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譚清海,字永明,東莞人。有靈洲詩草。
處士以布衣思自奮功名,永陵時上言十事不納。穆宗即阼,復走京師,進三大禮疏。其略曰:『我太祖高皇帝文德武功,前此未有,一傳至建文君,紛更法制,文皇帝於是訓兵除之,即位之後,悉復洪武舊制。夫成祖未即位之先,建文君天下者也。四年以來,其措置雖不足觀,然有一日之君,必有一日之政事,而使之湮沒不傳,將來者,何以徵也。且洪武三十一年爾。今曰:「三十五年。」豈賓天之後,猶能撫綏四海,統理萬幾,此非所以示信也。陛下宜敕令史官,修其一朝實錄,仍以建文年號,復告高廟而追諡之,庶幾文獻足徵,可以信今而傳後矣。又按正統十四年,也先入寇,大同失利,太監王振不與大臣謀議,獨挾天子親征,命郕王居守,師駐土木,天子蒙塵,京師大震。皇太后召百官入集闕下,命郕王權總萬幾,既而復命郕王,宜早正位,蓋以時方多事,國賴長君故也。王涕泣固辭,於時文武群臣,交相勸進,然後不得已即皇帝位。夫土木之難,非國家大變哉!當是時,社稷爲重,君爲輕,使非景皇帝預登大寶,臣恐天下之事難言矣。況多難之秋,篤任于謙,選將擇能,練兵主戰,宗社不至於南遷,伊誰之功歟?及英宗皇帝駕還,景皇帝迎拜,相持而哭,推遜良久,授受之意,昭如日星。一旦不豫,英宗復位,此天之所順也,人之所歸也。而賊臣徐有貞輩,迺貪天功以爲己功,首倡奪門,動搖國本,駕言定策,獵取侯封,構骨肉無已之禍端,損國家萬年之元氣,遂使景泰七年君臨天下之號,一旦改除,于謙社稷之臣,竟死刀下。每讀國史,流涕傷心,不能不飲恨也。英宗復鑑其誣,深懷怨悔,未及改,遽爾上賓,憲宗敦念親親,用成先志,上尊諡曰:恭仁康定景皇帝。然而未得稱宗,未饗太廟,歷朝因循,實爲缺典。夫人臣有功於國者,猶得附饗於廟,而況正位於九重之上,七年之間,社稷攸賴,德在天地,功在祖宗,不幸晏駕,一二讒賊之臣,迺隨而媒孽之,遂至不得以列群宗而安廟祀,孔子所謂正名之義安在?今陛下即位之始,宜明詔中外,尊爲某宗,祔祀太廟,以正一代昭穆之倫,以敦萬世宗親之義,仍以于謙配饗,用報有功,復敕有司震暴有貞之罪,削其官爵,夷其墳墓,以爲將來不忠之戒。庶幾祀典可明,而典刑可正矣。又按太祖高皇帝首建太廟,爲同堂異室之制,而奉元、恆、裕,淳四帝居之,成化間,九廟已滿,下詔議祧。於是以元皇帝爲始祖,以太祖、太宗爲世室,於寢殿後建祧廟,群主以次遷入焉。至嘉靖十七年,先帝斷自宸衷,獨奉高皇帝爲不遷之祖,改號太宗爲成祖,復上獻帝爲睿宗,而並附九廟祀焉。夫太祖有功於天地,創業垂統,爲萬世計,尊之爲始祖,禮之正也。獻帝篤生聖子,入繼天朝,我先帝一念報本之心,不能自已,而尊之爲帝,祀以天子之禮,此猶可以義起者。若升祔九廟,而與列聖並饗,臣不知於義何取?於禮何居?天下之分奚辨乎?昔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以有天下,是天下者,太王、王季、文王之天下也。故武王得以追王太王、王季、文王也。猶我太祖之追尊四祖也。今先帝所嗣之緒,果纘之獻帝乎?抑纘之祖宗列聖乎?使纘之祖宗列聖,則先帝之天下,祖宗列聖之天下也,先帝不得而私其親也。今饗其親於九廟之中,則是先帝之天下,既受之祖宗列聖矣。而復受之獻帝,謂非有兩統乎?此一人之私也,非天下萬世之公也。我朝之制,子爲天子,其母稱太后不稱后,不得並嫡同饗,於是有奉慈之殿,所以明微也。陛下謂君臣之分,與嫡庶之分,奚殊焉。獻帝本安陸之藩王,曾北面於武宗者,今升祔九廟,而與群宗並列,則是儼然居武宗之上矣。爲天子之母者,不可以庶而並嫡,爲天子之父者,獨可以臣而尊君哉?臣聞獻帝在藩邸時,克遵朝廷制度惟謹,天下稱順焉。故於其崩也,而武宗諡之曰獻。夫生而能恪守藩臣之禮,未有死而肯倒置冠裳者也。今儼然居武宗之上,臣恐獻帝在天之靈,必以上下之分,不可踰也,禮義之防,不可越也,祖宗相傳之統,不可私也,將蹙然不安於其位矣。夫祭者,所以安先人之神也。既蹙然不安於其位,則又何愛於附饗,何取於太廟哉?陛下方將秉正奉公,爲天下矜式,必不以私親之故而廢禮。其敕禮部會多官集議,再訂廟儀,務求典禮之正,庶於祖宗祭統,不至生嫌,獻帝神靈,得以安饗,而亦不失先皇尊親報親之心。祀典由是而正,禮義由是而安,天下之分,由是而辨,而萬世人心之公,定於此矣。』以上三事,皆言人之所不敢言。且倡議於楊時喬、詹沂、劉曰梧、歐陽調律諸臣之先,而實錄不書,野史失載,故節錄之。處士善談兵,見知於戚少保,歸隱羅浮見日峰,鄉里稱爲見日山人。
楊承鯤,字伯翼,鄞人,太僕卿美益子。國子監生。有西清閣詩草。
伯翼論文,謂:『先民有作,彀率存焉。不入彀率,雖工無當也。』論詩厭薄王、李,謂:『暗中摸索,知爲今人之詩。惟誦之不類今人,而不蹈古人之跡,斯善矣。譬如學書然,方其心慕手追,必盡肖古人,及其成也,不必盡肖,乃成家。』可稱知言者也。寄題江心寺云:『勝絕江心寺,江空塔影長。潮痕剝斷石,海氣溼危廊。僧老秋無寐,鵰寒翅有霜。英雄餘涕泗,風雨弔殘陽。』
沈懋嘉,字會真,平湖人,懋孝之弟,諸生。有白巖遺稿。
吾鄉屠康僖墓,在乍浦陳山,山濱海,宰木蓊鬱,每東風起,有鳥海外來集於樹,土人張羅持竿捕之,大者曰截毛鷹,亦曰[⿰畫鳥]鶘,中者曰花雞,小者曰鑽籬,剖其腹有青椒,其骨甚脆,號爲秋鳥。文學詩云:『陳山西麓海東頭,細網長竿帶綠韝。買得山禽如粉脆,屠墳十里稻花秋。』蓋紀其實。
陳有守,字達甫,休寧人。有六水山人詩集。
山人好遊,轍跡遍湖海,以郡有南浦,六州水胥匯於川,注海,遂自號六水山人,一曰天瀛山人,又曰斗下老人,自比沈麟士、王孺仲。其詩取材目前,不甚鎔鍊,所選徽郡詩,斤斤繩墨,不失正音。
盛時泰,字仲交,上元人。貢生。有蒼潤軒集。
沈啟南題倪元鎮畫云:『筆蹤要是存蒼潤,畫法還應入有無。』盛仲交畫師元鎮,文徵仲遂以蒼潤題西冶城之小軒。仲交性愛山水,去郭二十里,爲攝山,山之左,有大城山,結精舍其中,時跨一青騾,欣然獨往。嘗爲子娶婦,其妻戒勿他往,忽隨友人往城南古寺,數日乃還,妻慍而詈之,乾笑而已。張肖甫開御史臺於句容,仲交醉撾戟門之鼓,肖甫曰:『安得此狂生,必盛仲交也。』邀入復飲,達旦乃別。萬歷初元,以陪貢試吳下,肖甫謂曰:『子過姑蘇,宜一謁王元美。』遂攜所著兩都賦,謁元美於小祇園。元美贈之詩曰:『遂令陸平原,不敢賦三都。』又三日之內,遍和元美擬古詩七十章,元美爲之氣奪云。
孫文篪,字伯諧,歙人。
附錄
王仲房云:『伯諧好神仙,山居獨行,洞簫在佩,不顧俗人訕笑。其詩任性放吟,嬾於祖述,間有合作,便越凡情。若「行人欲問前朝事,翁仲無言對夕陽」,足稱佳句。』
欽叔陽,字遇公,吳縣學生,入國子監。有集。
太監孫隆以督織造駐蘇州,朝廷方起稅額,惡少年行賄充委官,乘輿張蓋,勒索商稅,民不堪命。崑山人葛成率眾二千人,分作六隊,一人搖蕉扇前行,後執梃隨之。知長洲縣事鄧雲霄,見民情洶湧,擒委官頭目,械於玄妙觀,眾立毆死,裂其尸,知府朱燮元勸諭,始得解散,此萬歷二十九年事也。時葛成慷慨就獄,後得宥罪。又二十餘年,而有顏佩韋等,實先啟其兆云。遇公謠凡一十三首,茲錄稅官謠三首,其一云:『四月水殺麥,五月水殺禾。茫茫阡陌殫爲河。殺禾殺麥猶自可,更有稅官來殺我。』其二云:『千人奮梃出,萬人夾道看。斬爾木,揭爾竿。隨我來,殺稅官。』其三云:『稅官來,百姓哭。虎負嵎,猱升木。壯士來,中貴走。十二人,三授首。歡樂崇朝不及夕,倏忽頭顱已狼籍。投畀烏鳶烏不食。』蓋音節特近古者。
張名由,初名凡,字公路,蘇州嘉定人。有張公路詩集。
公路居平世而好言兵,棄家產僮僕以避徭役,可稱知幾之士。蓋先唐、婁、程、李四子稱詩,而學文於震川者。吉貝辭云:『禹貢故江道,今已失其真。西亂北入婁,浦東接春申。中淤百餘里,高飛起黃塵。三年棄不治,地頗生理殷。九夏耰耡出,三時雨露新。吉貝萬餘頃,其葉何蓁蓁。秔稻產三吳,初不係海濱。陵谷日變遷,造物亦至仁。嗟嗟肉食謀,此理難具陳。』
俞安期,初名策,字公臨,既更今名,改字羨長,吳江人。有翏翏集。
羨長之名,由元美、明卿、伯玉而成,詩亦兼綜三家。原本李獻吉,長於獺祭,賦景有餘,言情不足。如入隋苑,觀翦綵花,青紅碧綠,非不爛然奪目,即而視之,與根株總不相附。
附錄
朱雲子云:『羨長語多雄壯,如望海云:「星臨東極無分野,山入南荒有沃焦。」廬山絕頂云:「爭趨大海千江定,纔入中峰兩郡分。」寄臨洮監司云:「桃花東道來天馬,木葉西山見玉狼。」寄建昌兵備云:『笮馬全教歸漠北,竹王那許擅南中。」皆名貴可傳。』
何白,字無咎,永嘉布衣。有汲古堂集。
無咎起於側微,事容有之。第考萬歷庚辰履歷,龍君御初授徽州府推官,鐫級改溫州府學教授,入爲國子博士,未嘗任溫州司李也。錢氏殆亦道聽之說。汲古堂集原亦出於七子,頗與俞羨長根近。
附錄
愚山云:『無咎幼時,爲郡小史,龍君御爲郡司理,異其才,爲加冠,集諸名士賦詩以醮之,爲延譽於海內,遂有盛名。』
黃克晦,字孔昭,惠安人。有黃孔昭詩選。
孔昭少爲畫工,壯歲以詩名,其金陵遊稿,則張仲立刊之;西山唱和編,則李于美定之;金臺詩則林登卿鐫之。登卿稱其古風,天籟自鳴,近體森然紀律,『青溪社』集諸公,允當推爲祭酒。聽話西苑云:『雷殿清虛太液秋,至尊多在望仙樓。樹深宮闕東西合,月出波光下上流。麟圃紫芝春曄曄,兔園白鹿曉呦呦。軒皇鼎在龍髯斷,露箔風簾不上鉤。』病中風雨寄歐楨伯云:『薊門衰病颯驚秋,風雨蕭蕭獨倚樓。四海新知名下老,頻年多病客中愁。雲連北極迷宮樹,水發西湖出御溝。京國逢君歡不淺,可憐經月罷同遊。』欸乃曲云:『五虎山如五虎蹲,盡對無諸舊國門。無諸去後山空在,秋草蕭蕭日又昏。』『微茫星月下江鄉,三十六灣江水長。夜半舟人相借問,好風日出到洪塘。』
鄭琰,字翰卿,閩縣人。
翰卿詩名籍甚,興致故超,七言近體,全得力於唐詩鼓吹者。贈顧小侯云:『甲第連雲𦗪帝城,畫簾繡箔照朱甍。新開馳道千金埒,舊領團營七較兵。方士房中龍虎鼎,侍兒花底鳳凰笙。燕山二月春初好,玉勒朝朝待曉鶯。』黃山道中云:『微霜風物色淒淒,路入黃山是五谿。帝子不歸汾水上,行人愁過穆陵西。荒原曉露銅駝泣,古驛秋風鐵馬嘶。獨客傷神家萬里,斜陽征雁楚天低。』
胡宗仁,字彭舉,上元人。有知載齋稿。
彭舉詩頗清真,惜稿爲楚人論定,必去其菁華,僅存皮骨矣。
附錄
愚山云:『彭舉隱冶城山下,本富家子,老而食貧,不謁時貴,畫師子久、雲林。嘗詠唐六如詩:「閒來自寫青山賣,不使人間作業錢。」殊自得也。有詩二千餘首,鍾伯敬爲論定,每自誇其「寒星徹夜疎,明月爲我至」,以爲神來之句。亦可見其清思也。』
林世璧,字天瑞,閩縣人。有彤雲集。
天瑞爲龔祭酒用卿女婿,嘗從婦翁遊鼓山,分韻賦詩,時天瑞已醉,詩成題壁,有『眼中滄海小,衣上白雲多』之句,坐客皆歎以爲不及。徐惟和詩云:『閒尋老衲叩禪堂,墨跡淋漓滿上方。一自題詩人去後,白雲滄海兩茫茫。』蓋爲天瑞作也。覽彤雲集終卷,才雖敏而調實庸。
汪廷訥,字無如,休寧人。有環翠堂集。
無如耽情詩賦,兼愛填詞,結環翠亭,酒讌琴歌,與湯義仍、王伯穀諸人遊。興酣聯句,嘗集唐人詩云:『狎鳥無機任往來,一川晴色鏡中開。竹間駐馬題詩去,松下殘棋送客回。綠樹碧檐相掩映,落花飛蜨共徘徊。物情多與閒相稱,莫惜芳時醉酒杯。』製百家衣,可云無縫者已。
朱應龍,字舜夔,一字近臣,鄞人。有東籬樂府。
東籬與沈明臣、葉太叔、盧澐齊名,號『明州四傑』。乘月飲海上,大醉溺死。其短歌行云:『皎皎月明,駕言宵征。唯君之故,不遑自寧。』說者以爲近於讖也。
葉太叔,字鄭朗,晚更名亭立,改字介子,鄞人。有思煙集、藏山稿。
葉君,嘉則弟子,別裁詩派。小築一律云:『性本耽篇籍,尤憐誦絕交。先生號東郭,小築近西郊。花霧侵衣袂,茶煙亞竹梢。坐行都自適,好鳥語咬咬。』
嵇元夫,字長卿,歸安人。有白鶴園集。
長卿父編修世臣,嘉靖辛丑分校禮闈,高文襄出其門。長卿少年簡傲,獲罪嘉興某推官,坐死,文襄營救獲免,招入都,執其手語朝士曰:『此天下才也。』及文襄去位,乘牛車出國門,次日,始有馳傳後命。長卿盧溝送新鄭相公詩云:『單車去國路悠悠,綠樹鳴蟬又早秋。燕市傷心供帳薄,鳳城回首暮雲浮。徒聞後騎宣乘傳,不見群公疏請留。三載布衣門下客,送君垂淚過盧溝。』蓋紀其實也。一時傳誦,謂陽關三疊,河滿一聲,無此淒楚。比還里,困甚,歲暮大雪,李給事樂語家人曰:『此時嵇公子必大困。』因載酒熾炭櫂舟從之,見嵇方坐涯次酌水,相與劇飲而別。苕中傳爲佳話云。
盛鳴世,字太古,鳳陽人。國子監生。有谷中集。
太古五言圓潤貼妥,其源出於郎士元。贈隱者云:『只在高霞外,無人識去蹤。伴猿棲一室,放鶴下孤峰。丹竈雲中火,青天夜半鐘。平生長往意,相望不相從。』七月八日潞河舟中別長安諸子云:『天漢龍初返,星橋鵲乍分。隔河收片雨,宿浦有殘雲。復作孤舟別,兼悲一葉聞。相看此時恨,不獨在離群。』
何璧,字玉長,福清人。
玉長任俠,見知於黃陂張濤。張後開府遼東,將疏薦以布衣拜大將,會罷鎮乃止。濤卒,入楚哭之,遂以病死。亦嶔䗁之士也。寄友詩云:『士到出山誰不賤,術惟遊世最難工。』足當阮生之泣矣。西湖尋曹能始云:『垂楊漠漠荇田田,何處春風十四絃。放鶴僧歸三竺雨,聽鶯人過六橋煙。詩尋蘿薜誰邊寺,酒載桃花第幾船。遊子天涯魂易斷,非關春樹有啼鵑。』
汪樞,字伯機,鄞人。有存俟篇。
伯機世祿之家,不樂仕進,治別業曰泡園,賦園居詩六十首,閩人徐興公極稱之。懊憹曲云:『千金買妾身,一旦遠行邁。大艑如屋寬,底事不相載。』
沈瑞徵,字靈繹,海寧學生。有慧居遺集。
先生五言如『落木悲秋氣,浮雲起夕陰』,『雁聲春半少,寒色雨中多』,『野犬迎人吠,流鶯隔樹聞』,『雪鷗輕片片,煙樹遠冥冥』,『竹翠侵衣溼,峰陰入戶涼』,高者近『大歷十子』,下亦不失爲四皇甫也。惜年未四十而沒。遺詩一卷,孫翰林編修珩刊行之。
江禹奠,字其永,休寧人,僑居吳縣。國子監生。有元芝館詩集。
其永與王伯穀共肄業於留都,而詩名未振。然其五言清切,如:『秋雨半沈閣,夕陽巳在山。』『落葉半庭月,啼烏滿屋霜。』『寺出寒煙外,山沈細雨中。』『雨洗松根石,雲開屋後山。』『山影隨帆轉,溪聲挾雨飛。』『久有青山志,因歌白露詩。』頗類鵝池生。
姚旅,初名鼎梅,字園客。莆田人。
園客放浪湖海,綴拾舊聞,露書一編,頗存軼事。其評騭一時詩家,遠比敖器之,近續王元美。
汪功胄,字介夫,休寧人。有介夫存稿。
介夫,大呂之子,善詩而夭,存稿二卷,大半學李長吉。春日閒居云:『韶景當春半,閒居覽物華。綠分當戶竹,紅過隔牆花。樵牧依林近,溪山帶郭斜。閒身甘自放,吟臥寄煙霞。』
周應辰,字斗文,鄞縣學生。有綠莊詩采。
綠莊遊鄒南皋之門,南皋問曰:『使周生爲仲尼弟子,將誰學?』對曰:『某小人,願學樊須。』聞者以爲善於說辭。閩人林古度序其詩,稱其色古而骨堅。
沈木,字子喬,嘉興人。萬歷間,縣學生。有近竹稿。
子喬自號靜得逸人,夜起一詩,具臻佳境。其詞云:『暑夜不成寐,起步中庭中。殘月忽墮水,明河猶在空。籬根滴清露,樹杪生微風。坐愛新涼好,先秋有候蟲。』
丁雲鵬,字南羽,休寧人。有丁南羽集。
南羽工畫,其寫神王羅漢,骨氣奇偉,不減大、小尉遲。詩特具體而已。舟次尤溪云:『客程迷水國,山靄護城闉。歲涉三冬暮,花先十月春。魚鹽通海販,橘柚落園珍。故舊頻勞慰,荒塗未厭貧。』
方于魯,初名大滶,後以字行,改字建元。歙布衣。有佳日樓詩集。
古人製墨,率用松煙,漢取諸扶風,晉取諸廬山,唐則易州上黨。自李超徙歙,張谷徙黟,皆世其業。其後耿仁遂、高慶和、戴彥衡、吳滋、胡智、率多歙人。明則羅文龍少華、邵克己格之、程大約君房輩,咸以製墨稱。而于魯所製最夥,上自符璽圭璧,下至雜珮,凡三百八十五式,刊成圖譜,曾上呈乙覽。所造雲箋,匪止成都十樣。嘗以百花香露和墨,自作長歌。世但目爲墨工。然汪伯玉曾招之入『豐于社』。送張山人歸越云:『雉子斑斑麥正齊,黃梅四月雨淒淒。新安江上攜尊酒,送爾看山到浙西。』
錢允治,初名府,後以字行,更字功父,長洲人,穀子。有少室先生集。
功父勤於汲古,詩篇特勝乃翁。同汪魯二將軍登寶山看海云:『地軸東虧接混茫,空明何處是扶桑。青山一點孤城黑,碧月半輪殘照黃。橫海樓船天漠漠,隔沙煙樹水蒼蒼。野夫卻喜狼烽息,醉飲將軍寶纛旁。』喜汪伯耳自桂林歸見過云:『金雞未放詎言歸,細雨衡門忽款扉。萬死可憐惟舌在,一官寧論與心違。藤江瘴癘人行少,桂嶺風煙客住稀。相見秖疑如夢裡,濁醪不醉淚沾衣。』
周履靖,字逸之,嘉興人。有梅墟雜稿。
逸之夫婦能詩,門內唱和,鈔撮夷門廣牘刊行,亦好事者流。蓋先寒山趙凡夫偕隱者。江上竹枝詞云:『夜來春雨溢春田,江上蘼蕪遠接天。赤腳漁娃晨入市,柳條帶雨串銀鯿。』
唐時升,字叔達,嘉定人。有三易齋集。
『嘉定四先生』詩文,要當推叔達第一,長蘅子柔且遜席,矧孟陽乎?錢氏謂其『放筆而成』,繹其辭,乃追而出者。由其欲伸孟陽,故有意抑之爾。
附錄
愚山云:『叔達詩皆放筆而成,語不加點,遇其得意,才情飈發,雖苦吟腐毫之士,無以加也。其文縱橫踔厲,深惡艱深塗澤之作,自命其集曰三易。四明謝三賓知縣事,合孟陽、子柔、長蘅之詩文,鏤板行世,題曰:嘉定四先生集。』
婁堅,字子柔,嘉定人。貢生。有吳歈小草。
『練川三老』,子柔古風獨勝。祁之柳二章分寄君實伯隅云:『祁之柳,其葉油油。自我送子,于祁之洲。佇立望之,莫知我愁。豈不能言,以寫綢繆。我言斯永,我心則憂。乃如之人,洵美且修。我之所臧,人以爲尤。』『祁之柳,其葉爛爛。自我送子,于祁之畔。佇立望之,莫知我怨。豈不能言,以寫嘅歎。我言之長,我心則亂。乃如之人,洵美且燦。人之所榮,子以爲患。』
程嘉燧,字孟陽,休寧布衣,僑居嘉定。有松圓浪淘集。
孟陽格調卑卑,才庸氣弱,近體多於古風,七律多於五律,如此伎倆,令三家邨夫子,誦百翻兔園冊,即優爲之,奚必讀書破萬卷乎?蒙叟深懲何、李,王、李流派,乃於明三百年中,特尊之爲詩老。六朝人語云:『欲持荷作柱,荷弱不勝梁。欲持荷作鏡,荷暗本無光。』得毋類是與?姑就其集中,稍成章者,錄得八首。送叔達之錢唐云:『夜雨維舟數,秋風解袂輕。相逢留客住,同作送君行。月色湖中寺,潮聲江上城。知君遊賞處,相念若爲情。』雨中過伎家飲書贈陳翠云:『紅樓細雨燕飛斜,玉面珠簾相映遮。三月江南春色盡,卻行江北見梅花。』
吳夢暘,字允兆,歸安人。有射堂詩鈔。
虞山錢氏,諡嘉定程孟陽曰:『松圓詩老。』謂『能照見古人心髓,若親炙古人,而得其指授』,歎爲古未有。新安閔景賢輯明布衣詩,推歸安吳允兆爲中興布衣之冠。是皆阿其所好,不顧千秋之公是公非。以余觀二子之作,以政則魯、衛,以風則曹、檜,陳詩者不廢,斯幸矣。秋草云:『八月幽并百草黃,還聞一曲奏清商。關河今夜皆寒色,陵寢前朝但夕陽。久客自然迷道路,後時能不畏風霜。吳兒莫說漂零易,未到邊頭古戰場。』
謝兆申,字耳伯,邵武人。有謝耳伯全集。
晉江黃監丞明立,序耳伯集,稱其『喜交異人,購異書,摭異聞,自墳典邱索經緯流略,稗官璅語,靡不甄錄。交遊既廣,橐中裝半以佞佛,半以市書,有三十乘留僧舍,已散佚。』予嘗入閩,購其手鈔張伯雨詩,與世所傳者迥別。惜乎三十乘者,悉蕩爲煙塵矣!耳伯詩,非不銳意法古,奈其辭鬱而不舒。蓋耳伯踰嶺遊吳,首以詩文請業於劉子威,未免問道於盲,宜其所就止此,學者擇師,誠不可不慎爾。
范汭,字東生,烏程人。有范東生集。
東生詩才嫺雅,如靈犀結佩,可以辟塵,方之孟陽、允兆諸君,覺尤騰拔。琴川夜泊懷孫齊之云:『野宿次鳧鷖,青青荻筍齊。潮痕隨月落,山勢壓城低。殘夢風前柝,歸心曙後雞。還知高隱處,只隔水東西。』旴江對月云:『新月出江干,郵亭獨倚闌。別家如昨日,二十一回看。』春日訊吳允兆云:『遠樹微波黯不分,闔閭城畔寄孤雲。春來儘有還鄉夢,除卻青山便是君。』閩宮詞云:『露華如水蘸宮牆,紅豆花兼荔子香。多少蛾睂閒待月,九龍帳底貯歸郎。』『四條絃上按新聲,半是先皇手教成。舊事內人誰敢洩,春來燕子不呼名。』
附錄
韓子蘧云:『東生論詩,不可一世,意所不協,張髭怒目,諵諵詬誶。及其苦吟,收視反聽,思極窅冥,多清微簡遠之句。』
吳鼎芳,字凝父,吳縣人。後爲僧,名大香,字唵㘕,居烏程之霞幕山,與范汭交。有披襟唱和集。
附錄
韓子蘧云:『東生苕產,而僑寓吳門,凝父吳人,而棲禪苕上。東生好浮大白,高談雄辯,凝父豐神藴藉,恬淡寡言。其蹤跡雖殊,而論詩相若。』
吳兆,字非熊,休寧人。有金陵、廣陵、姑蘇、豫章諸稿。
非熊清而能麗,綺而不靡,最見賞於石倉,其風調亦相儷。春遊曲云:『細雨溼春泥,流鶯幾樹啼。東風淮水曲,落日長干西。夾道看馳馬,圍場下鬭雞。倡樓今夜醉,月出管絃齊。』西河子夜歌云:『新著杏紅衫,試騎赭白馬。馬驕堤路窄,急爲扶儂下。』
沈野,字從先,吳縣人。有臥雪、閉戶、燃枝、榕城諸集。
從先賣藥吳門,曹能始賞其詩,延致石倉園,題所居之室曰吳客軒。寒食絕句云:『驚心芳草上河橋,雨後推窗見柳條。廚下從來煙火少,不知寒食是今朝。』最爲詩人傳誦。按孟雲卿云:『貧居往往無煙火,不獨明朝爲子推。』伍唐珪云:『慚愧四鄰教斷火,不知廚裡久無煙。』則前人久已道之矣。其樂府能盤硬語,頗饒古意。短歌行云:『推絃拂柱,歌我浩曲。浩曲未歌,腸中躑躅。河中有船,不載客還。尊中有酒,不令客歡。世人結交,安得常好?他鄉寄食,安得常飽?士貧者賤,客久者貧。不如歸去,偕我故人。』邊詞云:『塞上風高獵馬稀,天山六月雪花飛。閨人不解征人苦,直到隆冬始寄衣。』
秦鎬,字京,汝南諸生。有頭責齋詩。
袁小修序頭責齋詩,有云:『今人字皆兩字,而京字獨一字,自東漢以下無之矣。』然自漢以降,如顏之推字介,李曇字雲,劉乾字天,羅靖字禮,房元齡字喬,顏思古字籀,張巡字巡,孫晟字鳳,李條、徐倫字堅,毛欽字傑,正難悉數也。
米雲卿,字君夢,湖廣人,或云汴人,徙家蘭溪,後徙居歸安之埭山。
君夢晚寓吳興,往來無定跡。其撥悶詩云:『十年湖上社,雙屐泖東山。有子癡難教,無家老不還。』後卒于埭山之枯木菴。秋柳云:『搖落天涯正此時,蕭疎多見路旁枝。一朝染露全無色,何處含煙尚有絲。漢苑也應隨日短,隋堤難道入秋遲。陰陰滿眼河山暮,愁絕那堪帶雨垂。』『一夜西風那便凋,他鄉何處不蕭蕭。依稀有葉還無葉,搖落長條復短條。難忘折來情脈脈,更愁看去路迢迢。經過若問傷心地,涼雨寒煙鎖灞橋。』
徐允祿,字汝廉,蘇州嘉定學生。有思勉齋詩編。
汝廉抗言持論,具有經世之術。詩則非其所長。
附錄
愚山云:『天啟辛酉,予官詹端,汝廉貽書累萬言,謂「正統己巳之役,徐元玉得謀國大局,而于廷益爲孤注。公等當早決大計,勸請南遷,定商家五遷之議,勿爲宋頭巾所誤。」甲申三月,大命以傾,豈知憂危慮早,乃自二十年前一老書生發之,其風義有大過人者。』
徐𤊹,初字惟起,更字興公,閩縣人。有鰲峰集。
嚴儀卿論詩,謂『詩有別才,非關學也』。其言似是而實非,不學牆面,焉能作詩?自公安、竟陵派行,空疎者得以藉口,果爾,則少陵何苦讀書破萬卷乎?興公藏書甚富,近已散佚,予嘗見其遺籍,大半點墨施鉛,或題其端,或跋其尾,好學若是,故其詩典雅清穩,屏去觕浮淺俚之習,與惟和足稱二難。以此知興觀群怨,必學者而後工。今有稱詩者,問以七略四部,茫然如墮雲霧,顧好坐壇坫說詩,其亦不自量矣。
附錄
南損齋云:『興公聚書至數萬卷,所居鰲峰麓,客從竹間入,環堵蕭然,而牙籤四圍,縹緗之富,卿侯不能敵也。其考據精覈,詩自樂府歌行及近體無所不備。』
汪逸,字遺民,休寧人。有逋屋吟。
遺民與馬時良、仲良倡和,里人目爲『華屋詩老』。蘧公池上云:『園經一雨再雨,水接西邨北邨。牧子驅牛避道,僧雛讓鶴譍門。』
董斯張,字遐周,烏程人。國子監生。有靜嘯齋集。
遐周初學詩於趙廣業,及入閩,心折曹能始,歸與吳允兆、王亦房酬和。是時公安景陵派盛行,浙西風氣,不盡移易。遐周洽聞周見,與吾郡沈景倩略同,詩亦相似。嘗以所作,投前守吳季騧,季騧寓書韓求仲云:『在郡兩年,不識有董生,吳興守眼可抉也。近得渠見贈詩,如飛天仙人,不著一煙火字。』其傾倒若是。讀曲歌云:『儂如一絃琴,獨絲纏相交。歡如雙耳鼓,慮爲他人搖。』『十日不窺牖,後園花放齊。薔薇刺儂衣,蛺蝶投儂懷。』過桐江云:『薄暮櫂歌聲,看山不計程。江晴船作市,地僻縣無城。蜃氣連虹暗,龍腥雜霧生。釣臺猶可望,緩楫未須行。』吳門道中云:『柳花片片拂船窗,雪點湖田鷺幾雙。數到明朝寒食夜,半篷殘照過吳江。』初夏云:『楊柳陰濃曳碧煙,一溪不雨不晴天。水樓處處憑紅袖,吳下新來茉莉船。』
何允泓,字孝穆,常熟縣學生。
孝穆詩頗嶔崟,不沿時習。讀元遺山集云:『滄海橫流著此身,中原天日照累臣。明昌大定三生夢,欽叔希顏一代人。野史亭中遺汗簡,讀書山下起埃塵。幽蘭灰燼今何在,千載空餘老角巾。』讀張光弼集云:『畫省無心久握蘭,西湖花月一叢殘。共傳軍府題詩客,肯作吳藩入幕官。楊柳花時頻縱酒,牡丹開後獨憑闌。最閒園裡徵歌處,江左三人管幼安。』
薛岡,字千仞,鄞人。有天爵堂集。
附錄
李杲堂云:『千仞年八十,集其平生元旦除夕詩爲一卷,起萬歷庚辰,至崇禎庚辰,身爲太平詞客六十年,名重天下,亦盛事也。』
唐汝詢,字仲言,松江華亭人。有編篷集。
詩人形累者,孫伯融跛,偶武孟、張節之、謝茂秦眇,祝希哲枝指,何仲默禿笄,其他不可悉數。至唐仲言無目,李公起口啞耳聾,兩君乃能勤於箋述,不廢吟詠,是難能也。
李埈,字公起,鄞人。有盟鷗集。
公起,御史尚默之子,生而耳聾,十齡聞父訃,號哭五晝夜,遂瘖。嘗發先世遺書縱觀之,上自國家典故,名公鉅卿前言往行,下及器物之微,靡不譜其本末。侯官曹能始合華亭唐仲言作二異人傳。一以耳治,一以目治,咸不惑於公安、景陵之說,世之號爲詩家者,反不如瘖聾之指麾矣。
文震孟,字文起,長洲人。天啟壬戌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以言事鐫級。崇禎初,復原官,歷中允,諭德,掌司經局,右春坊,進少詹事。以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卒,諡文肅。有葯圃詩稿。
文氏自溫州守以來,累葉風流儒雅,爲士林所推。相國晚達早歸,崇禎五十輔臣,骨鯁稱首。烏衣子姓,名節相繼,不愧清門,是難能也。詩頗平縟,擬古一章,纏綿婉約,庶幾屈、宋、唐、景之遺音乎。
陳仁錫,字明卿,長洲人。天啟壬戌賜進士第三,授編修,累遷南國子祭酒,追諡文莊。有無夢園集。
吳中甲第之盛,前數嘉靖壬戌,申文定、王文肅同郡人。後則天啟壬戌,文文肅、陳文莊同縣人。兩公皆老於公車,晚始登第。而文莊爲先文恪萬歷丁酉所拔士,至壬戌,復爲先公所錄,及殿試,則先公又充讀卷官,蓋三試皆出先公之門,亦異事矣。文莊以不肯撰魏璫鐵券文落職,可謂不負科名。詩非所務,一臠染指,未爲不知味也。
蔣德璟,字若椰,晉江人。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侍講,諭德,庶子,掌司經局,累官太子少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有敬日草。
八公敏於掌故,典禮治歷,條奏詳明,使其黼黻太平,亦稱賢相,惜乎未究其才。或傳公吞金而死,尚俟考實。
馮元飈,字爾𡸅,慈溪人。天啟壬戌進士,知澄海、揭陽二縣,入爲戶科給事中,歷官兵部尚書。
萬歷二十九年二月庚午朔,天津河御用監少監馬堂,進大西洋利瑪竇所貢土物。時先太傅文恪公掌禮部尚書事,疏言:『會典止有西洋瑣里國,而無大西洋,其真僞不可知。又寄住二十年,方行進貢,與遠方慕義獻琛者不同。且所貢天主天主母圖,既屬不經,而行李中有神仙骨,夫既稱神仙,自能翀舉,安得遺骨,此韓愈所云「凶穢之餘,不宜令入宮禁」者也。乞速勒歸國,勿許潛居兩京,與內監交往,以致別生支節,眩惑愚民。』疏進不報。後其徒湯若望以其國中歷法,證大統之差,徐宮保光啟篤信之。會大時雍坊所建首善書院,鄒忠介、馮恭定講學之所,董其役者,周忠毅宗建、呂工部克孝,時先大父楚雄知府,以任子除都察院照磨,竹頭木屑,實司其勞。書院成,葉文忠撰記,董文敏書之,先大父業遷官,故未書名于石也。兩公講學,事在天啟二年,既而御史倪文煥等詆爲僞學,疏略曰:『聚不三不四之人,說不痛不癢之話,作不深不淺之揖,噉不冷不熱之餅。』是年碎其碑,暴之門外,毀先聖栗主,焚經籍於堂中。崇禎初,文煥伏法,院僅存,宮保率若望等借院修歷,署曰『歷局』,久之西洋人踞其中,更爲天主堂,至今不改矣。馮公首善書院感舊之作,毋忝詩史。
倪嘉善,字迪之,桐城人。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遷司業,歷中允,諭德。有媚筆泉集。
崇禎己巳,帝幸太學,賜倪公坐講周易泰卦,又嘗侍經筵,講論語『益者三友』,帝問『孰爲益?孰爲損?』對曰:『天子尚友,在法堯、舜而已。』帝爲改容。公,太僕卿贈工部侍郎應眷之子。太僕,天啟中,請留楊、左,尋削籍者也。
倪嘉慶,字篤之,江寧人。天啟壬戌進士,除戶部主事,歷戶科給事中。晚爲僧,名函潛,又更名大然。有靈潭集。
倪公治賦之才,崇禎戊辰,在樞部上言:『國計入不敷出,歲額缺至二百三十餘萬,何以支持?』其言瞭若指掌。假令思陵此時,聽公之言,綢繆區畫,則後此雖有水旱宼賊,尚可緩於危亡,而惜乎不見納也!既而兵科給事中劉徽疏請裁驛遞,有旨,栽十之三,省郵傳銀六十萬。公獨昌言曰:『驛遞之設,貧民不能自食者賴之,裁之太過,將鋌而走險,此盜生之源也。』俄而李自成果以驛卒被裁,走入高迎祥隊中,後遂以亡明。朝野咸服公計慮之遠云。
王錫袞,字龍藻,雲南右衛人。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歷侍講,南國子司業,諭德、庶子,祭酒。以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學士。
崇禎十四年八月,太學當釋奠,思陵有詔,再臨辟雍,於是罷遣閣臣及分獻官。時龍虎山真人張應京適在都,疏請入監觀禮。尚書蔣公德璟,曁王公咸持不可,駁回。十七日,王公奉遣祭夕月壇,二鼓始詣國子監,十八日卯初刻,駕自長安左門出,由崇文街,至成賢街,入廟門,兩公導帝升階,坐御幄,內官持金缾金甌金罏者六人。天漸明,行釋奠禮畢,幸彝倫堂,祭酒南居仁講書皋陶謨,自『天敘有典』,至『敬哉有士』;司業羅大任講易咸卦。尋命賜茶,文班自衍聖公及閣部共一十九人,武班三十八人,分東西坐。帝命禮臣將進士題名碑,并石鼓,悉摸拓進呈。又諭閣臣『周、程、張、邵、朱六子,不當概置先儒之列』,乃定議改稱先賢云。是舉也,蔣公紀之特詳,今節錄以證王公聖駕臨雍恭紀之作,詩云:『乍挹方諸水,來湘泮水芹。金樞澹華月,玉露展蕭辰。徂豆三千士,都俞十九人。公庭看萬舞,未許羽衣陳。』『樸學皋謨古,昌言聖主聆。硬黃摸獵碣,淡墨捧名經。胄子齊歡洽,真儒足典型。自今隆祀典,長照簡編青。』
齊心孝,字君求,桐城人。天啟壬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
太史賦詩無多,與女郎沙蘭英、章文玉定情。答沙蘭英貽鴛鴦枕云:『含情少婦倚銀缸,繡罷鴛鴦日滿窗。解得世間離別苦,故將好鳥織成雙。』一物相貽,拳拳叩叩,宜其爲情死也。
喬可聘,字君徵,一字聖任,寶應人。天啟壬戌進士,除中書舍人,選授河南道御史。有醉陶集。
崇禎丁丑,侍御巡按浙江,既入境,屬吏伏謁道左,公首詢先太傅第宅,吏以鍾秀坊對。旌蓋闐于藉袈之橋,公自巷左舍車,徒行百步入,自門升階,肅衣冠拜祠下,復坦步出巷之右,乃升車,鼓吹導以行。余總角時,目擊其事。又六年,武陵唐公紹堯分守嘉湖道,入境亦展謁先公祠,則將及門而步入,然禮容甚恭。於時弟子敬其先師若是。由今觀之,正可綴入觚不觚錄也。
黃宗昌,字長倩,即墨人。天啟壬戊進士,知雄縣,調清苑,選授山西道御史。
三殿告成,論功行賞,長倩時官御史,上言:『國家名器,盡爲閹寺收買腹心之助,大行賓天,在八月二十二日,而殿工行賞,在二十一日,正彌留大漸之時,何暇出詔,此輩直僞官爾。』詔令指名。長倩乃舉黃克纘、霍維華、呂純如等六十六人以對,請盡行削除。是亦勇於觸邪者已。七夕有懷云:『危坐撫佳節,蕭蕭但雨聲。閨中兒女態,天上別離情。秋入玄蟬急,年侵白髮生。所嗟垂老意,張角總無成。』唐諺,『五角六張,作事不成。』結句,蓋用此語。
吳振纓,字長組,歸安人。天啟壬戌進士,除中書舍人,考授廣東道御史。有顛石齋詩集。
詠物詩最難工,而梅尤不易,林君復『雪後園林纔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此爲絕唱矣。他如:『疎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僅易江爲二字,以『竹』『桂』爲『疎』『暗』,是妙於點染者。餘則蘇子瞻『竹外一枝斜更好。』高季迪『薄暝山家松樹下。』亦見映帶之工。高續古絕句云:『舍南舍北雪猶存,山外斜陽不到門。一夜冷香清入夢,野梅千樹月明邨。』可謂傳神好手。朱希真詞:『橫枝清瘦只如無,但空裡疎花數點。』李易安詞:『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皆得此花之神。若朱雍之梅詞,黃晞顏之梅苑,李龏之梅花衲,釋明本之梅花百詠,詩愈多而神愈遠矣。侍御棲賢看梅之作,實獲我心。詩云:『萬樹惟一色,半山堆白雲。鳥啼邨不夜,香遠客先聞。近寺松陰合,橫枝澗影分。誰家修竹裡,簾外亦紛紛。』
何萬化,字宗元,青浦人。天啟壬戌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歷禮部郎中,升福建提學副使,轉右參政,終廣東按察使。
宗元仕閩,爲制府畫策平劉香,入楚同諸軍協力擒張普薇,是亦開濟之才,不徒以雕篆見長者。贈別云:『彩鷁銀燈此夜親,相看莫惜酒杯頻。明朝茅店風霜苦,縱有盈觴不醉人。』
黃景昉,字太穉,晉江人。天啟乙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中允,諭德,庶子,升少詹事,以詹事,掌翰林院。尋以禮部尚書,入直東閣,加太子少保,戶部尚書,進文淵閣大學士。
相君務去陳言,專尚新警,其近體尤雕繪,如侍楚王宴云:『隆準衣冠高帝後,夥頤宮闕大江濱。』登太和絕頂云:『天野星躔包兩戒,國朝嶽瀆視三公。』南臺燕集云:『仙家閬苑琉璃浦,禹貢揚州篠簜田。』贈友云:『少從魯國稱男子,家近茅山得異人。』壽樊叟云:『公餘穉子燒松液,酒半材官舞蔗竿。』集北郭草堂云:『誰邀玉珮神仙客,自唱清歌菩薩蠻。』答友云:『枚叔賦遊梁上苑,伏生書重漢西京。』寄友云:『以吾一日長乎爾,如此三星粲者何?』要不作沿襲語。未央瓦云:『客來移甓漢時宮,丞相經營想像中。武庫不隨蛇劍火,鄴城空貴雀臺銅。猶餘龍虎真人氣,未蝕蟲蠡累代功。敢向玉池輕點染,更無雄向似歌風。』書事云:『內家驟括馬騾車,火線葦簾製也疎。誰遣圜扉中夜啟,鋃鐺又及老尚書。』
陸澄原,字嗣端,平湖人。天啟乙丑進士,除工部主事,歷員外郎,謫順天府照磨,遷大理寺副,以兵部員外,被察閑住。有芝房集。
思陵初政,職方首攻魏、崔,海內想其風采,無難遽躋膴仕。而乃厭薄門戶,不屑附『東林』,其封事略云:『有市恩修怨,舉劾失平者,雖「東林」亦可謂之小人,不得以楊、左爲護身之符。有特立獨行,恪共厥職者,雖非「東林」,不失爲君子,不得以崔、魏爲陷人之穽。』又云:『臣寧寡援孤立,爲硜硜之小人,決不依草附木,爲疑似之君子。』由是見嫉於『東林』,拒之惟恐不力,一官蹭蹬,被察而歸,放浪山水,以詩酒自娛。斯狂狷之流也。詩亦不入鍾、譚流派。溪外一絕云:『短橋隱隱隔清溪,溪外人家更向西。行盡西溪人不見,一林修竹畫眉啼。』
熊開元,字元年,號魚山,嘉魚人。天啟乙丑進士,除崇明知縣,調吳江,選授吏科給事中,謫山西按察司簡較,遷行人司副,以言事廷杖,削籍遣戍。晚爲僧,名正志,字蘗菴,居蘇州之華山。有華山紀勝集。
魚山欲劾宜興,適思陵許奏事者,於宏政門召對,及入,見宜興侍側,因言軍事而出。既而召見德政殿,輔臣亦入,乃言曰:『易傳有云:「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臣所言,願輔臣暫退。』思陵諭曰,『輔臣管密勿,熊開元前所奏,卿等皆與聞,可以不退。』是日不敢盡言。思陵命草疏入,仍有茶果餅餌之賜。迨疏入,遂被收,思陵怒且不測矣。會姜公如農疏:有『皇上何所見而云然乎?』等語,怒益甚,兩公受杖之苦,用刑之慘,其不死者幸也。爰書既上,思陵一曰:『讒譖輔弼。』再曰:『讒譖陰狡。』三曰:『謗毀狡肆。』人皆疑思陵曲護宜興,獨尹樞部宜子謂『思陵時已恚宜興,命魚山具疏者,度必列款,欲據之便按問。及見疏,乃曰:「如此不痛不癢,思兩邊做好人邪?」蓋實怒其不力參,而反以誹謗大臣爲罪,非思陵本意也。』斯言得之。宣子諱民興,亦嘉魚人,有菴園集,詩務詭異,多牛鬼蛇神語,不足存。
又云:華山在吳西偏,相傳支道林銷夏之所。劉宋時,會稽守張裕,舍宅爲寺,縣志稱南渡乾道中,秘書監張延傑占爲別墅。然范致能有華山寺詩云:『五湖西岸孤絕處,檐檀大士來同住。蒙泉新潔鑑泉明,淪茗羹藜甘似乳。何須苦問蓮開未,桂子菖花了今古。三翁彩筆照青霞,從此他山都不數。我今閒行作閒行,暫借雲窗解包具。魂清骨冷不成眠,徹曉跏趺聽粥鼓。』乾道中,寺未嘗廢,張氏別墅,乃占斷閒田爾。魚山華山紀勝詩序中,仍沿縣志,附疏於此。魚山華山鳥道臥獅石云:『從來入蜀歎崎嶇,九折何如此路迂。若是香林黑獅子,向前翻擲肯踟躕。』穿雲棧云:『盡日凝雲谷口封,倦還飛鳥亦迷蹤。何如近借齋廚缽,鞭取耕煙白耳龍。』
朱治𢢀,字子暇,嘉興人。天啟辛酉舉人,選授肇慶通判。
子暇宣勞戎務,一星卒殞天南,生爲進表之劉琨,死作思歸之溫序。其詩不沿時習,磊落嶔崎,至賣宅一律云:『拮據經吾手,書來已屬人。一身猶長物,四壁委微塵。歌哭今無地,琴尊別有鄰。庭梅應爲我,望絕嶺南春。』悽惻纏綿,菤葹之草,心實傷已。
鄭龍采,字聖昭,歸安人。天啟辛酉舉人,婺川知縣。有高密堂詩集。
聖昭雅尚清狂,與烏程丁永鑑同舉於鄉,酒分詩情,最相親暱。丁有爲山閣詩,大都北里冶遊之作。聖昭牽絲入黔,謁楚撫何公騰蛟,公欲留爲監紀,辭曰:『朝廷命某宰婺川,不命參公軍事也。』及解組過楚,何已殉難。既歸祝髮入卞山,不復與聞世事。句如:『長江無六月,驟雨不崇朝。』『明月幾時上,歸雲未得閒。』『花飛晴見雪,竹密晝垂陰。』『殘雪重重白,歸鴉陣陣圓。』『暗泉蒙澗草,驚鳥落山花。』『寺隨人意改,身列上方閒。』『戍荒遲夜柝,人定話歸潮。』非蹈襲者所及。
張次仲,字元岵,海寧人。天啟辛酉舉人。有待軒遺集。
先生晚隱郊廛,高蠱上履二之節,詩有真意,不盡規橅古人。月出一律云:『微涼今夕好,月出正當門。岸幘微風至,鉤簾清露繁。客來宜卜夜,吾醉孰留髡。軟語勞紅袖,頻催碧玉尊。』蘇邨題壁云:『鹽官城北郭溪東,草屋蕭蕭寒雨中。瓜架豆棚新築圃,長竿短笠老漁翁。提攜小豎敲茶臼,勞苦山僧理藥籠。吾老自應耽伏枕,人前那敢說冥鴻。』詠史云:『匕首投銅柱,金椎中副車。吾謀適不遂,天意復何如?』
錢嘉徵,字孚于,海鹽人。天啟辛酉順天鄉試,以國子監生中副榜,晚選授松溪知縣,還自閩,卒於里。有松龕剩稿。
孚于以秋試留國門,首上書論魏忠賢十大罪,自漢、東京、宋南渡諸太學生後,久無此風節矣。或勸其勿上,孚于忼慨言曰:『虎狼食人,徒手亦當搏之,舉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爲忠臣義士之倡,雖死何憾。』自是言者相繼而起,元惡乃除,信豪傑之士也。福州口號云:『杜牧三生憶舊遊,珠簾遮住一層樓。此間真色無梳洗,蕙箭開時插滿頭。』
董守諭,字次公,鄞縣人。天啟甲子舉人。有董次公集。
次公於詩不屑寄人籬下,然與風雅尚遠。憶婁子柔云:『與君隔山川,邈然託素臆。靜言想德容,淵致若不測。宛然河汾生,論文篤悃愊。使我飢渴懷,如飽秋稼穡。斯文儻我期,願言求懿德。』
譚元春,字友夏,景陵人。天啟丁卯舉鄉試第一。有譚子詩歸。
鍾、譚並起,伯敬揚歷仕塗,湖海之聲氣猶未廣,藉友夏應和,派乃盛行。詩歸既出,紙貴一時,正如摩登伽女之淫咒,聞者皆爲所攝,正聲微茫,蚓竅蠅鳴,鏤肝鉥腎,幾欲走入醋瓮,遁入蕅絲。充其意不讀一卷書,便可臻於作者。此先文恪斥爲亡國之音也。桐鄉錢麟翔仲遠友于友夏,恆言『詩歸本非鍾、譚二子評選,乃景陵諸生某假託爲之。鍾初見之怒,將言於學使除其名。既而家傳戶習,遂不復言』云。讀曲歌云:『交歡久。貝齒有時落,歡獨長在口。』得蜀中故人書云:『蜀川兵定人靜,老友天寒信來。莫怪草堂深閉,小橋邊有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