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卷八

李東陽

李東陽，字賓之，茶陵人。天順甲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官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卒，贈太師，諡文正。有懷麓堂前後集、南行、北上諸稿。

文正宏奬群英，力追正始，由其天材穎異，長短豐約，高下疾徐，滔滔莽莽，惟意所如。其自序謂：『耳目所接，興況所寄，左觸右激，發乎言而成聲。雖欲止之，有不可得而止者。』此自得之言也。昔賢以大謝繁蕪爲累，大陸才多爲患，此翁亦然。若其擬古樂府，因人命題，緣事立義，別栽機杼，方之楊廉夫、李季和輩，似遠勝之。至或剛而近虐，簡而似傲，文之佳惡，文正蓋自得之矣。

劉大夏

劉大夏，字時雍，華容人。天順甲申進士，選庶吉士，改兵部郎中，歷官右都御史，總督兩廣，拜兵部尚書。卒，贈太保，諡忠宣。有東山集。

忠宣謀猷是經，王室倚賴。李景文東山草堂歌：『九重移榻數召見，夾城日高未下殿。英謀密語人不知，左右微聞至尊羨。』明良景象，百世猶起遐思。

姚綬

姚綬，字公綬，嘉善人。天順甲申進士，授監察御史，謫知永寧縣，告歸。有穀菴集。

吾鄉丹邱先生，成化中，以侍御謫知永寧縣，集中永寧有感簡周縣諭詩云：『孤臣漂泊萬山中，家住鴛鴦湖水東。爲縣底須論地僻，謫居應不笑文窮。五株柳樹無端綠，一點榴花作意紅。百八灘頭船可買，思蓴何必待秋風。』遂以母老辭歸。今府縣志，但云：『出知永寧。』錢氏列朝詩集，加一府字，誤矣！吉安秩官表可稽也。先生初號穀菴，居大雲寺之東，亦號雲東逸史，又自稱蘭臺逸史、天田老農、上清仙吏、嬾仙、仙癡、紫霞碧月翁。家有振衣亭，出乘滄江虹月之舟，粉窗翠幕，吹竹彈絲，望者以爲水仙。畫書詩皆逸品，戶部郎江陰卞榮贈詩云：『西崦新爲墅，東橋近在坰。』太常卿同郡呂㦂贈詩云：『兩屐登山輕上下，一橋分宅作東西。』尚書烏程閔珪贈詩云：『松徑埽雲招野鶴，畫船搖月貫晴虹。』皆實錄也。先生吟情甚敏，今穀菴集所載不及什一。吾宗寒中上舍，購得先生七律多至二百餘，又從書畫家儲藏真蹟所見尤不少。念遺集爲先生手定，故集外詩不多錄云。

吳與弼

吳與弼，字子傳，臨川人。天順初，以薦徵至京，拜左春坊左諭德，辭不就。有康齋集。

龜山之出，由蔡氏，未足爲龜山玷也。聘君薦自石亨，與聘君何損焉。獨是鶴書一至，亟令弟子表迎恩之橋，綵雲之山，建皇華天使集慶之亭，焚芰裂荷，惟恐不速。而又跋石亨族譜，自稱『門下士』，則龜山義不屑出此也。詩亦俗劣，非惟不及白沙，方之定山亦不逮。

蕭子鵬

蕭子鵬，字宜沖，新淦人。以薦授嘉興府學教授。有雲邱子集。

雲邱先生，聘君高弟，交於白沙、東白、一峰、東海諸公，亦與鏡川、雲東相酬和，詩專學擊壤體。其秉鐸吾鄉也，有自警并示士子詩云：『天下無棄物，世間無棄人，糞穢可滋禾，木朽堪爲薪。牛斃製弓革，蠶老吐絲綸。吾人一自棄，無物爲比倫。農桑墮其業，終歲遭饑貧。工商廢其職，貨食靡有因。士焉失其學，安得成厥身。朱門產餓殍，白屋回陽春。萬事毀於逸，百藝精於勤。人能不自棄，可以辭污淪。』所宜揭諸座右。又歲晚寫懷云：『披殘霜鬢方驚老，開到梅花又是春。』則不失爲擊壤集中佳句也。先生司教時，百廢具舉，集有思樂堂記在明倫堂後，則太守黃懋所建也。有尊經閣并夫子燕居記，則太守佟時貴所修也。有西麗橋記，則知秀水縣韓旭請於御史吳而告成者也。餘若楊文璧之迎碧軒，梁德輿之鶴皋，梅文淵之冰雪堂，戴孟常之環翠軒，余敬之之松楸，皆有記存集中。顧柳琰、趙瀛、劉應鈳等修府志，概不采錄，因附識於此。

李蕃

李蕃，字文盛，桐鄉人。天順八年貢士，官平樂府照磨。

蘇大

蘇大，字景元，休寧人。嘗輯洪武以來詩爲皇明正音。

景元學于趙子常，故富春李玉昂贈詩云：『東山儒者師，先生能繼續。』其所輯明詩正音，度有可觀，惜訪之不得也！

陳昌

陳昌，字穎昌，平湖人。有菊莊集。

邱吉

邱吉，字大祐，歸安人。有順信齋集。

瞿宗吉以香奩八題，見賞於楊廉夫。自是以後，從而效之，拾西崑之唾餘，雜以鼓詞院曲之穢字，誦之欲嘔。吳人劉欽謨倡無題詩，初不見好，而一時和者紛紛，眾推吳興邱大祐爲最。故沈啟南贈詩：有『西漢人材東閣外，六朝詩句北窗中』之句。大祐無題五首，中云：『只解詩中嘲阿輭，寧知花底活秦宮。』『絳桃成子花無色，銀燭燒心淚有痕。』在彼法中差勝，而全首未工。他詩若『楊柳一堤沽酒路，木蘭雙楫載書船』，『吳淞東去皆連海，天目西來總是山』，『斜日半林金翡翠，青雲千尺玉浮圖』，『白鴉谷口霜摧栗，黃鶴樓前水到門』，『簾外雨多龍洞滿，屋頭松老鶴巢稀』，『山家雲溼長垂箔，水館風多不置窗』，『醉筆題詩蕉葉遍，夕陽催酒玉缾空』，『青山無雪梅花後，細雨生寒燕子前』，『賀監酒船湖左右，杜陵茆屋瀼西東』，『消磨盆盎茅柴酒，姑負煙霞楖栗條』，『野寺夕陽銀杏葉，水村涼雨石楠花』，『松葉微風三竺路，荷花細雨六橋船』；又題岳鄂王墓云：『南國有人論歲幣，中原無日見官軍』，頗有思致。大祐自號執柔道人，賦才最敏，同郡詩家，如唐庠惟周、唐廣惟勤、張淵子靜、沈祥彥庠，皆奉之爲師友。此蒙叟有吳興領袖之目也。

懷悅

懷悅，字用和，嘉興人。以納粟仕。

用和輯士林詩，黃徵君俞邰言有十卷，予購之五十年始得之，止上下二卷而已。詩家大率吳、越之產，所常唱和者，其居在相湖之南，曰柳莊，亦曰柳溪，故自號柳溪小隱，又號相湖漁隱。姚允言詩云：『風流絕勝輞川莊。』又云：『雨衣自織青蒲葉，煙艇長維綠柳根。』蘇秉衡詩云：『簾卷夕陽吟對酒，窗臨流水坐看鷗。』皆題其草堂作也。別有東莊，曰釣魚所，曰觀蓮亭，曰清風榻，曰白雪窩，曰載春舫，曰耕雲堂，曰栽桑圃，曰采菱灘，邱大祐賦八景詩贈焉。又有北花園，姚廷輔有懷氏北花園宴集詩。復有水亭名雪艇，大祐詩『醉倚闌干俯春水』是也。有齋名鐵松，岑公琬詩『移得徂徠一蓋青』是也。有軒名月波，陳漢昭詩『湖上華軒瞰碧瀾』是也。其自題鐵松齋詩云『青衣開尊傾翠濤，詩成落紙飛霜毫。』園亭詩酒之會，極一時之盛，而允言有送用和納粟之京作，又有『冠帶從容新帝澤』之句。則知當日以納粟入官，蓋富而好事者，濮樂閒之流也。今則相湖在望，葭菼微茫，舊跡不可復問矣！

王仲煇

王仲煇，字里未詳。

仲煇題王舍人墨竹歌云：『我本山野人，夙抱煙霞疾。何處慣經行，松篁與泉石。晴窗偶看琅玕圖，淋漓醉墨傾金壺。崇岡怪石相高下，冷雨疎煙半有無。數竿晴，渭川日暖春風輕。數竿老，嶰谷千年霜雪飽。數竿欹，楚江歲晚寒風吹。數竿側，淇澳秋深雨蕭瑟。千竿萬竿難盡名，林巒彷彿清風生。交枝直幹平安態，勁節虛心君子情。對此怡然樂清賞，撫卷無言發遐想。煙雨濛濛語鷓鴣，詩懷長在湘江上。』詩題王孟端墨竹真蹟後，自稱曰東軒。有『紫電清霜』、『習武之餘』，二私記。

朱翰

朱翰，字漢翔，嘉興人。有石田清嘯集。

漢翔詩太圓熟，不脫兔園冊子。然留心風雅，輯郡人詩爲檇李英華。鄉黨典型，籍以不墜，其功不可泯也。

朱存理

朱存理，字性父，長洲人。有野航漁歌、鶴岑集。

性父晚年，募刻己詩，疏曰：『嘔心少日，已無錦囊之才；流淚終年，空有碧雲之歎。髮白因其搜索，雌黃費我推敲，抹去若干，存來十一。欲望收拾，在後子孫，莫若流傳，先自朋友。』其情甚爲可憫。祝希哲贈詩云：『書抄滿篋皆親手，詩草隨身半在舟。』沈啟南題稿云：『雖止百篇諸體備，不拘一律大方諧。』惜乎，其稿罕傳矣！

倪光

倪光，字應奎，鄞縣人，有味易詩集。

相傳味易能前知。遊京師，於楊文懿邸中，有中使突至，先生見一雀自庭樹集于地，已還集樹。即謂使曰：『頃來得非因失馬邪？六日當復。』使大驚。文懿質之，對曰：『雀踴躍物也，去樹而集於地，舍所依也。還集樹，復其所矣。初集，自北而南，水數六，故曰：六日當復。』又問馬色，曰：『以水克火，當黃，而近于黑。』中使曰：『然。』客有問婦將產者，傘忽裂。其人失色。先生曰：『傘忽裂，則小人見。君得子矣。』其學蓋本於邵氏。觀梅數詩，特娟秀，不襲擊壤惡派。

燕遺民

燕遺民，字逸德，自號雲谷老人，蒲圻人。累以賢良徵，高臥不起。

遺民詩頗蒼老，惜遺集無存，僅從通志總志中錄得三首而已。九日云：『細雨柴門靜，青山客路長。黃花應笑我，無酒過重陽。』繆天自謂其語不在深，悠然自遠。

張淵

張淵，字子靜，歸安人。有鴻墩集。

子靜，孝子也。母失明，朝夕舐之。父好飲，醉或罵詈，則握髯請解，長跪移時。里黨稱之。晚遊四方，與沈啟南、史明古、僧月舟最善。湖州勞太守鉞府志，其手筆也。其居在雙林之鴻墩，故詩集以是名。

杜嗣昌

杜嗣昌，字繼文，號勉齋，吳縣人。

正統中，吳郡徐庸用理取永樂以後詩，編爲湖海耆英集一十二卷，大約吳人居其什九。其發凡云：『斯集之作，間取亡友杜繼文姑蘇集中者，而合成之。』今繼文姓名，吳中罕有知者，無論其遺書也。長洲馬翯公素輓詞云：『寄我詩爲遺世物，養親錢作葬身資。』包山蔡昇景東輓詞云：『半世才名一邱土，六經事業九重泉。』蓋亦篤學之士。詩雖不見好，錄以存其人。

曹侃

曹侃，字仲雍，號竹齋，烏程人。

仲雍詩集罕傳，其詩有摸張來儀青弁山居圖贈鳳林嚴十七，蓋永宣間，善山水竹石者也。北宋有曹孝子清，嘗代父重辟。予聞之鄭芷畦云，刑於金陵，湧白沫，尸泝流還家，至今專祠頖宮。其子孫散居苕東之西陽村，族最蕃多，務農桑，罕通文墨。湖海耆英集云：『仲雍苕東人。』豈其苗裔邪？同時有曹謙，字鳴吉，亦能詩。

桑悅

桑悅，字民懌，常熟人。舉成化乙酉鄉試，除泰和訓導，遷長沙通判，調柳州。有思元集。

民懌說易，謂：『萬物莫逃乎數。』說詩謂：『刪後無詩。』率本堯夫之餘唾。其於律呂，亦拾蔡氏之陳言。才識平平爾。乃敢大言。述道統論，則曰：『夫子傳之我。』作學以至聖人論，則曰：『我去而夫子來。』居然以孟子自況。而非薄韓子，比其文於小兒號嗄。其在長沙，著庸言，自詡窮究天人之際，非儒者所知。而曰：『吾詩根於太極，天以高之，地以下之，山以峻之，水以流之，庶物以飛潛動植之。日月宣其明，雷霆發其震，雨露播其潤澤，散之則同元氣流行。收之於心，發之於言，被之管絃，則可感天地，動鬼神，乾坤毀，日月息，詩迺收聲，復歸太極。』其言大而誇狂也，幾於悖矣。

文洪

文洪，字功大，長洲人。成化乙酉舉人。署淶水儒學教諭。有括囊稿。

長洲文氏，世載其德，希素先生實始之，句如『野猿窺落果，林蜨戀殘花』，『自得翻書𧼈，渾忘對客言』，饒有恬澹之致。傳之交木、甫田，高曾之規矩不改也。

羅倫

羅倫，字彝正，永豐人。成化丙戌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坐論事，貶泉州市舶副提舉。尋召還，復職，改南京。有一峰集。

一峰以論南陽奪情事，謫廣東市舶副提舉，實學士陳文所畫策也。久之復官，南陽已謝世，既而文死，薛御史之綱作詩誚之曰：『九原若見南陽李，爲道羅倫已復官。』然李公賢相，贊裕陵釋建庶人，居之鳳陽，許其自便。即此一事，啟沃已多，亦未可輕訾也。一峰專心理學，詩不與韻士爭長，而集中紀夢詩多至三百餘首，難乎免於癖矣。

程敏政

程敏政，字克勤，休寧人。成化丙戌賜進士第二，授翰林編修，進左春坊，左諭德，兼侍講。歷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侍讀學士掌院事，遷禮部右侍郎。卒，贈尚書。有篁墩正續稿。

篁墩數與西涯酬和，集中存詩數千，究乏警策。至其輯錄諸書，若明文衡、新安文獻志，甄綜有法。餘如宋紀受終考、宋遺民錄，皆有功史學。獨是議孔廟祀典，而屏鄭康成不與，未免過於刻薄。若夫蘇氏檮杌一編，謂睂山父子，罪浮於王安石。蓋借文公雜學辨而周內之，其意第欲爲伊川復讎，不知徒貽有識者笑也。

莊㫤

莊㫤，字孔暘，江浦人。成化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以諫謫桂陽判官，遷南京行人司副，終南京吏部郎中，天啟初，追諡文節。有定山集。

湯義仍好填詞，人或勸之講學，湯云：『僕終身言之，顧諸公勿省耳。諸公所講者性，僕所言者情也。』旨哉言乎！自昔袞衣陳詩，章甫雅言，昔之聖賢，類不廢詩。至曰：『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又曰：『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抑何其婉曲人情也。自堯夫擊壤而後，講學毋復言詩，言詩輒祖堯夫，遂若理學風雅不並立者。然一峰、康齋、白沙、定山，咸本擊壤，而定山尤甚。所謂『太極圈兒大，先生帽子高』等句，不一而足。以是爲詩，其去張打油、胡釘鉸無幾矣。甘泉從而輯之，以詔學者，謂非此則與道學遠也。然則打油、釘鉸反爲近道之言，而詩三百篇，春女秋士之思，皆可置勿錄也。竊爲理學諸先生不取也！

黃仲昭

黃仲昭，名潛，以字行。莆田人。成化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坐諫鰲山煙火，予杖，謫湘潭知縣，遷南京大理評事，進寺副，乞休。弘治初，起江西提學僉事，尋致仕。有未軒集。

僉事以詞臣建言，宜有巖巖氣象，而詩特和易近人。其謫居寫懷也，有云：『一片歸心留不住，非因故國有蓴鱸。』其歸田雜詠也，有云：『悔殺昔年成底事，紅塵鞭馬聽朝鐘。』其澹於世味也，可見已。初自號未軒，羅彝正謂曰：『君之未，余知之。吾道未至於孔、孟，吾功未至於伊、周，吾民未至於唐、虞，君之未也。若士未大夫，大夫未公卿，則眾人之未也。』晚居下皋，築俱樂亭，更號退巖居士云。

章懋

章懋，字德懋，蘭谿人。成化丙戌進士，累官南京禮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諡文懿。有楓山集。

楓山自言不工於詩，故集中存者甚少。嘗見思陵御書一幅詩云：『未央鐘動曙光生，隱隱初聞柳外鶯。風靜御爐香篆細，日高斧座袞衣明。螭頭陛擁黃麾仗，豹尾班聯白玉珩。最喜及時勤庶政，蒼蠅聲裡聽雞鳴。』真跡存高上舍佑釲處，觀者疑爲思陵御製，實楓山集中詩也。惟『及時』二字，集本作『君王』，御筆更之。是楓山一集，曾歸乙夜之覽矣。附識於此，以當開、寶舊事。

張弼

張弼，字汝弼，松江華亭人。成化丙戌進士，授兵部主事，轉員外，出知南安府。有鶴城、東海二稿。

汝弼詩云：『酒杯不及陶彭澤，詩法將隨陸放翁。』故其律體全學劍南。如『魚兒浦口酒船小，燕子風前茶焙香』，『酒遇故人隨量飲，花當好處及時看』，『自從都下三年別，不寄江東一紙書』，『孤艇夕陽荷葉亂，小樓春雨杏花殷』，『鬢毛零落風前鷺，心緒悠揚簇上蠶』，『一頃新田收晚稻，數椽茅屋補秋蘿』，『浪花作雨汀煙溼，沙鳥迎人水氣醒』，『萋萋芳草日將暮，點點飛花春可憐』，『灤水入春冰半黑，平山消雪草微青』，『西飛白日忙於我，南去青山冷笑人』，『草露松風千里夢，秋霜春雨百年心』，『僧中今見大小朗，世上爭傳長短歌』，『霍光有傳何曾讀，疏廣無金亦自歸』，可稱具體，與定山輩專傚擊壤者，不同也。

林瀚

林瀚，字亨大，閩縣人。成化丙戌進士，歷官南京吏部尚書。贈太子太保。諡文安。有泉山集。

文安公父元美，中永樂辛丑進士，仕至撫州守，以循良聞。公有子九人，康懿、文僖，官皆至尚書，諸孫爲尚書者復二人，其他階大夫郎者不數焉。門閥可云盛矣！公嫺於制舉藝，吾鄉姚處士澣，裒集明一代時文三百八十家，特推公爲之首。詩不耐深思，然一門濟濟，儒雅風流，不特三世五尚書有集而已。

李傑

李傑，字世賢，常熟人。成化丙戌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累官禮部尚書。贈太子太保。諡文安。有石城山房稿。

張乖崖詩云：『獨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閒殺老尚書。』虞山李文安以忤劉瑾致政歸，築逸我堂，壘石爲山，暇遊昆尚二湖，賦詩云：『虞山山下是吾廬，三載棲遟得自如。卻怪四方多事日，江南閒殺老尚書。』蓋其時山東、江西、四川、湖廣盜賊並起，故爲是言也。文安不以詩名，然與李文正、吳文定諸公，酬和不輟。其自序云：『余於詩文，初無師授，亦未嘗規倣古人，將以是名世。但竊祿詞垣，公私所需，不容已爾。故意之所到，信筆書之，未嘗刻苦思索，必求其工也。』可謂『得失寸心知』矣。錢氏列朝詩集，搜羅鄉曲先進靡遺，獨不及文安，何哉？

陸容

陸容，字文量，太倉州人。成化丙戌進士，授南京吏部主事，改兵部。坐言事，出爲浙江右參政。有式齋集。

參政與張亨父、陸鼎儀齊名，號『婁東三鳳』。詩皆非所長，式齋則至登第後始爲之，見所述菽園雜記。若其藏書之富，見聞之周洽，似非亨父、鼎儀所能及也。

韓文

韓文，字貫道，洪洞人。成化丙戌進士，累官太子太保，戶部尚書，贈太傅，諡忠定。有質菴存稿。

忠定公餘即事吟詠，集中十九，皆七言近體，取自怡悅而已。

潘蕃

潘蕃，字廷芳，崇德人。成化丙戌進士，累官南京刑部尚書。

尚書敭歷中外，於蜀於粤，屢立戰功。以忤劉瑾被逮，與劉忠宣同戍甘肅，瑾誅復官，優遊林下，簡樸如貧士。時人爲之詩曰：『尚書歸來無第宅，稅地種花兼種魚。舉網打魚魚換酒，花前醉倒老尚書。』

顏瑄

顏瑄，字寶之，江陰人。成化丙戌進士，官戶部主事。有一菴詩抄。

寶之賦才捷敏，嘗即內兄夏希明座上，令侍女喬妙福捧硯，王碧雲展紙，和香山琵琶行韻，援筆成篇，不[⿰宀鼠]一字。詩多穠縟，七律頗近錢、郎。

樊阜

樊阜，字時登，縉雲人。成化戊子舉人，官延平儒學訓導。有樊山摘稿。

括蒼山壤，風雅之士寥寥。獨縉雲樊氏門才頗盛，時登而外，曰敬公慎，曰敘公倫，曰源時濟，曰通時亨，曰昌永盛，曰甫永美，曰貴永芳，曰鐸伯廣，皆能詩。敘有用拙稿，源有竹軒稿，昌有友菊詩，甫有磵櫟集，貴有桂岡集，鐸有畏齋存稿。惜乎，流傳者寡矣！

屠勳

屠勳，字元勳，平湖人。成化己丑進士，累官刑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贈太守，諡康僖。有太和堂集。

吾鄉先止，若呂文懿有子秉之，屠康僖有子文升，詩名皆勝其父。然兩公韻語，亦自成家。屠集如『浦樹遠分楊子渡，江風吹過石頭城』，『吟看雁影秋來早，坐聽潮聲月上遟』，『夢裡只疑身有翼，燈前未信眼生花』，『江湖路遠身仍健，天地恩深罪亦宜』，『野寺可能添一榻，水田應只欠雙鷗』，『山腰樓閣天低樹，江上人家水拍城』，『八韻八叉皆秀句，一年一度此深杯』，均饒風致。宜西涯、篁墩、守溪、邃菴諸公，交與和酬也。

邵珪

邵珪，字文敬，宜興人。成化己丑進士，官至嚴州知府。有半江集。

馮蘭

馮蘭，字佩之，餘姚人。成化己丑進士，改庶吉士，仕至江西提學副使。有雪湖集。

謝未齋以宰輔歸田，與佩之締姻，日以詩札酬報。澶淵劉應徵知餘姚縣事，爲刊湖山唱和詩二卷。集中句可采者，謝如『嘉客不來虛掃榻，好山難致即移家』，『路當樹與雲深處，舟及潮隨月上時』，『野色遙連晴樹杪，秋聲忽動暮鴉群』，『樓臺月上寒雲盡，村巷泥乾宿雨餘』，『扶老最便方竹杖，入秋卻愛早禾田』；馮如『鏡裡流年從老去，山中舊業得生還』，『遠林返照明村落，斷岸分流入海田』，『絕頂夜晴先見日，中峰春暖易生雲』，『雨疎籬落菊開晚，水涸湖田雁下遟』，『秋晚菜畦依水種，日斜村嫗過鄰舂』，『雲中僧住茅茨屋，雨後人耕斥鹵田』，『沙淨雨苔無屐齒，竹深秋墅有碁聲』，『雷霆忽作三更雨，江海疑生六月冰』，『燈火誰家無樂事，江湖此夜有離人』，『城市已無蹤跡到，江湖合有畫圖傳』，其詩頗難優劣，洵同調也。

呂㦂

呂㦂，字秉之，秀水人，大學士原子。中成化辛卯順天鄉試。由中書舍人，遷禮部郎中。仕至太常卿。有九柏山房存稿。

太常詩名，藉甚朝野，特爲吳中文、沈諸君所推重，人不敢以任子視之。是時詩派，方習爲[纖]麗圓熟，太常獨好盤硬語，宜其傲睨一世也。六十詩云：『治聾社酒分鄰父，含笑山花付侍兒。』移病詩云：『官衙馬瘦無餘粟，海國魚鮮正晚潮。』寄友詩云：『愁無卻老青精飯，夢有藏書白石龕。』皆瀟灑可誦。

吳寬

吳寬，字原博，長洲人。成化壬辰賜進士第一，授翰林修撰，歷諭德，左庶子，少詹，侍講學士，擢吏部侍郎，累官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掌詹事府事。卒，贈太子太保，諡文定。有匏菴家藏集。

匏菴與沈啟南、史明古衿契最深，車馬簦笠，往還無倦。其詩亦足相敵，在都門闢東園，築玉延亭留客，園中草木，莫不有詩。吏部後園，亦爲掃除，欄藥檻花，暇必酬和，極友朋文字之樂。余嘗見公家遺書偶有流傳者，悉公手錄，以私印記之。前輩風流，不可及也。

楊一清

楊一清，字應寧，雲南安寧州人。成化壬辰進士，授中書舍人，陞山西提學僉事，遷陝西副使，召爲太常卿，拜左副都御史，巡撫陝西，歷戶部尚書，入直內閣，進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卒，贈太保，諡文襄。有石淙稿。

邃菴古詩，原本韓、蘇，近體一以陳簡齋、陸放翁爲師。獻吉送昌縠詩云：『吾師崛起楊與李，力挽元化迴千鈞。』初意楊非李敵，不過爲師同耳。及觀石淙集，實有高出李者，乃知文士以千秋自命，類不輕許人也。

楊榮

楊榮，初名子榮，字勉仁。建安人。建文庚辰進士，除翰林編修。靖難後，入直內閣，更今名。累官工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加少師。卒贈太師，諡文敏。有雲山小稿、靜軒、退思等集。

東楊詩頗溫麗，上擬西楊不及，下視南楊有餘。

王鏊

王鏊，字濟之，吳縣人。成化乙未賜進士第三，授翰林編修，歷侍講，諭德，進學士，擢吏部侍郎，累官少傅，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卒，贈太傅，諡文恪。有震澤稿。

濟之以經義重，詩非所長。集中十二絕句，甚得諷諫之體，今錄其三，諸公南巡詩雖多，皆當遜席。詩云：『少年天子重邊功，烏帽戎衣手角弓。行徧漁陽來上谷，並無彍騎到雲中。』『安化跳梁即日平，中原群盜敢縱橫。洪都定亂誰堪使，除是君王自將兵。』『燕雲漠漠鎖重樓，八駿驅馳正未休，莫道十旬猶不返，金陵原是帝王州。』

吳洪

吳洪，字禹疇，吳江人。成化乙未進士，累官南京刑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

少保弘治中，官太僕卿，與禮部尚書長洲吳原博，禮部侍郎常熟李世賢，都御史長洲陳玉汝，吏部侍郎吳縣王濟之，詩酒唱和，立『五同會』。五同者，同時也，同鄉也，同朝也，而又同志也，同道也，因以爲名，亦曰：同會者五人爾。少保因屬越人丁綵繪作圖，五家各藏其一。於是原博序之，濟之題詩其後，所云『鄉邦自昔誰同會，人事從來苦不齊』是已。今諸家所藏，或亡于兵，或燬于火，予從同官徐電發所，獲見一卷，蓋少保家藏物也。

洪貫

洪貫，字唯卿，鄞縣人。成化丁酉舉人，鄧州教諭，遷從化知縣，改政和。有太白山人稿。

林俊

林俊，字待用，莆田人。成化戊戌進士，授刑部主事，歷員外，下獄謫姚州判官，復官南京刑部員外，擢雲南按察副使，進按察使，調湖廣，轉廣東右布政使，以僉都御史，巡撫江西，改四川，陞右都御史，工部尚書。改刑部，加太子太保。卒，諡貞肅。有見素西征集。

中山狼小說，乃東田馬中錫所作，今載其集中。世傳以訾獻吉者，數其負德涵也。攷之康、李，未嘗隙末，黃才伯有讀見素捄空同奏疏詩云：『憐才不是雲莊老，愁殺中山獵後狼。』然則當日所訾，乃負見素耳。

陳章

陳章，字一夔，松江華亭人。成化戊戌進士，除刑部主事，歷郎中，降瑞州府同知，遷高州知府，移黃州。有西潭稿。

一夔自高州移黃州，吳匏菴哀詞云：『一朝下恩旨，稍幸得量移。齊安佳山水，足以爲詩資。如何始聞命，已與人世辭。』蓋未至齊安而沒也。又云：『平生無所好，所好止於詩。積成西潭稿，千首尚多遺。』今其集竟不可得。

陳璚

陳璚，字玉汝，長洲人。成化戊戌進士，改庶吉士，授戶科給事中，歷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有成齋集。

成齋出西涯之門，當時雖不以詩名，而恆與西涯、方石、匏菴諸公，接席聯句，知見賞於西涯者深矣。

張吉

張吉，字克修，餘干人。成化辛丑進士，除工部主事，坐上疏，貶景東通判，歷官貴州左布政使。有古城集。

古城窮理講學，其詩罕傳。觀其序晦菴感遇詩，謂：『兼蘇、李之體製，陶、孟之風調，韋、柳之音節，非漢、晉以下詞人所及。生乎後者，不根於此，而有能詩聲，我不敢知也。』其論詩，亦非戶外語。今錄李忠烈祠送迎神曲，李東陽記云：『成化五年春正月，長沙府知府事臣錢澍言「臣所守潭州，當元兵至時，宋知州李芾畫地而守，士卒皆殊死戰，城且陷，芾召帳下沈忠，遺之金，曰：『吾力竭當死，吾家人不可辱於俘，汝盡殺之而後殺我。』忠辭不獲命，乃醉其家人徧刃之，芾亦引頸受刃。忠焚芾居，還自殺其妻子，復至火所自殺。是時先芾死者，知衡州尹穀死於火，參議楊震死於池。後芾死者，幕僚陳億孫、顏應焱。潭民多舉家自盡，城無虛井，縊於林者相望。其事昭晰在史傳，布揚在天下，浹洽在郡人耳目，而郡之祀事不立，其爲闕典不細。臣已立祠於芾所居故地，以尹穀等配，著諸祀典儀物，使有司永有所遵式。」事下禮部，具春秋祭，芾用豕一、羊一，粢盛備，餘各羊一，制可。』其本末頗詳，附注以便觀者。

盧格

盧格，字正夫，東陽人。成化辛丑進士，除貴溪知縣，擢江西道御史。有荷亭集。

正夫難經伉伉，雖朱子亦不心服。其讀易詩云：『三聖若專尊卜筮，宣尼何用絕韋編。』又云：『世儒問我五經原，易道原居六畫先。若說羲文專卜筮，街頭盲瞽盡真傳。』又詠詩云：『夫子刪詩立義精，國風雅頌各分明。考亭半作淫奔什，何用爲邦放鄭聲。』所撰荷亭辨論八卷，同郡章楓山不以爲非。蕺山劉念臺爲作集序，而曰：『後儒不及前人，由其果於自信之意多，而存疑者，寡也。』幾於袒左矣。

王敞

王敞，字漢英，南京錦衣衛人。成化辛丑進士，歷官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贈太子太保。

宮保與董文僖越同使朝鮮，迭相唱和，而諸詩蒼老，頗勝董公。其渡大同江和董內翰云：『浿水元歸海，山城半入江。春潮翻石壁，飛雨打船窗。作賦才誰健，凌雲氣未降。濟川輸董相，不日看經邦。』

邵寶

邵寶，字國賢，無錫人。成化甲辰進士，知許州。入官戶部，歷郎中。出爲副使，以副都御史總漕江北。再起巡撫貴州。陞戶部侍郎，終南禮部尚書。卒，諡文莊。有容春堂前後集、泉齋勿藥集。

二泉詩，如平原彌望，雖盡翦其荊榛，惜少芳華可采。

喬宇

喬宇，字希大，山西樂平人。成化甲辰進士，授禮部主事，轉吏部，歷員外、郎中，遷太常少卿，光祿卿，陞戶部右侍郎，遷左侍郎，出爲南京禮部尚書，改兵部，尋拜吏部尚書，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卒，諡莊簡。有克蒙稿。

莊簡詩有雄概，當時與邊、李實爲唱和交。顧華玉敘其紀行之作，謂：『正者準雅則，奇者抉幽險，是不特功存社稷，亦風雅之領袖也。』

王雲鳳

王雲鳳，字應韶，遼州和順人。成化甲辰進士，除禮部主事。劾太監李廣下獄，降知州，陞陝西提學僉事，歷副使，按察使，召爲國子祭酒，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有博趣齋集。

虎谷與王恭襄、喬莊簡齊名，號『河東三鳳』。頗留意吟詠，古意云：『中夜有所思，所思君不知。春風吹露草，秋風吹霜枝。所以別離人，悠悠負心期。別離非所惜，年華難再得。只恐君來時，妾已無顏色。顏色既已非，君寧無歎息。』

儲巏

儲巏，字靜夫，泰州人。成化甲辰進士，授南京吏部主事，歷郎中，改北司考功，陞太僕寺少卿，進本寺卿，轉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歷戶部左右侍郎，改吏部。卒，諡文懿。有駉野、柴墟二集。

文懿掉鞅詞場，與楊君謙、徐子仁、杜檉居衿契，君謙嘗題扇寄之，文懿愛惜緘題字，未開視也。一日，子仁、檉居過，出扇作畫，文懿因題詩寄君謙云：『爲惜緘題入手遟，清風千里故人思。畫成一事知還欠，封寄江南乞寫詩。』亦藝林韻事也。李獻吉敘倡和詩云：『予承乏郎署，所與倡和，則楊州儲靜夫、趙叔鳴、無錫錢世恩、嘉定秦國聲、太原喬希大、宜興杭氏兄弟、郴州李貽教、何子元、慈谿楊名父、餘姚王伯安、濟南邊庭實。其後又有丹陽殷文濟、蘇州都元敬、徐昌穀，信陽何仲默。其在南都，則顧華玉、朱升之其尤也。』當日倡和，文懿實居其首，及李、何教行，執政欲加擯斥，文懿以文章復古，爲國家元氣，極其扶植，得不傾陷。風雅蔚興，斯人攸賴。今之論詩者鮮及之，論世者所當表微也。文懿卒於南都，在正德癸酉。後三年，歸柩海陵，攢於墓舍。丁丑將葬，啟視棺，上生黝墨成繪畫文，具畫家皴染之法。前則奇石枯松，旁出二篠，莖葉咸備。左則梅株夭矯，梢著數花。右如左，而樹枝差短，其文深入木理，四方來觀，詫爲神異。華玉爲作靈徵記，此事甚怪，近靈壽傅去異撰有明異業。寶應劉禹峰撰史外業譚。探幽索隱，獨此未載，故附識之。

楊循吉

楊循吉，字君謙，吳縣人。成化甲辰進士，除禮部主事，以病乞歸。有松籌堂集。

君謙官儀曹，人目爲顛主事。每稱病不出，長官厭之，人或勸之歸，賦詩云：『鄙人自從三月來，腹心久已病癥瘕。晨興至午尚不食，夜枕呻吟睡尤寡。有人謂我病如此，何不抽身向林野？一聞此言即再拜，誰有愛人如此者。久知山水淡有味，漸覺功名輕可舍。乘今秋事天漸涼，定買扁舟向南下。』遂疏請致仕。沈啟南聞其歸，賦詩云：『都門祖帳百花飛，多見龍鍾賦式微。較取柳條千萬折，不曾送一少年歸。』是時君謙年僅三十有一也。其後康陵南巡，爲伶人臧賢所薦，冠武人冠，見帝。應制，賦打虎曲，稱旨。恆在御前填詞，與俳優雜處，乃謀於賢，請急放歸。其論詩曰：『詩不當以格律體裁爲論，惟求直吐胸懷，實敘景象，婦人小子，皆曉所謂，然後定爲好詩。其他餖飣攢簇，拘拘拾古人涕唾者，亦木偶之假線索以舉動者，吾無取焉。』故其詩多俚近。然如陽山大石一篇，賦情傲兀，用韻妥帖，非讀破萬卷書，不能作也。君謙好蓄異書，孜孜不及，題書廚詩云：『吾家本市人，南濠居百年。自我始爲士，家無一簡編。辛勤一十載，購求心頗專。小者雖未備，大者亦略全。經史及子集，一一義貫穿。當怒讀則喜，當病讀則痊。恃此用爲命，縱橫堆滿前。當時作書者，非聖必大賢。豈待開卷看，撫弄亦欣然。奈何家人愚，心惟財貨先。墜地不肯拾，斷爛無與憐。朋友有讀者，悉當相奉捐。勝付不肖子，持去將鬻錢。』又鈔書詩云：『沈疾已在躬，嗜書猶不廢。每聞有奇籍，多方必羅致。手錄兼貿人，恆輟衣食費。往來遶案行，點畫勞指視。成編亦艱難，把玩自珍貴。家人怪我癖，既宦安用是？自知身有病，不作長久計。偏好固莫捐，聊爾從吾意。』是時吳中藏書家，多以秘冊相尚，若朱性甫、吳原博、閻秀卿、都元敬輩，皆手自鈔錄，今尚有流傳者，實君謙倡之也。

費宏

費宏，字子充，鉛山人。成化丁未賜進士第一，累官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贈太保，諡文憲。有鵝湖摘稿。

文憲在康陵時，以守正拒寧庶人。有感一篇，因南昌已平，而康陵猶南征而作也。詩云：『妖孽纔消一戰收，猶煩禁旅扈宸遊。皇人縱有瑤池樂，野老翻深杞國憂。極北五雲瞻帝座，淮南千里候龍舟。秋風忽漫悲搖落，鴻雁嗷嗷在荻洲。』

石珤

石珤，字邦彥，藁城人。成化丁未進士，改庶吉士，授簡討，歷修撰，侍讀學士，遷國子祭酒，陞南京吏部侍郎，改禮部，尋掌翰林院，陞禮部尚書，轉吏部，八直文淵閣，進武英殿大學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卒，贈太保，諡文隱，更諡文介。有恆陽集。

少保爰立，在永陵初年，是時諸臣以議禮忤旨，帝初欲援以自助，而鯁直自守，至三封內批，帝心弗善也。故雖位列中台，其詩多蹇產而不釋如，云：『黽勉二十年，十事九失意。』又云：『人生値命薄，所遇多不平。』又云：『雖云日偃仰，亦復成局促。』又云：『趾發物已迕，意行悔相連。』又云：『軒冕豈不華，一喜生眾惕。』又云：『幡幡鳴春鳥，解使朝變昏。』又云：『古來忠與邪，往往激褊淺。』又云：『苟移造化柄，簣土亦易崇。』又云：『寧爲白璧碎，不作脂與韋。寧爲鈍劍折，不作鉤與錐。』又云：『事去朝露空，安辨窮與達。』又云：『箋誥日紛綸，君臣互相諛。但聞都俞聲，無復咈與吁。』又云：『終然千古下，忽有知己歎。』蓋當日綸扉之間，未盡和衷之雅，一傅眾咻，誰與爲善。乃知人生不得行胸懷，雖作相，與不遇等也。近見東南文士，有推少保詩，爲北方之冠者。又或謂得長沙之指授，俱未盡然。其詩頗類明初西江一派。

楊廉

楊廉，字方震，豐城人。成化丁未進士，累官南京禮部尚書，贈太子少保。卒，諡文恪。有月湖集。

月湖詩派，本白沙、定山。其言曰：『近代之詩，大抵只守唐人矩矱，不敢違越一步。惟陳公甫、莊孔暘獨出新格。予好公甫詩，既選注之；好孔暘詩，又選注之。』其論絕句云：『於宋得濂洛關閩之作，於元得劉靜修，於國朝得陳公甫、莊孔暘，因類成一帙，名曰風雅源流。』其師心若是。然其七言長篇，頗具排奡之力，五律亦以樸勝，不盡類陳莊二公。

羅玘

羅玘，字景鳴，南城人。成化丁未進士，改庶吉士，除編修，歷南太常少卿，吏部右侍郎。卒，贈禮部尚書，諡文肅。有圭峰集。

楊子器

楊子器，字名父，慈谿人。成化丁未進士，知崑山、高平、常熟三縣，擢吏部考功主事，進驗封郎中，出爲湖廣參議，歷河南左布政使。有柳塘先生遺稿。

名父早朝詩多至三百首，其終篇云：『除卻早朝無一事，更從何地效驅馳。』可想見承平景象矣。排節宮詞，若『落盡燈花風定後，移來樹影月明初』，『已判聖恩非我分，不傳私語到人間』，詩可以怨，不其然乎？至於『春花將及九分九，天氣又新三月三』，則尋常百姓家，皆可道之，不類深宮中語也。早朝五首云：『東方曙色未分明，玉陛千官接武行。華蓋殿開鑾駕出，部頭天樂一齊鳴。』『九重天上六龍飛，御氣氤氳拂太微。鳳閣西頭明月在，清光還照侍臣衣。』『風定天街玉佩和，露華滿地溼緋羅。更番奏對銀臺罷，聽得西班喚六科。』『仙漏迢遙隔絳霄，兩行銀燭照趨朝。鼓聲纔歇鐘聲動，不放朝官過御橋。』『曉風吹動角端旗，仗外祥光繞赤墀。忽聽殿頭宣內閣，獨承密旨退朝遟。』

鄒智

鄒智，字汝愚，合州人。成化丁未進士，改庶吉士，坐誣下獄，免死。謫廣東石城所吏目。居四年，得疾暴卒。有立齋遺集。

立齊以吉士建言，請黜萬安、劉吉、尹直三小人，而進用王恕、王竑、彭韶三君子。泰陵初政不報，既而萬、尹被彈事去，劉獨銜憾刺骨，嗾其黨攻吉中書人，湯御史鼐辭連立齋，及劉壽州概、李主事文祥、董沔陽傑。謂：『數人以詩酒相結納，互相標榜，詆毀朝政。概貽鼐書云：夜夢一人，騎牛將墜，鼐手挽之不僕，又見鼐執五色石，引牛就正道，人騎牛者，朱也，以爲鼐將有扶持社稷之力。』法司周內，坐以妖言惑眾律，罪當死。賴王端毅、何文肅、徐文靖諸公，力持之得生，而立齋遠謫化州千戶所吏目。既踰嶺，從陳文恭講學，未幾夭折，惜夫！其獄中詩云：『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定誰真。夢中不識身猶繫，又逐東風入紫宸。』誦者傷之。至辭朝詩云：『盡披肝膽知何日，望見衣裳只此時。』放臣逐客，讀之尤爲悽斷。

周詔

周詔，字希正，長洲人。成化庚子舉人，由嘉祥儒學教諭，遷興府伴讀，陞紀善，食長史俸。肅皇帝繼大統，從入，擢太常寺卿，兼翰林院侍讀。卒，賜祭葬，贈禮部右侍郎。有歸吳、和陶，達意等集。

太常從龍舊學，特拜清卿。王耕原詩云：『漢文潛邸會風雲，今日誰收第一勳。夜半忽傳天上詔，虎符新拜宋將軍。』殆爲公而發也。或云指陸武惠，亦近是。石文介作傳，稱公因事納忠，言多剴切，使更延其年，不知大禮之議，作何折衷？或未必爲張、桂等力持，以致興獻立廟稱宗，未可定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