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魏學洢,字子敬,嘉善人。贈太常卿大中子。鄉人私諡孝烈先生。有茆簷集。
魏忠節公被逮日,天大雷電,子敬徒跣攀號,請隨行。公語之曰:『覆巢豈有完卵,父子並死,無益也。』子敬乃微服緹騎後,探起居,抵國門,邏卒四布,乃變姓名匿都市,營救不可得。公既斃獄,扶櫬歸,朝夕躄踊,未嘗一入寢室,淚盡唇焦,家人捧水漿以進,卻之曰:『吾父詔獄中,孰夜半而進之漿者。』病且革,進以藥,則又卻之,曰:『吾父詔獄中,孰診視而進之藥者。』歷數旬而哀毀死矣。思陵即阼,朝士上聞于朝,以是海內稱爲孝子。大學士同里錢公士升序其集云:『子敬之志,父存則不獨死,父死則不獨生。』是誠孝子之知己矣。當甲子秋,忠節掌吏垣,以激濁揚清爲己任,天下仰望太平,子敬獨私憂之。歎曰:『無根之草,其能久乎?物不可以終通天,殆藴隆正人之毒,而速之慼也。』未朞而禍作,人服其識。猛虎行云:『北山有猛虎,不牝亦不牡。哀哀無辜人,吞噬十而九。猛虎且勿道,蝨乃伏其尻,壯士困顛躓,蝨喙紛相撓。爲語行路人,且復忍此蝨。撲蝨誤驚虎,滅影苦無術。虎頭置短枕,虎皮罩塵埃。猛虎有死日,蝨乎何有哉!』
王屋,字孝峙,初名畹,字蘭九,嘉善人。有學可齋詩箋。
孝峙以詩受知魏忠節,因與忠節一門群從和酬,詩類劉改之,詞學辛幼安。嘗過同里曹學士齋,學士曰:『先生尚能著屐遠步邪?』應曰:『有太史公,不可無牛馬走。』鄉里傳爲新語。子夜歌三首云:『千金買良玉,百金求良工。爲儂作雙環,相連無始終。』『妾身妾自惜,君心君自知。莫將日後情,不如初見時。』『家有千黃金,不如得郎心。家有千倉穀,不如抱郎宿。』
陸寶,字敬身,鄞縣人。官內閣中書。有霜鏡集。
敬身近體好用語助辭,不無狃於公安、景陵之習。然其才氣奔逸,勝葛震甫、陳仲醇且十倍。近李處士杲堂輯甬上耆舊詩,凡四百三十人,三千餘首,自詡搜隱獲奇,而敬身曾與余太常君房、屠儀部緯真、楊處士伯翼識面卜鄰者,乃獨遺之,何與?相公來云:『相公來,合軍驚。千夫執殳,除道郊迎。相公下車命長揖,口雖不言心內泣。伍符尺籍新有名,鶴入雞群從自及。昔時上直何壯哉,呵聲百口迅如雷。行者止立坐者起,沙堤如拭大車來。一朝禍至棲叢棘,不賜屬鏤猶主德。皂帽騎驢出國門,東海東頭聊假息。秋高汛撤問歸船,手挈行囊只半肩。富貴如雲真大夢,胡椒鍾乳在誰邊?』
趙宧光,字凡夫,吳人。有寒山雜著。
凡夫以篆書名,略用草書體書之,號曰『草篆』。紺園琳觀,精舍名園,咸乞其書題扁,所撰說文長箋,一時紙貴。然自解人觀之,未有不齒冷也。古之小學,書數方名,字或不正,童子皆知之。自周、秦及漢,無不識字之學生。其後大、小二篆生八分,三真、六草,諸體雜出,古法未盡亡者,賴有許叔重說文一編,自一至亥,本之倉頡,迨譜以四聲,說文亡矣。顧野王玉篇,其文多於叔重,孫強又增益之,迨題以大廣益,而玉篇亦亡矣。蓋書之最古者,莫如篆學,野王雜以隸書,已失其舊,李陽冰刊定說文,頗出私意,詆訶許氏,學者已恨之。凡夫草篆,其又何所本乎?世人一遵晦菴朱子之說,以灑埽應對進退爲小學,書數方名,概置不講。無怪乎小學放絕,篆法日微,可歎也已?凡夫饒於財,卜築城西寒山之麓,淘洗泥沙,俾山骨畢露,高下泉流,凡遊於吳者,靡不造廬談讌,廣爲樂方。特於韻語,遜其鄉里。
朱鷺,初名家棟,字白民,吳人。有青浮子䫇籟。
白民負奇,嘗獨遊黃山,遠尋嵩、華,所至畫竹以自給。家居撰建文書法擬,思進呈,請復革除紀年,不果。崇禎初,騎驢入都,上所作甘露頌,又不果。歸結茅於郡西華山蓮子峰下,躬親井臼,不願見貴人,年八十餘乃卒。是時隱居者,王在公芥菴、趙宧光凡夫,時稱『吳下三高』,而敦古節者,白民爲最。文文肅特志其墓。
周應儀,字元度,吳江人。光祿寺署丞。有南北遊草。
元度絕句小詩,極其纏綿溫麗。爛溪二絕云:『明月溪邊路,秋風溪上船。船頭何所有,滿把水中蓮。』『我家爛溪邊,出門即溪水。秋來溪水深,處處菱歌起。』夏日云:『風荻蕭蕭日欲斜,水邨無處不荷花。遙看白鷺忽飛去,占斷柳陰一片沙。』聞歌云:『桃花扇底落紛紛,宛轉清歌一曲聞。醉殺文園渴司馬,酒壚斜盼卓文君。』
張志遠,字叔明,嘉興人。有竹[⿰由與]吟稿。
叔明隱於市廛,詩爲李九疑太僕所賞,句如『沙崩樵徑斷,水闊野橋危』,『香吹新竹粉,翠惜小荷錢』,太僕稱其清淳穩順,不誣也。
殷仲春,字方叔,秀水人。有棲老堂集。
方叔躬耕永樂南邨,陳仲醇贈詩,『卻羨白頭殷處士,鵓鴣聲裡獨耕田』是也。家居社南,諸弟分處郭西之竹橋,方叔葭牆茅屋,不蔽風雪,慕王績爲人,亦自號東皋子。以醫爲業,得錢即入市,買斷爛書讀之。念浮屠道士之撰述,皆編入藏,乃盡收醫書著錄,號爲醫藏。岐、黃家以爲總龜焉。方叔以天啟辛酉卒,仲醇志其墓。
周楨,字伯知,吳江人。有不夜齋詩稿。
伯知性最緩,嘗與其弟同舟宿,有偷兒抉窗入,竊其篋,伯知審視不語,比其弟覺,訶之,偷兒踉蹌出。伯知徐曰:『吾欲靜觀,其如何脫身,奈何使彼狼狽而返。』鄉人傳以爲笑。其詩流便而乏警策,由其嬾於推敲也。
陳衎,字磐生,閩縣人。有大江集。
磐生與徐興公同入曹能始『閬風樓詩社』,而賦才懦鈍,光焰鬱而不舒。其自序比於春草蔓生,秋蟲孤響。良亦自得之言。十不願辭云:『不願化,天上月。那得盈盈長不缺。』『不願化,天上星。白日一照不分明。』『不願化,土中石。受人踐踏無人惜。』『不願化,水中灘。十步上來九步難。』『不願化,窗前鏡。十日不磨光不瑩。』『不願化,沈水香。煎熬燒灼心摧傷。』『不願化,郎馬鞭。下馬將他壁後懸。』『不願化,白紈扇。顛倒要他遮郎面。』『不願化,錦鴛鴦。未必雌雄守得長。』『不願化,楊柳花。隨風飄蕩落誰家?』
吳爲霖,字景傅,無錫人。有白賁集。
景傅詩,如集場墟市,骨董斑駮陸離,即而視之,一錢不値。
景傅客自澄江歸有贈詩云『浮遠堂前路,微風穩放舟。江昏茶磨雨,煙暝弩臺秋。入饌花雞脆,開封綠蟻浮。西塘十八里,來往候潮頭。』按,浮遠堂在君山,宋紹興中建,淳熙間,李鶴田玨爲江陰司法,題柱聯云:『此水自當兵十萬,昔人曾有客三千。』羅春伯點題名云:『淳熙丁未九月既望,同侯叔平等九人,登君山,夕陽在波,帆影散亂,平淮千里,去雁無極,蒼然暮色,自遠而至。須臾月出東山之上,江水湛然,風露清美,不知在人間世也。』
張丑,字青父,長洲人。
青父精於鑑古,所撰清河書畫舫,真蹟日錄,時人比之黃伯思、周公瑾。詩草無傳,亦有節度。墨皇齋即事云:『用拙經營少,居閒興𧼈長。閱書宗海岳,展畫得瀟湘。玩世歌漁父,陶情付索郎。向平昏嫁畢,白首杖桄榔。
王彥泓,字次回,金壇人。儒學,有疑雨集。
風懷之作,段柯古紅樓集,不可得見矣。存者,玉溪生最擅場,韓冬郎次之,由其緘情不露,用事艷逸,造語新柔,令讀之者喚奈何,所以擅絕也。後之爲艷體者,言之惟恐不盡,詩焉得工?故必琴瑟鐘鼓之樂少,而寤寐反側之情多,然後可以追韓軼李。金沙王次回,結撰深得唐人遺意。起句如:『雨下春泥月下霜,幾年辛苦是蕭郎。』『一層芳樹一層樓,只隔歡娛不隔愁。』『月到西南倍可憐,照人雙笑影娟娟。』中聯如:『燒燈院落更衣影,聽曲簾櫳點屐聲。』『當初語笑渾閒事,向後思量盡可憐。』『畫舫簾衣憑雪藕,玉箏絃索見春蔥。』『明明可愛人如月,漠漠難尋路隔煙。』『臨水偶來同倚檻,隔花何路可登樓。』『封來淚點紅猶溼,翦後香絲綠未齊。』『繡佛像前同下拜,泥金經尾獨僉名。』『含毫愛學簪花格,展畫慚看出浴圖。』『花下小樓堆燭淚,柳邊低舫載茶煙。』『翻成繡譜傳人畫,會得琴心允客挑。』『窗下有時思夢笑,燈前長不卸頭眠。』結句如:『水國不生紅豆子,贈君何物助相思。』『殘陽欲度梅梢盡,纔向紅窗拂鏡奩。』『蠟照漸微香灺冷,珮聲纔達畫堂東。』『闌干一曲無多地,才著思量便渺然。』『仙家合住煙霞外,金屋藏渠也不堪。』『今日席間誰認得,舊時家令沈休文。』『分明蠟燭身相似,纔上歡筵淚已零。』『一生長羨金泥蝶,顫向釵邊與鏡邊。』皆饒風韻,誦之感心嫮目,迴腸蕩氣。無題三律云:『花繞迴廊曲繞梁,暗中偏認杜蘭香。登樓未定銀翹顫,避燭難禁鳳屧狂。怕見月痕催月姊,恰宜秋色對秋孃。持裙半刻留仙住,纔隔紅簾便渺茫。』『夜飲朝歌晝未眠,輕狂全是倚孃憐。妮他細語挑鍼線,替我悲愁肄管絃。夜月不移歡枕畔,春山長坐酒壚前。何當荑玉親磨墨,立到琉璃硯匣邊。』『怯上蘭舟細步來,笑看波影按金釵,陳王着眼先羅韈,溫尉關心到錦鞋。把酒熨衣容旋學,摘花烹茗任頻差。船孃爲近窗紗泊,免踏前門月露街。』
王清臣,潁州人。
附錄
王貽上云:『天啟初,潁川張遠度買田潁南,地多桃花林,一日攜榼獨遊,見耕而歌者,聽之,所歌皆杜詩也。遂呼與語。自言王姓,清臣名,舊有田,畏徭役盡委諸族,爲人傭耕。遠度過其廬,見舊歷紙背,以煤書所作詩,其述懷一篇云:「人生如泛梗,飄飄殊無根。飲啄得幾許,營營晨與昏。對此春日好,荷鉏出南原。近觀草色敷,靜聽鳥語繁。有身貴適意,窮達安足論。」』
張采,字受先,太倉州人。崇禎戊辰進士,除臨川知縣,升補禮部主事。
婁東二張,狎主復社盟書,吉士身後,詔求遺書,通邑大都,家守其學。儀部名雖少遜,然里門作志,留都議禮,考文徵獻,比於吉士功多。
周鑣,字仲馭,金壇人。崇禎戊辰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轉禮部郎中,削籍。尋起禮部員外郎,爲阮大鋮所殺。有十四哀詩。
仲馭以鉤黨受禍,與雷僉事縯祚同繫請室,於時御史王懩阿阮大鋮意,上疏請斬二人。既而懩吉服承旨入獄,縯祚謂仲馭曰:『王懩能斷我首邪?』答曰:『不斷我首,吉服何爲?』乃各作家書訖,又互書『先帝遺臣』四字於腹,遂雉經死。僉事遺命家人勿葬,仿伍子胥抉目遺意,置棺雨花臺,未浹月,而留都不守矣。方大鋮得志,思盡殺『東林』『復社』諸人,及僧大悲獄起,與張御史、孫振謀倡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目,希阱諸異己者。因馬輔士英不欲而止。士英有詩云:『蘇蕙才名千古絕,陽臺歌舞世無多。若使當年不相妒,也應快殺竇連波。』蓋以蕙擬劉副相宗周,而以陽臺喻大鋮也。
呂大器,字先自,遂寧人。崇禎戊辰進士,除行人,歷兵部左侍郎,甲申以吏部左侍郎回里。有集。
呂公驅馳南北,盡瘁行間。五言如:『野寺依巖立,官衙傍水開。』『孤燈寒殿壁,落月映山城。』『土瘠蟬吟屋,林疎月上扉。』『野狐衝馬立,山鬼伺人驕。』『精衛悲銜土,鷓鴣啼滿山。』『雲煙春尚在,烽火晝相連。』『淚盡銅駝棘,歌殘玉樹花。』『豈無丹闕戀,終抱白雲思。』忠孝之誠,溢於言表。
葛徵奇,字無奇,海寧人。崇禎戊辰進士,除中書舍人,選授湖廣道御史,升太僕寺卿,轉光祿卿。有蕪園集。
光祿樂志林園,又得閨人唱和,格雖未高,亦自超超拔俗。武林留別吳梅里云:『昨喜逢初地,蘭釭夜雨紅。故人相爾汝,今日又西東。楓落前山樹,蘋開別墅風。小窗涼月靜,客夢與誰同。』
萬壽祺,字年少,徐州人。崇禎庚午舉人。有隰西草堂集。
年少多才多藝,詩亦清逸,無努目掀髯之狀。入沛官一律云:『泗亭春盡樹婆娑,漢帝宸遊不再過。魂魄有時還至沛,樓臺落日半臨河。風吹大澤龍蛇近,天入平沙雁鶩多。我亦遠隨黃綺去,東山重唱采芝歌。』
徐柏齡,字節之,嘉興人。崇禎庚午舉人,署永嘉儒學教諭。
孝廉湖海播遷,詩不猶人,自出杼軸。春日一律云:『風聲起松末,窈若萬壑深。誰謂市井喧,遂無天地心。可惜夭桃花,不言萎空林。明年縱復開,顏色不如今。』
張溥,字天如,太倉州人。崇禎辛未進士,改庶吉士。有七錄齋集。
天如狎主『復社』,以附『東林』,聲應氣求,龍集鳳會,一言以爲月旦,四海重其人倫,書晷刻而百函,賓晝日以三接。由是青𥘞胄子,白蠟明經,登李元禮之門,不啻虯戶,爲柳伯騫所識,勝於笥金。列郡人文,一時風尚,口談朝事,案置漢書,頭包露額之巾,足著踏跟之履,和歌下里,擁鼻東川。俄而哲人其萎,踐康成之妖夢,天子有詔,求司馬之遺書。黨論日興,清流釀禍,周之夔彈之於始,阮大鋮厄之於終,而邦國因之殄瘁矣。
姜埰,字如農,萊陽人。崇禎辛未進士,除密雲知縣,改儀真,入爲禮部主事,選授禮科給事中,以言事,廷杖,削籍,戍宣城。有敬亭集。
廷杖與東西廠、錦衣衛、鎮撫司獄,用刑之酷,前代未有。自王振亂政,鞭撻朝士,大臣有枷項者。迨成化中,汪直用事,廷杖臺省臣王濬、李俊等五十六人。正德間,以諫南巡杖舒芬、黃鞏等百三十人,死者十一人。嘉靖初,以爭大禮哭左順門,杖豐熙等百三十四人,死者十七人,此其最甚者矣。萬歷六年,論首輔張居正奪情,杖趙用賢、沈思孝、鄒元標等五人。後定陵頗厭建言,諸臣疏多留中,廷杖寢不用。至天啟四年,太監王體乾奉敕大審,復開其端,重笞戚臣李承恩以悅魏忠賢,於是主事萬燝、御史吳裕中相繼斃杖下。而許顯純、田爾耕輩,煩刑以逞,備極慘毒,楊、左諸君子之禍,有不忍言者矣。思陵即阼,雪消見睍,用獄稍平。不意嘉魚熊公曁萊陽姜公論列柄臣,時日輻輳,逆鱗既觸,天怒莫回,拷掠之慘,洵九死而一生者。蓋至柄臣自裁,而兩公之荷戈終未見釋。姜公臨沒語其子安節、實節曰:『敬亭吾戍所也,戍者吾君所命,吾未聞後命而君亡,吾猶罪人也。死必埋吾戍所。』乃葬宣城。公晚歲始爲詩,風格一本杜陵。其自序云:『託哀鳴於異鳥,感音節於候蟲。』可謂善於喻物者也。赴戍宣州衛云:『垂死承恩譴,天威咫尺間。荷戈荒徼去,收骨瘴江還。袞職猶思補,龍䫇竟絕攀。橋陵千滴淚,獨在敬亭山。』
張鳳翥,字儀明,一字威赤,宿松人。崇禎辛未進士,除嘉興知縣,補仁壽,升刑部主事,歷湖廣按察副使。
張公牽絲作宰,以慈得民。晚節禦侮危疆,吮血裹瘡,接戰而死,忠勇不可及也。詩又安雅,絕無叫囂之氣。武陵道中云:『孤城臨古渡,斜日一舟橫。北渚離人目,西風遠客程。藤疎知樹冷,櫂響信江平。不用分漁火,前洲月已生。』
管正傳,字元心,長洲人。崇禎辛未進士,除永新知縣,調贛縣。有積書巖詩草。
元心詩思入微,原本易林、太玄,當其意匠經營,幾欲效修羅遁跡藕絲中。然猶取材於古,故方之徐元歎、張草臣諸子,較勝一籌。西泠橋一絕云:『斷嶺寒煙落晚鴉,閒聽漁鼓傍橋撾。誰知湖上彎彎月,又照錢塘蘇小家。』
王厈,字王屋,蘭陽人。崇禎辛未進士,滋陽知縣。有王王屋集。
王屋嗜奇,鞭驅險句。觀其起釁宗藩自理一疏,辭艱晦而不舒,在納言難以封進。乃以未將金幣,自尤尤人,得毋過與?
陳宗之,字玉立,長洲人。崇禎癸酉舉人。
啟、禎間,景陵流派盛行於吳中,雖有林若撫力持唐調,然而捷敏未免率易。玉立矜鍊,獨操正始之音,八門七堰六十坊,可以獨步。病橘一律云:『病橘含辛實,淒然墮曉風。本無雕飾分,敢恨託根窮。斷續陰依井,低昂鳥啄蟲。可憐冰雪後,剩有一枝紅。』周青士謂其蒼老工緻。感時一絕云:『花石綱看艮岳移,麝香裙冷護宮衣。紅燈小隊湖遊夜,知否襄陽六載圍。』
謝遴,字彙先,宜興人。崇禎癸酉舉人。有是亦樓存稿。
孝廉晦跡衡門,種菜一畦,不入城府。陳檢討其年寄懷詩云:『半畝牛宮繞菜田,鉏畦汲水獨悠然。芒鞋一輛千金直,不踏城中二十年。』其詩頗效林逋、魏野。銅官山書齋云:『坐臥深林裡,窗開別一天。山腰埋宿雨,石面瀉流泉。路盡雲猶觸,邨分樹尚連。煙霞吾所戀,只此可忘年。』
陶汝鼐,字仲調,一字燮友,長沙人。崇禎癸酉舉人。有榮木堂集。
先生壯歲好遊,自吳入越,與先人訂僑、札之分,嘗留檇李度歲。晚際仳離,出監軍事,捍禦鄉邦著力,曁章、堵兩公,盡瘁略同。讀哀湖南賦,悽戾過於蘭成。詩雖未脫景陵之派,然覺爽氣殊倫。嚴州道中云:『曲江流不盡,寒氣凜初嚴。野泊紛漁艇,遙帆類酒簾。枯河冬雨活,溼壁凍雲黏。不分多歸思,蕭蕭與夢添。』
吳本泰,字美子,一字藥師,仁和人。崇禎甲戌進士,除行人,選授吏部主事,改南京禮部,歷郎中。有海粟堂集、秋舫箋、北遊、西征、東瞻、南還、嶽遊諸草。
吏部當正聲微茫之日,獨操大雅之音,而揚扢風雅者,或不及焉。益信曲高者,和彌寡也。寒食感事云:『南朔城荒春到稀,西山雪盡尚沾衣。別來桃李三年夢,老去兵戈萬是非。行腳出家猶有累,低眉獻賦不如歸。試看綿上神林近,野爨無煙空淚揮。』西湖竹枝詞云:『西湖湖水碧琉璃,西湖楊柳綠茸絲。愛殺桃花紅片片,卻似西施好面皮。』繆天自云:『此用唐人迴波樂詞,不爲麄也。』『與郎暗約段橋西,早起妝樓欲下梯。宿雨半收晴不穩,惱人最是鵓鳩啼。』『薺麥青青三月三,看看草色暗湖南。忙催姊妹燒香去,戴勝來時又養蠶。』『放生池岸柳叢叢,香閣鈴旛四面風。輕薄少年乘醉過,手提射鴨竹枝弓。』『踏青湖上嬾歸家,更愛山行輦路賒。妾上笨車郎跨蹇,西溪十八里梅花。』
凌世韶,字官球,歙人。崇禎甲戌進士,除寧化知縣,謫江西按察司簡較,改興化府經歷,升處州府推官,入爲戶部主事。有汭沙草。
主事惠州西湖一絕云:『湖面寒光一鏡平,露荷煙草入秋清。白鷗浴罷各飛去,遙見湖痕郭外生。』
附錄
陳皇士云:『汭沙廉吏,晚棄家隱黃山,詩有清韻。』
周之璵,字玉鳧,長洲人。崇禎甲戌進士,除刑部主事,歷禮部員外郎。
玉鳧讀史感懷六十首,援古驗今,不失國風、小雅之旨,今選其四云:『石羊埋棘漆燈冥,一作熒短犢橫牽上廢亭。金盌更從何處覓,春深杜宇哭冬青。』『漢皇恭儉百無營,衡石投籤久勵精。端爲黼宸求治速,翻教安石誤蒼生。』『寶帶橫鞓建碧油,居然鞦鞅閣東牛。未聞奏捷傳淝水,又見稱兵犯石頭。』『參軍空自賦蕪城,一歲人間草一青。隴首寒雲常漠漠,風蒲依舊滿臨平。』
萬泰,字履安,鄞縣人。崇禎丙子舉人。有寒松齋稿。
孝廉鉤黨顧廚,士林圭臬,兵後以經史分授諸子,各名一家,其最著者,斯大充宗、斯同季野也。詩多清商變徵之音。羊城旅懷等作,見者十手傳鈔。其云:『廣柳車中容季布,湘江澤畔問巫陽。』舟經彭澤,竟客死舟中,識者以爲讖云。
張昉,字于東,一字匏客,商邱人。崇禎丙子舉人。有匏客遺詩。
匏客多憂生之嗟,其詩原出老杜。晚行一律云:『客路寒山暮,居人各掩門。荒城餘古驛,落日滿前邨。世亂家難料,身微命敢論。烽煙回首處,原野已黃昏。』武陵原云:『遠害當年早,深山共卜居。家耕無賦地,人讀未焚書。父老衣冠古,兒孫禮法疎。咸陽三月火,不到野田廬。』
徐之瑞,字蘭生,臨安人。崇禎丙子舉人。有橫秋堂稿。』
孝廉熟精文選,五言古致紛敷,近體效韓冬郎極其綺靡。春遊詞云:『西山松柏翠成林,十里橫塘水路深。鸂鶒鴛鴦莫相妒,荷花香處結同心。』『檀槽低攏小鸞青,金雁斜飛玉手輕。弟子三吳零落盡,橋頭絃索最知名。』『山頭擊鼓賽金錢,檣上飛烏散舞筵。長記迎神送神處,石湖沙觜泊郎船。』『龍膏千炬繞芝楹,銀鑰初收玉漏傾。夜冷不禁羅袖薄,雙鬟炙火更吹笙。』
巢鳴盛,字端明,嘉興人。崇禎丙子舉人。有永思草堂集。
孝廉肥遯深林,絕跡城市,時群盜四起,鏐鐵銀鏤之器,無得留者。於是遶屋種匏,小大凡十餘種,長如鶴頸,[纖]若蜂腰,杯杓之外,室中所需器皿,莫非匏者,遠邇爭傚之,檇李匏樽,不踁而走海內,孝廉作長歌詠焉。茲錄其五言一律云:『回也資瓢飲,悠然見古風。剖心香自發,刮垢力須攻。不識金銀氣,何知陶冶工。尼邱疏水意,樂亦在其中。』剖心刮垢,蓋自喻也。
劉永錫,字欽爾,魏縣人。崇禎丙子舉人,選長洲儒學教諭,署崇明縣事,庭無留獄。有洹水遺詩。
洹水至性之士,兵後隱居相城,有大吏強之仕,袒裼疾視曰:『我中原男子,年二十渡漳河,登大伾,躍馬鳴鞘,兩河豪傑,誰不知我,奈何欲見辱邪?』取壁上所掛劍,欲自剄,門下士抱持之,得解。既而女、妻相繼餓死,子爲盜所傷,亦死。久之,洹水沒,其弟子徐晟、陳三島等經紀其喪,葬之虎邱山塘。
曾異撰,字弗人,侯官人。崇禎己卯舉人。有紡授堂集。
弗人異才,詩太近詭,硜菴一律云:『天下何時定,吾生忍苟安。乾坤難閉戶,出處礙纓冠。穀賤農偏餓,機張女倍寒。追呼官縱急,猶勝宼摧殘。』雨經富陽云:『小縣飛樓俯驛亭,竹間樹杪恣揚舲。溪山病亦開篷看,風雨眠猶剪燭聽。永夜潮來江上白,浮嵐畫入井西青。石尤前路無妨阻,好住嚴灘問客星。』
汪渢,字魏美,杭州人。崇禎己卯舉人。
孝廉高蹤苦節,人所難堪。予嘗訪之大佛寺僧寮,竹榻蘆簾,不蔽風雪,坐間欲留予啜杯茗,則瓦壚宿火已銷,一笑而別。後數年,偕魏處士允柟過予,山樓書塾,時已初冬,共宿樓上,所攜布被,尚未裝綿也。間亦作詩,多不存稿。僅錄一絕句云:『冰泮水還澄,雲開月方潔。一旦破樊籠,逍遙從此別。』竊謂明史局爲逸民立傳,豈可失此君?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禎庚辰進士,授翰林檢討。晚爲僧,名宏智,字無可,別號藥地和尚。有浮山全集。
先生紛綸五經,融會百氏,插三萬軸於架上,羅四七宿於胸中,早推許、郭之人倫,晚結宗、雷之淨社,樂府古詩,磊落嶔㟢,五律亦無浮響,卓然名家。哀哉行云:『奔城南,走城北。礮聲轟轟天地黑。女牆擐甲皆中官,司馬上城上不得。亂傳敵樓鐵騎從至尊,宮人夜出華林園。須臾中官大開東直門,賊營四匝如雲屯。比時張牙禁出入,蓬首陋巷陰風泣。居民畏死爭焚香,父老衣衫暗沾溼。吁嗟乎,先皇帝,烈丈夫。萬歲山前從者無,神靈九廟長悲呼。卻憶去年雷震奉先破寢室,寶座赤蠓飛三日。享廟衛士夜驚鬼,黑牛十丈端門出。九卿大老無愁容,金紫得意長安中。談兵獻策者仇宼,只引舊例相朦朧。日夕甘泉烽火至,沙河土關紛賊騎。猶然閣試新門生,品第人情出名次。傷心此輩送國家,師生衣缽求清華。一旦薰蕕盡膏火,崑岡玉石誰爭差?可憐忼慨忠義士,前後只合橫尸死。已焉哉,哀勿哀,仰天氣絕魂歸來。小臣拜祿十七石,卻生此日當其災。』
姜垓,字如須,萊陽人。崇禎庚辰進士,除行人。有篔簹集。
如須官行人,見廨舍碑,有阮大鋮姓名,特疏請碎之,重書勒石,思陵允之,乃削去大鋮名。徐昭法詩所云『擊姦穹碑碎』是也。甲申後,避地吳門,卒葬西山之竺塢。詩篇溫潤而恂栗,葉處士襄序之。
高承埏,字寓公,一字澤外,嘉興人。屯田郎道素子。崇禎庚辰進士,知遷安、寶坻、涇三縣,遷虞衡主事。有稽古堂集。
先生表忠裡孝,以父死不辜,伏闕訟冤,絲綸奪者載錫。三宰雷封,各著循績,而危邦墨守,尤文吏所難能。惜乎功多不賞,至今寶坻父老,有遺憾焉!家藏書八十櫝,與項氏萬卷樓爭富,雖干戈俶擾,不輟吟哦,其病中述志云:『惟將前進士,慘澹表孤墳。』讀者比之澤畔行吟,西臺慟哭。十八里橋云:『野外官橋斷,溪邊綠樹層。人家多酒市,風俗但魚罾。問渡爭編竹,聽歌雜采菱。晚來風雨過,半溼夜船燈。』鴛鴦湖云:『兩湖秋水抱城斜,縹緲樓臺帶落霞。日暮鴛鴦看不見,數聲風笛起蘆花。』中秋詞云:『芙蓉墜露玉階涼,小院銀屏秋夜長。一曲清歌人不見,水晶簾外月如霜。』溪上偶見云:『畫船風動茜裙低,兩兩紅妝照綠溪。驚起鴛鴦不成夢,一雙飛過藕花西。』
單恂,字質生,松江華亭人。崇禎庚辰進士,麻城知縣。有白燕菴詩集。
質生力埽陳言,濃而不膩。桃花引云:『白鳥灘頭格格飛,罾船咿軋鱖魚肥。劉郎愛向桃花老,不遇神仙也不歸。』春雨云:『杏花紅雪覆東牆,玉版初肥若下香。陡憶斷橋清夜燭,瀟瀟暮雨唱吳孃。』『紅發棠梨花滿枝,小樓寒食雨絲絲。白頭更度傷心節,細簡冬郎蜀紙詩。』有贈云:『花底相逢記隔春,西窗剪燭夢還真。鵝黃柳色鵝黃酒,莫負池塘月待人。』
張利民,字能因,侯官人。崇禎庚辰進士,除桐城知縣,擢戶科給事中。晚披緇入山,自稱田中和尚。有野衲詩略。
先生牽絲之日,値張獻忠來攻,危同累卵,而以忠義激勸將士,執所佩刀,殺白雞以血灑地,曰:『諸公有二心者,彼視。』又折矢誓曰:『利民今日藉諸公力堅守,有功不以上聞者,有如此矢!』將士咸感泣。獻忠百計攻之不克,賴黃得功援師至,城以獲全。宰邑三年,治行推天下第一。當其墨守,無暇作詩,詩多行遯後作,情辭悽戾,惜其未醇。
李公柱,初名松,晚更今名,字子喬,嘉善人。崇禎庚辰進士,知歙縣事,罷歸,遂不復仕。有澹齋草。
子喬既遂初衣,其詩澹蕩,足釋煩憂,假令吳清翁見之,定當贈羅一縑,餉墨五笏。春日一律云:『柴桑歸去興如何,老我谿山活計多。白酒春寒逢社醉,青蓑雨過答漁歌。儘容茅屋招新燕,更鑿荷池浴乳鵝。閒裡韶華元自好,願將餘歲伴煙蘿。』
徐孚遠,字闇公,松江華亭人。崇禎壬午舉人。
先生,達齋侍郎之裔,太師文貞公族孫,與臥子、彝仲、勒卣輩六人,倡幾社於雲間,切劘古今,文詞傾動海內。既而乘桴遠引,騎鶴重歸,矢詩不多,類有身世之感。曉入京口云:『獵獵風稍勁,驚流伏枕聞。晨鐘下巖際,戍鼓列江濆。已辨南城樹,新添北府軍。亂離知未定,淹泊對孤雲。』
朱一是,字近修,海寧人。崇禎壬午舉人。有爲可堂集。
附錄
陸冰修云:『近修文名早擅,逮避地江東,屈志百里,尤以才略見長。歸欲披緇以老,而從遊弟子力強之說經,因主文社,太邱之交道日廣,州來之縞[紵]彌多。古今詩不事矜鍊,而詞采斐然。五言如「十暑杜陵葛,一寒范叔袍」,「秋懸遊子夢,日落異鄉山」,「野火燒山近,寒星照水明」,「山容初過雨,水氣忽生秋」,「淚以傷時盡,愁須醉日多」,「僧廚三度臘,客夢一歸鄉」,「翦竹開深徑,因溪架小橋」,「青山寒照日,黃葉晚從風」,「遠水通溝濁,濃陰接樹平」,「妻子他鄉淚,文章浩劫灰」;七言如「牧馬官同張萬歲,進賢賞並鄂千秋」,「關河秋色三千里,風雨冬青十二陵」,「代北重關飛白雁,京西古鎮出黃花」,「笛裡羌歌憐折柳,馬頭關樹但生楡」,「長江險失韓擒虎,眢井春埋張麗華」,「三楚烽塵新幕府,六朝煙雨舊樓臺」,「瀑布秋風搖練影,石梁新雨糝藤花」,皆音響清鏘,猶是歷下四溟敵手。』張白方云:『近修東南俊及,詩派亦足領袖後來,若過淮陰釣臺作云:「功成百戰歸真主,計失三齊乞假王。」擲地有聲,不作懦響。』
包捷,字驚幾,吳江人。崇禎壬午舉人。有西山集。
先輩避地穹窿,灌園自給,而交誼真摯,哭孫孝廉兆奎于內橋,收吳進士易體于湖上。讀其韻語,淋漓慨慷,唾壺之口幾缺。弔方正學祠云:『正學祠荒野草榮,門前惟見大江橫。革除青史人長在,飛渡金川路未明。自有麻衣慚叔父,難將草詔重先生。從今家事誰堪說,更爲文皇痛北平。』
徐枋,字昭法,吳縣人。崇禎壬午舉人。有俟齋集。
孝廉高蹈者,吳、越居多,始終裹足不入城府者,吾郡李潛夫、巢端明及吳中徐昭法,此外不概見。昭法沒最晚,故名尤重,江左得其詩畫,不啻珊瑚鉤也。食園茄云:『園蔬生自好,微物入盤餐。錦里芋相似,青門瓜共繁。嘗新霑夏實,垂露摘秋原。遙憶霜風裡,根株何處存。』
譚貞良,字元孩,嘉興人。崇禎癸未,以五經中進士。有狷石居遺稿。
先生書破萬卷,以五經成進士,重繭山海,正命不渝,大節皎然一世。余之姑作配先生,猶憶弱齡就塾先生之堂,先生與姑,視予猶子,嘗謬題以國士,乃今瓠落無容,不副先生之品目,錄先生遺詩,不禁清淚闌干也。樓桑先主廟云:『系出中山近,名從小沛聞。卜鄰占李定,望氣得周群。象叶黃龍瑞,符仍赤帝文。全家頻脫險,一旅忽能軍。名士收諸葛,英雄獨使君。志寧摧百戰,力已限三分。淚盡髀生肉,魂歸棧入雲。枯桑遺廟折,野火斷碑焚。繫馬臨風至,題詩塞日曛。枌楡存舊社,絃管尚紛紛。』題圯橋授履圖云:『千金散盡已無餘,圯上蕭條授履初。法吏空煩偶語律,不知黃石解傳書。』
余增遠,字爾德,一字謙貞,會稽人。崇禎癸未進士,除寶應知縣。
明府遯世躬耕,故人有官監司者,屏車從訪之,與室人避入帷帳中,故人留白金投贈,明府麾之門外,終不得見。庶幾合乎鑿壞踰垣之風焉。送杜子歸楚云:『春風春水太無情,有客無家問去程。黃鵠磯頭斜照下,斷腸玉笛武昌城。』
周齊曾,字唯一,鄞縣人。崇禎癸未進士,除廣州順德知縣。有囊雲詩草。
唯一掛冠歸里,耕巖飲谷,入山惟恐不深,其爲詩恥雷同,故言不必中倫慮,恆以硬語盤空,幾於幽獨君語,人雖大怪之,不顧也。贈呂叟云:『自得中林趣,蕭然水石間。過橋重聽瀑,入寺乃尋山。雖與群動接,不殊獨坐閒。年來勤穡事,晴雨頗相關。』
張若羲,字昊東,松江華亭人。崇禎癸未進士。
昊東爲余中表兄,甲申以後,潛身家巷,躬自灌園。余嘗訪之郊西,適荷鉏帶笠,相揖於紫瓜白莧之間,破屋數椽,下一榻以留,吳處士騏暇相酬和,詩思清厲,有亮節而無懦響。擬太白登謝朓北樓云:『孤城一眺望,平楚正萋萋。春穀流泉暗,陵陽落日低。寒雲隨宿雁,暮靄失前溪。坐嘯懷人遠,狂歌度水西。』
吳惟英,字國華,襲恭順侯爵。有墨響齋集。
國華累葉珥貂,風流獨擅。崇禎中,與鞏都尉永固並留心圖史,與諸朝士極文酒讌遊之樂,家有墨響齋,摸拓金石文字,裝池插架,不減歐、薛、洪、趙之富。孫舍人國敉采其詩入燕都遊覽志甚多。其後都中大疫,國華死爲冥官,時降於室,龔尚書孝升、曹侍郎潔躬每述其遺事,以爲可載鬼董狐。西湖長堤一律云:『斜日長堤迥,村煙接帝京。路從溪外轉,人在樹中行。野草石橋短,沙鷗春水輕。回看遊賞地,晴色萬山明。』
茅元儀,字止生,歸安人。崇禎初,以薦授翰林院待詔。尋參孫承宗軍務,改授副總兵官,守覺華島,旋以兵譁論戍。有西崦、又峴諸集。
止生宣力戎行,富有撰述。其論詩云:『今人與古人,欲合當先離。』其言誠是,特下筆未能醇雅,蓋竟陵之派方盛,又與友夏衿契,宜其染素爲緇矣。
葛一龍,字震甫,吳縣人。由貲生選授雲南布政司理問。有尺木齋等集。
包山林麓之勝,甲於三吳,而詩人產斯土者,前有蔡孔目,後有葛理問,一時均有盛名,讀其全集,未免有楓落吳江之憾。麻城劉同人序之,比於反舌無聲之日,鶡旦不鳴之夜,是亦微辭也。繼震甫起者,有顧子超。
史能仁,河南鹿邑舉人。崇禎中,知濟南新城縣事,調淄川,遷兵部主事。
新城示百姓五古一首云:『上天降甘露,徧地生羊肚。飢食羊肚菜,渴飲甘露乳。涕泣告吾民,慎勿去鄉土。』可謂仁人之言薄,吉人之辭寡。
附錄
王貽上云:『史公清正而才,剛柔互用,來爲縣令,庚辰、辛巳歲大祲,人多流亡,時邑境甘露降,地生羊肚菜,公賦詩以示百姓,至今人誦之。』
文震亨,字啟美,長洲人。崇禎中,官武英殿中書舍人。有文生小草。
啟美,相君介弟,名掛黨人之籍,後以善琴,供奉思陵。跡其生平,於閩則周章甫爲賦長歌,於皖則阮集之爲作詩序,王尚書覺斯有言:『湛持憂讒畏譏,而啟美浮沈金馬,吟詠徜徉,世無嫉者,由其處世,固有道焉。』當時以善琴同入供奉者,有太常寺丞雲南楊懷玉、會稽伊爾弢。柳色一律云:『點染憑誰力,東風著意吹。自無攀折恨,猶較淺深時。金粉銷難盡,樓臺遠更宜。卷簾愁少婦,望遠更成絲。』徐電發評云:『「樓臺遠更宜」一語,非工於畫者不能道。』
張世偉,字異度,吳縣人。萬歷壬子,舉順天鄉試,尋以賢良方正薦,不就。崇禎甲申,贈翰林待詔。有自廣齋集。
異度藉甚詩名,庸庸絕少高調。居園即事云:『牆東堪避世,新卜野人居。巷隘難旋馬,池寬好種魚。閒情雲澹處,爽氣露零初。但解蓬蒿趣,窮愁可著書。』
歸昌世,字文休,崑山人。崇禎末,以待詔徵,不應。有假菴詩草。
歸熙甫長於筆而短於詩,讀季思、文休作,覺後來者勝。秋懷二首云:『壁蛩收殘音,哀蟬振餘響。圖書盈座隅,覽古歎其往。揚子千載知,鍾期並時賞。窮過非巧拙,徒爲增頫仰。』『不雨竹猶響,未露草先溼。齋空覺風來,石暝如人立。旅客有歸夢,柝驚夜何急。舉酒酹桂叢,言旋會將及。』旅懷云:『亦有嵇康癖,偏宜謝奕狂。酒中遺往事,夢裡失他鄉。野曠雲開樹,窗明月在牀。扁舟生計好,最苦夜猿長。』
劉孔和,字節之,長山人,大學士鴻訓子。有日損堂詩集。
節之豪士,當宼陷京師,破產結客,起兵長白山中,有眾三千人,執僞縣令狥於軍。旋聞王師破賊,乃率眾南下,駐軍河北,以兵屬劉澤清。澤清武人不知書,既爲藩鎮,強作韻語示坐客。節之慷慨言曰:『國家舉淮東千里付足下,未聞北面發一矢。而沾沾言詩,詩工何益國事,矧未必工邪?』澤清大恚,推案起,坐客皆震懾,節之不爲動,拂衣徐出,澤清立遣壯士二十輩,追及舟中拉殺之。時年三十一爾。福藩遙授副總兵官,節之已死三日矣。其詩好排硬語,大約以孟郊、邵謁爲宗。傷心吟云:『一日百痛哭,天地不我容。永隨光景夜,願先萬物冬。釀愁爲醇酎,鑄憂爲劍鋒。味漓刃亦摧,憂愁無終窮。』
黃翼聖,字子羽,太倉州人。崇禎中,辟授新都知縣,升安吉知州。有蓮蕊居士詩選。
賊兵臨新都,崇禎庚辰十二月事也。先是十月,張獻忠渡昭河,薄成都,城中將士登陴以守,遠近人民皆避難奔赴,苗莠粟粃,雜糅莫辨。從祖君永公,諱大定,通判成都,請以蜀王所發米五百石,爲粥以食餓者。且潛察其蹤跡有可疑者,以術羈縻之,全活數萬計,群疑亦釋。俄而宼猝至圍城,公與布政使侯安國分守北門,當賊眾來路。於時文武將吏皆膽落,公見城下一賊,衣朱衣騎馬巡軍,用強弩射之,中其胄,錚然有聲。謂安國曰:『賊雖多,未及整,可擊而走也。』乃同參將鄒鳴率壯士八十人出戰,殺三人,俘二人,奪馬十疋,入見巡按御史陳良謨,提二賊頭顱,血濡縷漉堂上。御史大驚離席曰:『別駕相門子,乃能殺賊,可敬也。』是夜賊退,屯柳溝浦,去城二十里而遙。事定,御史上戰功,止及煮粥活民之勞而已。此事長編野史俱不載,錄子羽宼警雜詩附記之,詩云:『聖主勤焦勞,盪宼屬元老。專閫既歷年,捷書苦弗早。餘氛難遽消,川峽復擾擾。掠食日漸深,鄰境多不保。顧瞻斗大城,捍禦悉草草。伶仃茨簷下,何處出牙爪。殘毒既已酷,憤厲忽矯矯。白面山澤臞,擁之建旗旐。殫力答眾心,身名總非寶。』『荒縣數十家,十年再罹厄。嗟此鋒鏑餘,宼耗復孔亟。孤城寡所援,群計在竄匿。顧惟封疆義,招撫竭心畫。割糈募壯士,八口不遑惜。大義一再伸,呼一應者百。人心自有良,如鐵附磁石。刑牛告穹蒼,下令明勸激。毋或貳乃心,毋或靳乃力。天則有雷霆,吏則有斬馘。妻孥甘共危,僮客盡持戟。以身爲眾先,相期見勞績。』『兵氣動荒野,黃雲黯城隅。名義所共激,孱民皆壯夫。長鎗雜大棒,角技繁有徒。披氈當堅甲,揭裙爲旌旟。結聚各以類,約束仍弗疎。危樓圯雉間,氣焰光四衢。苦口相戒命,各各念前車。官民同賞僇,殺賊勿踟躕。』村居雜興云:『廿四番風取次來,梅花落盡杏花開。畫梁無數空巢在,社雨蕭蕭燕未回。』『休誇紅紫鬭芳菲,開到荼蘼春已非。恥逐遊蜂與舞蝶,別尋一徑綠陰歸。』『閒花無數爛空庭,別有黃金綴決明。一自杜陵矜惜後,秋風秋雨獨關情。』
附錄
陳言夏云:『先生弱冠時,尚鍾、譚之學,已而宦遊,簿書牒訴干戈戎馬之間,發之於詩,激昂磅礴,無非忠君愛國勤勞王事之語。迨棄官歸里,杜門謝客,其詩哀而不傷,怨而不亂,有小雅之遺。』
蔣臣,初名姬允,字子卿,更今名,字一箇,桐城人。崇禎中,舉賢良,尋授戶部主事。
一箇早見知於太倉二張,注名『復社』。其從柴車北上,爲倪公玉汝所薦,召對平臺。甲申宼變,間道走淮陽,依史公道鄰,史公留參軍務,一箇歎曰:『以一騶虞將五狼,其能久乎?』遂辭歸。其詩雖乏渾涵,亦自蕭散。
王廷宰,字毗翁,號鹿柴,松江華亭人,補嘉興縣學生,以貢任六安儒學教諭,遷沅江知縣。有緯蕭齋集。
鹿柴先生,占籍嘉興,注名『鴛水詩社』。乙酉之春,過余外舅馮翁小飲,余陪末坐,忽問曰:『曾學詩否?』對曰:『未也。』先生乃言曰:『詩有一學而能者,有終身學之而不能者,洵有別才焉。』余問:『學詩何從?』曰:『試作對句。』酒至,先生舉古人名,俾屬對。偶記憶顧野王對沈田子,鄭虎臣對沈麟士,蔡興宗對崔慰祖,蕭子雲對任伯雨,魏知古對顏相時,吉中孚對溫大有,楊完者對晁補之,杜審言對蕭思話,貢師泰對齊履謙,任蠻奴對張惡子,金安上對鄭居中,劉辰翁對逢丑父,韓擇木對李棲筠,蔡有鄰對徐無黨,王巖叟對阮佃夫,李思齊對石作蜀,柳三變對張九成,鄭櫻桃對郭芍藥,王僧綽對馬仙琕,秘彭祖對庾黔婁,劉方平對徐圓朗,劉仁本對范道根,先生見余應對之不窮也。語馮翁曰:『此將來必以詩名世,其取材博矣。』自遭喪亂,不復見先生,并不復見先生之詩,僅從社草中,錄其一二,回思知己之言,是亦蒙之李邕、王翰也。鄴園云:『置酒娛清夜,西園騖華轂。素月升澄景,微露泫佳木。灼灼芙蓉姿,臨波漾輕縠。四顧命賓朋,灑藻競豐縟。感彼蟋蟀篇,勞生何局促。鼎鼎百年內,歡樂苦不足。列坐進芳醴,彈箏弄纖曲。霓旌遶層阿,鳳吹流深谷。遨遊及良時,庶以快所欲。』
徐時勉,字克勤,蘇州嘉定人。崇禎庚辰,以貢生特用知澄城縣事。有蘧菴東歸稿。
崇禎庚辰,思陵留意人材,俾下第舉人及廷試貢士,俱留特用,悉畀以民社之任。於是舉人史惇以下一百六十三人,貢士吳康侯以下一百人,許同進士出身。惇等請援例謁文廟,行釋菜禮,并立石太學題名。閣臣張四知持不可,思陵特允惇所請。大學士周延儒奉敕撰文,太僕寺少卿兼翰林院侍書朱國詔奉敕書丹篆額,工部營繕司郎中王灝監刻,立石於西南隅。蓋自萬歷丙辰錢士升榜至魏藻德榜九科,有題名而無記,及是始有記焉。特用榜,死事者戶部郎中金壇徐有聲,兵部員外郎升貴州安平道副使臨川曾益,金滄道參議寶雞楊畏知,開封知府武進蔡鳳,黃州府同知弋陽王府輔國中尉朱統鎙,郟縣知縣贈河南按察副使安邑李貞佐,汾陽知縣西安山陽劉必達,大同山陰知縣慶陽衛李倬,鞏昌安定知縣臨海應昌士,四川興文知縣漢陽艾吾鼎,呈貢知縣鍾祥黃卷。立賢無方,未嘗不收國士之報。克勤『復社』耆宿,注名特用榜中,與陳孝廉瑚、歸處士莊,敦高尚之節,亦不愧是科者。惇金壇人,官至九江太守,野史撰慟餘雜紀者,即其人也。
邱上儀,字維正,武進人。由武科進士,官海鹽衛遊擊,經亂,隱居紫雲山。
維正武人,恂恂若文士,雅歌高會,酒酣間一賦詩。其居官甚廉,或告之曰:『將者知信仁勇嚴,不聞以廉,取一介,亦何傷?』維正笑弗答也。晚躬耕紫雲山麓,有盜劫行舟,維正彀弩射之,百步外中其目,盜乃遁,舟人造謝,不見。又嘗負薪三百斤行山中,汛兵欲奪之,盡爲所縛,兵乞哀,縱之去。龍山祝眉老集隱君子十四人,計其齒盈千齡,目曰『千齡社』,維正與焉。席上詩成,以維正爲擅場云。詩云:『孤邨冒雨墊綸巾,一櫂衝寒破水淪。自是素心堪共侶,好將末俗使還淳。藏身曾學姚平仲,招隱誰呼祁孔賓。良會詎應誇競病,舉杯且盡瓮頭春。』
嚴煒,字伯玉,常熟人,文靖公訥之孫。有滄浪集、埋山草。
伯玉始爲祁陽王客,繼入何雲從、瞿起田幕中,晚移家隱粤西獞人洞。其妾鄒淑芳,字曰蕙祺,吳江人,能詩,從伯玉入楚,轉徙蒼梧,年二十四而夭,有詩百五十首,題曰三生石草,句如『洗手自憐十指甲,何因又長兩三分』,『玉簫舊譜回文句,瑤瑟新絃續命絲』,『趙瑟欲調無奈嬾,楚腰先細不堪愁』,皆婉約可誦。至生日詩云:『笑采秋花斟壽酒,還愁薄命不禁霜。』則成讖矣。淑芳詩病革自焚,此伯玉所記憶者。淑芳墓在端州,伯玉省母,曾一還里門,晚仍入獞人洞,不知所終。
申縯芳,字孝觀,太師時行之孫,承蔭中書科中書舍人。有元閒閣詩草。
舍人山中樂,四時皆有之,而夏日一首,有醇無疵。詩云:『山中之樂樂何如,莫樂朱明孟夏初。竹長雞頭新粉落,籬編麂眼晚花疎。提壺勸酒村村鳥,積雪繰絲處處車。最愛田田小荷葉,呼童量水種紅魚。』
汪珂玉,字玉水,徽州人,僑居嘉興。崇禎中,官山東鹽運使判官。
玉水不卑小官,留心著述,所輯珊瑚網一編,與吳下張青父品題並駕,惜乎詩草甚富,泯焉無存。題孟蜀宮妓圖云:『芙蓉城裡試仙衣,詩酒留連坐式微。莫恨李家降表熟,君王原愛著朝緋。』
陳濟生,字皇士,長洲人。官太僕寺丞。
皇士經亂歸田,緝啟禎兩朝遺詩,又命工傳寫明三百年來忠臣義士象,裝以爲冊,可稱好事矣。惜其詩鏤板未終,而象亦爲蠹魚所蝕,覽觀者惜焉。秋山和貫休韻云:『秋來秖是入山宜,坐到泉聲幽咽時。清淚欲零誰許見,峰頭惟有老猿知。』
陳洪綬,字章侯,諸曁人。國子監生。
章侯四齡就婦翁家,見新堊壁,登案畫漢前將軍關侯像,長八九尺,翁見下拜,遂以室奉侯,蓋繪事本天縱也。崇禎間,與北平崔青蚓齊名,號『南陳北崔』。中年縱酒狎妓自放,客有求畫者,罄折至恭,勿與。及酒邊召妓,輒自索筆墨,雖小夫穉子,徵索無弗應。晚混跡,服僧衣,自稱老遲,亦稱悔遲,亦稱老蓮,有妾吳淨鬟,亦善花草。錢塘馮秀才硯祥詩云:『吳興公子工花草,侍制丹青步絕塵。三百年來陳待詔,調鉛殺粉繼前人。』余每睹其真蹟,所畫美女,姚冶絕倫,今則贗本紛紜,多係其徒嚴水子、山子、司馬子雨輩所倣,率皆籧篨戚施矣。詩頗饒逸致,惜流傳者寡。贈妓董飛仙一絕云:『桃花馬上董飛仙,自擘生綃乞畫蓮。好事日多還記得,庚申三月岳墳前。』亡友海鹽教諭金燾所誦也。
黃孔昭,字含美,吳縣人。舉崇禎癸酉鄉試,選授大姚知縣,有石衣翁南歸草。
含美一命投荒,仳離天末,已不作歸田之夢。其子向堅端木有懷二人,眼枯足繭,蹈白刃尋之,卒御以全歸。吳中好事者,編爲傳奇,演之春秋之社。南歸草一卷,成於愴怳俶擾之中,無暇持擇,觀其紀述,恆有野史所未詳者,若夏呈貢之死事是已。夏諱祖訓,字仲有,秀水學生,以歲貢除知呈貢縣事,含美稱其起義師失利,一城屠戮殆盡,知縣被刑最慘,則余鄉黨多未之聞,含美有詩哀之,此宜亟發其幽光者也。夏君與先太傅鍾秀坊舊宅,望衡而居,入門一徑,繞至水榭,余童子時,從先子造君,獲聞講論,畫叉書卷,恍然在目。鄰有死封疆之臣,耄矣,讀含美詩,始克知之。附疏其略,庶後世有述焉。
朱茂時,字子葵,萬歷中,補秀水縣學生,承蔭,官至貴陽知府。有咸春堂遺稿。
城南放鶴洲,相傳爲唐相裴休別業,名曰裴島。然考新、舊唐書,俱不言休流寓吳下,至元嘉禾志,弘、正間,儀真柳琰府志,萊陽于鳳喈補志,亦未之載。或曰:『南渡初,禮部郎中朱敦儒營之以爲墅,洲名其所題,雖不見地志,觀樵歌一編,多在吾鄉所作。』此說近是。世父拓地百畝,自湖之田,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岡、有榭、有庖、有湢,雜樹花果,瓜疇芋區菜圃,靡所不具。陳少詹懿典爲作記,董尚書其昌爲書扁,李少卿日華爲寫圖,後先觴詠者,題壁淋漓。今則大樹飄零,高臺蕪沒,止存臥柳斷橋而已。黔中曲云:『疊嶂曾無三尺平,盤江狹處鐵橋橫。短裙窄袖花蠻女,宛在鞦韆索上行。』(『地無三尺平』,黔中諺也,盤江鐵索橋,行者動搖,而蠻女不懼。)『土風不改古牂牁,銅鼓迎神蹋足歌。一種黔南水西鬼,黑羅羅笑白羅羅。』(白羅羅,比黑羅羅更剽險難制。)『高髻纏鬃一尺長,淺藍裙子趁時妝。一春遠信雞難卜,暗祝心期拜竹王。』(黔女挽髻,雜以馬鬃,裙尚淺藍色。)
朱茂昭,字子藻,天啟初,補秀水縣學生,承蔭,官都察院照磨。
先叔行第三,柳下和光,長卿善病,營宅於真如寺西,夾岸紫藤,萬條寒玉,當春梅放,不減鄧尉西溪,四方名彥,爭過爲文字之飲,去世父鶴洲不遠,遊者比之何家大小山。楊明府龍友見寄山水畫扇并訂遊吳以詩代答云:『楊君黔州客,愛寫吳下山。沙中群雁起,天末孤雲還。橘柚經冬樹,楊梅銷夏灣。扁舟何日共,吹笛到吳關。』范長倩云:『全詩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