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類聚附錄二
古代類書,在今天流傳而大體完整的,《藝文類聚》是其中的一部。它編纂的時代,僅稍後於唐‧虞世南在隋時編集的《北堂書鈔》。(一)並創始以類事居前,列文於後,改善了以往類書的偏重類事,不重採文,以及隨意摘句,不錄片段的缺點。(二)予後人以研究上的便利。例如:殷巨的《鯨魚燈賦》、(三)《奇布賦》,(四)敘述大秦於晉太康二年(公元二八一年,《晉書‧武帝紀》作太康五年)與中國友好的關係,可補《晉書‧太秦傳》的疏略;王粲《難鍾、荀太平論》,(五)麋元譏許由、(六)弔伯夷,(七)對『周公致太平』和『隱逸』,都有與當時不同的看法,是研究魏、晉思想史的參考資料。因此,本書在蒐輯散佚和研究學術方面,是有相當高的評價的。
但今天所見到的傳本,並不是完善無缺的。可能在北宋時已有些缺佚。例如:南宋葉大慶指出的,『正月十五日』篇有蘇味道詩;『洛水』篇有李嶠詩;『寒食』篇有沈佺期、宋之問詩;四人皆後於歐陽詢,本書不能預收的。當然是傳寫竄亂。(八)實際上還不止四人。如『正月十五日』篇中的崔液;『月晦』篇和『洛水』篇中的唐太宗李世民;『寒食』篇中的李崇嗣;『七月十五日』篇中的楊炯,都是唐人,在本書限斷上,是不應收入的。(九)那麼這些詩文是從何處竄入的呢?我們把《初學記》第四卷『歲時』門和第六卷『洛水』類來比對一下,就瞭然了。原來這幾個人的詩文,都是《初學記》『歲時』門和『洛水』類內所收的。不但每篇具在,並且連排列的次序都相同。可能是在宋人刻書時,這些篇已有缺佚,刻書人爲了掩飾殘缺,就把《初學記》『歲時』門和『洛水』類所收的唐人詩文補進去,以致造成了這個錯誤。還有因對篇目含義不明而妄改的。例如:本書卷五『社』篇,所收類事六條、詩文四篇,皆『行道祖祭』和『正月祖祭』事。其中類事五條、詩文三篇,都見於《北堂書鈔》一百五十五卷『歲時』部『祖』篇中。是本篇原當作『祖』篇,不應作『社』篇。(一〇)不過『正月祖祭之禮』,據嵇含《祖道賦》內說:『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咸用』(一一)又說:『俯嘆壯觀』,(一二)大概是古代民間一個盛大節日。後來漢朝統治者,把它附會到陰陽五行上,(一三)作爲頌揚自己『應運』的工具。在漢後,魏、晉、宋、齊、北魏都還沿用。(一四)齊、北魏以後不見於文獻記載,可能已併到社日一同舉行了。所以後來類書中已無『祖』篇一目。在本書刊刻時或刊刻已前,校者因不明『祖』的含義,而改『祖』作『社』,造成錯誤。(一五)由此看出,本書在宋時已有缺佚、竄亂和妄改,更無論元明以來的刻本了。過去看到的大多是明刻本,在一九五九年,上海圖書館得到了一部南宋初紹興間的刻本。(一六)在存卷內,有些地方足可訂正明刻本的錯誤。(一七)但宋本本身,亦存在著不少問題。經我們此次用它作底本的校勘結果:計據他書及馮舒校本(詳後)作校記的,約一千六百多條;逕據明本改補的,約一千三百多字。兩共三千條左右。也就是說在本書每三百多字當中,(一八)就可能有一處脫訛倒錯。這還是就所能校出來說,實際上它的訛錯,當然還不止此。同時也說明了對本書詳加整理校勘,是不容延緩的工作。
古類書的校勘工作,是相當複雜的。唐以前,書籍流傳,祗靠手抄。往往隨抄者的意旨,有些更動。不像後來刻板印刷那樣比較固定。同時在編纂上,又承襲前代類書,(一九)由於時間不同,據本更有同異。因此在校勘中,凡字句存在問題,據它書比勘的,祗作校記,附本字句下,不予改動。(有無可比勘,祗能指出脫訛的,亦用校記注明,以待資料。)至所引書與今本有詳略、異同,而文義可通的,就不作校記了。還有一些字面似有疑問而實不誤的。例如:引《漢晉春秋》(二〇)姜維說鍾會一節,鍾會答姜維說:『爲全之道,或未盡於此。』從字面看,『全』字似『今』字之誤。可是據《太平御覽》引《魏氏春秋》(二一)云,『會曰:「君言遠,我不能行。且全身之道,或未盡於此也。」』是『全』字不誤。此類雖不作校記,但亦盡量比勘過,避免或減少以不誤爲誤的差錯。
至用本書其他刻本比勘方面。在宋本以後,可見到的,有明正德蘭雪堂活字本、嘉靖胡纘宗爲陸采序本、陸采加跋本、覆陸跋本、宗文堂刊本、(二二)平陽府張松刊本、萬曆中王元貞刊本。(二三)以上七種刻本,陸采加跋等本與胡纘宗序本大致相同未校外,其宗文堂本、蘭雪堂活字本,曾略取比勘。(二四)活字本多同宋本;宗文堂本多同胡纘宗序本。但活字本三十八卷『明堂』篇《周書》條,缺注文『五經要義』以下十一字;宗文堂本,同卷『郊丘』篇《周官》條『四圭有邸』以下,誤刻一頁。萬曆王元貞本,改小字作大字,似較醒目,但條下注文,大部刪掉。對字句脫訛,亦多臆改。(二五)在這些刻本中,以胡纘宗序本比較最爲妥善。爲此在校勘中,祗採用胡序本(校記中有引用時簡稱明本)與宋本比勘。凡據胡序本改補的,均逕行改正,不作校記。以避繁瑣。此外,校勘中還採用了馮舒校本。(校記中簡稱馮校本。)馮氏在明崇禎十年(公元一六三七)用宋本和鈔本校在胡纘宗序陸采跋本上。所用的宋本,據校記所標出的來看,與今天發現的宋本大致相同,僅缺卷少些。(二六)而所據抄本,反有勝於宋本的地方,故採用了大部分。不過他所據抄本的來源,沒有說明。因此本書在據改字下,注明『原作某』,或『原訛某』、『原脫』,『據馮校本改補』的校記。更因爲我們所根據的馮校本,是一個過錄本,這樣作,既便利了查對,亦比較慎重些。
再談到本書底本所採用宋本的刊刻時代問題。據刊工名和諱字至『構』字止來看,可說是南宋初紹興間浙刻本。(二七)經過此次校勘,發現『慎』字有缺筆的地方,(二八)和書中諱字的雜亂。例如:『玄』(二九)『朗』(三〇)『敬』(三一)『弘』(三二)『殷』(三三)『匡』(三四)『胤』(三五)『恒』(三六)『禎』(三七)『曙』(三八)『旭』(三九)『桓』(四〇)『構』(四一)等字,均有不缺筆的地方。還有二字相連的,例如:『玄、玄』,上玄字不缺筆、而下玄字缺筆,(四二)『敬、敬』,上敬字缺筆,下敬字不缺。(四三)這些都說明是在翻刻時遺漏下劖鑿未盡的。據顧千里與汪閬源書內說:『翻宋板時,諱字但鑿去一二筆或半個字不等,向來如此辦。』(四四)清代翻刻宋板如此,清以前亦當然如此。根據以上現象,我懷疑這宋本是南宋末或元初間的覆宋紹興間刻本,或至少是個補板的次印本。當然在校勘中,對某個本子好壞的評價,不當僅以刊刻或抄寫的年代早晚作衡量的。例如《四部叢刊》景印《鬼谷子》用明《道藏》本,《呂和叔文集》用述古堂抄本,實際上都有脫缺,(四五)反不如後來秦恩復刻本的完備。可是在本書校刊中,因底本是覆刻本的關係,對書中異體字處理方面,相當發生了一些困難。
原來古類書引書來源不一,已如前述。又因手抄的關係,字體更難一律。我們看已發現的卷子本,往往『鶴』『鵠』、『揚』『楊』、『循』『脩』互相通用,更不用說一字異體了。在校勘上說,書籍經過整理,應把異體字亦整理一下。不過我們考慮到幾點。第一:這些古異體字,有時可能作爲考古發現文物的參考資料。例如:『延』寫作『{辶@(𠇊-亻)}』,同魏《劉洛真造象》;『圖』省作『啚』,近漢《韓勑後碑》。第二:各本的誤字,往往與字體蛻變有關。例如本書的『靈』字,有時寫作『霊』。因此在孫綽《望海賦》中的『霊貝』(四六)明本訛『霊』作『虛』。在司馬相如《長門賦》中的『虛言』(四七),宋本又訛『虛』作『霊』。假使把『靈』字一概寫作『靈』,不作『霊』。就把字體訛變的關係湮滅了。第三,本書所收詩文中,有些字,字書未見,不能定其音義的。例如:仲長敖《覈性賦》中『{𠅯/虫}』字,(四八)傅玄《猿猴賦》中『{瓌欠}』字(四九)如不加審慎的處理,就可能把一些不認識的字誤改了。第四:本書異體字有些筆畫加繁,有些簡化了。其簡化的,例如:『叢』作『菆』(五〇)、『算』作『笇』(五一),可作簡字體的參考。經過整理,必然取一廢一,去取難免有不適宜的地方。在上述幾點外,加上覆刻本對異體字刊刻的混亂。甚至在本行中,一字再見,字體互異。(五二)這樣更增加了整理的困難。因此在本書中,除『母』訛作『毋』,『旦』訛作『且』,『駛』訛作『駃』,『葺』訛作『𦲭』,『嬴』訛作『羸』之類;和『圖』省作『啚』,雖係異體,而容易致混的,均加以改正。其他盡可能的保持原來字體形狀。
在本書校勘中,我們雖顧及到各方面,作了很大努力,但限於學術水平,遺漏錯誤,肯定是不少的。希望讀者們加以指正,作爲本書重訂的基礎。
一九六一年一月,汪紹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