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劉基,字伯溫,青田人。元進士。洪武初,官至御史中丞。論佐命功,封誠意伯。爲胡惟庸毒死。正德中,追諡文成。有覆瓿集、犁睂公集。
樂府辭,自唐以前,詩人多擬之,至宋而埽除殆盡。元季楊廉夫、李季和輩,交相唱答,然多構新題爲古體;惟劉誠意銳意摸古,所作特多,遂開明三百年風氣。其五言詩,專仿韋左司,要其神詣,與相伯仲。諸體均純正無疵,若二鬼一篇,直欲破劉叉之膽矣。公在元時,有和王文明絕句漫興云:『夜涼月白西湖水,坐看三台上將星。』好事者遂傳會之,謂:公望西湖雲氣,語坐客云:『後十年有帝者起,吾當輔之。』此妄也。當公羈管紹興時,感憤至欲自殺。藉門人密里沙抱持,得不死。明初,既定婺州,猶佐石抹宜孫拒守。即其酬和詩句,如『中夜登高樓,遙瞻太微座』,『眾星各參差,威弧何時正』,『鴻雁西北來,安能從之飛』,『周嫠不恤緯,楚放常懷闕』,『卻秦慕魯連,存齊想田單』,蓋未嘗終食忘大都也。是豈預自負身爲佐命者邪?其題太公釣渭圖云:『偶應飛熊兆,尊爲帝者師。』則公自道也。世人多以前知[目]公,至凡緯、讖、堪輿,若披肝露膽等書,皆指爲公作,豈其然乎?
汪廣洋,字朝宗,高郵人。洪武初爲中書左丞,封忠勤伯,拜右丞相。尋貶廣東。有詔數其罪,自縊死。有鳳池吟稿。
忠勤詩饒清剛之氣,一洗元人纖縟之態。五言如『平沙誰戲馬,落日自登臺』,『湖水當門落,松雲傍枕浮』,『懷人當永夜,看月上疏桐』,『對客開春酒,當門埽落花』,『天垂芳草地,漁唱夕陽村』,『倒藤懸宿鳥,絕壁掛晴霓』,『暮雲生楚樹,涼雨過邗溝』,『碧樹藏蠻邏,清歌發蜑舟』,『江雲垂暝遠,楚樹入秋多』,『濁酒傳杯重,烏絲界紙勻』,『岸沙留醉臥,山鳥答行歌』,『晴光生北固,暮雨隔西津』,『溼雲纏戍鼓,高柳聚城鴉』,『濁浪橫衝海,斜陽半在船』,『雲木深藏廟,淮流直到門』,『沙明宜見雪,月上可行舟』,『涼風吹雨過,好鳥背人遠』,『春杯黃秫酒,野飯碧芹羹』,『欲往尋芝草,因之釆茯苓』,可入唐人主客圖。靜居、北郭,猶當遜之,毋論孟載也。
孫炎,字伯融,句容人。國初,闢行省掾,以省都事,總制處州。會苗將叛,被擒,罵賊死。追封丹陽縣男,諡忠愍。有左司集。
伯融,至正中,與天台丁復,同郡夏煜,皆以詩名。下筆百紙立盡。譎處似李長吉,質處似元次山。在處時,明祖命招致伯溫,伯溫堅不肯出,以寶劍遺伯融。伯融作詩,以爲劍當獻天子,封還之。伯溫無以答,乃逡巡就見。而李時遠詩統謂此劍左司家藏,作歌以贈劉者,誤也。
鮑恂,字仲孚,崇德人。元末薦授翰林,不就。洪武四年,會試充考試官。十五年,詔徵耆儒入見,命爲文華殿大學士,固辭放歸。有西溪漫稿。
湖州、嘉興二志並云:仲孚與安吉余詮、上海全思誠、高郵張長年四人就徵。考實錄:入見祇三人,其同徵一人未至。乃登州張紳,非思誠也。又洪武四年會試,仲孚以前貢士與翰林院侍讀學士詹同同文,國子監司業宋濂景濂,吏部員外郎原本景道,同充考試官。是年主文官,則禮部尚書陶凱中立,前翰林院侍讀學士潘庭堅升聞也。王元美別集所述未合。
附錄
周青士云:『西溪詩傳者絕少,曩聞海鹽胡氏有刊本,求之不得。嘗見其題畫詩云:「山橫紅葉晚,寺鎖碧雲涼」。亦佳句也。』
宋訥,字仲敏,滑縣人。元季官鹽山知縣。國初徵爲國子助教。升翰林院學士。文淵閣大學士。遷祭酒。卒于官。正德中,追諡文恪。有西隱稿。
高季迪之文,蘇平仲之表箋,泐公之詩,當時文字之禍烈矣!然其間遺民諸集,類不避諱。當王師之入燕也,若王原吉、丁鶴年、戴叔能、陳敬初輩,其詩指斥,未易更僕數。宋公身歷通顯,其過元宮諸詩,悲涼酸楚,雖初明通天之表,子山江南之賦,無以踰之。他若『華表柱頭相語鶴,秣陵江上獨歸鴻』,『半船涼色潮生海,兩岸秋風浪拍沙』,『縛蘆密覆低低屋,把竹輕撑小小船』,『野航招客買蓮子,沙鳥驚人入荻花』,『夕陽野飯烹魚釜,秋水蒲帆賣蟹船』,『斷壁野花迎客櫂,壞檣津柳曬魚罾』句,亦自佳。
詹同,字同文,初名書,婺源人。元末爲郴州路學政。遇亂,家黃州。仕陳友諒爲翰林學士承旨。歸附後,賜今名。授國子博士。累官吏部尚書,改翰林學士承旨。諡文憲。有天衢舒嘯。
同文與吳濬仲、樂致和、宋景濂齊名,號中朝四學士。吳、樂韻語寥寥,宋亦非其本色,於四子中,遂爲翹楚。
宋濂,字景濂,浦江人。元末用薦除翰林編修,以親老辭,入仙華山爲道士。國初徵至,授皇太子經,居禮賢館修元史,充總裁官。仕至翰林學士承旨,兼太子贊善大夫。正德中,追諡文憲。有潛溪、翰苑、芝園、蘿山諸集。
王子充敘景濂集云:『古今文章,作者未易悉數。即婺而論,南渡後,有東萊呂氏、說齊唐氏、龍川陳氏,各自成家。而香溪范氏、所性時氏,先後又間出。近則蒲陽柳公,烏傷黃公,並時而作。踵二公而起者,爲吳正傳氏、張子長氏、吳立夫氏。當呂氏、唐氏、陳氏之並起也,新安朱子弟子曰:『勉齋黃氏,實以其學傳之北山何氏,而魯齋王氏、仁山金氏、白雲許氏,以次相傳。』胡仲申敘王子充集云:『吾婺以學術稱者,至元中則金公吉甫、胡公汲仲爲之倡。汲仲之後,則許公益之、柳公道傅、黃公晉卿、吳公正傳、胡公古愚,卓立並起。而張公子長、陳公君采、王公叔善,又皆彬彬附和於下。言文獻之緒者以婺爲首稱。』合兩公之言繹之,金華文章理[學][之]源[、備]於是矣。景濂於詩亦用全力爲之,蓋心慕韓、蘇而具體者。
王禕,字子充,義烏人。國初,徵爲中書省掾,詔修元史,與宋濂同爲總裁官。書成,拜翰林待制。奉使招吐蕃。至蘭州,召還。改使雲南,抗節死。建文元年,贈翰林學士。諡文節;正統中,改諡忠文。有華川、玉堂二集。
子充文,脫去元人冗沓之病,體製明潔,當在景濂之右。惟詩亦然。
張以寧,字志道,古田人。元末,官翰林學士承旨。明初,例徙南京。召爲侍讀學士,三使安南,道卒。有翠屏前後集。
承旨重峰送別一篇,仿太白,可稱合作。李方伯楨題雙燕圖寄人詩云:『君家吟谿北,我家郡北西。君家梁間燕,我家梁間棲。』周尚書忱送人詩云:『我家白沙渚,君家桐江頭。我家門前水,亦向桐江流。』當皆從此出,可知是作膾炙當時。
劉三吾,初名如孫,字坦甫,茶陵人。元末提舉靖江學。洪武中用薦除左贊善,升學士。三十年主會試,以多中南人,坐罪戍邊。永樂中卒。有璚署、春坊、北園、知非、化鶴、正氣等集。桐江俞藎知茶陵,合爲坦坦齋集。
學士元之故老,其詩雖不中程,足補庚申外史。當張士誠在吳,海運阻遏,元主以御酒龍衣請之不得。及蘇州既平,學士賦詩云:『姑蘇自王亦豪雄,藩屏東南一旦空。粳稻祇今誰阻遏,海門元與直沽通。』又云:『吳中既失無門戶,海道長驅有舳艫。』蓋猶覬元之未亡。其云:『廉藺同心如結好,蜀吳異地豈俱亡』,則有感群雄之失策。至云:『萬年圖籍來江表,一曲琵琶度塞門』,斯與宋文[𪫹]過元故宮詩,並其悽切矣。
魏觀,初名巳孫,字杞山,蒲圻人。洪武初,就徵,授平江州學正。遷國子助教。歷兩浙都𨍭運使,入爲起居注。進太常卿,翰林侍讀學士,遷國子祭酒。尋兩知蘇州府事,坐法死。有蒲山牧唱。
明初循吏,政教兼行,稱蘇守魏公。其脩府學,則宋景濂記之;舉鄉飲酒禮,則王常宗述之;乞言養老,賓饌有儀,三代以後,不多見也。其五言古詩,念切民瘼,纏綿悱惻,不減元道州。近體亦清脫可誦。當日高皇遊觀上苑,召與危素、宋濂、詹同、吳琳同宴奉天門東紫閣,謂曰:『前日送卿還,今日與卿飲,何其樂也。』命各賦詩紀之,亦稱殊渥矣。乃緣誣善之人一言,坐以慘法。甚矣,君恩之不可恃也。
吳伯宗,名佑,以字行,金谿人。洪武辛亥初開科,帝親擢第一,授禮部員外郎。歷武英殿大學士,尋降檢討。有南宮、使交、成均、玉堂四集。
閣老首科狀頭,自後江西人物繼起,於是有『狀元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之諺。予嘗購得是科會試錄,就試者一百八十九人,中式一百二十人:浙江三十一,江西二十七,福建二十二,山西一十三,北平六,河南、廣東各五,陝西四,山東三,廣西、高麗各一,直𨽻止二人。考宋景濂會試錄稱:『先是京畿遵行鄉試,中程式者七十二,未及貢南宮,上求治之切,皆采用之。』蓋庚戌京畿所取士,先會試而授之官矣。
危素,字太樸,金谿人。仕元至翰林學士承旨。洪武初授翰林侍講學士,兼宏文館學士。謫佃和州。有雲林詩集。
太樸居大都鐘樓街,明師入燕,走報恩寺,將入井,僧大梓挽出之,謂曰:『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史也。』由是不死。兵垂及史庫,言於主帥,輦而出之,累朝實錄,得無恙。然元史成日,曾未獲與筆削。近錢牧齋尚書,亦以國史自任,乃絳雲樓一炬,史稿盡亡。將無兩公是非,未必皆公,故天有意阨之邪?太樸說學齋文,傳鈔都非足本。雲林集係葛邏祿易之所編,前有虞伯生送行序。
劉崧,字子高,泰和人。明初以人材舉授兵部職方司郎中,遷北平按察司副使。坐事輸作京師,尋放還。徵拜禮部侍郎,署吏部尚書。請老,許之。復召爲國子司業。有槎翁集。
子高句鎪字琢,頗具苦心。惜其體弱,局於方程,不能展拓。於唐近『大歷十子』,於宋類『永嘉四靈』,於元最肖薩天錫。
附錄
劉仲修云:『子高日課一詩,多至千餘篇。遭亂,崎嶇轉側,[二]十餘年,不爲少折。既貴,澹然如布衣。北平去家五千里,惟一僮侍側,已復遣還。晡時,吏退,獨處[一]室,據几吟詠,夜分不休。其年愈老,思愈壯,詩愈工。時豫章萬白、大梁辛敬、襄城楊士宏、秣陵周湞、鄭大同,皆以歌詩自雄。子高與之馳騁上下,名聲相埒。』王元美云:『劉子高如雨中素馨,雖復嫣然,不作寒梅老樹風骨。』
胡元瑞云:『國初吳詩派昉高季迪,越詩派昉劉伯溫,閩詩派昉林子羽,嶺南詩派昉孫仲衍,江右詩派昉劉子高,五家才力,咸足雄據一方,先驅當代。第格不甚高,體不甚大耳。』
黃肅,字子邕,江西新城人。元季官禮部主事,自北平來見,命仍故官。升侍郎,已降郎中,復升工部侍郎,任尚書。未幾,出參政廣西,坐黨禍死。有醉夢稿。
尚書匣鏡一篇,當是懷故主遠在沙漠而作。其云:『夫子新好合,不能思故家』,則刺同時佐命之臣也。
牛諒,字士良,東平人,流寓吳興。以秀才舉除翰林典簿。使安南還,擢工部員外郎。歷禮部尚書。降主事,尋復任免。有尚友齋集。
尚書流寓吳興,時過檇李,與鮑恂仲孚、邱民克莊、張翨翔南、王綸昌言、聞人麟彥昭、曹睿新民。徐一夔大章、尤存以仁及呂安坦、來志道、周棐、常真、釋智寬等,集郭西景德寺,擕酒賦詩。其在南京,則與唐肅處敬、林公慶孟善、陳世昌彥博、徐一夔大章、張翨翔南、朱升允升,會飲聯句。及同張以寧志道使安南,志道賦長句以贈,有云:『更喜清詩慰遲暮』。蓋當日風雅之林,每屈一指,不徒以功名顯也。又在元時中甲午大魁,亦見志道詩句。
楊訓文,字克明,潼川人。元淮海書院山長。遇亂居江都。明初,徵爲起居注。兩遷左司郎中。丙午年,自太常卿知湖州。移知汀州。歷禮部尚書,改戶部,出爲河南行省參知政事卒。
元詩華者易流於穢,貫酸齋輩是也。清者每失之弱,薩天錫等是也。明初若劉子高、蘇平仲、楊克明,其源皆出於天錫,質羸之恨,諸公不免。
滕毅,字仲宏,鎮江人。以儒士徵授起居注,擢吏部尚書,出參政江西。
尚書詩不多傳,亦具風骨。秋興二詩云:『西風如水灑絺衣,無數南來候雁飛。朔漠地寒收王氣,岷峨秋盡歛餘暉。三泉忽報金棺葬,萬國同瞻玉璽歸。相見不須談往事,百年耆舊眼中稀。』『虎戰龍爭二十秋,江波日夜自東流。道傍無語王孫泣,天際含嚬帝子愁。苜蓿風煙空壁壘,蒹葭霜露滿汀洲。古來惟有西山月,永夜依依照白頭。』仿佛宋文恪過故宮之作。
吳雲,字友雲,宜興人。洪武初,授宏文館校書郎,歷刑部尚書,參政湖廣,奉詔招諭雲南,死之。
尚書送李民瞻一律,體格極似高季迪送沈左司詩,而聲色不同,未免近於土木形骸矣。錄之以諗知言之君子。
嚴震直,初名子敏,字震直,因御稱其字,乃互易焉。烏程人。明初,由糧長授河南布政司參議。累官工部尚書,致仕。永樂初,召令宣諭山西,卒於澤州。有遣興集。
尚書由運糧萬石長,舉爲布政司參議。未之宮。留署通政司事。歷工部尚書。洪武三十一年春,致仕。建文元年己卯,復以年老辭不與事,帝念其任事久,留住京師。考遣興集,中有讌集賜第之葵心堂詩,乃是年三月十五日事。分韻者,爲董學士倫、茹尚書瑺、高太常遜志、任尚書亨泰、程都御史本立、李尚書至剛、鄭庶子濟、黃侍郎福、張尚書紞、高經歷德暘凡十有一人。太常詩云:『偉哉尚書公,致政鳴珂里。賜第最幽敞,迥出京塵裡。』庶子詩云:『尚書遂休致,賜第居京洛。』侍郎詩云:『司空居廟堂,憂國鬢如絲。掛冠神武門,賜第留京師。』歷歷可證,而續藏書謂:『尚書歸老在里,長陵以兩馬夾袋舁至京。』致身錄又稱:』靖難兵起時,督餉山東。』皆妄也。載攷文皇帝實錄壬午七月二十三日詔云:『朕居藩邸,凡百姓艱苦,靡不知之。數年來,兵興,北方之民,疲勞尤甚。朕所以舉義者,爲宗社生民計,今宗社既安,而北方之民未安,朕夙夜不安。乃命前工部尚書嚴震直,戶部致仕尚書王鈍,應天府府尹薛正言等,分往山西、山東、陝西等布政司,巡視民瘼,何弊當革,何利當建,速具奏來。』尚書受詔往山西,是秋九月十一日病卒於澤州公廨。合之忠誠伯茹瑺所撰嚴公神道碑無異。初不聞奉長陵密詔往雲南訪建文帝也。吾學編、遜國表、忠紀等書,不知何所據,信吞金爲實,列尚書爲後死忠臣之首。萬歷十九年,巡按御史黃鍾疏請建祠,榜曰旌忠,列在祀典。越數十年,其裔孫祇字文昭,作祠祀辨,大指謂:『吾祖功業,炳燿史冊,何藉吞金一死,以罔天下,後世黃公,欲顯吾祖,適足以誣吾祖也。』噫,文昭不欲誣其祖,可謂賢子孫矣。
韓宜可,字伯時,會稽人。洪武初,徵拜御史。出爲山西布政,謫雲南。後起爲左副都御史。
伯時詩見滄海遺珠。句如『松迷鶴徑渾無路,花暗簫聲不見人』,『青天有月來今夜,白髮無家度幾秋』,『芳草東風沙上馬,青山遲日柳邊鶯』,均有思致。
蘇伯衡,字平仲,金華人。明初,仕爲國子學正。擢翰林院編修。宋濂以翰林承旨致仕,薦以自代。召至,固辭,賜文綺遣歸。起教授處州,以表箋忤旨,坐罪。卒于獄。有平仲集。
元時進賀表文,觸忌諱者,凡一百六十七字,著之典章,使人不犯。其法良善。逮明孝陵,恩威不測,每因文字少不當意,輒罪其臣,若蘇平仲、徐大章輩是也。當日有事圜丘,惡祝冊有『予』『我』字,將譴撰文者。桂正字彥良言於帝曰:『「予小子履」,湯用于郊。「我將我享」,武歌于廟。以古率今,未足深譴。』帝怒乃釋。可謂善於悟主矣。惜未有爲平仲調解者,竟瘐死於獄。悲夫!一百六十七字者『極、盡、歸、化、亡、播、晏、徂、哀、奄、眛、駕、遐、仙、死、病、苦、沒、泯、滅、凶、禍、顀、頹、毀、偃、僕、壞、破、晦、刑、傷、孤、墜、隳、服、布、孝、短、夭、折、災、困、危、亂、暴、虐、昏、迷、愚、老、邁、改、替、敗、廢、寢、殺、絕、忌、憂、切、患、衰、囚、枉、棄、喪、戾、空、陷、厄、艱、忽、除、掃、擯、鈌、落、典、憲、法、奔、崩、摧、殄、隕、墓、槁、出、祭、奠、饗、享、鬼、狂、藏、怪、漸、愁、夢、幻、敝、疾、遷、塵、亢、蒙、隔、離、去、辭、追、考、板、蕩、荒、古、迍、師、剝、革、暌、違、尸、叛、散、慘、怨、剋、反、逆、害、戕、殘、偏、枯、眇、靈、幽、沈、埋、挽、升、退、換、移、暗、了、休、罷、覆、弔、斷、收、誅、厭、諱、恤、罪、辜、愆、土、別、逝、泉、陵』,此延祐元年十一月取定擬,至三年八月,寬其禁矣。其字樣雖難悉避,然亦玉堂視草者,所宜知也。
唐肅,字處敬,會稽人。元末官嘉興儒學正。洪武初,召修禮樂書。擢應奉翰林文字,兼國史院編修。以疾失朝,罷歸里。謫佃濠卒。有丹崖集。
處敬文,極爲危太樸、宋景濂、戴叔能、申屠子迪所許。詩與謝僉事原功齊名,稱會稽二肅。其爲學正也,盡挈其家居檇李。徐幼文送以詩云:『路出三江外,程淹一日間。』高季迪詩云:『舟重全家去,詩多一路題。』處敬亦有留別詩,存丹崖集中。當元之季,浙西歲有詩社,而濮市濮仲溫豐於貲,集一時名士,爲聚桂文會,以卷赴者五百人,請楊廉夫評其優劣。於是紀風土者目爲樂郊。及楊完者亂,州無完郛,然繆同知思恭德謙猶招群彥集南湖,與會分韻者一十有四人。越二年,曹教授睿新民復集諸公於景德寺,亦一十有四人。是時聞人麟彥昭、葉廣居居仲、金絅子尚、潘著澤民、劉堪子輿,咸有詩名。吳鎮仲圭居魏塘。貝瓊廷琚居千金墟。鮑恂仲孚居郡城之西溪。郁遵子路居商陳村。四方避地者,溫州陳秀民庶子居竹鄰巷。閩人卓成大器之居甓川。江陰孫作大雅居南湖。崑山顧德輝仲瑛居合溪。天台徐一夔大章居白荢里。會稽江漢朝宗居濮院。桐廬姚桐壽樂年居海鹽之峨溪。而河南高遜志士敏、東平牛諒士良、江都邱民克莊、錢唐陳世昌彥傅、建德張翨翔南,皆來僑居。四明周棐以陸宣公書院山長,留居梨林。日以文酒唱酬,詩成輒鏤板鑱壁,聞者傳爲勝事。今也流風遺俗,未有存者。錄處敬詩,因附及之,欲尋舊蹟,不勝海桑岸谷之感也。
韓守益,字仲修,石首人。明初以儒士攝教宜都。擢廣西按察僉事。入爲河南道御史,改春坊中允。有樗壽稿。
中允無詩名,七言如『幽禽曉聚岸花動,錦鯉春肥溪水溫』,『柳葉雨晴鸚鵡語,木棉風暖鷓鴣飛』,『隔簾花影散棠棣,何處鳥聲啼栗留』,具有風致。
趙俶,字本初,紹興人。元鄉貢進士。明初官翰林待制。
本初續蘭亭會詩,不見佳,取其有晉人遺韻。
桂彥良,名德稱,以字行,慈溪人。洪武初,待詔公車,以白衣賜宴,除太子正字。尋爲晉府右傅,改長史。追贈編修。諡敬裕。
長史以德望重,韻語非其所長。然如『巴園五月收丹橘,丙穴三春饌白魚,亦小有風致。吳江史明古爲作傳,稱孝陵嘗詠科斗云:『池上看科斗,分明古篆文。』命長史續之,應聲曰:『惟因藏水底,秦火不能焚。』可稱敏絕。
王鏞,嘉興人。洪武庚戌舉人。翰林院編修。
予年十七,避兵練浦。歲己丑,萑苻四起,乃移家梅會里。里在大彭、嘉會二都之間,市名王店。或曰:石晉時鎮遏使逵居此,故名。或曰:宋尚書居正之宅。或曰:元學士㫤家於是;或曰:元學正編也。傳聞各異。己亥十月,訪蔣布衣之翹於射襄城,蔣語余曰:『子知王店之所由名乎?洪武中孝廉鏞及弟鈞之所居也。』因出所輯檇李詩乘,則二王詩俱在焉。並出二王合刊詩稿舊本,共一冊,燈下讀未竟,客至轟飲而罷。甲辰四月,再過之不値。又數年而蔣逝,無子,遺書盡失,可歎也。後見水竹居詩一卷,中載二王題詠各一首,因亟錄之。水竹居者,處士朱克恭之宅,距語兒鄉東六十里,地曰澄林。當時郡人馬盛爲記,貝瓊爲志。題詩者,二王而外,有金天藻、陳麟、陳熊、陳振、孫詢。熊詩云:『到門碧色帶初雨,滿地綠陰遮暮天。振詩云:『玉簫吹徹天如水,釣艇歸來月滿村。』鈞詩云:『候門童子低於鶴,留客軒窗小似船。』熊爲清江弟子,見清江遊殳山記。詢,府志有二人:一分宜丞,一汀州知府。餘皆不得而詳矣。梅會一作梅匯,水曰梅溪。鏞詩所云『吾家舊在梅溪上』是也。梁孟敬石門集有題嘉興王氏梅花莊詩,未審即是二王所居否,因錄鏞詩,附志於此。
劉紹,字子憲,後以字行,建昌新城人。〖(明音類選作吉安人)〗洪武中,官翰林應奉。詩載元音遺響。
子憲與盱江胡布子申、張達季充,爲郡人張烈光啟、胡福元澤類編其詩,號元音遺響。度其初三人皆不仕于明者,而府志載紹於洪武中,官翰林應奉文字,後以國子助教致仕,則不得謂之元音矣。登道山亭五言,遺響不錄。考子申詩序云:『僕與子憲爲世姻家,曩俱客閩師,不克所志。』斯蓋客閩時作。子申又爲紹作山居十詠,其三曰仙臺山,則在新城縣西南三十里。而元澤編子憲詩題曰黎川劉紹,然則紹非吉安人,審矣。
林公慶〖(松江新舊府志失書『公』字)〗,字孟善,處州人。明初官翰林,出爲松江知府。
孟善守松江,葬三高士于于山東麓,見魏文靖集。而顧東江作府志,官籍民閥,皆闕焉不詳。後來者,更不足責矣。
趙汸,字子常,休寧人。隱居東山。元季輔元帥汪同起兵保鄉井,授江南行樞密院都事。丙申內附。洪武二年,召修元史,書成不願仕,還。有東山集。
東山、環谷二先生,俱以經學重,尤研精春秋。環谷守康侯之說,東山學於黃楚望,首闢夏時冠周月之非,不相雷同。故陳敬初贈詩云:『君之博洽漢馬融,春秋三傳以例通,百源雖異委則同。』二先生於吟詠,均非所長。趙差勝汪,趙集歲久淪闕,其裔孫吉士視𣙜揚州,鏤版以傳。
陳基,字敬初,臨海人。仕元爲經筵檢討。歸値用兵,開行樞密府,起爲都事。轉江浙行省郎中,參張士信軍事。尋參太尉府軍事,遷學士院學士。吳平,召修元史,賜金而還。有夷白齋稿。
敬初家臨海丹邱之麓。其在吳,結小丹邱,戴叔能爲作記。其詩亦叔能所編。顧仲瑛輯前後交友詩,爲玉山雅集。柯敬仲以下,即次以敬初詩,謂同輩極力追之不及。蓋當時之月旦然矣。
胡翰,字仲申,一曰仲子,金華人。國初以薦授衢州教授,召修元史成,賜金帛遣歸。有胡仲子集。
明初浙東睦有徐舫詩派,甌有趙次誠詩選,越有求漁鍾秀集,而金華承黃文獻溍、柳文肅貫、吳貞文萊諸公之後,多以古文辭鳴,顧詩非所好。以詩論,吾必以仲申爲巨擘焉。獨孤及之論曰:『五言之源,生於國風,廣於離騷,著於蘇、李,盛於曹、劉。漢、魏作者,質有餘而文不足。以今揆昔,則有朱絃疏越,太羹遺味之嘆。』誦仲申五言,正猶路鼗出於土鼓,篆籀生於鳥跡,庶幾哉升堂之彥乎?宜潛溪有『學林老虎文淵鯨』之目也。
陶凱,字中立,天台人。至正丁亥鄉薦。洪武初,召修元史,除翰林應奉文字。陞禮部尚書,出爲湖廣參政,致仕。復召爲國子祭酒,以參政致仕。
洪武元年,帝既平定朔方,金匱之書,悉輸秘府。冬十二月,詔發所藏元十三朝實錄,纂修元史。命宋濂、王褘爲總裁官。徵山林遺逸之士,凱與祁門汪克寬德輔、金華胡翰仲申、餘姚宋無禧元逸、臨海陳基敬初、休寧趙汸子常、新淦曾魯得之、淳安徐尊生大年、鄞傅怒如心、新喻趙壎伯友、長洲謝徽元懿、傅著則明、高啟季迪、寧波張文海及黃篪、王錡,凡一十六人。相傳龍溪林弼、元凱,亦與史局。然余曾見內閣所儲林登州集,其序傳均未言其修史,蓋林所修者禮書也。至大年詩集有送操琬公剡還鄱陽作,其一云:『宿德高年史局尊,經旬病廢想邱園。相期麟至方投筆,忽報驪歌已在門。幽谷便須從李願,空齋恨不閉何蕃。芝山當戶青如舊,笑把青巒入酒尊。』其二云:『汗牛何啻三千牘,奕葉相兼二百年。太史網羅無軼事,諸生綿蕝愧新編。綠陰書永毛錐健,青瑣宵分蠟炬連。千里揚帆東匯澤,也應回首會丹鉛。』潛溪亦有送琬詩云:『帝曰元有史,是非尚紛揉。苟不亟刊修,何以示悠久。宜簡巖穴臣,學識當不苟。袞斧嚴義例,執筆來聽受。使者行四方,持檄盡蒐取。非惟收譽髦,最欲尊黃耉。予時奉詔來,君亦至鍾阜。一見雙眼明,不啻蒙發蔀。大啟金匱藏,一一共評剖。發凡及幽微,勝辨白與黝。奈何君有疾,客邪干氣母。翩然賦式微,使我心中疚。』則琬實與編摩者。宋無逸寄潛溪詩云:『當時十八士,去留各有緣。』所云十八士者,公剡居其一矣。以先去,故未得列名也。是年秋八月,書成。丞相宣國公李善長表上。時克寬、汸基、元禧輩皆引歸,不受爵。仕者,亦未盡通顯,惟凱與魯位三九之列。二公詩俱罕傳,祭酒長歌特雄放可喜。
曾魯,字得之,新淦人。應召纂修元史,編類禮書,入儀曹爲祠部主事,超拜禮部侍郎,以病乞歸。道卒。有守約齋集。
侍郎在史館,潛溪稱其補苴罅漏功最多。既爲志墓,又贊其像云:『當議禮而考文,較損益於錙銖。』蓋其所長不在吟詠也。詩稿失傳,僅錄其送黃尊師還九宮山一首。黃尊師者,雙井人,涪翁八世孫也。弱冠以門資襲爵爲固始尉,患風痺棄官。有神師號金花君者曰:『吾能療汝疾,愈當爲道士。』尊師許諾。金花君以帛黏其膚,焫灼之,七日而起。乃之興國九宮山爲道士,主欽天瑞慶宮。其徒千人。太祖西平江漢,尊師迎於鄂渚,應對稱旨。後八年,召至南京,命儀曹設燕享之。及還,侍郎及潛溪俱送以詩。潛溪詩曰:『崔崔九宮山,翠蕤倚層青。飛觀峙後先,宸奎爛晶熒。中有遯世翁,霞衣佩蔥珩。仙徒一萬指,執簡聽使令。年來遘兵燹,散走如流星。翁獨牽青牛,尋雲自躬耕。翠華幸江漢,扈從森幢旌。俯伏黃鶴磯,再拜陳中情。天日下臨照,簪裳受餘榮。今又奉璽書,翩然觀神京。大官給珍膳,法酒雙玉鉼。祗因逢景運,重際泰階平。致使方外士,恩寵霑鴻靈。一旦賦歸歟,行裾逐雲輕。自言當弱冠,綠袍佐山城。風露感末疾,離家煉黃寧。藥烹日月鼎,符書龍虎經。中氣昭象先,元覽極窈冥。欲期啟泥丸,翀飛出孩嬰。名花滿皇都,春風語流鶯。景物非不饒,歸思竟纏縈。芳歲去如矢,逝波日堪驚。純陽一銷鑠,重陰遂相乘。余聞重自愧,顛毛類枯莖。逐物向役役,棲身亦煢煢。幸有一寸丹,能與萬花并。何時滴秋露,相期注黃庭。』侍郎則賦長歌,中間敘尊師本末頗詳。山爲真牧張真君道靖鍊丹之所,故詩有『真牧之子世莫儔』之句,其事不甚著,故具書之。
宋禧,初名元禧,字無逸,餘姚人。學於楊維禎。洪武初,徵修元史。有庸菴集。
無逸有盛名,詩見於選本絕少。予購得其集,句如『欲雪未雪雲葉暗,似暮非暮風花寒』,『隔河雞犬舂聲急,繞屋田園豆葉肥』,『九歲兒郎能負米,半生客路未歸田』,『當時未覺青山好,此日重來白髮多』,『臘月雨連元日雨,故鄉人作客居人』,『借人几榻開漁舍,送客壺觴出酒家』,『秉燭山林連夜宿,思家道路幾人歸』,『驚心世事三年後,照眼梅花二月初』,『且復殺雞留宿客,未須采藥入青山』,『空中書寄仙人鶴,月下詩成佛寺鐘』,『臘雪已消三尺盡,春潮初送一舟行』,『試看墨本打碑賣,勝謁朱門冒雪歸』,『十日看山坐西閣,一春多雨怕東風』,『惡客不來成好夢,大兵巳過定豐年』,『南山種樹人猶在,東閣看花客再來』,『勝地江山兵後見,高天風雨客邊聞』,『青春誰解看花去,白髮真成秉燭遊』,『身到名山頭已白,眼明秋日葉初紅』,『惜春幾度行花徑,載酒先期過草堂』,『落筆十年身後在,懷人三絕眼中無』,『梅梁水涸魚龍遠,麥隴沙乾雁鶩稀』,『人日晝陰開晚照,老年寒極愛春風』,『艱難人事都非舊,貧賤交情倍覺真』,『黃葉又經秋夜雨,青鞋曾踏歲寒冰』,『南山臘雪新年在,東浦春潮昨夜來』,『樹繞石頭知客路,巖廻谷口見人煙』,『鐘聲曾聽孤舟夜,詩卷今題落葉時』,『二月江村三日雪,百花時序半春陰』,對法流轉,頗饒自然之趣。其寄景濂學士詩云:『修史與末役,乏才愧群賢。強述外國傳,荒疎僅成篇。』則自高麗傳以下,悉無逸手筆。覽元史者,所當知也。
徐尊生,字大年,淳安人。召修元史,授翰林應奉文字。有懷歸稿。
大年詩格清老,譬諸畫手,毫無鉛粉之飾。顧諸選家多不甄錄,何也?其懷歸集中,有授翰林應奉詩云:『布衣昨日孤寒士,翰苑今朝已授官。幼有文章淹滯久,老無筋力進趨難。隨班香案晨簪箏,列坐宮門午賜餐。早晚歸休宜引分,免教白髮點金鑾。』則當日業通籍矣。又呈崔尚書五古,則禮部尚書亮也。大年雖自引求去,而省臣留之,續修庚申君史,又編集禮樂書。迨三年九月,大明集禮書成,乃始得歸。故歸舟詩云:『兩年留滯帝王州』也。至六年九月,詔編日歷,復與纂修之列,又固辭還山,拂帝意,出爲陝西教授。未行而卒。蒙叟引睦州志,謂曾授翰林待制,不就。誤矣。
又云:或問大年讀元史詩中語,因疏其事於左:黃河之源,元潘學士昂霄志之,柯博士九思序之,陶徵士宗儀述之。世祖至元十七年,諭招討使都實佩金虎符以行,自河州寧河驛度殺馬關,約五千里,始抵其地。越歲,乃還。言:『河源在土蕃朵甘思西鄙,有泉百餘,沮洳散渙,粲若列星,以故名火敦腦兒。』火敦,譯言星宿也。元史祭祀志:『憲宗即位之二年,秋八月,始以冤服拜天於日月山。』王禕興龍笙頌序云:『興龍笙者,世祖皇帝所自作。其制;爲管九十,列爲十五行,每行縱列六管,其管下植於匱中,而匱復鼓之以鞲,自匱足至管端,約高五尺,仍鏤版作鳳形,繪以金采,以圍管之三面約廣三尺,加文飾焉。凡大朝會,則列諸軒陛之間,與眾樂並奏。每用樂工二人,一以按管,一以鼓韝,以達氣出聲,以叶眾音,而樂之奏成矣。』輟耕錄云:『興隆笙在大明殿下,其制:植眾管於柔韋,以象大匏土鼓;二韋橐按其管則簧鳴,簨首爲二孔雀,笙鳴機動,則應而舞。凡燕會之日,此笙一鳴,眾樂皆作,笙止樂亦止。』劈正斧,以蒼水玉碾造,高二尺有奇,廣半之。自殷時流傳至今者。朝會時,一人執之,立於陛下酒海之前,所以正人不正之意。志雅堂雜鈔云:『宜和殿所藏殷玉鉞,長三尺,三代之寶也,後歸於金。』元史禮樂志:『元正受朝,皇帝出閣,侍儀使引導劈正斧中行,至大明殿外,劈正斧直正門北向立。俟兩宮升御榻,劈正斧退立於露階東。』故趙孟頫宮詞云:『天步將臨玉斧來。』葛邏祿迺賢宮詞亦云『千官鵠立五雲間,玉斧參差擁畫闌』是也。一器也,而或曰『斧』,或曰『鉞』,按禮有朱千玉戚,然則此即玉戚云爾。
案:大年讀元史偶書云:『前朝實錄與修纂,異聞可紀不可刪。窮河直至星宿海,祭天遠在日月山。笙名興隆雜鳳吹,斧號劈正當龍顏。似茲前古殊未有,偶吟一二資餘間。』
朱右,字伯賢,臨海人。洪武三年,召修元史。六年,修日歷。除翰林院編修。七年,修洪武正韻。尋遷晉府長史。有白雲稿。
元史初成,爲期不過六月,故極其牽率。徐大年詩所云『草草便垂千載後,遲遲難俟百年餘』是已。李善長表進文亦云:『據十三朝實錄之文,成百餘年粗完之史。』於時以順帝三十六年事,無實錄可徵,未爲完書。孝陵復詔儀曹,分遣呂復、張貫、歐陽佑、黃盅等十二人,分行天下,凡涉史事者,令郡國上之。又遣儒生危於等,歷燕南北,開局於故國子監,采訪文字,請行中書官印封識達京師。三年二月,仍命宋濂、王禕爲總裁官,續完元史,纂修一十五人,右與崇德貝瓊廷琚、義烏朱世廉伯清、青田王廉希陽、嘉定王彝常宗、金華張丁孟兼、河南高遜志士敏、江陰張宜藻仲、當塗李汶宗茂、吳張簡仲簡、青城杜寅彥正、東平李懋曁俞寅、殷弼,而趙壎伯友仍與其列。以是年七月竣事,其牽率猶如故也。獨怪宋王諸公,負一代重望,即伯賢當日,亦以理學文章自命:於春秋傳、國語則有類編;於戰國先秦兩漢則有秦漢文衡;於唐、宋則首定韓、柳、歐陽、曾、王、三蘇文,爲八先生文集;於元則有文穎;而又於史則有歷代統紀要覽、通鑑綱目考證;其言曰:『凡民之欲足而止,惟學不可以足而止。』可謂有志者矣。宜其在局,討論精詳,用成信史。乃任其繁蕪重複,遂出宋、金諸史之下,何哉?良由孝陵猜忌,諸臣畏觸逆鱗,表進之書,不復更其隻字,但就庚申君事補綴,與前編絕不相蒙,致有一人而作兩傳者,史至此,『驚蛺蜨』之不如矣。白雲稿凡十卷。予僅鈔得前五卷,止有琴操無詩,其後五卷,僅得內閣本一過眼,恨未鈔成足本。琴操有郭公葵跋。公葵,吾鄉人,唐處敬詩云:『我昔居秀州,友有徐一夔。好爲古文章,自矜少所推。每論其鄉人,屈指二三希。云有善詩者,郭姓字公葵。不習時所好,刻意追古詞。前後數百篇,一一皆珠璣。』郭名秉心,惜其詩無一存者,可歎也。
附錄
郭公葵云:『伯賢廣琴操出人意表,非徒擬而作。將歸操云:「九州博大兮,將予遂之。」聖人待天下之心也。猗蘭操云:「子如好修,維我之求。子如不好,于我何郵?」道在我躬,安於命也。龜山操云:「周公上天,奈龜山何?」家國之治否,實存乎其人也。拘幽操云:「日月有明,容光弗留。」輔相之蔽也。岐山操云:「既有吾土,毋戕吾民!」太王之志也。履霜操云:「民生有知,以順天賦。」天下之爲父子者定矣。殘形操云:「曰修爾躬,自天之佑。」君子惟自修而已。琴操作於韓子之後,立言尤難,其宜與古人並傳哉。』
張孟兼,名丁,以字行,浦江人。徵爲國子學錄,與修元史。以太常丞出爲山西按察司僉事。遷山東按察副使,爲吳印所訐,論棄市。有集。
孟兼與景濂同里,景濂薦之朝。伯溫侍孝陵,論一時文人,謂『宋濂第一,其次臣不敢多讓,又其次孟兼也。』然負才傲物,屢凌其鄉曲。及請假還縣,令丞門謁奉牲酒,孟兼坐受其拜,不答,麾酒卻之,其亦無禮甚矣。當其之官山西,景濂以文贈行,有云:『鷙鳥之揚揚,不如威鳳之雍雍。獅猊之彊彊,不如祥麟之容容。刑法之堂堂,不如德化之雍雍。人不務德則已。苟有德焉,又何憸壬之不革其行。孟兼盍於此而留意哉!』景濂可謂盡朋友相規之義矣。卒之怙終不悛,與吳印爭訐。印兩上封事言狀,帝怒,械至闕下,命衛士捽髮搥之垂死,論棄市。詔印曰:『吾除爾害矣,善爲之。』噫,印一鐘山寺僧爾。帝寵任之,授室賜金,至爲之復讎,必期快其意而後已。毋乃過與?
又云:杜子美集有漫興五絕九首。又七言云,『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渾漫與者,言即景口占,率意而作也。其後蘇子瞻、黃魯直、楊廷秀諸公,皆襲用之,押入語韻。姜堯章詠蟋蟀詞云:『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段復之詞云:『詩句一春渾漫與,紛紛紅紫俱麈土。』陰時夫輯韻府群玉,亦采入語字韻中。蓋自元以前,無有讀作漫興者。迨楊廉夫作漫興七首,妄謂:『學杜者,必先得其情性語言而後可,得其情性語言,必自其漫興始。』而其弟子吳復見心從而傅會之。注云:『漫興者,老杜在浣花溪之所作也。漫興之爲言,蓋即眼前之景,以爲漫成之辭。其言語似邨而未始不俊,此杜體之最難學者。』自廉夫詩出,而世之人遂盡改杜集之舊,易與爲興矣。首沿其誤者,張孟兼也。存其詩特糾其謬。
王彝,字常宗,嘉定人。以布衣召修元史,賜金幣遣還。尋薦入翰林,以母老乞歸。洪武七年,坐太守魏觀事,伏法。有三近齊稿。
常宗自號嬀蜼子,學有淵源。集中孔子廟學碑、南門記、鄉飲酒銘,文甚高潔。時鐵崖以文雄東南,傾動一世,常宗獨作文妖一篇詆之。其略曰:『天下所謂妖者,狐而已矣。俄而爲女婦,而世之男子惑焉,則見其黛綠朱白,柔曼傾衍之容,無乎不至。雖然,以爲人也則非人,以爲婦女也則非婦女,而有室家之道焉,此狐之所以妖也。文者道之所在,曷爲而妖哉!浙之西言文者,必曰楊先生。子觀其文,以淫詞譎語,裂仁義,反名實,濁亂先聖之道。顧乃柔曼傾衍,黛綠朱白,奄然以自媚,宜乎世之爲男子者之惑之也。予故曰:會稽楊維楨之文,狐也,文妖也。噫,狐之妖,至於殺人之身,而文之妖,往往後生小子群趨而競習焉,其足爲斯文禍,非淺小也。文而可妖哉!妖固非文也,世蓋有男子而弗惑者何憂焉。』誦其文,可謂獨立不懼者矣。其爲詩若神絃四曲露筋孃子篇,尚沿鐵崖流派。而集外有題宋復古鞏洛圖六言云:『斜陽欲雨未雨,別嶺歸人幾人。峰迴忽見月出,穉子相迎澗濱。』頗有摩詰、文房遺韻。又題宋徽宗畫百合圖云:『偶爲美名圖百合,不知南北已瓜分。』亦有思致。
張宣,字藻仲,初名瑄,江陰人。洪武初與修元史,擢翰林院編修。既而謫濠,道卒。有青晹集。
藻仲入翰林,年未三十,孝陵以小秀才呼之。既奉詔歸,娶邵亨貞女,宋學士送之以詩,所傳『紅錦裁雲春奠雁,紫簫吹月夜乘鸞』是也。及謫濠,道卒。以詩辭其父溝南先生端云:『出世再當爲父子,此心終不間幽明。』誦之使人心惻。
張簡,字仲簡,吳人。初師張伯雨爲黃冠。元季兵亂,以母老歸養,遂返巾服。洪武初,召修元史。有白羊山樵集。
饒介之分守吳中,自號醉樵。延諸文士作歌,仲簡詩擅場,居首坐,贈以黃金一餅,高季迪白金三斤,楊孟載一鎰,今其詩載集中,殊不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