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卷二十三

閨門

郭貞順

郭貞順，潮陽周伯玉妻。

明初師下嶺南，指揮俞良輔征諸寨之未服者，貞順從伯玉居溪頭寨作詩上之，云：『將軍開國之武臣，早附鳳翼攀龍鱗。煙雲慘淡遍九野，半夜捧出扶桑輪。前年引兵下南粤，眼底群雄盡流血。馬蹄帶得淮河冰，灑向江南作晴雪。潮陽僻在南海濱，十載不斷干戈塵。客星移處萬里外，天子亦念遐方民。將軍高名邁千古，五千健兒猛如虎。輕裘緩轡踏地來，不減襄陽晉羊祜。此時特奉明主恩，金印斗大龜龍紋。大開藩衛制方面，期以忠義酬明君。宣威布德民大悅，把菜一笠誰敢奪。黃犢春耕萬隴雲，氂龍夜臥千秋月。去歲壺陽戍守時，下車愛民如愛兒。壺山蒼蒼壺水碧，父老至今歌詠之。欲爲將軍紀勳績，天家自有如椽筆。願屬壺民歌太平，磨厓勒盡韓山石。』良輔覽詩大喜，一寨得全。

孟淑卿

孟淑卿，蘇州人，訓導孟澄之女，自號荊山居士。

陳懿德

朱妙端

朱妙端，字仲嫺，號靜菴，海寧人。尚寶卿朱祚女，光澤教諭周濟妻。有靜菴集。

靜菴詩頗流麗，于歸之後，移家海鹽，故淑秀集、明詩粹、明詩妙絕，俱作海鹽人。客中偶成云：『異鄉久爲客，風雨阻歸程。兩岸數峰碧，孤舟一羽輕。篷窗殘燭在，煙樹早鴉鳴。坐待東方曙，依稀見海城。』周青士謂其『極似郭良曉行之作。』竹枝詞云：『西子湖頭賣酒家，春風搖曳酒旗斜。行人沽酒唱歌去，踏碎滿隄山杏花。』『橫塘秋老藕花殘，兩兩吳姬蕩槳還。驚起鴛鴦不成浴，翩翩飛過白蘋灘。』

馮銀

馮銀，字汝白，瓊山人。教諭源之女，歸同邑唐繼祖。有孝行。

汝白讀顏子簞瓢陋巷，舍書起而作曰：『吾雖居陋巷，朝焉命僕以耕，則有餘食矣。暮焉督婢而織，則有餘衣矣。暇與子觀書，則有餘樂矣。吾其與顏氏之子同儔哉！』臨高王同知佐爲志其墓，稱其幾于知道云。暮春云：『綠暗紅稀春已深，嬾聽杜宇喚歸音。凋榮何限人間事，獨倚篷窗數過禽。』

鄒賽貞

鄒賽貞，當塗人。贈監察御史謙之女，翰林編修濮韶之母。封孺人。有士齋集。

士齋女嫁費文憲公，其詩甚庸，都無林下風致。士齋中秋有懷云：『銀漢無聲夜夜清，良宵忽感宦遊情。東山遙望人千里，想亦停杯對月明。』

屈安人

屈安人，華陰人。總督漕運右副都御史直之女，嫁參議朝邑韓邦靖，封安人。有集。

安人早慧，十齡刺繡，聞父訓諸子，盡得其解，尋令賦詩，悉合矱度。其詩康德涵序之。送夫入覲云：『君往燕山去，棄妾雒水旁。雒水向東流，妾魂隨飛揚。丈夫輕離別，壯志在四方。努力事明主，肯爲兒女傷。君有雙親老，垂白坐高堂。晨昏妾定省，喜懼君自量。珍重復珍重，丁寧須記將。既爲遠別去，飲余手中觴。莫辭手中觴，爲君整行裝。陽關歌欲斷，柳條絲更長。』

黃安人

黃安人，遂寧人。黃簡肅珂之女，修撰楊慎之繼室。封安人。

『美人娟娟隔秋水』，杜子美句也。『其雨怨朝陽』，阮嗣宗句也。黃魯直寄蘇和仲詩用之，曰：『美人美人隔秋水，其雨其雨怨朝陽。』楊夫人復用魯直語寄用修，正陸平原所云『襲故彌新』者。其詞云：『雁飛曾不到衡湘，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憐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方維儀謂其不[纖]不庸，格老氣逸。

李玉英

李玉英，錦衣衛人。

正德中，錦衣衛千戶順天李雄西征陣沒，遺孤五人，子二：曰承祖、曰亞奴；女三：曰桂英，曰玉英，曰桃英。諸子皆前妻所產，惟亞奴後妻焦氏生，焦欲圖親兒繼襲，雄死令承祖往戰場尋父骸骨，覬其陷于非命，而承祖竟抱骨以歸，焦乃鴆死承祖，支解而埋之。又以桂英鬻豪家爲婢。玉英頗知典籍，年十六，伶仃窮迫，作送春詩云：『柴門寂寂鎖殘春，滿地楡錢不療貧。雲鬢霞裳伴泥土，野花何似一愁人。』又作別燕詩云：『新巢泥滿舊巢欹，泥滿疎簾欲掩遲。愁對呢喃終一別，畫堂依舊主人非。』焦指詩詞，謂有外通等情，俾舅焦榕執送錦衣衛，誣以姦淫不孝，擬凌遲。嘉靖四年夏，差太監審錄罪囚，凡有事枉人冤，許行陳奏。于是玉英具本託其妹桃英齎奏訟冤，疏略云：『臣年十二，遇皇上嗣位，遍選才人，府尹以臣應選，禮部憫臣孤弱，未諳侍御，發臣寧家。臣年十六，伶仃無倚，是以濫形吟詠，感諸身心，寄諸筆札，蓋有不得已而爲言者。奈何母恩雖廣，勿察臣衷，但玩詩詞，以爲外通，拿送錦衣衛，本官誣臣姦淫不孝，擬剮罪。臣在獄日久，有欺臣孤弱，而興不良之心者，臣撫膺大慟，獄中莫不驚惶。臣素不才，鄰里何無糾舉，乃以數句之詩，尋風捉影，陷臣死罪，臣之死固無憾，十歲之弟，毒藥鴆死，肢解埋棄，果何罪乎？臣母之罪，臣不敢言，凱風有詩，臣當自責。陛下俯察臣情，將臣詩句付有司委勘，有無淫姦實情，推詳臣母之心，盡在不言之表，則臣亡父母之靈，亦可慰于地下矣。』有旨命三法司會勘，焦氏論斬，玉英著錦衣衛選良才作配焉。按玉英二詩，本無關涉，而緹帥乃坐以極刑。由是推之，冤獄難以悉數矣。

斗孃

斗孃，松江女子，嫁姚生。

斗孃送夫詩云：『遠逐風塵路，遺書滿目愁。思君不成寐，河畔看牽牛。』見沈津吏隱錄。沈潤卿評云：『語意清雅。』

毛鈺龍

毛鈺龍，麻城人。雲南按察僉事鳳韶之女，嫁少保劉天和孫守蒙。夫死，誓不踰閾，鄉人稱曰：文貞夫人。

節婦奉姑樓居，不廢吟詠，年七十九，目無見，猶使甥輩讀之。句如『桃花暮雨煙中閣，燕子春風月下樓』，『詩句怕題新節序，淚痕多染舊衣裳』，讀之哀動頑艷。詠鏡詩云：『樣出秦宮製，團團寶月迴。虛空開物象，心跡遠塵埃。影覆香羅帕，光生碧玉臺。繡囊鴛鳥並，珍重嫁時裁。』

楊文儷

楊文儷，仁和人。工部員外應獬女，餘姚孫陞繼室。封夫人。詩附見家集。

孫文恪初娶于韓，後娶于楊，諸子登進士榜者四人，太保吏部尚書清簡公鑨文中，禮部尚書鋌文和，太僕卿錝文秉，兵部尚書鑛文融，皆楊夫人教之。示文融詩云：『何待三遷教，傳經有父兄。』蓋謙辭也。夫人精帖括，斷決不爽。相傳文融會試後，錄其文呈母。夫人笑曰：『淡墨雖書第一，未免齧筆似魚，非文之絕品也。』或言夫人有髯，年過百齡云。秋日懷親云：『玉露沾花溼，金風入幕涼。天連秋水碧，山帶晚煙蒼。撫景嗟時序，懷親憶故鄉。倚闌凝佇久，心逐雁南翔。』

桑貞白

桑貞白，號月窗，嘉興人。處士周履靖繼室。有香奩詩草。

周逸之處士作詩，不暇持擇，宜其閨人亦然。然紙閣蘆簾，倡予和女，偕隱太平之時，亦樂事已。寄遠云：『日暮登樓強自歌，陌頭楊柳望中多。思君書劍天涯客，三月春光有幾何？』春日即事云：『雨晴春暖百花香，戲蝶遊蜂各自忙。也擬東郊踏青去，門前流水又斜陽。』

文氏

文氏，邠州三水人。長沙通判在中之女，嫁葛氏，早寡，守節力學。有君子亭集。

節婦爲光祿太青之姊，寡居作九騷以見志。九騷者：一曰感往昔，二曰懷湘江，三曰望洽陽，四曰矢柏舟，五曰愀離幃，六曰傷落花，七曰臨雲歎，八曰待月愁，九曰撫玉鏡，其辭有云：『睹扶光之如箭兮，哀歲月其難追。拾朱英而太息兮，時不再來。悲朱顏其易改兮，唯寸心之不衰。』辭義俱雅，有古人之則。悼懷云：『青青山上松，年華不可考。灼灼園中花，顏色不常好。五月鳴蜩至，八月蝴蝶老。感物有盛衰，豈忍歸腐草。』

姚氏

姚氏，嘉興人，自號青峨居士。秀水范應宮之妻。有玉鴛閣遺稿。

青峨居士詩，屠緯真賞其清華流利，陳仲醇尤稱之。謂『肝腸如雪，能吟柳絮之詞；志節凌霜，直擬木蘭之操。筆牀茶竈，不巾櫛閉戶潛夫；寶軸牙籤，少鬚髯下帷董子。』及其卒，稿砧哭之慟，刊其遺詩，及己哀悼倡隨之作，傳之鄉里焉。竹枝詞云：『卓女家臨錦水濱，酒旗斜掛樹頭新。當壚不獨燒春美，便汲寒漿也醉人。』

梅生

梅生，姓梅氏，麻城士子周世遴伯玉妻。

生有逸才，兼工古文辭，南昌王于一向予稱之。其夫周伯玉赴試省闈，生賦落葉小詩寄之云：『落葉滿庭階，秋風吹復起。遙憶別離人，寂寞何堪此？』伯玉省詩，悽愴不入鎖院而返，足以見伉儷之重矣。傳聞生有外行，未免蘭形棘心。曾填小曲寄情人云：『假若是淚珠兒穿得起？𢬵翦下一股青絲，穿一穿，寄把你。』于一謂古之喻淚者，曰沱若，曰漣如，曰流泉，曰垂露，曰連絲，曰玉箸，曰綆縻，曰鉛水，曰日南珠，未有道及此者。于一好劇譚，譚必傾座，斯言稍過，『線不能穿淚珠』本香山句爾。

馬氏

馬氏，虎關將家婦。有香魂集。

氏秋閨夢戍詩云：『夫重封侯受妾輕，漫欹珀枕戀寒更。夢回遠戍相尋處，芳草無言路不明。』莆田宋比玉得馬氏詩集于荒邨老屋中，見『芳草無言路不明』之句，爲之擊節，錄而傳之。

方維儀

方維儀，桐城人。大理卿大鎮之女，適姚孫棨，再期而夭，遂請大歸守志。有清芬閣集。

龍眠閨閤多才，方、吳二門稱盛。夫人才尤傑出。其詩一洗鉛華，歸于質直，以文史當織紝，尚論古今女士之作，編爲宮閨詩史，分正、邪二集，主于昭明、彤管，刊落淫哇，覽者尚其志焉。集中句，若『白日不相照，何況他人心』，『高樓秋雨時，事事異疇昔』，何其辭之近乎孟貞曜也？死別離云：『昔聞生別離，不言死別離。無論生與死，我獨身當之。北風吹枯桑，日夜爲我悲。上視滄浪天，下無黃口兒。人生不如死，父母泣相持。黃鳥各東西，秋草亦參差。予生何所爲，死亦何所辭。白日有如此，我心徒自知。』傷懷云：『長年依父母，中懷多感傷。奄忽髮將變，空室獨彷徨。此生何蹇劣，事事安可詳。十七喪其夫，十八孤女殤。舊居在東郭，新柳暗河梁。蕭條下霜雪，臺閣起荒涼。人世何不齊？天命何不常？孤身當自慰，且免摧肝腸。鷦鷯棲一枝，故巢安可忘。』出塞云：『辭家萬里戍，關路隔風煙。賦重無餘餉，邊荒不種田。小兵知有死，貪吏尚求錢。倚賴君王福，何時唱凱旋。』

方維則

方維則，大理卿大鉉之女，嫁生員吳紹忠。有茂松閣集。

方氏三節：一爲孟式字如耀，大理卿大鎮之女，嫁山東布政使張秉文，濟南城潰，同其夫殉節，贈一品夫人，有紉蘭閣集。一爲維儀，十七而寡，壽八十有四。一爲維則，十六而寡，壽亦八十有四。白圭無玷，苦節可貞，足以昭諸管彤矣。題竹云：『小院何空寂，相依獨此君。雪深愁易折，風急不堪聞。白石移花影，青苔擁籀文。樓頭明月上，空翠落紛紛。』

姚淑人

姚淑人，上虞姚克俊女，餘姚黃尊素配。

淑人年十六歸忠端，當公入爲御史，與楊、左、魏、李諸公，早夜相過，語及群小陰謀，輒形之歎息，或至泣下。賓退，淑人進曰：『公等不能先事綢繆，涕泣何益？』公既被逮，淑人每夜祈死北辰之下，願以身代。逆奄就誅，賜章服三品，教其子宗羲爲『復社』領袖，南國諸生顧杲等，公訐閹黨阮大鋮，宗羲名居第三，大鋮後柄用，中旨逮治。淑人喟然曰：『豈意章妻滂母，萃吾一身。』山陰劉公宗周、常熟瞿公式耜，皆目之曰『女師』。詠蒲扇云：『世間物性初無定，百鍊剛成繞指柔。何似萑蒲經織後，能將九夏變三秋。』託物寓意，不審關西惠元孺輩曾見之否？

商景蘭

商景蘭，字媚生，會稽人。吏部尚書周祚女，祁公彪佳之配。

祁、商作配，鄉里有金童玉女之目，伉儷相重，未嘗有妾媵也。公懷沙日，夫人年僅四十有二，教其二子理孫、班孫，三女德淵、德瓊、德茝，及子婦張德蕙、朱德蓉，葡萄之樹，芍藥之花，題詠幾遍，經梅市者，望若十二瑤臺焉。送別黃皆令云：『徵調起驪歌，悲風繞坐發。人生百歲中，強半苦離別。念君客會稽，釜不因人熱。茲唱歸去辭，珮環攜皎月。執觴指河梁，愁腸九回折。流雲思故島，鼫鼠懷故穴。帆檣日以遠，山川日以越。同調自此分，誰當和白雪。竚立望滄浪，憂來不可絕。』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猶戀一生。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

項珮

項珮，字吹聆，秀水人。處士吳統持之室。有藕花樓詩稿。

吳處士巨手有大宅在北郭之秋涇，得吹聆爲嘉耦，琴瑟靜好，詩篇酬和，甚樂也。遭亂家破，轉徙無定跡，糠籺不飽，然未嘗聞交謫之言。所題卍齋，即秋涇故居，取方廣胸前字，以爲曲闌，鄉人題詠者紛紛，惟吹聆詩俱從梵夾中出，極其熨帖。詩云：『夫子愛奇字，迴欄繚繞之。一時齊作卍，三點不成∴。樹色春浮並，齋名繡佛宜。定知人載酒，送喜有芻尼。』或疑∴字韻書不收，然『三點成∴猶有想。』『∴』即『伊』字，苑舍人咸詩可據也。

周淑禧

周淑禧，江陰人。周榮公第三女。

至元斥賣廣濟庫故書，有采畫本草一部，近吳中趙凡夫子婦文俶端容，設色畫本草，曲臻其妙，江陰周榮公二女淑祜、淑禧臨之，亦成絕品。淑禧寫大士像一十六幅，陳仲醇謂其『十指放光，直造盧楞伽、吳道子筆墨之外。』今文俶真蹟尚有存者，周氏姊妹花草，見者罕矣。又石城女子李佗那善畫水仙，則余亦未之見。淑禧杜康廟詩云：『酺有新糟醊有醨，杜康橋上客題詩。最憐苦相身爲女，千載曾無儀狄祠。』按海內圖經，罕載杜康祠宇，獨三吳有之，相傳康有遺冢，在江陰縣城南，土人因於橋下建祠，以劉伶配之。季給事科草募疏云：『詩傳雅詠，先歌既醉之章；書有誥辭，特謹德將之訓。溯麴糵流傳既遠，而古今風味攸同。酒星在天，醴泉出地。舟中之斛三百，市上之價十千。爰有飲中八仙，竹林七子，或沈或湎，孰聖孰賢。緬懷作醴之功，豈止忘憂之具。今杜氏之遺橋尚在，而劉家之故巷猶存，閱歲久而年深，爲風侵而雨剝。茲欲樹豐碑之七尺，翦棘誅茅；建祠屋之三楹，崇基疊石。俾千載相傳爲勝事，賴一時共濟以落成。』文頗流利，然不若淑禧一絕之新警也。

曹壽奴

曹壽奴，小字山姑，崇禎間，吳興女子。有觀靜齋稿。

壽奴詩頗有林下風致，贈姊五古一篇，其源出於楊、方。詩云：『草有並蔕花，木有連理枝。果有合歡核，豆有同根萁。魚或比目遊，鳥亦比翼隨。同功繭作綿，合巹玉爲卮。我與子姊妹，願得不相離。出必同車輸，居必聯屋楣。見月每共拜，弄珠定雙嬉。子妝我掠鬢，子盥我捧匜。我衣擣子砧，子濯澣我私。機張我續織，鏡聽子兼持。子褰我衾裯，我餔子粥糜。寒輒擁子背，暑還扇我肌。子女迭相抱，幃帳恆並施。生從比肩人，沒以百歲期。』

李因

李因，字是菴，會稽人。（一云杭州人。）光祿卿葛徵奇之妾。有竹笑軒吟草續稿。

是菴善畫，花竹之夭斜，禽鳥之跳躑，具有生動之趣，刻沈香爲像，以奉白陽山人。詩其餘事爾，然無鉛粉之飾。郊居用松陵集韻云：『避世牆東住，牽船岸上居。雨分三徑竹，晴曝一牀書。上坂驅黃犢，臨淵網白魚。衡門榛草遍，長者莫停車。』

黃媛貞

黃媛貞，字皆德，秀水人，貴陽知府朱茂時副室。有臥雲齋詩集。

皆德丁卯冬十二月留別妹皆令云：『北風悽以栗，不忍吹羅襟。高雲語征鳥，離思兩難沈。今我遠庭闈，與子分芳衾。寧忘攜手好，所以傷我心。一言一回顧，別淚垂不禁。但得頻寄書，毋使相望深。』山邨云：『春山春水碧依依，草屋風輕燕子飛。行到半坡亭小住，野雲何事亦來歸。』貴陽廨中云：『天涯二月早芳菲，官舍何曾遠翠微。如此溪山堪累月，杜鵑猶道不如歸。』

徐簡簡

徐簡簡，字文漪，嘉興人。休寧吳璵小妻。有珮蘭閣草、夢居集。

文漪緣情有餘，風格未老，然亦閨中之秀。宮詞云：『沈香亭子玉勾闌，遍植名花按月看。第一莫栽紅芍藥，此花開日定春殘。』

中涓

龔輦

龔輦，字中道，南昌人。弘治中，爲內官監左丞。有冲虛集。

左丞贈顧潘七律云：『與君少小定交遊，今日相逢兩鬢秋。天上風雲真似夢，人間歲月竟如流。可憐王粲依劉表，不遇常何薦馬周。安得忘機共漁父，白蘋洲上數沙鷗。』見狻猊偶作云：『聖德彰戎服，狻猊遠貢將。雖然爲異物，費我大官羊。』陸咸一謂其『辭旨溫厚』。

張瑄

張瑄，弘治中，內官監太監。鎮守廣西。

平南烏江道中云：『山束平川小路斜，不成邨落兩三家。分明橫幅桃源景，只欠溪流泛落花。』

傅倫

傅倫，正德中，都知監太監。鎮守桂林。

倫題望江亭云：『山色拂雲青，溪光照空碧。靜觀元化初，超然意自適。』

王翺

王翺，字鵬起，順天通州人。嘉靖中，選入司禮監讀書，歷御馬監右監丞。有禁砌蛩吟。

監丞集，內鄉李蔭于美序之，秋夜有懷云：『西風吹雨夜蕭蕭，客思逢秋倍寂寥。十載已虛明主詔，半生徒插侍中貂。誰憐季子黃金盡，無奈馮唐白髮饒。何日一帆江左去，獨尋山水混漁樵。』

張維

張維，字四維，霸州人。隆慶初，選入伴讀東宮，歷乾清宮管事，御馬監太監，提督內忠勇營。有蒼雪齋稿。

張監丞以善詩稱，定陵呼爲秀才，命掌兵仗局，駕幸局，觀所造兵器，手翫弄之。奏曰：『兵凶器，非至尊所宜操。』帝笑而止。嘗於禁中退食地，植竹數竿，定陵題之曰蒼雪，因以名其集。瑤臺霽望云：『天都五月雨，一夜洗層臺。日上芙蓉吐，鐘鳴樓殿開。石根雲卷盡，松頂鶴飛來。看盡南巖景，筠籃詎忍回。』

孫隆

孫隆，字東瀛，三河人。萬歷中，以太監督織造，駐杭州。

隆題慧因寺詩云：『笙歌日日娛西子，爲愛幽閒到玉岑。舊有高人并西宅，沿流且向寺門尋。』寺在西湖南，五代天成二年，吳越武肅王建，面玉岑，背兔嶺，有箕泉流繞寺門。元黃子久曾築室於是。

釋子

梵琦

梵琦，字楚石，小字曇曜，象山人，居海鹽天寧寺。明初，徵至京，建法會賜座第一。有北遊、鳳山、西齋三集。

楚石僧中龍象，筆有慧刃，淨土詩累百，可以無譏。和寒山、拾得、豐干韻，亦屬遊戲。讀其北遊一集，風土物候，畢寫無遺，志在新奇，初無定則。假令唐代緇流見之，猶當瞠乎退舍，矧癩可、瘦權輩乎？愚菴智及輓章云：『麻鞋直上黃金殿，鐵錫時敲白下門。』誦之足以豪矣。當日孝陵所賜袈裟及缽，至今尚存海鹽天寧寺中，即上人所築西齋也。擬陶云：『新蟬何處來，鳴我高槐陰。流水欲入屋，好風自開襟。牀頭一束書，壁上三尺琴。琴以散哀樂，書以通古今。所幸車馬稀，非邀里人欽。虛名如北斗，有酒不能斟。縱洗爰居耳，寧知鐘鼓音。』曉過西湖云：『船上見月如可呼，愛之且後留斯須。青山倒影水連郭，白藕作花香滿湖。仙林寺遠鐘巳動，靈隱墖高燈欲無。西風吹人不得寐，坐聽魚蟹翻菰蒲。』

宗泐

宗泐，字季潭，臨海人。洪武初，舉高行沙門居首，命住天界寺，尋往西域求遺經，還授左善世。有全室集。

洪武十四年六月，開設僧錄司，掌天下釋教事，曰善世，曰闡教，曰講經，曰覺義，左右各一員。府設僧綱司、都綱，有副。州設僧正司、僧正，縣設僧會司、僧會。明年四月，以戒資爲左善世，宗泐爲右善世，智輝爲左闡教，仲羲爲右闡教，玘太樸爲左講經，守仁爲右講經，來復爲左覺義，宗鬯爲右覺義。先是九年春，孝陵幸天界，泐公住持斯寺，賞其識儒書，知禮義，命畜髭髮，髮長數寸矣。欲授以官，固辭，帝親作免官說，時宋學士景濂好佛，帝目爲宋和尚，泐公好儒，帝呼以泐秀才。嘗奉詔製讚佛樂章，帝嘉歎，賜和平日所作詩。晚奉旨佚老，歸鳳陽之槎峰，帝降書曰：『寂寞觀明月，逍遙對白雲，汝其往哉。』其後僧智聰坐胡惟庸黨，詞連泐及來復，謂『泐西域取經，惟庸令說土番舉兵爲外應』，有司奏當大辟，詔免死。孝陵御頒清教錄，僧徒坐胡黨者六十四人，咸服上刑，惟泐得宥，蓋受主知者深矣。止菴讀其西遊集賦詩云：『一字一寸珠，一言一尺玉。』其推重若此。墨竹行云：『平生不識雲心子，墨妙通神有如此。眼中何處修竹林，湘水邊頭煙雨裡。長林蔽虧天爲陰，鷓鴣啼斷江沈沈。六月雨風晝不熱，人家住在叢篁深。九疑山帶蒼梧野，翩翩帝子雲中下。鳳鸞飛舞虯龍驤，羽葆𣯶𣭱翠堪把。我昔曾行賞溪曲，兩岸波光漾寒綠。萬玉森森一徑遙，溪口清陰到山麓。今朝看圖政自憐，畫圖身世俱茫然。雲心骨化丹陽土，吁嗟墨妙何人傳。』

來復

來復，字見心，自號竺曇叟，豐城人。元季航海至鄞，止定水寺。洪武初，召至京，太祖覽其詩褒美，賜金襴袈裟，授僧錄司左覺義，詔住鳳陽圓通院，坐胡黨，陵遲死。有蒲菴、澹遊二集。

蒲菴與全室齊名，然不及全室遠甚。蓋全室風骨戍削，而蒲菴未免癡肥也。遊石湖蘭若云：『荷花蕩西湖水深，上有蘭若當高岑。客吟時見𤠔鳥下，僧定不聞鐘磬音。雨香秋林橘子熟，雲落空磵棠梨陰。閒來掃石坐竹裡，靜與山人論素心。』『五龍之峰雲作屏，雙崖削出芙蓉青。何人磵裡拾瑤草，有客松間尋茯苓。林風不驚虎臥石，山雨忽來龍聽經。吳王臺榭今寂寞，秋香薜荔花冥冥。』燕京雜詠次韻云：『南風吹到運糧船，萬斛香粳倍上年。傳敕漕臺添氣力，賜金多辦太平筵。』『鴨綠微生太液波，芙蓉楊柳受風多。日長供奉傳新譜，教舞天魔隊子歌。』『秋滿龍沙草已霜，射鵰風急朔雲長。內官連日無宣喚，獵取黃羊進尚方。』西湖雜詩云：『芙蓉灣口綠陰斜，吹笛何人隔彩霞。驚起沙頭雙翠羽，銜魚飛上刺桐花。』『流觴亭子鳳山阿，都護行春小隊過。笑擲金錢花底醉，玉簪彈出白翎歌。』

守仁

守仁，字一初，號夢觀，富陽人。四明延慶寺僧，住持靈隱。洪武中，徵授僧錄司右講經，升右善世。有夢觀集。

明初，詩僧有二南洲；一溫州人，名文藻，一山陰人，名溥洽。有二無言：一越人，名明德，一不知何許人，名至訥。夢觀道人亦有二：一晉江人，名大圭，一富陽人，名守仁，石倉曹氏乃誤合爲一。仁公詩諸體皆合，有云：『盡拋身外無窮事，遍讀人間未見書。』可謂有志者也。相傳南粤貢翡翠，仁公進詩云：『見說炎州進翠衣，網羅一日遍東西。羽毛亦足爲身累，那得秋林靜處飛。』太祖怒曰：『汝謂我法網密，不欲仕我邪？』幾不獲免。按此詩不載集中，當出好事者附會。使誠有之，必不敢進呈也。題方方壺畫云：『方壺老人年九十，醉把金壺傾墨汁。染得蓬萊左股青，煙霧空濛樹猶溼。危橋過客徐徐行，白石下見溪流清。仙家樓館在何處，雲中彷彿聞雞聲。古苔蒼蒼煙景暮，藥草春深滿山路。招取吹笙兩玉童，我欲凌風從此去。』懷友云：『湖草青青上客舟，辛夷花老麥初秋。一春多少懷人夢，半在鄉山雨外樓。』題畫云：『積雨平原煙樹重，翠崖千丈削芙蓉。招提更在秋雲外，只許行人聽曉鐘。』

夷簡

夷簡，字易道，號同菴，宜興人。住持杭州淨慈寺，又主南京天界寺，除僧錄左善世。

洪武四年冬十有二月，詔徵江南高僧十人詣京師，命欽天監筮日，就鍾山太平興國禪寺建法會，以薦國殤泰厲。御製文宣諭天下，禁屠宰，明年春正月，辛酉昧爽，帝服皮弁，臨奉天前殿，以表授禮部尚書陶凱，出午門，鼓吹前導，至寺，用梵法白而焚之。癸亥，帝搢圭面佛，初奏善世之曲，再奏昭信之曲，三奏延慈之曲，舞以應節；四奏法喜之曲，五奏禪悅之曲。夜半，六奏徧應之曲，徹豆，七奏善成之曲。諸樂章皆出宗泐所撰。敕僧寶金，施摩伽陀斛法食。十高僧者，宗泐來、復、梵琦、守仁、萬金、清濬、曇噩、慧日、居頂及夷簡也。建會之日，天雨桫欏子於山中，次日，有詔皇太子諸王同觀。故夷簡鍾山法會詩云：『千騎東華玉輦來，春官詔許五王陪。近臣共說天顏喜，收得桫欏樹子回。』清濬字天淵，居頂字元極，俱黃巖人，濬徵授右覺義，頂亦徵授僧錄司，慧日號東溟，住天竺山，曇噩字無夢，主國清寺，噩題華頂云：『山翠溼衣晴亦雨，井華寒齒夏猶冰。』曹娥江云：『去越王城三十里，到曹娥渡八分潮。』詩頗磊落，惜無全篇合格者。

法智

法智，吳山僧。

余忠宣輓詩，方外作者四人，非空、惠恕、祖皦、法智，惟智詩爲佳。詩云：『浮屠高出暮雲低，雉堞遙連碧樹齊。茅屋人家兵火後，樓船鼙鼓夕陽西。大江千里水東去，明月一天烏夜啼。欲酹忠魂荒冢外，白楊秋色轉淒迷。』

廷俊

廷俊，字用章，號嬾菴，鄱陽人。〖（一云樂平人。）〗至正末，主西湖淨慈寺，洪武元年，示寂於鍾山。有泊川集。

嬾菴送僧歸洞庭云：『每憶華山寺，高居俯洞庭。煙中飛鳥白，波面亂峰青。賈舶朝依岸，禪房夜不扃。最憐霜後橘，金子爛熒熒。』有渡云：『有渡方舟小，無家道路長。大荒天渺渺，滄海日茫茫。水母浮還沒，風鴛出復藏。不須寒雁叫，客意已淒涼。』

如阜

如阜，字物元，餘姚明真院僧。洪武初，徵至南京，卒於天界寺。

物元居雪秘山，自營精舍，宋天逸述其略云：『吾鄉雪秘山，物元上人所營，有軒曰入翠，曰逍遙，有室曰觀樹，有篷曰雪篷，有閣曰怡雲、曰西閣。西閣之前有隙地植茶，曰苦茶原，植薇，曰紫薇坡，曰離卉林，曰芭蕉亭。閣之右偏有大沼，瀦山泉，而溢竇垣下入溝。溝廣四尺，泉流紺而潔，經閣前不絕。通溝植蓮，有小木梁跨其上，曰白蓮港。港之前有地可遊息，曰琅玕塢。塢之左偏有小屋可宴坐，曰桐陰舍。其流循舍下注石竇以出，而瀦於垣外，曰白鷺池，其曲曰鸂𪄠灣。殿閣池館，皆曲盡其妙。』當元之季，隱居之士，多治園亭，結文酒之社，方外自師子林外，若阜公者，可稱好事矣。

德祥

德祥，字麟洲，號止菴，錢塘人。洪武中，住持徑山。有桐嶼詩集。

止菴詩，原出東野，意主崛奇，而能歛才就格，足與楚石季潭，巾缾麈拂，鼎立桑門，蒲菴以下，要非其敵。姚恭靖祥老草書歌云：『祥師只今爲巨擘，上與閑素爭巑岏。錢塘山水甲天下，秀氣毓子爲靈檀。十年不出筆成冢，中山老兔愁難安。晴軒小試鳥玉玦，雙龍隨手掀波瀾。昨將一紙遠寄我，天孫機錦千花攢。願師勿置鐵門限，從他需索來熱官。縉紳相與歎莫及，便欲奪去加巾冠。』然則止菴之草書，更妙絕時人矣。車碌碌云：『車碌碌，上山遲，下山速。前車行，後車促。後車不管前車覆。前車已覆無奈何，後車碌碌何其多？』小築云：『日涉東園上，余將卜此居。草生橋斷處，花落燕來初。避俗何求僻，容身不願餘。堂成三畝地，秖有一車書。』剪燭云：『風處搖金蛹，煙時閃墨鴉。寸心終不昧，雙淚欲橫斜。漸過分詩刻，虛開報喜花。剪聲初落指，滿席散春霞。』

至仁

至仁，字行中，自稱熙怡叟，番陽人。元末，住紹興崇報寺。洪武初，主虎邱寺。有澹居稿。

澹居稿爲饒州路總管府判官皇甫琮廷玉所編，僧克新序之。嘗撰楚石行狀，有云：『浙水東西被召者十有六人，余與西齋琦公、夢堂噩公與焉。』則詩雖刊行於至正中，而實登明初之法席者也。吳越兩山亭爲尹本中縣尹賦云：『蕭然大夫新作亭，吳山越山相對青。天目雲霞耀西浙，石帆風雨來東溟。王霸英雄何足數，句踐夫差兩壞土。喜君亂後蘇蒼生，白晝彈琴如單父。』送厚元載遊會稽云：『江上楊花落，孤帆度遠汀。潮連滄海白，山擁會稽青。內史籠鵝帖，仙人放鶴亭。登臨有新製，毋惜寄林扃。』

溥洽

溥洽，字南洲，山陰人。上天竺僧。洪武中，爲僧錄司右講經，歷左善世，尋以讓道衍居右，遭讒左遷右覺義，久之復右善世。有雨軒集。

遜國之事，國史太略，野史過詳，終成疑案。程濟、梁田玉等，未必有其人。史仲彬官翰林，未必有其事。與其惑於從亡、致身諸錄，無寧信鄭端簡今言所述矣。

普莊

普莊，字敬中，仙居人。洪武中，被召入天界寺，歸住徑山，示寂於撫州。

莊公自號呆菴，作歌云：『呆菴呆道人，不識世間秋與春。無榮無辱無疎親，讚亦不喜罵不嗔。』雖以自訟，其矜詡也多矣。

如蘭

如蘭，字古春，富陽人。住持天竺寺，永樂初，召校鐫經、律、論三藏。有支離集。

古春與夢觀同遊東維子之門，東維子有送二上人歸三竺序，其略云：『余在富春，得山中兩生，曰蘭，曰仁，授之以春秋，兵興潛於釋，然皆用世之才。夢觀爲孝陵尊禮，古春晚出，嘗識于忠肅於彌月時，亦別古崖之流也。曉發云：『東風卷雨曉雲收，兩岸雞聲送客舟。柔櫓不驚沙上雁，殘燈猶照驛邊樓。天連野水浮空闊，斗轉銀河拂地流。遙望吳城何處是，青山數點落長洲。』

善學

善學，號古庭，吳人，出家大覺寺。元末，主崑山薦福，明初居光福，以寺僧輸賦違期，徙贛州，行至馬當山，示疾而卒。有詩集。

大圭

大圭，字恆白，晉江人。泉州開元寺僧。有夢觀集。

恆白語法侶云：『不讀東魯書，不知西來意。』此逃墨歸儒之言也。嘗題山居云：『山色宜茅屋，松風滿飯盂。』湖中泛月云：『偶臨湖坐得嘉樹，欲傍花行無小船。』均饒風致。夏日同許氏兄弟遊龜山云：（山有大石，下有歐陽詹讀書遺址。）『閒情素乖俗，樂彼中林居。林居未云果，幽賞意有餘。出郭多青山，佳木亦扶疎。並遊得良友，方駕從所如。翠微薄炎景，蘿風汎涼裾。雲逕步窈窕，石門入清虛。少留席豐草，綠縟綿以舒。叢柯翳鳴鳥，石澗清遊魚。形神一蕭散，疲勩亦已祛。路緣龜巖東，遂即歐陽廬。懷賢仰高躅，撫蹟驚廢墟。願留石中室，畢誦人間書。茲焉恐遲暮，眷眷空躊躇。』

善啟

善啟，字東白，號曉菴，長洲人。主蘇州永定寺，尋主松江廷慶寺，授僧綱司副都綱，預修永樂大典。有江行唱和詩集。

曉菴早負詩名，錢塘瞿宗吉賦牡丹詩，師與對壘，用一韻賦百首，獨菴、南洲交器重之。嘗被召纂修永樂大典，書成告歸。與上竺完公敬修、北禪瑾公如珪、白蓮車公指南，舟中倡和，有江行詩一卷，王汝玉序之。按大典共二萬二千九百卷，疑編纂之不易。而敬修詩云：『昔出當嚴冬，茲還及春暖。』蓋不過數月事爾。考當日賜鈔者，二千一百六十九人。則因編孴者多，宜成書之速矣。

大冂

大冂，字妙止，會稽人。鄞縣延慶寺僧。預修永樂大典。

妙止詩格未高，然已脫蔬筍氣。懷友云：『谷風淒已厲，習習吹我襟。微煙襲芳樹，細雨沾高林。雖有一尊酒，對此共誰斟。迢遙故人遠，矧隔瑤華音。安得駕黃鵠，往論古與今。緬懷思方續，白日苦西沈。』江邨夕照圖云：『江邨水國幽，雲樹半含秋。落日曬漁網，涼風吹客舟。香秔黃早刈，碩果熟先收。官稅供輸外，民歌樂未休。』

淨倫

淨倫，字大巍，昆明人。正統中，出家，天順間，參善學於浮山，晚住錫五臺，示寂於京師顯通寺。有竹室集。

竹室不以詩名，往往饒中、晚唐風韻。五言如『松皮山舍小，石子野溪灣』，『雨苔迷石徑，山氣冷龕燈』；七言如『晴疊青山芳沼上，冷懸紅日畫樓西』，『半竿落日孤城遠，千里分沙一水流』，『到岸舟橫流水曲，尋溪路入落花藤』，『樹頭落子銜松鼠，崖畔飛霜叫竹雞』，『原上燒痕初過雨，隄邊新柳未拖泥』，『黃茅恰好三間屋，赤米看收數畝田』，亦可入李和父宏秀集也。

玄穆

玄穆，淮陽僧。

玄穆題焦山寺云：『獅子峰前放晚參，直登絕頂縱幽探。帆檣遠近迷蒼靄，樓閣高低鎖翠嵐。水色倒涵天上下，山形雄壓地東南。焦先去後巖扉古，樹老碧桃春正酣。』天順中，鎮江同知府事常山張春命焦山寺僧宏慧輯寺中題詠，止存宗泐二首，及玄穆此詩。

明秀

明秀，字雪江，自號石門子，海鹽人。祝髮天寧寺，晚居錢塘勝果山。有雪江集。

王伯安謫龍場驛丞，雪江送以詩云：『蠻煙瘦馬經山驛，瘴雨寒雞夢早朝。』一時傳誦之，斯未爲警策，特以清越勝耳。觀其遺集三卷，流轉跌宕，不失清江靈一之遺音。臨終偈云：『一夜小床前，燈花雨中結。我欲照浮生，一笑浮生滅。』亦彼法中所謂解脫者。日暮云：『西閣日將夕，川原生暮煙。遠林歸倦鳥，枯葉抱寒蟬。野岸漁罾外，秋風戍壘前。故人應念我，定有尺書傳。』楚江秋曉次石田翁韻云：『山川搖落露華晞，野寺鳴鐘破曙暉。千里人煙江郭靜，數聲漁笛水禽飛。寒催刀尺風霜早，日遠關河信息稀。叢菊又開身在客，長沙誰念未成衣。』

普泰

普泰，字魯山，陝西人。住京師興隆寺。有棲閒集。

魯山初見賞於楊君謙，復見稱於李獻吉，詩名籍甚。然卑卑無甚高調。

文湛

文湛，字秋江，海鹽天寧寺僧。有蘆葦亭稿。

秋江詩亦清徹，可云：『筆非秋而垂露。』嘗輯江海群英集行世者也。送王景仙云：『碧梧秋晚葉皆稀，何事行人又遠違。落日天涯千里別，西風江上片帆歸。山城月出聞猿嘯，候館霜清見雁飛。此後定知難會面，相思惟有淚沾衣。』

方澤

方澤，字雲望，號冬谿。嘉善人。秀水精嚴寺僧。有冬谿內外集。

冬谿詩格清純，不雜偈語，宜爲唐應德、方思道、屠文升所稱。古意云：『孟冬風始寒，鴻雁凌晨飛。疇昔嘉樹林，枝葉日以稀。一隨氣運變，誰能覺其非。賢者貴特達，在遠諒不違。君看松柏姿，歲晚長依依。』泖月樓夕眺遲蔣白灘不至云：『飄風鳴軒櫺，落葉辭高柯。薄暮登層樓，伊余心未和。悠悠遠天雲，泛泛清川波。去者曾莫留，來者奄忽過。千秋旦暮事，百歲寧足多。但願狎所親，歡至相與歌。幽人期不來，奈此涼月何？』寄平野上人云：『惠朗南歸後，空山兩月過。青春看已暮，白髮近如何。雨外鶯聲遠，風前柳絮多。遙知清夢裡，還繞舊煙蘿。』

果斌

果斌，號半峰。嘉靖初，住持天界寺。有半峰集。

半峰少從顧華玉遊，而詩未得其一體。王十岳山房云：『小隱空山絕四鄰，野雲孤鶴自相親。誰知一徑深如許，猶有敲門看竹人。』

真可

真可，字達觀，吳江人。〖（一云句容）〗世號紫柏大師。有茹退集。

吾郡楞嚴寺，建自宋嘉祐八年，至嘉靖間，爲勢家所占，紫柏特興復之。先從祖君升諱大猷，經營規度，象設皆冶銅爲之，佛書三藏，易梵夾爲方冊，鏤板貯之徑山，流通宇內。既而遊大房石經山，進隋僧淨琬所藏佛舍利，慈聖太后迎入宮中，特賜紫伽黎，俄而妖書獄起辭連，入詔獄死。集中吳氏廢圖作云：『汾陽門第晉風流，縹緲吳山感勝遊。今日松蘿誰是主，斷雲殘月鎖江樓。』蓋即楞嚴寺基。先叔祖，中萬歷壬子舉人。

斯學

斯學，字悅支，號庾山。海鹽慈會寺僧。有幻華集。

庾山詩格清圓，句如『薄衾寒入夢，細雨遠沈鐘』，『白雲非舊主，黃葉自前朝』，『客來黃葉雨，鬼嘯白楊風』，『太原山繞中條近，小有天通上界寬』，均有幽致。禪藻集載某居士稱之曰：『清冰勵操，栗玉明襟。韻似道林，不屑養馬；才優無可，不愛除官。』可云賞譽之至。雜詩二首云：『落日迫西崦，吐月銜東島。逝景故悠悠，人世漫浩浩。所思耿中情，憂愁惄如擣。宴會苦不常，容顏徒自老。子有鼓與鐘，勿伐亦勿考。一委溝壑中，身名同腐草。』『披雲臥邱壑，凌風稅籠樊。芳節忽已邁，朱明照前軒。嘉樹滋以綠，幽草萋以繁。丹藿耀庭戶，黃鳥啼林園。俯聽石潭響，仰視高崖暾。佳期託縣圃，遐想踰崑崙。臨川有長歎，冀與智者言。』邊城晚眺云：『獨上層樓望欲迷，滿城砧杵更悲悽。河流曲抱內黃北，山勢遙連太白西。落葉亂隨秋雨下，斷鴻斜引夕陽低。自來幽朔寒偏早，繞樹啼烏未肯棲。』

智舷

智舷，字葦如，號秋潭。秀水金明寺僧。有黃葉菴詩集。

上人缾錫舊地，在金明寺湖天海月樓東，有老梅橫窗，日吟詠其下。後移郊西之黃葉菴，邨深水曲，物外蕭然。而以善行草書，造請滿戶限，上人亦不憚煩，有求者必應也。詩不存稿，好事者就長箋橫幅傳抄，輯爲上下卷刊行之。鷦鷯居云：『不須太倉粟，滿腹飽即休。何必上林樹，一枝倦且投。卻笑叢薄間，爭棲暮啾啾。安知鵲有巢，終焉居者鳩。』人日感舊云：『去年人日遊何處？穆家池館寒梅樹。今年人日勞夢思，穆家池館非舊時。兀兀頹簷遙倚遍，主人何日還相兒。邨南邨北柳樹邊，煙條弄影青苔面。竹圃衡門池水寒，嗟君夙昔此盤桓。而今細雨生春草，縱有梅花若箇看？』送方同叔遊天台云：『浦樹離離接遠天，片帆遙向赤城懸。春風幾日滄江上，驛路千峰落月前。水冷石梁窺洞壑，花深巖殿宿雲煙。從君此去看霞色，猶是興公作賦年。』題徐春門畫云：『山頭雲溼皆含雨，溪口泉香盡帶花。此是天池穀雨候，松陰十里賣茶家。』

法杲

法杲，字雪山，吳人。居華藏寺。有雪山集。

雪山參學於雪浪，與巢松、一雨齊稱。詩如『鳥來迎戶入，花發隔溪看』，『芳樹橋邊盡，春山雨後新』，『野黃潮撼樹，江黑雨藏山』，均饒清韻。有集八卷，一雨所輯，王伯穀極賞之，謂爲近代詩僧領袖。梁溪道中逢姚孟云：『十載俱漂泊，驚逢落照前。浮雲本無意，芳草似相憐。春水連平野，人家入遠天。還乘明月色，隨意放吳船。』

欽義

欽義，字湛懷，金壇人。南京報恩寺僧。

周吉甫編長干三僧詩，湛懷與焉。其二，則雪浪、憨山也。雨夜泊涇縣云：『水宿同鷗鷺，平沙晚帶船。山城寒漱浦，溪雨暗蒸煙。漁火深秋樹，河流淺暮天。西風鄉思切，千里獨依然。』

宏灝

宏灝，字空波，鄞人。傳慧弟子。

上人朗初學詩於楊伯翼，侍几杖於五井山，伯翼遺草得傳，皆其力也。朗初以詩法轉授空波及西來、休遠，時人以比支遁、支亮、支纖，謂之一朗三支云。秋江晚歸云：『流覽山川幽意多，渾忘落日掛藤蘿。潮催客子還家櫂，風送漁舟入浦歌。深樹煙披連翠幕，遠峰雲在失青螺。臨行笑指芙蓉發，明日還期倚杖過。』

行忞

行忞，字□擇，號復元，湖州人。有且止菴詩集。

忞公少出紫柏之門，而不相下。居於南潯，與馮開之、朱文寧、董遐周、尤仲弢輩結方外社。遐周稱其『口不談貴介，筆不流凡近。』文寧至謂『字字作金光明色』，譽之未免過實。吳江道中與陸叔度並載晚至鶯脰湖別云：『斜日松陵道，扁舟共汝還。不期初握手，旋復動離顏。水積猶餘岸，雲多莫辨山。宵來分寢處，宛在漵沙間。』

圓信

圓信，字雪庭，更字雪嶠，寧波人。初住武康雙髻峰，後居徑山。有語風稿。

雪公造詣淵微，與天童悟禪師，同爲禹門法嗣，天童以巾拂付弟子一十二人，再傳登獅座者，多至六百七十八人，居士不與焉。雪公終身不付一弟子。手攜藤杖甚奇古，或見之以爲難得。雪公笑曰：『小大魔王，動以拄杖拂子付人。十年之後，此物不中打狗。』謂悟公曁通容也。將示寂，坐高齋，俛見擔糞者過其下，呼至，授以拂子曰：『拿去趕蒼蠅。』可謂獨立不懼者已。其居徑山，書亭柱云：『孤雲遊此中，萬山拜其下。』臨終偈云：『三間茅屋傍溪住，兩扇竹窗關月眠。』均瀟灑有致。早秋對雨作云：『方花礎潤晚涼歸，隔浦蓮舟望漸稀。林下自聞秋葉雨，燈前亦有草蟲飛。巡檐半溼黃藤杖，倚檻重添白苧衣。明發霅溪新水下，前邨應沒舊魚磯。』尤覺出塵。

海明

海明，號破山，四川人。主嘉興東塔寺，後入蜀。有破山語錄。

張獻忠殺人之多，較黃巢百倍。自甲申正月犯蜀陷重慶，悉斷民右手。既破成都，僭號大西，改元大順，授其義兒孫可望爲僞平東將軍，監十九營；李定國爲僞安西將軍，監十六營；劉文秀爲僞撫南將軍，監十五營；艾能奇爲僞定北將軍，監二十營。次年五月，可望報一路殺男子五千九百八十八萬，女子九千五百萬；定國報一路殺男子七千九百餘萬，女子八千八百餘萬；文秀報一路殺男子九千九百六十餘萬，女子八千八百餘萬；能奇報一路殺男子七千六百餘萬，女子九千四百餘萬。此外各營分剿川南川北，所殺之數，及獻忠僞御營殺人數目，自有簿記之，不與焉。於是四川之民，靡有孑遺。迨屯營于西充鳳皇山，至自殺其卒，日一二萬人，初殺蜀卒，蜀盡則楚，楚盡，乃殺共起之秦人，後令量之以度，過不及者皆死。駐西充時，尚存兵一百三十萬，逾兩月，劓刵宰割者過半矣。相傳破山和上嘗勸賊帥李止殺，賊帥以羊豕進曰：『和上食此，吾當封刃。』破山遂食之，此破山之徒杖雪通醉載之語錄者，綏宼紀略謂勸張獻忠誤也。予

道源

道源，號石林，太倉州人，居吳北禪寺。有寄巢詩集。

石林好讀儒書，嘗類纂子史百家爲小碎集，又以餘力注李義山詩三卷。其言曰：『詩人論少陵忠君愛國，一飯不忘，而目義山爲浪子，以其綺靡華艷，極玉臺、金樓之體而已。第少陵之志直，其詞危。義山當南北水火，中外箝結，不得不紆曲其指，誕謾其辭，此風人小雅之遺，推原其志義，可以鼓吹少陵。』惜其書未刊行，會吳江朱長孺箋義山詩，多取其說，間駮其非。於是愚山詩家，謂長孺陰掠其美，且痛抑之。長孺固長者，未必有心效齊邱子也。早梅云：『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香聞流水處，影落野人家。雪後留雲淡，籬邊待月斜。牀頭看舊歷，知欲換年華。』題徐巢友元洲云：『聞之上古人，都不記寒暑。來者問以年，笑指花開處。』湖邨晚興和韻云：『芙蓉水面落殘紅，尚有餘香逐岸風。一片秋光描不得，翠禽時掠夕陽中。』

道盛

道盛，字覺浪，閩人。住金陵天界寺。

浪公早登猊座，聲動楚、越之交。白蓮之社，不少宗、雷，青豆之房，恆多龍象。詩如『清明微雨後，花鳥亂飛時』，『苦竹長遮徑，高松自護關』，足稱天籟清機也。浴龍池云：『枕流漱石亦何心，荇帶蘋花何處尋。夜靜月明風在樹，坐聞泓下有龍吟。』

羽士

張宇初

張宇初，字子璿，廣信人。嗣漢四十二代天師，賜號無爲真人。有峴泉集。

古今詩僧傳者不少，黃冠率寥寂無聞，唐惟上官儀、吳筠、曹唐稍能詩。然儀、唐皆不終于黃冠，則不得以黃冠目之矣。惟元時，道教特盛，所稱邱、劉、譚、馬、郝、王、孫七真者，大半有集。迄于至正如張雨伯雨、馬臻志道是皆軼倫之才。明初僅張宇初、余善二人，無戾風雅已爾。餘皆卑卑，鮮足當詩人之目。此外龍虎山人張留紳有詩，見臨川胡琰大明鼓吹，又黃徵君俞邰編明史藝文志，有佘和叔同亭詩帨一卷，武夷道士張蚩蚩適適吟一卷，安仁冲虛山道士顏服膺潛菴詠物詩六卷，訪之未得，附載之。子璿擬古云：『朝陽生東樹，微月流西岑。清泉活活流，好鳥交交吟。春夏氣候殊，涼燠自駸尋。美人崇蘭佩，芳香襲衣襟。邈然與世隔，空睇瑤華音。謇修曷爲言，感慨投吾簪。』養疾云：『濯足山澗中，杖策暝乃還。寒蜩鳴疎樹，落日下西山。灌園露已濕，倦息衡門間。窶空非苦疾，鶉衣畏早寒。寧貽榮叟誚，齒落無衰顏。』

余善

余善，字復初，玉峰清真觀道士。

復初追和張外史遊仙詩云：『城闕芙蓉曉未分，身騎金虎謁元君。青童不道天家近，笑指空中五色雲。』『溪頭流水飯胡麻，曾折璚林第一花。欲識道人藏密處，一壺天地小於瓜。』『不到麟洲五百年，歸來風日尚依然。穉龍化作雪衣女，來問東華古玉篇。』『春宴瑤池日景高，烏紗巾上插仙桃。長桑樹爛金雞死，一笑黃塵變海濤。』

席應珍

席應珍，字心齋，號子陽子，常熟人。提舉致道觀。

子陽子題章復畫碧桃云：『憶昔瑤池侍宴時，碧桃花下酒盈卮。今朝醉裡看圖畫，羞對東風兩鬢絲。』

周思得

周思得，字養真，別字素菴，錢塘人。有宏道集。

素菴夢遊仙詩云：『翩翩鶴羽拂重雲，仙樂嘈嘈世未聞。一虎借騎何處去，定應月下訪茅君。』

錢月齡

錢月齡，字鶴山，無錫人，居洞虛宮。有丹邱漫稿。

鶴山花前詩云：『有酒當醉花前人，莫教啼鳥傷殘春。流光轉盼赴壑水，好花回首飛成塵。請看自古繁華地，年年惟見蓬蒿新。』訪僧田舍云：『出郭尋僧舍。青山隔水田。扁舟孤墅入，紅樹碧溪連。菰米炊香積，茅茨帶夕煙。相留無限意，我亦愛逃禪。』

吳孺子

吳孺子，字少君，金華人。嘉隆間，以黃冠遊吳、楚間。有吳少君集。

少君周遊吳、楚間，留檇李獨久，性至巧，工于製器，一瓢精絕，過荊溪爲盜所擊，王元美爲作破瓢歌。嘗煉白堊爲竈，名玉雪廚。以白米置冬舂囷中，令微黃，號檀香米。一杖用綠萼枝條爲之，名紫玉杖。最愛青苔，天新雨，輒尋牆陰階面，得一苔塼必詫人。對客言，每稱荀卿性惡之說。詩六卷，沈嘉則、趙汝師爲作序，鄒彥吉爲作墓銘，余仲房王伯穀爲作傳，姚叔祥爲述遺事，均未嘗言其爲道士。獨顧元言輯國雅，目爲黃冠，今從之。寄別錢懋穀云：『曲抱孤邨水，長流斷岸陰。借居方避地，言別又沾襟。客久衰偏易，鄉遙恨轉深。把君書在手，侵曉到如今。』倚杖云：『貧病吾將老，江湖度歲華。艱難惟有淚，飄泊更無家。倚杖慚歸鳥，臨池惜落花。秋風何太早，瑟瑟向蒹葭。』欲製羽衣云：『野服前年製，羽衣今日無。忽見白鷺鷥，遠在青草湖。』

徐穎

徐穎，字渭友，更字巢友，海鹽學生。以詿誤，逃于僧。自楚歸，入茅山爲道士。好談兵，以徐鴻客、姚廣孝自許，後不知所終。

巢友汗漫之遊，投軀嶺海，其詩間入貝編雲笈之中，拾孔翠一毛，足勝凡鳥累百。宿何氏山居云：『日南氣多燠，草樹冬未黃。山行不山宿，愛君溪上堂。邨居百事集，異書探石倉。香秔初脫杵，嘉魚出寒塘。既觴復就弈，明月登我牀。野田犬驚睡，每吠燈燭光。乃知靜者意，所遇皆故鄉。』西嶽云：『拔地蓮花在，多年玉井湮。黃河西有影，雲棧四無鄰。冰窟難成水，楓香漸化人。夕陽不易落，閒立數三秦。』嚴陵云：『石几朝朝立鷺鷥，苔檐露折野棠枝。雙臺占得高千尺，不許他人下釣絲。』

李延昰

李延昰，初名彥貞，字我生，一字期叔，後更今名，改字辰山，上海人。隱于醫，晚居平湖佑聖宮，自稱道士。有放鷳亭集。

辰山生長士族，人不知其門閥，策名仕版，人不知其官資，博綜圖籍，人不知其儲藏，潔治酒肴，人不知其庖爨。所撰崇禎甲申錄、南吳舊話，足以裨國史之采擇。及疾革，平居玩好，一瓢、一笠、一琴、一硯，悉分贈友朋，而以儲書二千五百卷畀予。誦其詩，知爲徐孝廉闇公之弟子，然其出處本末，終莫得而詳也。詩亦伯仲『幾社』諸君，入之黃冠中，翹翹束楚。和陶飲酒詩云：『寄此一椽下，日遭群動喧。我自飲吾酒，勿覺日影偏。終身在城市，仍不異雲山。清風與明月，有時相往還。昨者事已往，今者又何言？』蜜蜂投蛛網救之遭螫痛定後示道士閬風云：『天地孕萬物，而各具殺機。大小互爲忍，其事嘗因依。蜘蛛尤巧惡，以坐而制飛。蜜蜂翩翩來，含芳昧所歸。忽在羅網中，蛛喜逞其威。但肆齒牙利，不嫌軀體肥。舉頭乍見之，手與解其圍。蛛既患得失，蜂詎解從違。賈勇螫吾手，負痛心力微。吾病蜂得生，兒童任相非。善且不可爲，斯言識者希。』緣溪行云：『瘦筇不老芒鞋輕，青錢三百隨我行。溪橋數折入人境，日落更喜群山青。酒壚遙對菊花好，東籬豈有陶淵明。』慰孝先云：『東湖一片水，喜汝暫停舟。既有故人在，能無十日留？殘花仍滴露，新漲正浮鷗。生計安垂白，從人笑直鉤。』

女冠

羅素月

羅素月，惠州羅浮山女道士。

素月梅花邨絕句云：『麻姑仙窟鮑姑山，鳳子翻飛遠嶠還。玉女峰頭人冷笑，杜蘭香去嫁人間。』

吳靜婉

吳靜婉，金壇人，蘇州木瀆女道士。

靜婉別思詩云：『西崦雨未收，東崦風又作。留住綠蓑衣，莫與篙師著。』

尼

行徹

行徹，字繼總，衡州人。劉善長之女，嫁陳氏子而寡，中歲出家，爲僧通微弟子，住嘉興福國禪院。有語錄。

繼總偈語多近詩者，如山居云：『野猿探果熟，巢鳥入林深。』送人云：『晚食蒪絲滑，秋衣薜荔輕。』落葉云：『秋聲千葉墜，遠影一巢孤。』均有郊、島風骨。秋日懷母云：『不見慈闈秋信來，籬邊黃菊帶霜開。爲憐消息無人寄，一日峰頭望幾回。』

行剛

行剛，號祗園，嘉興人。處士胡日華女，嫁諸生常公振，未期而寡，中歲出家，爲僧通乘弟子，住嘉興梅會里伏獅院。有語錄。

石車乘禪師以如意付祗園，此崇禎丁丑年事。先伯祖母趙淑人嘗師事祗園，疑義必質，故余少日曾見之，威儀醇樸，毋論空門行業，即以節婦論，亦宜存其片言，以當鳳樓新誡也。淑人崇禎間，兩朝中宮，周后語宮人云：『朝中命婦，率籧篨戚施，薄福之相，維刑部朱侍郎妻，莊嚴婉麗，稱此象服爾。』孟夏關中詠云：『百結鶉衣倒掛肩，飢來喫飯倦時眠。蒲團穩坐渾忘世，一任塵中歲月遷。』

神一

神一，初名淑吉，字美南，姓夏氏。考功允彝女也。歸侯洵，二十而寡，遂削髮爲尼，更今名，改字荊隱。有龍隱遺稿。

荊隱悼亡云：『蕭蕭鑑元夜，幽室生微涼。眷言念君子，沈痛迫中腸。音徽日以杳，翰墨猶芬芳。靈帷空蕭條，齋奠真荒唐。舉聲百憂集，泣涕不成章。』詩不期工，一真摯足以傳矣。

教坊

趙麗華

趙麗華，字如燕，小字寶英，南院妓。自稱昭陽殿中人。

如燕父銳，以善歌樂府，供奉康陵。如燕年十三，錄籍教坊，能綴小詞，被入絃索，予嘗得其書畫扇，楷法絕佳。其詩云：『感君寄吳箋，箋上雙飛鵲。但效鵲雙飛，不效吳箋薄。』後題：『乙卯中秋，同西池徵君、質山學士，集海濱天香書屋，書此竟，聞任兵憲在陸涇壩禦倭大捷，奏凱回戈，亦快事也。』沈嘉則爲作傳，有云：『趙雖平康美人，使具鬚眉，當不在劇孟、朱家下。』今即其題扇數語，豪宕可知。賦別一詩，亦手書便面者。詩云：『妾舟西發君舟東，頃刻天生兩處風。此去雲山天際渺，寸心千里附冥鴻。』

徐翩翩

徐翩翩，字飛卿，一字驚鴻。南院妓。有集。

翩翩年十六時，名未起，學琴不能操縵，學曲不能按板，因舍而學詩。謝少連於眾中見之曰：『此陳王所云「翩若驚鴻」者也。由是人咸以驚鴻目之。有妹亭亭，字若鴻，亦慧黠。翩翩晚嫁江陰郁生，郁卒，還秣陵開剃爲尼，居蓮子營小菴以老。江陰送顧太學云：『一日發江口，五日下長洲。可憐送君淚，不隨江水流。』

趙彩姬

趙彩姬，字今燕。南院妓。

今燕，張幼于所狎，名冠北里，時曲中有劉、董、羅、葛、段、趙、何、蔣、王、楊、馬、褚，先後齊名，所稱十二釵也。晚居琵琶巷口，冶遊少年，號曰：閉門趙四。其詩清越，頗勝諸人，暮春江上送別云：『一片湖聲下石頭，江亭送客使人愁。可憐垂柳絲千尺，不爲春江綰去舟。』憶故居云：『柳絮春泥玉壘封，珠簾深鎖暮煙濃。分明記得雙棲處，夢繞青樓十二重。』送幼于還吳門云：『花前雙淚溼衣裾，把酒江亭落照餘。此去吳門霜月滿，逢人好寄洞庭書。』寄陳八玉英云：『何處簫聲獨上樓，傷心桃葉水空流。一從南國春歸後，無復佳人字莫愁。』

馬守真

馬守真，字湘蘭，一字元兒，又字月嬌，金陵妓。有集。

湘蘭貌本中人，而放誕風流，善伺人意，性復豪俠，恆揮金以贈少年。感吳人王伯穀解墨郎之阨，欲委身焉，伯穀不可。萬歷甲辰秋，伯穀年七十，湘蘭買樓船，載小鬟十五，造飛絮園，置酒爲壽，晨夕歌舞，流連者累月，亦勝引也。常作擬古詩云：『自君之出矣，不共舉瓊卮。酒是消愁物，能消幾箇時？』姚園客云：『誦之令人酸楚。』伯穀序其詩，大略云：『秣陵佳麗之地，青樓狹邪之間，桃葉題情，柳絲牽恨，胡天胡帝，爲雨爲雲。有美一人，風流絕代，問姓則千金燕市之駿，託名則九畹湘江之英。輕錢刀若土壤，翠袖朱家；重然諾如邱山，紅妝季布。爾其搦琉璃之管，字字風雲；擘玉葉之箋，言言月露。翻庭花之舊曲，按子夜之新聲。奚特錦江薛濤，標書記之目，金昌杜韋，惱刺史之腸而已哉。』曲中傳爲佳話。

鄭如英

鄭如英，字無美，桃葉妓。

無美以韶艷聞，曲中呼爲妥十二，妥其小名也。詩筆流便，但不暇持擇耳。雨中賦別云：『執手難分處，前車問板橋。愁隨風雨長，魂爲別離消。客路雲兼樹，妝樓暮又朝。心旌誰復定，幽夢任搖搖。』

景翩翩

景翩翩，字三昧。〖（一作驚鴻）〗建昌妓，嫁丁長發。丁爲人誣訟于官，景竟自經。有散花吟。

王伯穀題散花吟云：『閩中有女最能詩，寄我一部散花詞。雖然未見天女面，快語堪當食荔支。』翩翩家本盱江，時遊建安，故伯穀誤以爲閩中女子也。時又有沙飄飄，新都謝少連撰季漢書成，其友醵金賀之，布席齊王孫第，四方之士，會者百人，選六院麗人侑酒，飄飄爲冠。評者比之揚州蕃禧觀瓊花，未有兩樹云。翩翩襄陽蹋銅蹄云：『駿馬蹋銅蹄，金羈艷隴西。郎能重意氣，妾豈向人啼。』與蘇生話云：『十日平原飲，三秋江上船。一經搖落後，明月幾回圓？』

薛素素

薛素素，小字潤孃，嘉興妓。有異才，數嫁皆不終。有南遊草。

薛五較書有十能，詩、書、琴、弈、簫，而馳馬、走索、射彈，尤絕技也。予見其手寫水墨大士甚工，董尚書未第日，授書禾中，見而愛之，爲作小楷心經，兼題以跋。至山水蘭竹，下筆迅掃，無不意態入神。聞在京師，挾彈走馬，能以兩彈丸先後發，使後彈擊前彈，碎於空中。又置一彈於地，以左手持弓向後，以右手從背上反引其弓，以擊地下之彈，百不失一。嘗置彈于小婢額上，彈去，而婢不知。江都陸無從歌云：『酒酣請爲挾彈戲，結束單衫聊一試。微纏紅袖袒半韝，側度雲鬟引雙臂。侍兒拈丸著髲端，回身中之丸並墜。言遲更疾卻應手，欲發未停偏有致。』范夫人贈詩云：『重開別院貯文君，寶絡千金換翠裙。非雨非雲香滿路，前身應是薛靈芸。』尋爲李征蠻所嬖，又嘗侍沈孝廉景倩巾櫛，其畫象傳入蠻峒，酉陽彭宣慰深慕之，費金錢無算，致之不得也。春日過茅山一律云：『參差臺殿閟靈蹤，句曲茅君次第逢。洞口鶴窺曾過客，日中人上最高峰。華陽澗水桃千樹，舊館壇碑闕幾重。遙望金沙何處是，浮圖千尺罩烏龍。』

周文

周文，字綺生，嘉興妓。

綺生善小詩，沈純父林居，端午召客，呼之侑酒不至，次日始來，問其故，曰：『昨偶席上賦詩，未就耳。』純父曰：『爾能詩，試即景。』以『五月六日』爲題，綺生朗吟云：『酒剩蒲觴冷，門懸艾虎新。』坐客咸擊節，由是詩名大起。縉紳若高元期、李君實皆與酬和。綺生嘗有句云：『埽眉才子多相忌，未敢人前說較書。』蓋自傷也。錢氏列朝詩集，謂爲『松陵一元氏負之而趨，悒鬱而死。』所云一元氏者，除名會元沈同和志學也。予於乙酉冬，猶及見之，酒間談論，援今證古，娓娓不休，亦未至以五七言讀詞，回環迄不能句，第於帖括，則全不解耳。詠懷云：『幾點愁人淚，不許秋風吹。吹到長江裡，江流無盡期。』

王微

王微，字脩微，揚州妓。有期山草樾館詩集。

脩微皈心禪悅，自號草衣道人，初歸歸安茅元儀，晚歸華亭許譽卿，皆不終。重過雨花臺望江有感云：『春姿靜東岑，雲影結遙粲。坐覺高臺空，不知翠微半。落花自古今，啼鳥變昏旦。撫化良易遷，即事聊成玩。況乃晴江開，淥波正拍岸。』夾山漾別陳仲醇云：『夾山寒水落，木葉下紛紛。斜日已難別，扁舟況送君。瑤華一以折，零露不堪聞。爲我題紈扇，新詩寄白雲。』仙家竹枝詞云：『幽蹤誰識女郎身，銀浦前頭好問津。朝罷玉宸無一事，壇邊願作埽花人。』憶江南云：『寒沙日午霧猶含，蕭瑟風光三月三。撲地柳花新燕子，不由人不憶江南。』

楊宛

楊宛，字宛叔，金陵妓。有鍾山獻正續集。

止生得宛叔，深賞其詩，序必稱內子，既以譴荷戈，則自詡有詩人以爲戍婦。兼有句云：『家傳傲骨爲迂叟，帝賚詞人作細君。』可云愛惜之至。顧宛叔恆思背之。秋懷詩云：『獨自支頤獨自愁，深情欲語又還羞。從來薄命應如此，敢比鴛鴦到白頭。』棘心已露矣。止生亡後，思倚國戚田宏遇，以其賄遷，不期宏遇第以眾人畜之，尋俾其授琴書於季女。甲申寇變，宛叔攜田氏女至金陵，匿山邨中，盜突入其室，欲污田氏女，女不從，宛叔從旁力衛之，遂同遇害。詩如『江青風定候，山碧雁來天』，亦稱佳句。其行楷特工，能於瘦硬中逞姿媚，洵逸品也。種桐五古云：『靜居無寄懷，種桐廣除內。桐高盈丈餘，風露相吸逮。本以遲鳳棲，鳳棲不可再。我聞古良士，往往思其外。預愁斵爲琴，知音復誰在。』哭侍兒湘雲云：『湘水千年在，湘雲去不回。牀頭鍼線帖，此後更誰開。』春日有感云：『翠館紅樓白石橋，高花低柳自飄飖。畫闌幾處無人到，多少春光暗裡消。』次止生七夕見懷韻云：『遙遙望斷白蘋洲，惟見銀河一派流。那得閒情還乞巧，夢魂尋遍木蘭舟。』

顧娟娟

顧娟娟，嘉興妓。

娟娟居蘇小小墓東北，短小穠粹，妙歌舞，雙鞾柔弱，胡旋燈前，觀者靡不歎絕。間作小詩，以書法不工，偶對人口占而已。崇禎末年卒。贈別句云：『南國相思子，西番篤耨香。留君充雜珮，休賭紫羅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