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唐文獻,字元徵,松江華亭人。萬歷丙戌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歷中允,諭德,左右庶子,掌詹事,升禮部侍郎,翰林院學士,教習庶吉士。卒,贈尚書,加太子少保,諡文恪。有占星堂集。
郭文毅坐妖書被逮,人莫敢前,文恪周旋患難,不避危機,當時稱爲長者。其治家整肅,嘗患江南子弟無家法,貽書告誡二子。長諱允恭,字欽甫,即彝尊之外祖也。仕兩浙鹽運司副,遷石屏知州,家藏殿試策,神宗御題卷面,瘦硬通神,曾捧觀于占星堂上。占星堂者,文恪未第日,人或見奎宿于堂,於是徐奉化獻忠作記,孫漢陽克宏以八分書於門屏,亂離尚存,今已易主矣。長安春日感懷云:『已覺吾衰久,行藏未自由。江郫千里思,夢醒五更愁。鳥自吟清晝,花應笑白頭。初衣頻取拭,肯負竹林遊。』
袁宗道,字伯修,公安人。萬歷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中允,洗馬,庶子,贈禮部右侍郎。有白蘇齋集。
嘉靖七子之派,徐文長欲以李長吉體變之,不能也。湯義仍欲以尤、蕭、范、陸體變之,亦不能也。王百穀、王承父、屠長卿雖迭有違言,然寡不敵眾。自袁伯修出,服習香山、眉山之結撰,首以白、蘇名齋,既導其源,中郎、小修繼之,益揚其波,由是公安流派盛行。然白、蘇各有神采,顧乃頹波自放,舍其高潔,專尚鄙俚。鍾、譚從而再變,梟音鴂舌,風雅蕩然,泗鼎將沈,魑魅齊見,言作俑者,孰謂非伯修也邪?
丁元薦,字長孺,長興人。萬歷丙戌進士,除中書舍人,歷尚寶少卿。有尊拙堂集。
慎所仕無言責,而疆直自隨,屢折不回,劉啟東目爲名臣第一,高景逸亦謂正氣足以千古,蓋東林諸公推許若是。其作五君詠,於許孟中云:『夫子多苦心,河津有正路。』於沈純父云:『之子排天門,隻手驅豐隆。』雖以贈友,君子以爲自道也。
王嘉謨,字伯俞,直隸豹韜衛人。萬歷丙戌進士,除行人,選禮科給事中,官至按察使。〖(畿輔詩存作布政使)〗。有薊邱集。
伯俞五言,頗熟選理,第北人用韻,恆以入聲雜上去讀,故不多存。述懷云:『脈脈泉初生,粼粼冰始泮。嘯歌念古人,俯仰成愁歎。貴賤本無方,乘時若有判。草木滿中唐,旨鷊巢其岸。本欲慕崇高,迺爲耳目翫。』
沈瓚,字孝通,一字子勺,吳江人。萬歷丙戌進士,除南京刑部主事,歷郎中,出爲江西按察僉事,告歸,起補廣東僉事。有靜暉堂集。
子勺兄璟,妙解音律,撰南曲譜,鄉里目爲詞隱先生。居家未嘗廢絲竹,有子恆失學。子勺去官,身爲塾師,教其兄子。一門之內,一選伎徵聲,一尋章索句,論者比之顧東橋兄弟云。
附錄
李伯遠云:『子勺詩,格蒼以古,致沖以遠,高者何減魏、晉,次亦不失爲陳射洪。』
袁黃,字坤儀,嘉善人。萬歷丙戌進士,除寶坻知縣,遷兵部主事,有兩行堂集。
職方導人持功過格,鄉里稱爲願人。其說實本愛禮先生劉駟,加發揮焉。然順親友兄弟,皆自居以爲功,終於心有未安。君子之學,無伐善可矣。潯陽夜泊云:『潯陽江上鷓鴣啼,茅屋青燈隔水西。獨坐孤篷傷往事,寒鴉飛盡楚天低。』
徐熥,字惟和,閩縣人。萬歷戊子舉人。有幔亭集。
惟和力以唐人爲圭臬,七絕原本王江寧,聲諧調暢,情至之語,誦之蕩氣迴腸。送人遊吳楚云:『津亭煙柳綠垂絲,萬里關山匹馬遲。去國正當春盡後,登樓多在日斜時。楚江草長悲鸚鵡,吳苑花深走鹿麋。話別何須共惆悵,秋風搖落是歸期。』
張文柱,字仲立,崑山人。士淪子。萬歷戊子舉人,臨清知州。
附錄
孫齊之云:『仲立才高燦發,託意幽玄,正如冰壺秋月,本宜著煙霞外,迺強使適俗,故少年即有憂生之嗟。塞下曲云:「有雁逐歸心,無書返上林。天山風不斷,秋早雪花深。白草分秦甸,清笳雜漢音。將軍誇戰馬,價重一千金。」』
焦竑,字弱侯,上元人。萬歷己丑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謫福寧州同知。追諡文憲。有漪園集。
修撰晚掇巍科,仕雖不達,公望歸之。亳州李文友仁卿詩云:『文章南國多門下,翰墨西園集上才。』蓋實錄也。詩特寄興。若儲書之富,幾勝中簿,多手自抄撮,惜近年俱散佚矣。絕句云:『花明月淡海天秋,三十六重煙雨樓。數載欲歸歸未得,看君先上木蘭舟。』
吳道南,字會甫,崇仁人。萬歷己丑賜進士第二,授編修,歷中允,諭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遷禮部右侍郎,以憂去。召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進太子太保,戶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贈少保。諡文恪。有曙谷集。
古之國史,恆以本朝之人,述當代之事,故文獻足徵。出於一家者,無論已。光武注紀,定於永平,武德、貞觀國史,成於顯慶,宋則兩朝、三朝、五朝、七朝、四朝,先後撰述。榻前論議,斯時政有紀。柱下見聞,斯起居有注。類而次之,謂之『日歷』。修而成之,謂之『實錄』。然後一代之典備焉。明則第有實錄、寶訓而已。建文革除,景泰附錄,何以成一代之典章。善夫吳文恪之言曰:『曾南面者,當知史不可滅之義;曾北面者,當思名必先正之文。』是兩朝帝紀,不可不特書也。萬歷甲午,允大學士陳文憲公之請,詔工部葺史館,禮部自尚書下同詹事、春坊、司經局、翰林諸臣,分門授事。先太傅文恪公領修孝宗大紀,而吳文恪公領修河渠志,今載集中。惜文憲公逝,不獲竟其事。今其條目,志之類二十有二,傳之類二十有六,讀吳公正史議,其大略猶可觀也。然如中官之驕橫,土司之順逆,顧獨遺之,何與?因錄吳公詩,附識於此。送朱太史典試江右云:『紫陌新軺夾道看,詞臣分命出金鑾。片帆左蠡乘新漲,一榻秋屏對早寒。南國文裁運斤手,西江派重采詩官。何當更問閭閻苦,歸與君王策治安。』
陶望齡,字周望,會稽人。萬歷己丑賜進士第三,授翰林編修,歷中允,諭德,遷國子祭酒。卒,諡文簡。有水天閣、歇菴二集。
周望早年詩格清越,超超似神仙中人。中歲講學逃禪,兼惑公安之論,遂變爲芸夫蕘豎面目。白沙在泥,與之俱黑,良可惜也。塗中雜詩云:『一騎風塵裡,千山縣郭東。畏塗逢落日,別思對孤鴻。仗策心逾遠,談詩氣更雄。驅馳丈夫事,不必恨飄蓬。』
董其昌,字元宰,松江華亭人。萬歷己丑進士,改庶吉士,除編修,出爲湖廣提學副使,召入爲太常卿,歷遷禮部尚書,追諡文敏。有容臺集。
趙承旨諡文敏,尚書亦諡文敏,兩公書畫,差足相當。董詩差不如趙,鷗波之亭,戲鴻之堂,風流宏長,一也。望岱詩云:『百里看山眼,迢遙岱色分。應爲天下雨,不斷封中雲。漢簡千秋秘,秦松萬壑聞。何當馳匹練,高揖碧霞君。』送范爾孚北歸云:『旅食同千里,分襟此一時。煙沙征路遠,風雨客帆遲。鄉夢隨芳草,春愁帶柳枝。平生任慷慨,能不灑臨岐。』
高攀龍,字雲從,無錫人。萬歷己丑進士,除行人,謫揭陽典史,起光祿[寺]丞,歷官刑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坐忤逆閹,削籍被逮,赴水死。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諡忠憲。有高景逸詩。
先生天下規矩,援世翼教,不以聲律自繩。然與歸待詔訂金石契,宜同心之言,自成蘭臭也。水居云:『薄暮登樓,四望遠疇。時雨既降,農人乍休。乳燕來止,鯈魚出遊。萬族有樂,吾亦何憂。』靜坐吟云:『我愛山中坐,恍若羲皇時。青松影寂寂,白雲出遲遲。獸窟有浚谷,鳥棲無卑枝。萬物得所止,人豈不如之。耕巖飲谷水,常得中心怡。』
林堯俞,字咨伯,莆田人。萬歷己丑進士,改庶吉士,除檢討,累官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卒,諡文簡。有谿堂集。
陳文定善書,嘗以南祭酒奏績之京,王振致酒幣,請書程子四箴,文定書與之而卻其幣,論者韙之。亡友莆田林嘉璣字衡者,述其從祖文簡公亦善書法,魏忠賢敦請不與,忠賢矯詔命公題扁,公大書『畏天堂』三字,題曰:『禮部尚書某奉旨書。』時忠賢出餅啗公云:『出手製。』公以南人不慣食麵辭。忠賢方銜之。公遽請歸里,陛見,德陵謂曰:『長尚書乃欲歸邪?』賜之蟒玉。以公儀表頎而長也。若兩公者,明哲保身,淵然不可犯,士大夫當以爲師。林子又言:『公五言律,原出右丞。』誦谿堂集,信衡者不我[⿱辶任]也。楓亭即事云:『落日楓亭驛,秋風荔子園。人煙山外盡,漁榜夜深喧。地迥潮當寺,僧閒月到門。群賢方豎義,吾意已忘言。』山行云:『肩輿纔出郭,倚杖即看山。霜葉暗樵路,寒花淒客顏。石門通鶴柵,松嶺入雲關。去去紅塵隔,鳴禽時往還。』
黃輝,字昭素,一字平倩,南充人。萬歷己丑進士,改庶吉士,除編修,歷中允,諭德,庶子,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有怡春堂集。
平倩盛有詩名,而諸體未遒,所謂似是而非者。別汝鈍云:『使者分岐路,迢迢越五谿。一爲孤鳳唱,無復冷猿啼。』
方大鎮,字君靜,桐城人。萬歷己丑進士,除大名推官,擢江西道御史,遷大理寺丞,歷左少卿。有方大理集。
少卿與鄒忠介、馮恭定、高忠憲、顧端文諸公講學首善書院,書院毀,筮得『同人于野』,遂乞休,自號野同翁。年七十,廬母墓而終,鄉人私諡曰文孝先生。其歲杪聞召詩云:『仕途百折如浮海,客邸孤蹤似出家。』足以占所守矣。
郝敬,字仲輿,京山人。萬歷己丑進士,知縉雲、永嘉二縣,擢禮科給事中,謫宜興縣丞,再知江陰縣,稍遷行人司副。有山草堂嘯歌。
仲輿難經伉伉,詩非所擅。讀春秋云:『五霸亂王章,春秋實經始。邦國有遺文,修輯人臣禮。筆削非新義,興亡沿舊史。直道在人心,毀譽吾何事。後儒謾譸張,紛紛凡例起。穿鑿隻字間,褒貶悉由己。匹夫爲素王,何以懲賊子。惟有孟氏言,庶得遺經旨。』
區大相,字用孺,高明人。萬歷己丑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歷贊善,中允。有海目先生集。
海目持律既嚴,鑄詞必鍊,其五言近體,上自『初唐四傑』,下至『大歷十子』,無所不仿,亦無所不合。嶺南山川之秀,鍾此國琛,非特白金水銀丹砂石英已也。又云:海目五言律詩,如純鉤初出,拂鐘無聲,切玉如泥。又如鐃吹平江,秋空清響,顧虞山錢氏置而不錄,予特爲表出,取之稍溢焉。淮浦吟云:『淹泊清淮浦,悵望丹水涯。狂風吹我舟,不得早還家。』一解『征夫念閨人,非爲顏色好。遊子戀故鄉,非關萬里道。』二解東林寺云:『昔讀高僧傳,兼懷逸士蹤。停車虎溪水,對面香爐峰。舊殿丹青落,荒池蔓草茸。我來松下坐,日暮但聞鐘。』厓門弔古云:『遺恨前朝事,吾來問水濱。乾坤存一旅,社稷有三臣。慘澹勤王志,間關護主身。至今厓畔石,風雨洗凝塵。』
附錄
屈翁山云:『嶺南自張曲江倡正始之音,明三百年詩之美者,海目爲最,在泰泉蘭汀崙山之上。』
鄭明選,字侯升,歸安人。萬歷己丑進士,除安仁知縣,擢南京刑科給事中。有鳴缶集。
先生五言近體,全學高達夫,七言近體,全學杜子美,語不求工,而句鎚字鍊,卓然名家。是時汪伯玉、劉子威、馮元成、屠緯真輩,類守其𩪋殼,而遺其神明。其在西吳,徐子與、吳俊伯皆然。先生之詩,遂無人賞激者。以致錢氏列朝詩集僅錄數首,予故取先生之作特多,天下之寶,要當與天下共之也。短歌行云:『九月豆葉黃,十月菊花槁。朔風一何寒,清霜凋百草。時物頓如此,人生亦以老。憂日常苦多,歡日常苦少。攬鏡令人悲,朱顏非昔好。』與楊二叔純云:『許子南昌去,王孫嵊縣遊。舊交如雨散,春水滿城流。不見江邊閣,徒懷雪裡舟。故鄉惟汝在,莫惜屢相求。』暫移山居云:『春晚營蠶事,移居郭外邨。白花低覆水,翠竹遠侵門。拂几開殘帙,攜鋤理廢園。鄰人儻相訪,薄與酌清尊。』邳州晚泊云:『日落留侯廟,春深呂布城。殘花晴抱蝶,細柳暗啼鶯。漸集河船密,遙生野燒明。客愁無可慰,膝上一經橫。』官舍晚酌云:『百里山圍縣,雙江水對門。日斜初解帶,秋爽一開樽。家遠思親舊,官貧任子孫。醉看青竹淨,纖月照黃昏。』
王士騏,字冏伯,太倉州人。尚書世貞子。萬歷壬午鄉試第一,己丑進士,由禮部主事,調吏部員外郎,坐妖書獄削籍。有醉花菴詩選。
冏伯醉花菴詩,不拾過庭片語。贈別云:『東風吹柳柳成絲,細雨釀花花滿枝。可惜春光正駘蕩,相逢恰是別離時。』
歸子慕,字季思,崑山人。萬歷辛卯舉人,崇禎初追贈翰林待詔。有陶菴集。
季思善病,再試南宮,歸而屏跡田里。所居陶菴,插槿爲牆,縛茅爲屋,小如蝸殼瓠子,養痾其中。迭相往還講學者,無錫高攀龍存之、嘉善吳志遠子往,主客從容,晏坐默識,凝然不語。一有所得,輒怡悅相告。存之稱其『有絕人之慧,絕人之識,絕人之趣』;又言:『季思去諸口者,不漫作無味語,筆諸書者,不漫作無味辭,措諸躬者,不漫作無味事。即其眉宇顰笑,足以洗濯一世塵垢。』傾倒可云至矣。季思雖病,猶授生徒,友人勸其輟講。報之書云:『生徒固無累於我。豈惟無累,且以爲樂。清晝飯餘,滄江日落,或童或冠,油油與偕,共坐槐陰,閒譚啜茗,臨江藉草,以觀雲物,風帆往來於目,農歌不輟於耳,亦可謂至樂矣。』君子謂其樂天知命焉。季思卒時年四十有四,崇禎下詔,特贈翰林待詔。其詩學陶而得其神髓,韋蘇州後,鮮有其[倫],誦之令人增陋巷簞瓢之樂。歲暮別諸生云:『惻惻不可道,臨岐但依依。常恐語言多,貌勝中情微。感茲寒色厲,北風吹爾衣。歲暮室家好,各各念爾歸。群居雖云樂,人情理難違。所患不同心,不患相見稀。尼父重久要,如醴久已非。勖哉儀先民,雅道庶可幾。』感悟云:『人人惜富貴,富貴諒難私。居位食其食,抱關有攸司。若懷凍餒憂,不如農桑宜。平心任公道,天下能者爲。人事當前昏,事後更相嗤。三十五年前,歷歷皆可思。以此徵後來,何勞復多疑。願言謝將迎,履坦希前知。』雜詩云:『日出群動作,智計千萬端。用此徒爲勞,不用不自安。所繇在有身,坐令思慮殫。所以古賢達,與物同一觀。俛仰任所之,宇宙何其寬。』對客云:『嘿然對客坐,竟坐無一語。亦欲通殷勤,尋思了無取。好言不關情,諒非君所與。坦懷兩相忘,何害吾與汝。』北地曉征云:『夜半寒雞不忍聽,主人炊熟夢初醒。出門不復知南北,馬上持鞭數七星。』
附錄
愚山云:『季思清真靜好,五言詩,澹雅似其爲人。』
沈山子云:『古今效陶而肖者,王、韋之外,不得不推季思。』
張民表,字林宗,一字武仲,中牟人。萬歷辛卯舉人。有原圃、塞菴詩集。
宼圍大梁,汴人死守不降,有獻策高巡撫名衡者,曰:『賊營附大堤,決河灌之,盡爲魚鱉矣。周王募民壘羊馬城,高厚如岸,援兵掘朱家砦口,賊黨覺之,移營高岸,多儲大航巨筏,反決馬家口以灌城。河驟決,聲震百里,排城北門入,穿東門出,流入渦水,渦忽高二丈,士民溺死數十萬。林宗負其先祠木主登筏,鄰並求登者眾,林宗不忍,移筏就之,筏且沈,乃移筏登屋,水大至而沒。久之,門人周侍郎元亮爲刊其遺集,僅存百二爾。存者悉非其稱意之作,可惜也夫!
附錄
愚山云:『林宗十上不第,有廬舍在夷門內,客至必留之醉,頂高冠,飄二帶,帶上繡東坡「半升僅漉淵明酒,三寸纔容子夏冠」之句。乘柴車無幔,一老㹀牽之,朗吟車中,日醉臥南陂老杏樹下,弟子扶掖而歸。兀傲自放,世莫測其淺深也。崇禎壬午,黃河決,年七十三,死於水。』
朱燮元,字懋和,紹興山陰人。萬歷壬辰進士,除大理評事,累官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總督川、湖、雲、貴,加太師。有恆岳遺稿。
太師儀表豐偉,飲噉倍十餘人。其莅湖南、川、貴,土司以壺漿乾肉迎車前,相接於道,公傾槃倒罋,一無留餘。眾皆驚歎曰:『此天人也。』相誡不敢出犯。歲既久,威望著於西南,比之蜀相諸葛云。公詩不多作,句如『買得勞薪先煮酒,不嫌疎鬢也簪花』,『荒徼有誰憐白髮,故園亦自有青山』,越人至今傳誦之。
吳士奇,字無奇,歙縣人。萬歷壬辰進士,除知寧化縣,調歸安,升南京戶部主事,歷官陝西左布政使,遷太常寺卿。有綠滋館集。
太常留心國史,草成副書藏于家,遺稿爲江都汪楫存貯,較諸野史頗純正,第稍略耳。詩特餘藝,要非所長。灧澦一律云:『孤根夾浪擁江間,百二層巒片石關。急峽倒流天上水,高灘下指榜頭山。形同牛馬心逾怖,舟近魚龍膽詎豩。聽說風波前更惡,來朝百丈費牽攀。』
李日華,字君實,嘉興人。萬歷壬辰進士,除九江府推官,謫汝州判官,轉西華知縣,徵遷南京禮部主事,升尚寶司丞,歷太僕少卿。有恬致堂集。
太僕恬澹自持,居官日淺,優遊田里,以法書名畫自娛。家近春波橋,爲吳仲圭舊里,暇寫墨竹,兼擅雲山。其詩非選非唐,別裁風格,頗與王辰玉、陳仲醇同流,微尚[纖]艷,近家宴集語。山居二絕云:『雪花撩亂撲春蟲,擁褐單牀睡思濃。夢裡一聲聞折竹,呼僮亟徙小盆松。』『四月雨晴山路香,松花灑地鶴翖黃。輕衫短笠荷鉏去,斸得青芝一尺長。』
謝肇淛,字在杭,長樂人。萬歷壬辰進士,除湖州推官,移東昌,遷南京刑部主事,調兵部,轉工部郎中,出爲雲南參政,升廣西按察使,歷左布政使。有小草堂集。
在杭格不聳高,而詩律極細,其持論亦平,如于鱗、元美、敬美、子與、伯玉皆所傾心。漫與詩云:『徐陳里閈久相親,鍾李湖湘非吾鄰。丸泥久已封函谷,怕見江東一片塵。』徐指孝廉維和山人興公,陳謂文學汝大孝廉幼孺山人振狂。是時景陵派已盛行,而在杭能距之。又云:『石倉衣缽自韋陶,吳越從風赤幟高。若問老夫成底事,雪山銀海瀉秋濤。』此則在杭自任匪淺矣。
附錄
張幼于云:『在杭蓄藻于建安,騰聲于慶歷,希躅于少陵,泛駕于長慶,兼綜潘、陸,妙契陶、韋。其辭宛以麗,其氣雄以健,其擄思優以雋,其援事典以則,其振響和以平,既美才情,尤深寄興。』
袁宏道,字無學,公安人,宗道之弟。萬歷壬辰進士,除吳縣知縣,改京府學官,國子博士,遷禮部郎,調吏部,移病卒于家。有錦帆、解脫、瀟碧堂、缾花齋、華嵩遊草、破研齋、廣陵、桃源、敝篋等集。
傳有言,琴瑟既敝,必取而更張之,詩文亦然,不容不變也。隆、萬間,王、李之遺派充塞,公安昆弟起而非之,以爲『唐自有古詩,不必選體,中、晚皆有詩,不必初、盛,歐、蘇、陳、黃各有詩,不必唐人。唐時色澤鮮妍,如旦晚脫筆硯者,今詩纔脫筆硯,已是陳言。豈非流自性靈,與出自剽擬,所從來異乎?』一時聞者渙然神悟,若良藥之解散,而沈痾之去體也。乃不善學者,取其集中俳諧調笑之語。如西湖云:『一日湖上行,一日湖上坐。一日湖上住,一日湖上臥。』偶見白髮云:『無端見白髮,欲哭翻成笑。自喜笑中意,一笑又一跳。』嚴陵釣臺云:『人言漢梅福,君之妻父也。』此本滑稽之談,類入於狂言,不自以爲詩者。乃錫山華聞修選明詩,從而擊賞歎絕。是何異棄蘇合之香,取蛣𧏙之轉邪?予於中郎,盡汰其鄙俚之作,存其稍用意者,對之可以刮目矣。橫塘渡云:『橫塘渡,郎西來,妾東去,感郎千金顧。妾家住紅橋,朱門十字路。認取辛夷花,莫過楊柳樹。』妾薄命云:『落花去故條,尚有根可依。婦人失夫心,含情欲告誰。燈光不到明,寵極心還變。只此雙蛾眉,供得幾迴盼。看多自成故,未必真衰老。辟彼後開花,不若初生草。』歸來一律云:『歸來兄弟對門居,石浦河邊小結廬。可比維摩方丈地,不妨揚子一牀書。蔬園有處皆添甲,花雨無多亦溜渠。野服科頭常聚首,阮家禮法向來疎。』擬宮詞云:『玉殿蓮籌夜未央,內人傳旨出昭陽。朝來剛赴西宮約,莫遣經筵進講章。』
附錄
弟小修云:『錦帆、解脫,意在破人執縛。間有率意遊戲之語。或快爽之極,浮而能沈,情景太真,近而不遠。要出自性靈,足以蕩滌塵坌。學者不察,效顰學語,其究爲俚俗,爲[纖]巧,爲莽蕩,烏焉三寫,弊有必至,非中郎之本旨也。』
江盈科,字進之,常德桃源人。萬歷壬辰進士,除長洲知縣,擢吏部主事,歷官四川提學僉事。有雪濤閣集。
進之與袁中郎同官吳下,其詩頗近公安派,持論亦以七子爲非,特變而不成方者。中郎謂其矯枉之過。所謂笑他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文人通病,大抵然矣。
又云:徐秀才善敬可一日語予曰:『周公瑾小人哉?張魏公朱子所父事,何可毀也?』予曰:公瑾三代直道之遺也。宋之南渡,將帥有人,可以戰,可以守。自寄閫外之權于浚,喪師動數十萬,元氣重傷,譬諸孱夫,不能復起矣。浚於李綱、趙鼎輩,則劾之。於汪伯彥、秦檜等,則薦之。尚得云好惡之公乎?至曲端之誅,與檜之殺岳飛何以異。而讀史者,務曲筆以文致端有可死之罪。不過因浚有子講學,浚死,徽國公爲之作狀,天下後世,遂信而不疑爾。中郎朱仙鎮詩,已極悲惋,不若進之讀張魏公傳有感曲壯愍事云:『子聖焉能蓋父凶,曲端冤與岳飛同。何人爲立將軍廟,也把烏金鑄魏公。』露膽張目,洵詩家之南董也已。
唐之屏,字君公,松江華亭人。萬歷壬辰進士,除常山知縣。
君公之官常山,鄉䣊贈以僕馬,力卻之曰:『常山斗大縣官,便自裝飾,苟至三槐九棘,更難踵事增華。』既而中讒罷歸,養親不復出。登金山一律云:『一柱東南表地靈,芙蓉萬古插清泠。江淮潮色無邊白,楚蜀山光不斷青。鯨噏風雷波自撼,龍過樓殿雨猶腥。枕流無限滄洲意,極目何妨我獨醒。』
朱之蕃,字元介,南京錦衣衛籍,荏平人。萬歷乙未賜進士第一,授翰林院修撰,以右春坊,右諭德,掌院印。以右春坊,右庶子,掌坊印。升少詹事,進禮部右侍郎,改吏部右侍郎。卒,贈禮部尚書。有使朝鮮稿、南還,紀勝諸集。
元介文翰兼工,張旃東國,與館伴周旋,有倡必和,微嫌詩材愞熟,語不驚人。和周吉甫春日移居云:『牆短山齋出,庭空月易留。泉香浮茗盌,漁唱起蘋洲。終歲一無事,平生百不憂。奔忙渾未解,酒伴且相求。』
湯賓尹,字嘉賓,宣城人。萬歷乙未賜進士第二,授翰林院編修,歷中允,諭德,掌司業事,遷右庶子,改升南國子監祭酒。有睡菴集。
嘉賓以黨論受攢譏,終以不振。詩派近俚,罕足錄者。弔同年友於鼎季云:『落木淒淒江水渾,行吟澤畔已聲吞。三年地下君安否?人世風波不可言。』蓋弔懷寧於國重也。
孫慎行,字聞斯,武進人。萬歷乙未賜進士第三,授編修,歷中允,諭德,庶子,少詹事,升禮部右侍郎,回籍。起南京禮部尚書,改北。卒,贈太子太保,諡文介。有元晏齋集。
要典三案,群小切齒者,梃擊,則朝邑王侍郎。移宮,則應城楊忠烈。紅丸,則文介也。要典既頒,至欲坐公等罔上不道,幾且殺公。幸思陵即阼,得辭戍所復官,仍堅臥不起,久而赴召,甫及都而卒。平居研精易學,吟詠不甚留意。其觀元祐黨人碑有感作云:『誰知黨人籍,翻作褒忠碑。』曠世相感,今古同然矣。
陳于廷,字孟諤,宜興人。萬歷乙未進士,授光山知縣,補秀水,擢監察御史,巡按江西、山東,轉太僕少卿,歷太常卿,大理卿,兵部侍郎,坐削籍。起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召總內臺,加太子少保,諡恭定。有定軒稿。
恭定爲予友其年檢討之祖。行事詳國史,韻語不甚傳,擬江文通雜詩,頗稱具體。古別離云:『三歲爲君婦,未嘗下高堂。一朝遠送別,佇泣官道傍。君行官柳青,君歸官柳黃。與君別經年,相思莫相忘。行過無定河,莫飲無定水。天涯遊子心,飲之恐爾爾。應思閨中人,容光易摧毀。』
王維儉,字損仲,祥符人。萬歷乙未進士,除知濰縣,徵授兵部主事,尋削籍。起光祿寺丞,累遷大理少卿,以僉都御史,撫山東,入爲工部右侍郎,轉左侍郎。有王損仲集。
損仲宋史記,予從吳興抄得之,未見出人意表。詩頗瀏亮。送霍臨渠少府守河州云:『不盡湟中路,秋風促宦程。佩刀辭佐郡,分虎已專城。積石攢雲起,兆河近郭明。羌戎亦赤子,休使塞煙驚。』
附錄
愚山云:『損仲詩,清婉而近于弱,爲文求歸簡質,未脫蹊徑,嘗苦宋史煩蕪,刪定成書。吳興潘昭度抄得副本。今損仲家圖籍,盡沈于汴京之水。未知吳興抄本云何?』
王思任,字季重,紹興山陰人。萬歷乙未進士,知興平、當塗、青浦三縣,袁州推官,所至鐫級。稍遷南刑部主事,九江僉事。有避園擬存、愚山詠。
季重滑稽太甚,有傷大雅。勺園一絕云:『纔辭帝里入風煙,處處亭臺鏡裡天。夢到江南深樹底,吳兒歌板放秋船。』
附錄
愚山云:『季重頗負時名,自建旗鼓。其詩才情爛漫,無復持擇,入鬼入魔,惡道坌出。鍾、譚之外,又一傍派也。』
蔡復,一字敬夫,同安人。萬歷乙未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出爲湖廣參政,遷按察使,仕至兵部右侍郎。卒,諡清憲。有遯菴詩集。
景陵之邪說行,率先倒戈者,蔡敬夫也。其駢體亦不屑猶人,亡友漢陽王亦世最賞之。然以詩論,寧取彼而舍此矣。秋坐云:『夕照盡歸水,秋聲半在林。飛蟬過別樹,未斷曳來(一作舊枝)音。』
高承祚,初名承禪,字元錫,號鶴城,松江華亭人。萬歷壬辰中會試,乙未賜同進士出身,改庶吉士,授檢討。有知古堂集。
太史生時,父夢高儈入其門,因名之曰:承禪。及萬歷己卯,銅梁高中允啟愚、會稽羅侍讀萬化,主考南畿,以『舜亦以命禹』發題。監臨者方懷舜、禹傳授之嫌,內江陰長卿爲應天府尹,改填榜作祚。後主司以黨附江陵獲罪,鶴城以更名,免掛吏議。鶴城廉介自持,官翰林二十年,田不加半畝,屋不改一椽。予聞之李高士延昰云。聚首一絕云:『人生聚首難,離別何可久。去日三春花,今朝九秋柳。』沈覃九云:『語不在深,詩家合作。』
賀燦然,字伯闇,秀水人。萬歷乙未進士,授行人,升吏部主事,終員外。有六欲軒、五欲軒集。
吳中伍御史袁萃撰林居漫錄,詆諆前輩,淆亂是非。吏部不平,作漫錄評正駮之,御史復撰駮漫錄評正,吏部又作駮駮漫錄評正,兩公不亦好辨哉。然合而觀之,曲直自見,國史所宜審擇也。
米萬鍾,字仲詔,宛平人。萬歷乙未進士,除永寧知縣,補銅梁,再補六合,入爲大理右評事,遷戶部主事,升員外,改工部,進郎中,出爲浙江右參政,升江西按察使。有北征吟。
先生爲水曹郎,築園海澱之北,中有色空天、太一葉、松垞、翠葆榭,林於澨,總名之曰勺園,又曰風煙里。自念園在郊關,不能日涉,因繪園中景爲燈。邱壑亭臺,[纖]悉具備,都人爭尚之,號曰『米家燈』。嘗於元夜集客賦詩,麗水呂太常邦耀即席口占二首,其一云:『玉綃疊出上元村,雙炬懸來景物繁。恍惚重遊邱壑裡,米家燈是米家園。』其二云:『輕舟寒夜渡無冰,波入銀綃訝月升。宛似夢中曾一照,米家園是米家燈。』一時和者數百人,列成一集,可稱好事,亦太平佳話也。
范允臨,字長倩,松江華亭人,居吳縣。萬歷乙未進士,授南兵部主事,改工部,歷郎中,以按察僉事,提學雲南,遷福建布政司參議。有輸寥館集。
先生筆精墨妙,揮毫落紙,與董尚書爭工。晚築別業於天平山之陽,彈絲吹竹,選伎徵歌,江表望爲神仙中人。又得佳耦唱和,傳鈔片楮,比於珊瑚之鉤。范氏家藏遠祖隋其唐時告身尚在,文正、忠宣諸老,手澤猶新,義田長以振窮,宰木未嘗改列,清門百代,四姓遠不及也。詠翦春羅云:『君恩宴曲池,爲郎製宮錦。月落杏花寒,裁縫剪刀冷。』有憶云:『井唾不復顧,花飛難再攀。江頭一片石,應化女郎山。』
附錄
愚山云:『長倩意匠浮動,墨瀋橫飛,未嘗以琢句襞積爲工。如雪山池中甄陀女,歌聲柔軟,能使清淨五百仙人,皆心逸不自持。』
陸錫恩,字伯承,平湖人。萬歷乙未進士,除萬安知縣,入爲刑部主事,歷員外郎。有雙鳧草。
伯承不耐判牘,放情山水間,自號夢蜨居士,又號癯丈人,亦號癡丈夫,年四十二,自撰壙誌而殞。詩頗澹雅。鮑叔牙故里云:『落景滿齊郊,雲橫暮山紫。緩轡問遺封,云是鮑叔里。三北識奇才,一匡酬夙恥。古人在信心,今人多貴耳。士苟未遇時,畢生行蓬累。長風不我借,羽翼安得起。所以管大夫,沒齒感知己。』
呂克孝,字公原,青浦人。萬歷丁酉舉鄉試第一,官工部司務,歷郎中。有愧翁詩草。
公原領解之秋,先文恪葉文忠偕主試事,先公業拔公原卷,將置第一矣。文忠謂:『是卷文雖高,慮終不得第。』先公云:『吾亦知此人不第,然學者也。』榜遂定。既而公原屢試南宮,輒擯落,以學行稱於時,先輩衡鑑不爽若是。天啟初,公原官工部司務,時先大父君籲公,承蔭選授都察院照磨,署經歷司事,同公原建首善書院。乾魚脫粟,比圬墁匠石,不有加味。書院成,大父已遷官,故碑記不列名,旋爲梁夢環所彈,下獄,思陵即阼,得釋,晚知楚雄府事,歸,貧不能治舟楫。而公原還里,詰窘略同。其詩有云:『客歸三日典春衣。』又云:『慣住低頭屋,能炊折腳鐺。』殆實錄也。
徐良彥,字季良,新建人。萬歷戊戌進士,知婺源、溧水二縣,擢河南道御史,外轉福建參議,轉山東按察副使,入爲尚寶司少卿,歷大理寺丞,右通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回籍。起南大理卿,升南工部右侍郎。
侍郎語多獨造。其塞上曲云:『長城陳死人,有力皆如虎。』亦警策也。落葉云:『落葉不上枝,因風亦復起。清風本無私,何因有彼此。一葉隨飄蕩,一葉沾泥滓。寄語風前葉,莫墮東流水。』
鄧渼,字遠遊,建昌新城人。萬歷戊戌進士,除浦江知縣,調秀水,再調內黃,徵授河南道御史,巡按雲南,升山東副使,轉浙江右參政,山東按察使,擢右僉都御史,撫順天。有留夷館、南中、紅泉諸集。
遠遊詩,敦琢而出,頗近俞羨長、何無咎二山人,微嫌鬱轖耳。然勝楚人之咻多矣。田家樂云:『煙火高原合,雞豚小市通。夜行防虎阱,寒至築牛宮。捕雀遵桑翳,澆麻引竹筒。今年倍收秫,不怕瓮頭空。』『挾彈驅田鼠,持竿放野豚。但令倉有粟,寧使婦無褌。賣葉曾過市,催租少到門。不知今去漢,歷代幾兒孫?』
范鳳翼,字異羽,南直隸通州人。萬歷戊戌進士,除灤州知州,屢遷吏部郎中,天啟初歷尚寶少卿,以朋黨落職。崇禎初,起復,尋遷光祿少卿。有勳卿集。
附錄
鄭玄岳云:『公在吏部,以用賢遠姦爲己任。有一君子,必亟進之,如顧端文、高忠憲是也。有一小人,必亟退之,如楊檟,杜縻、牛惟曜是也。其見善如渴,見不善如讎,而忌者至矣。以八年里居之官,而罣拾遺之疏。以十七年不入都門之人,而奉削奪之旨。公獨處之怡然。所謂『德音不瑕』者與。夏日五柳園讌集云:「三徑何幽勝,居然陶令家。涼風鳴豆葉,疎雨落桐花。虛院疑秋早,深林信日斜。最憐塵事隔,心賞足煙霞。」』
吳文企,字季騧,號白雪,南京旗手衛籍,景陵人。萬歷戊戌進士,除戶部主事,歷郎中,出知寧波、湖州二府,終陝西按察副使。有絮菴慚錄。
白雪廉吏,守湖州時,爨薪不給,課僮僕刈後園豐草,折枯樹以炊。拾得石一片,上有『玉筍』二字,其旁題識已滿,乃宋元豐間物,笑曰:『太守落落如此石,石應太守將去。』及遷秩,載之以歸,置香雨樓,聞至今尚在也。其菰蘆集,在湖所著,詩頗饒清韻。同寮友題資福寺云:『行到寺邊寺,坐看山外山。講堂分戶牖,野席對溪灣。暗水香廚引,高雲絕頂還。茶瓜深話久,欲起更牽攀。』汎舟碧浪湖云:『紺塔高懸山寺,蘭舟不遠人家。載出邨莊兒女,折來楊柳桃花。』『小櫂白[蘋]洲渡,輕帆碧浪湖風。歸到郡城春望,湖山盡在樓中。』
高出,字孩之,萊陽人。萬歷戊戌進士,知曲周、高陽、盧氏三縣,升南京戶部主事,歷郎中,出爲蘇、松參議,遷副使,轉河南參政,升按察使,降廣寧道監軍副使,改西平堡監軍。有盧隱、郎潛二集。
孩之家本東萊,不襲歷下遺派。如[蘋]婆果初生,食之味雖近醡,猶勝冬月儲藏,軟同綿絮。古意云:『鳳鳥久不至,丹穴邈難尋。如其今來儀,不異他山禽。所以鳴岐後,千古閟其音。』
阮自華,字堅之,懷寧人。萬歷戊戌進士,除福州府推官,歷遷戶部郎中,出知慶陽府,再補邵武,罷歸。有霧靈集。
堅之跌宕縱飲,爲理官,扶醉入謁巡按,方下拜,酒污御史衫袖,遂掛彈章。晚爲郡守,不視吏事,惟與賓客分簡賦詩,遨遊山水而已。嘗大會詞客於凌霄臺,推屠長卿爲祭酒,絲管交作,列炬熏人,復爲巡按所糾,庶幾狂簡之士乎?詩不求工,君子誦詩論世,寧舍詠懷堂,而取霧靈集也。
曹徵庸,字遠生,一字平子,平湖人。萬歷戊戌進士,辛丑殿試,由延安推官,入爲大理評事,選刑部主事,歷員外,郎中,終汾州知府。有冰雪軒詩集。
汾州詩品超逸,誦之,如食哀梨脆棗,大是爽俊。和秋柳詩云:『長信宮前幾樹彫,風吹灞岸更蕭蕭。空勞好夢三千里,無那輕霜十萬條。青眼乍迷魂黯黯,蒼煙忽暗路迢迢。卻憐二月春寒淺,占斷東風紅板橋。』
公鼐,字孝與,蒙陰人。萬歷辛丑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少詹事,禮部右侍郎。卒,諡文介。有問次齋稿。
言詩於萬歷,則三齊之彥,吾必以公文介爲巨擘焉。即其論詩,大指云:『風雅之後有樂府,如唐詩之後有詞曲,聲聽之變,有所必趨,情詞之遷,有所必至,古樂之不可復久矣,後人之不能漢、魏,猶漢、魏之不能風雅,勢使然也。如漢朱鷺、翁離之作,魏、晉諸臣,擬之以鳴,其一代之事,易名別調,當極其長,豈以古今同異爲病哉?後世文士,如李太白,則沿其目而革其詞,杜子美、白樂天之倫,則創爲意而不襲其目,皆卓然作者,後世有述焉。近乃有擬古樂府者,遂顓以擬名,其說但取漢、魏所傳之詞,句模而字合之,中間豈無陶陰之誤,夏五之脫,悉所不較。或假借以附益,或因文而增損,跼蹐牀屋之下,探胠𣎝篋之間,乃藝林之根蝥,學人之路阱矣。以此語於作者之門,不亦恧乎?夫才有長短,學有通塞,取古今之人,一一強同,則千里之謬,不容秋毫,肖貌之形,難爲覿面,若曰:「樂府則樂府矣。」盡人而能爲樂府也。若曰「必此爲古樂府」,使與古人同曹而並奏之,其何以自容哉?李于鱗曰:「擬議以成其變化。」噫,擬議將以變化也。不能變化,而擬議奚取焉。』又云:『律詩出於古詩,而難於古詩。七言後於五言,而難於五言。故七律於諸體中,最不易工。古今長技,惟杜氏耳。杜氏之長,則秋興懷古諸將數篇而已。近世擬作甚多,大率淺率牽合,觀者厭焉。』又贈邢子願長歌云:『爲君歷代選宗工,前稱弘正後嘉隆。北地雄渾真大雅,步趨盡出少陵下。汝南俊逸誠天然,邊幅姿態未全捐。濟南匠心奇且麗,藻繢無乃傷辭意。武昌才美謝諸君,節制之師獨出群。東吳囊括靡不有,利鈍未能免人口。大抵明興只數家,瑜者從來不掩瑕。餘子紛紛未易說,擬議原非吾所悅。丈夫樹立自有真,何爲效彼西家顰。』蓋力攻摸擬之非。然觀其七律,仍以歷下爲宗。故有『文章一代李滄溟』之句。同時名家者,馮用韞、于念東、王季木皆拔萃者也。
袁懋謙,字吉卿,豐城人。萬歷辛丑進士,改庶吉士,授兵科給事中。有虎溪詩選。
給事東封日本歌云:『司馬頻年苦運籌,東封擬解廟堂憂。如今卻似商人婦,愁水愁風望去舟。』此嘲東明石尚書拱辰作也。
茅瑞徵,字伯符,歸安人。萬歷辛丑進士,除知泗水縣,調黃岡,擢兵部主事,歷郎中,終南京光祿寺卿。卒。贈大理寺卿。有澹樸齋集。
大理,鹿門從孫,家世饒裕,鹿門孜孜治生,大理耽情吟詠,歷官有廉吏之目,壯年即解組歸田。自敘云:『炙手不知炎,下石不知險,脂膏不知潤,軒冕不知榮,胸無機械,意無好醜,殆天下之至愚人也。』因自號苕上愚公。官職方時,著有象胥錄、三大征考。詩亦真率自喜。彭城懷古云:『望彭城,彭城面面水,環匝與城平。君不見馬中赤兔人中布,引水灌城走無路。』
俞彥,字仲茅,太倉州人。萬歷辛丑進士,除兵部主事,歷員外郎,升光祿少卿。有擬古樂府。
少卿擬古樂府,自南北朝入,亦是解人。第篇幅稍長,輒未合古,此韓退之所云『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讀曲歌云:『與歡橋頭別,楊柳纔垂絲。空局不著子,尋思未有棋。』作蠶絲云:『蠶老變成蛹,吐絲外成繭。但見外綢繆,中心無由見。』折楊柳云:『二月江水平,春洲春樹生。垂楊復垂柳,新雨更新晴。蕩子年年別,東風歲歲情。』捉搦歌云:『兩馬異力問輿騶,兩絲異色問離婁。兩狐異革問司裘,兩人異處問蹇修。』
譚昌言,字聖俞,嘉興人。萬歷甲午鄉試第一,辛丑進士,知常熟、婺源、欒城三縣。遷南兵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升福建參議,提學,轉山東按察副使,以參政卒於官。贈太僕寺卿。有狷石居遺集。
譚公宰常熟,識瞿起田於諸生中,移婺源,盡鐫徽國文公遺書,儲之高閣,課士子誦習。迨視學于閩,杜絕請託,試卷不假一人寓目,皆手自甄綜,案未發,公子來省覲,寄食旅店中,不許入廨。嘗自謂:『此官可棄,此案不可移。』蓋視學三年,而鬚髮盡白矣。分守東萊,有維令與遼將相構,遂以遼兵叛聞。巡撫初莅,倉皇入奏,檄登兵會剿。登營多遼人,偶語籍籍。公大言曰:『遼將吾將,遼民吾民,誰敢言發兵者。』入營握遼鎮李性忠手,令馳箭諭濰營,將士皆感泣。毛帥在島門,舉朝交倚爲重,公獨以東江進兵爲贗局,曰:『此登宼爾。』公以積勞嘔血死。思陵即阼,䘏以死勤事諸臣,特贈公太僕卿。公在留都,結詩社、讀史社。詩愛孟襄陽,第不多作。
徐禎稷,字叔開,松江華亭人。萬歷辛丑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出知夔州府,遷按察副使,致仕。起補浙江、溫、處道,以病引歸。有餘齋集。
叔開清門廉吏,比於胡威父子。其在夔府寄書家中,附詩云:『寄語機雲山下水,出山仍似在山清。』蓋入蜀之後,詩尤深婉。句如『千盤白鵠雲中路,三暮黃牛峽口船』,『臥閣秋雲生白帝,登臺春雪和巴人』,『雲邊古堞三千雉,花裡春城十萬家』,『水白瞿塘聞榜枻,雨晴赤甲見桑麻』,『入春江勢疑吞郭,一雨山光盡到樓』,『天末雁稀秋色盡,山家橘熟夜霜清』,『新猿雨後瞿塘路,獨雁風前故國心』,俱瀟灑出塵。
趙彥復,字微生,杞縣人。萬歷甲辰進士,官至湖廣按察副使。有趙微生詩選。
微生牽絲作宰,不以簿書廢吟詠,晚輯李獻吉、何仲默、王子衡、孟望之、薛君采、高子業、劉子素、張助甫、謝茂秦九人之詩,目曰梁園風雅,而以己作附之。以爲獻吉籍本扶溝,聚族於斯,婚嫁於斯,長子孫於斯,營邱墓於斯,非梁人而何?君采之先,出自偃師而𨽻武平赤籍,茂秦爲趙王客,因卜居,子孫遂留不歸,鄴志載在流寓,故亦入選。中州之文獻,得存其略焉。
沈珣,字幼玉,吳江人,萬歷甲辰進士,授中書舍人,選山東道御史,巡按貴州,尋轉福建參政,歷湖廣按察使,河南右布政司,山東左布政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有淨華菴稿。
先伯祖贈尚書君輿公,爲沈公分校京闈所拔。其後申以婚姻。公之曾祖漢,正德辛巳進士,伯位,隆慶戊辰進士,同懷兄琦、珫,從兄璟、瓚,先後皆衣柳汁釋褐,門才之盛,甲于平江。而子姓繼之,文采風流,代各有集,則尤世祿之家所難矣。晚愛逃禪,所至廨舍,輒事埽除,或笑以爲傳舍何必乃爾。公曰:『「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吾未見故廬非傳舍也。』其達觀如是。詩頗圓熟,略與晜弟雁行。春日懷長兄在燕云:『聞道幽燕地,蕭條異故鄉。沙昏天欲黑,春半草猶黃。馬足衝霜冷,鴻聲聽夜長。今宵千里月,飛夢舊池塘。』江南春云:『繁花紅映赤欄橋,楊柳新隄繫畫橈。三十六陂春水碧,滿船明月一聲簫。』女郎綺生卜居江上云:『窈窕紅樓隔舊京,重簾瑟瑟擁雕楹。樓前咫尺官橋路,認得蕭郎白馬聲。』
祁承㸁,字爾光,紹興山陰人。萬歷甲辰進士,授寧陽知縣,調長洲,遷南刑部主事,轉兵部,歷員外,郎中,出知吉安府,京察,謫沂州同知,稍遷宿州知州,入爲兵部員外,歷河南按察僉事,副使,江西右參政。有澹生堂集。
參政富於藏書,將亂,其家悉載至雲門山寺,惟遺元、明來傳奇,多至八百餘部,而葉兒樂府散套不與焉。予猶及見之。其手錄群書目八冊,今存古林曹氏寺中,所儲已盡流轉於姚江禦兒鄉矣。聞警一律云:『醫巫閭下水東流,填盡枯骸剩作邱。當局豈皆肉食鄙,傍觀寧盡杞人憂。既知殘弈惟爭刼,坐視危檣欲覆舟。可是樞臣饒遠策,故將鎮靜作良謀。』
林漢翀,字峻卿,長洲人。萬歷甲辰進士,除福清知縣,選陝西道御史。卒,贈大理寺卿。
張子野吳興寒食詞:『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余嘗歎其工絕,在世所傳三影之上。詠梅者類取材於『疎影』『暗香』,侍御獨以無影形容之,亦奪胎法也。詩云:『玉蕊含風香,苔枝帶霜冷。夜靜月冥濛,空庭臥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