐坐罷,改日回人情與他就是了。」來安拿帖兒同應保去了。西門慶坐在上面,不覺想起去年玉樓上壽還有李大姐,今日妻妾五個,只少了他,繇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淚。

不一時,李銘和兩個小優兒進來了。月娘分付:「你會唱『比翼成連理』不會?」韓佐道:「小的記得。」纔待拿起樂器來彈唱,被西門慶叫近前,分付:「你唱一套『憶吹簫』我聽罷。」兩個小優連忙改調唱《集賢賓》「憶吹簫,玉人何處也。」唱了一回,唱到「他爲我褪湘裙杜鵑花上血」,潘金蓮見唱此詞,就知西門慶念思李瓶兒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臉兒上,這點兒那點兒羞他,説道:「孩兒,那裏『猪八戒走在冷鋪中坐着——你怎的醜的没對兒』!一個後婚老婆,又不是女兒,那裏討『杜鵑花上血』來?好個没羞的行貨子!」西門慶道:「怪奴才,聽唱罷麽,我那裏曉得什麽。單管胡枝扯葉的。」只見兩個小優又唱到:「一個相府内懷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隨邪,又去把墻花亂折!」那西門慶只顧低着頭留心細聽。須臾唱畢,這潘金蓮就不憤他,兩個在席上只顧拌嘴起來。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煩,兩個只顧强什麽?楊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丢在屋裏,冷清清的,没個人兒陪他,你每着兩個進去陪他坐坐兒,我就來。」當下金蓮和李嬌兒就往房裏去了。

不一時,只見來安來説:「應二娘帖兒送到了。二爹來了,大舅便來。」西門慶道:「你對過請温師父來坐坐。」因對月娘説:「你分付厨下拿菜出來,我前邊陪他坐去。」又叫李銘:「你往前邊唱罷。」李銘即跟着西門慶出來,到西廂房内陪伯爵坐的。又謝他人情:「明日請令正好歹來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來,家下没人。」良久,温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舉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温秀才道:「豈敢。」吴大舅也到了,相見讓位畢,一面琴童兒秉燭來,四人圍暖爐坐定。來安拿春盛案酒擺在桌上。伯爵燈下看見西門慶白綾襖子上,罩着青段五彩飛魚蟒衣,張牙舞爪,頭角峥嶸,揚鬚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諕了一跳,問:「哥,這衣服是那裏的?」西門慶便立起身來,笑道:「你每瞧瞧,猜是那裏的?」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西門慶道:「此是東京何太監送我的。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這件衣服與我披。這是飛魚,因朝廷另賜了他蟒龍玉帶,他不穿這件,就送我了。此是一個大分上。」伯爵極口誇道:「這花衣服,少説也值幾個錢兒。此是哥的先兆,到明日高轉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帶蟒衣?何况飛魚!只怕穿過界兒去哩!」説着,琴童安放鐘筯,拿酒上來。李銘在面前彈唱。伯爵道:「也該進去與三嫂遞杯酒兒纔好,如何就吃酒?」西門慶道:「我兒,你既有孝順之心,往後邊與三嫂磕個頭兒就是了,説他怎的?」伯爵道:「磕頭到不打緊,只怕惹人議論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個兒罷。」被西門慶向他頭上打了一下,駡道:「你這狗才,單管恁没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兒們打了。」

兩個戲説了一回,琴童拿將壽麵來,西門慶讓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後邊吃了,就遞與李銘吃。那李銘吃了,又上來彈唱。伯爵叫吴大舅:「分付曲兒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隨他揀熟的唱罷。」西門慶道:「大舅好聽《瓦盆兒》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銘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對景無言,終日減芳容」,下邊去了。只見來安上來禀説:「厨子家去,請問爹,明日叫幾名答應?」西門慶分付:「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齊備。」來安應諾去了。吴大舅便問:「姐夫明日請甚麽人?」西門慶悉把安郎中作東請蔡九知府説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這裏吃酒,又好了。」西門慶道:「怎的説?」吴大舅道:「還是我修倉的事,要在大巡手裏題本,望姐夫明日説説,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終考滿之時保舉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西門慶道:「這不打緊。大舅明日寫個履歷揭帖來,等我取便和他説。」大舅連忙下來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個都根主子,不替你老人家説,再替誰説?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前邊吃酒到二更時分散了,西門慶打發李銘等出門,就分付:「明日俱早來伺候。」李銘等應諾去了。小厮收進家伙,上房内擠着一屋裏人,聽見前邊散了,都往那房裏去了。

却説金蓮,只説往他屋裏去,慌的往外走不迭。不想西門慶進儀門來了,他便藏在影壁邊黑影兒裏,看着西門慶進入上房,悄悄走來窗下聽覷。只見玉簫站在堂屋門首,説道:「五娘怎的不進去?」又問:「姥姥怎的不見?」金蓮道:「老行貨子,他害身上疼,往房裏睡去了。」良久,只聽月娘問道:「你今日怎的叫恁兩個新小王八子?唱又不會唱,只一味『三弄梅花』。」玉樓道:「只你臨了教他唱『鴛鴦浦蓮開』,他纔依了你唱。好兩個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麽名字,一日在這裏只是頑。」西門慶道:「一個叫韓佐,一個叫邵謙。」月娘道:「誰曉的他叫什麽謙兒李兒!」不防金蓮躡足潛蹤進去,立在暖炕兒背後,忽説道:「你問他?正經姐姐分付的曲兒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葉的教他唱什麽『憶吹簫』,支使的小王八子亂騰騰的,不知依那個的是。」玉樓「噦」了一聲,扭回頭看見是金蓮,便道:「這個六丫頭,你在那裏來?猛可説出話來,倒諕我一跳。單愛行鬼路兒。你從多咱走在我背後?」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後,好少一回兒。」金蓮點着頭兒向西門慶道:「哥兒,你膿着些兒罷了。你那小見識兒,只説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懷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後婚老婆。什麽他爲你『褪湘裙杜鵑花上血』,三個官唱兩個喏,誰見來?孫小官兒問朱吉,别的都罷了,這個我不敢許。可是你對人説的,自從他死了,好應心的菜兒也没一碟子兒。『没了王屠,連毛吃猪』!你日逐只𠳹屎哩?俺們便不是上數的,可不着你那心罷了。一個大姐姐這般當家立紀,也扶持不過你來,可可兒只是他好。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當初没他來時,你怎的過來?如今就是諸般兒稱不上你的心了。題起他來,就疼的你這心裏格地地的!拿别人當他,借汁兒下麵,也喜歡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裏水好吃麽?」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長壽,禍害一千年』。自古鏇的不圓,砍的圓。你我本等是遲貨,應不上他的心,隨他説去罷了。」金蓮道:「不是咱不説他,他説出來的話灰人的心。只説人憤不過他。」那西門慶只是笑,駡道:「怪小淫婦兒,胡説了你,我在那裏説這個話來?」金蓮道:「還是請黄内官那日,你没對着應二和温蠻子説?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絶了,就是當初有他在,也不怎麽的。到明日再扶一個起來,和他做對兒就是了。賊没廉耻撒根基的貨!」説的西門慶急了,跳起來,趕着拿靴脚踢他,那婦人奪門一溜烟跑了。

這西門慶趕出去不見他,只見春梅站在上房門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邊來。月娘見他醉了,巴不的打發他前邊去睡,要聽三個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個燈籠,送他前邊去。金蓮和玉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西門慶没看見,逕走過去。玉簫向金蓮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裏去了。」金蓮道:「他醉了,快發訕,繇他先睡,等我慢慢進去。」這玉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兒捎與姥姥吃去。」于是走到床房内,拿些果子遞與婦人,婦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邊。只見小玉送了回來,説道:「五娘在那邊來?爹好不尋五娘。」

金蓮到房門首不進去,悄悄向窗眼望裏張覷,看見西門慶坐在床上,正摟着春梅做一處頑耍。恐怕攪擾他,連忙走到那邊屋裏,將果子交付秋菊。因問:「姥姥睡没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金蓮囑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揀妝内。」又復往後邊來。只見月娘、李嬌兒、孟玉樓、西門大姐、大妗子、楊姑娘,並三個姑子帶兩個小姑子,坐了一屋裏人。薛姑子便盤膝坐在月娘炕上,當中放着一張炕桌兒,炷了香,衆人都圍着他,聽他説佛法。只見金蓮笑掀簾子進來,月娘道:「你惹下禍來,他往屋裏尋你去了。你不打發他睡,如何又來了?我還愁他到屋裏要打你。」金蓮笑道:「你問他敢打我不敢?」月娘道:「你頭裏話出來的忒緊了,他有酒的人,一時激得惱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兩把汗,原來你到這等潑皮。」金蓮道:「他就惱,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兒九做的。正經姐姐分付的曲兒不教唱,且東溝犁西溝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該唱這離别之詞。人也不知死到那裏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順,我是看不上。」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亂了這一回,我還不知因爲什麽來。姑夫好好的進來坐着,怎的又出去了?」月娘道:「大妗子,你還不知道,那一個因想起李大姐來,説年時孟三姐生日還有他,今年就没他,落了幾點眼淚,教小優兒唱了一套『憶吹簫,玉人兒何處也』。這一個就不憤他唱這詞,剛纔搶白了他爹幾句。搶白的那個急了,趕着踢打,這賊就走了。」楊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隨官人教他唱罷了,又搶白他怎的?想必每常見姐姐每都全全兒的,今日只不見了李家姐姐,漢子的心怎麽不慘切個兒。」孟玉樓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誰嗔他唱!俺這六姐姐平昔曉的曲子裏滋味,見那個誇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個不如他,又怎的兩個相交情厚,又怎麽山盟海誓,你爲我,我爲你。這個牢成的又不服氣,只顧拿言語搶白他,整厮亂了這半日。」楊姑娘道:「我的姐姐,原來這等聰明!」月娘道:「他什麽曲兒不知道!但題起頭兒,就知尾兒。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優兒來,只曉的唱出來就罷了。偏他又説那一段兒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兒唱的差了,又那一節兒稍了。但是他爹説出個曲兒來,就和他白搽白亂,必須搽惱了纔罷。」孟玉樓在旁邊戲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兒只存了這個丫頭子,這般精靈古怪的。」金蓮笑向他打了一下,説道:「我到替你争氣,你到没規矩起來了。」楊姑娘道:「姐姐,你今後讓官人一句兒罷。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隨百步也有個徘徊之意。一個熱突突人兒,指頭兒似的少了一個,有個不想不疼不題念的?」金蓮道:「想怎不想,也有個常時兒。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麽擡一個滅一個?只嗔俺們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亂戴過斷斷罷了只顧戴幾時?」楊姑娘道:「姐姐每見一半不見一半兒罷。」大妗子道:「好快!斷斷過了,這一向又早百日來了。」楊姑娘問:「幾時是百日?」月娘道:「早哩,臘月二十六日。」王姑子道:「少不的念個經兒。」月娘道:「挨年近節,念什麽經!他爹只好過年念罷了。」説着,只見小玉拿上一道茶來,每人一盞。

須臾吃畢。月娘洗手,向爐中炷了香,聽薛姑子講説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講了一段五戒禪師破戒戲紅蓮女子,轉世爲東坡、佛印的佛法。講説了良久方罷。只見玉樓房中蘭香,拿了兩方盒細巧素菜果碟、茶食點心來,收了香爐,擺在桌上。又是一壺茶,與衆人陪三個師父吃了。然後又拿葷下飯來,打開一壇麻姑酒,衆人圍爐吃酒。月娘便與大妗子擲色搶紅。金蓮便與李嬌兒猜枚,玉簫在旁邊斟酒,便替金蓮打桌底下轉子兒。須臾,把李嬌兒贏了數杯。玉樓道:「等我和你猜,你只顧贏他罷。」却要金蓮拿出手來,不許褪在袖子裏,又不許玉簫近前。一連反贏了金蓮幾大鐘。金蓮坐不住,去了。到前邊叫了半日,角門纔開,只見秋菊揉眼。婦人駡道:「賊奴才,你睡來?」秋菊道:「我没睡。」婦人道:「見睡起來,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説往後來接我接兒去。」

因問:「你爹睡了?」秋菊道:「爹睡了這一日了。」婦人走到炕房裏,摟起裙子來就在炕上烤火。婦人要茶吃,秋菊連忙傾了一盞茶來。婦人道:「賊奴才,好乾净手兒,我不吃這陳茶,熬的怪泛湯氣。你叫春梅來,叫他另拿小銚兒頓些好甜水茶兒,多着些茶葉,頓的苦豔豔我吃。」秋菊道:「他在那邊床房裏睡哩,等我叫他來。」婦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罷。」這秋菊不依,走在那邊屋裏,見春梅歪在西門慶脚頭睡得正好。被他摇推醒了,道:「娘來了,要吃茶,你還不起來哩。」這春梅噦他一口,駡道:「見鬼的奴才,娘來了罷了,平白諕人剌剌的!」一面起來,慢條厮禮、撒腰拉袴走來見婦人,只顧倚着炕兒揉眼。婦人反駡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兒的,把你叫醒了。」因叫他:「你頭上汗巾子跳上去了,還不往下扯扯哩。」又問:「你耳朵上墜子怎的只戴着一隻?」這春梅摸了摸,果然只有一隻。便點燈往那邊床上尋去,尋不見。良久,不想落在那脚踏板上,拾起來。婦人問:「在那裏來?」春梅道:「都是他失驚打怪叫我起來,吃帳鉤子抓下來了,纔在踏板上拾起來。」婦人道:「我那等説着,他還只當叫起你來。」春梅道:「他説娘要茶吃來。」婦人道:「我要吃口茶兒,嫌他那手不乾净。」這春梅連忙舀了一小銚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撾了些炭在火内,須臾就是茶湯。滌盞乾净,濃濃的點上去,遞與婦人。婦人問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了?」春梅道:「我打發睡了這一日了。問娘來,我説娘在後邊還未來哩。」

這婦人吃了茶,因問春梅:「我頭裏袖了幾個果子和蜜餞,是玉簫與你姥姥吃的,交付這奴才接進來,你收了?」春梅道:「我没見,他知道放在那裏。」婦人叫秋菊,問他果子在那裏,秋菊道:「我放在揀妝内哩。」走去取來,婦人數了數兒,少了一個柑子,問他那裏去了。秋菊道:「我拿進來就放在揀妝内,那個害饞癆、爛了口吃他不成!」婦人道:「賊奴才,還漲漒嘴!你不偷,那去了?我親手數了交與你的,怎就少了一個?原來只孝順了你!」教春梅:「你與我把那奴才一邊臉上打與他十個嘴巴子。」春梅道:「那臢臉蛋子,倒没的齷齪了我的手。」婦人道:「你與我拉過他來。」春梅用雙手推顙到婦人跟前。婦人用手擰着他腮頰,駡道:「賊奴才,這個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你實實説了,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馬鞭子來,我這一旋剥就打個不數。我難道醉了?你偷吃了,一徑裏鬼混我。」因問春梅:「我醉不醉?」那春梅道:「娘清省白醒,那討酒來?娘不信只掏他袖子,怕不的還有柑子皮兒在袖子裏哩。」婦人于是扯過他袖子來,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着不教掏。春梅一面拉起手來,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兒來。被婦人盡力臉上擰了兩把,打了兩下嘴巴,駡道:「賊奴才,你諸般兒不會,象這説舌偷嘴吃偏會。真贓實犯拿住,你還賴那個?我如今茶前酒後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帳。」春梅道:「娘到明日,休要與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剥了,叫個人把他實辣辣打與他幾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懼怕些。甚麽逗猴兒似湯那幾棍兒,他纔不放在心上!」那秋菊被婦人擰得臉脹腫的,谷都着嘴往厨下去了。婦人把那一個柑子平分兩半,又拿了個蘋婆、石榴,遞與春梅,説道:「這個與你吃,把那個留與姥姥吃。」這春梅也不瞧,接過來似有如無,掠在抽替内。婦人把蜜餞也要分開,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懶得吃這甜行貨子,留與姥姥吃罷。」以此婦人不分,都留下了。

婦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叫春梅掇進坐桶來,澡了牝,又問春梅:「這咱天有多時分了?」春梅道:「睡了這半日,也有三更了。」婦人摘了頭面,走來那邊床房裏,見桌上銀燈已殘,從新剔了剔,向床上看西門慶正打鼾睡。于是解鬆羅帶,卸褪湘裙,上床鑽入被窩裏,與西門慶並枕而卧。睡下不多時,向他腰間摸他那話。弄了一回,白不起。原來西門慶與春梅纔行房不久,那話綿軟,急切捏弄不起來。這婦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話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龜頭,只顧往來不絶。西門慶猛然醒了,便道:「怪小淫婦兒,如何這咱纔來?」婦人道:「俺每在後邊吃酒,孟三兒又安排了兩大方盒酒菜,郁大姐唱着,俺每猜枚擲骰兒,又頑了這一日,被我把李嬌兒贏醉了。落後孟三兒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輸了好幾鐘酒。你到是便宜,睡這一覺兒來好熬我,你看我依你不依?」西門慶道:「你整治那帶子有了?」婦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來,與西門慶看了,替他紥在麈柄根下,繫在腰間,拴的緊緊的。又問:「你吃了不曾?」西門慶道:「我吃了。」須臾,那話吃婦人一壁廂弄起來,只見奢棱跳腦,挺身直舒,比尋常更舒半寸有餘。婦人爬在身上,龜頭昂大,兩手搧着牝户往裏放。須臾突入牝中,婦人兩手摟定西門慶脖項,令西門慶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顧揉搓,那話漸没至根。婦人叫西門慶:「達達,你取我的拄腰子墊在你腰底下。」這西門慶便向床頭取過他大紅綾抹胸兒,四摺疊起墊着腰,婦人在他身上馬伏着,那消幾揉,那話盡入。婦人道:「達達,你把手摸摸,都全放進去了,撑的裏頭滿滿兒的。你自在不自在?」西門慶用手摸摸,見盡没至根,間不容髮,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覺翕翕然暢美不可言。婦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燈兒照着幹,趕不上夏天好。」因問西門慶,説道:「這帶子比那銀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陰門生痛的,又長出許多來。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頂到奴心。」又道:「你摟着我,等我一發在你身上睡一覺。」西門慶道:「我的兒,你睡,達達摟着。」那婦人把舌頭放在他口裏含着,一面朦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時,怎禁那欲火燒身,芳心撩亂,于是兩手按着他肩膊,一舉一坐,抽徹至首,復送至根,叫:「親心肝罷了,六兒的死了。」往來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婦人口中只叫:「我的親達達,把腰扳緊了。」一面把乳頭教西門慶咂,不覺一陣昏迷,淫水溢下,婦人心頭小鹿突突的跳。登時四肢困軟,香雲撩亂。那話拽出來猶剛勁如故,婦人用帕搽之,説道:「我的達達,你不過却怎麽的?」西門慶道:「等睡起一覺來再耍罷。」婦人道:「我的身子已軟癱熱化的。」當下雲收雨散,兩個並肩交股,相與枕籍于床上,不知東方之既白。正是:

等閒試把銀缸照,一對天生連理人。



校勘記

 〔一〕「詞曰」,内閣本、首圖本題作「長相思」。

 〔二〕「右調長相思」,内閣本、首圖本無。

 〔三〕「念經」,吴藏本作「一絲」。

 〔四〕「明日」,原作「明目」,據内閣、吴藏等本改。

 〔五〕「玉帶」,原作「土帶」、據内閣、首圖等本改。

 〔六〕「斷斷」,崇禎諸本同。按張評本作「斷七」,詞話本作「斷斷」。

 〔七〕「斷斷」,吴藏本作「斷七」。

 〔八〕「講了一段」,原作「請了一段」,「破戒」,原作「破飛」,均據内閣本、首圖本改。

 〔九〕「紥在」,内閣本、首圖本作「繫在」。

字數:6699,最後更新時間:2024-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