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卷三

貝瓊

貝瓊，字廷琚，一名闕，字廷臣。崇德人。洪武初，徵修元史，除國子助教。遷中都國子助教。有清江集。

姚文公燧爲承旨時，一日，玉堂宴集，聲妓畢奏，有真真者，操南音，公疑而問之，泣對曰：『妾建寧人，西山之苗裔也。父司筦庫於濟寧，坐盜用縣官錢，賣妾以償，遂流落倡家。』公憫之，遣使白丞相三寶奴爲落籍，且謂翰林屬官王棣杕華曰：『汝無妻，以此姬配汝，吾即其父也。』貲裝皆出於公。棣後官翰林待制，廷琚爲作真真曲以紀事，盛傳於時。廷琚從學於楊廉夫，其言曰：『立言不在嶄絕刻峭，而平衍爲可觀；不在荒唐險怪，而豐腴爲可樂。』蓋學於楊而不阿所好者也。其詩爽豁類汪朝宗，整麗似劉伯溫，圓秀勝林子羽，清空近袁景文，風華亞高季迪，朗淨過張來儀，繁縟愈孫仲衍，足以領袖一時。此非鄉曲之私，天下之公言也。

徐一夔

徐一夔，字大章。天台人，徒嘉興。元末建寧教授，洪武初，召修禮書。終杭州府學教授。有始豐類稿。

實錄洪武二年八月，詔儒臣纂修禮書，徵儒士徐一夔、梁寅、劉于、周子諒、胡行簡、劉宗弼、董彝、蔡深、滕公琰至京。時曾魯以元史方成，奏留之，同纂修。三年九月，書成，賜名大明集禮通，五十卷。授曾魯、徐一夔、周子諒、董彝以官，梁寅等六人以疾賜還鄉里。宋景濂撰楊廉夫墓志云：『國朝天下大定，詔遺逸之士纂禮樂書，君被命至京師，僅百日而肺疾作，乃還，卒年七十五。洪武庚戌夏五月也。』而梁孟敬贈徐大章序則云：『吳元年丁未歲，以詔徵至都，大章亦見徵，是時置三局：一律局，二禮局，三誥局。余備員禮局，而大章撰誥文，同居官寺者半歲』云云。若是則禮局、律局，同時分設，而大章、孟敬俱於吳元年即被徵矣。實錄又載：『吳元年八月，徵江西儒士劉于等至京，欲官之，俱以老病辭，各賜帛遣還。』則劉于亦以吳元年即被徵矣。且劉宗弼者承直之字，承直於吳元年十月，官國子司業，不應於洪武二年，又同遺逸之士並徵也。又中書省定律令，亦係吳元年十月事，至十二月律令成，命頒行之，則律局可輟，不煩二年猶與禮局並存也。此皆事之大可疑者。相傳廉夫賦老客婦詞進御，其辭云：『老客婦，行年七十又一九』，按是歲[空白]酉，廉夫年七十有四爾。何必增益其齒以誑孝陵邪？殆好事者爲之。又攷當日同修禮書，尚有魯淵道原，實錄削而不書者，以道原書未成時先卒也。梁孟敬有輓詩，載石門集。大章遺稿罕傳，余於京師見之今刑部尚書新城王先生貽上所，凡四冊，比余家藏者倍之，然驗其目無詩，猶未是足本也。

梁寅

梁寅，字孟敬，新喻人。元末闢集慶路儒學訓導。洪武初，徵修禮書。書成，以老疾辭歸。有石門集。

孟敬入禮局，雖不爲好爵所縻，然石門集中賦南歸則云：『煌煌乎大明之盛典兮，搜巖穴而旁徵。承賜金之渥恩兮，荷錫服之殊榮。』寄子岷詩云：『赫赫皇明，文治肇興。惟俊良是詢，惟隱淪是徵。嗟余罷老，亦承詔以行。』東武吟云：『隋珠耀明月，和璧誇縣藜。及時不自獻，明君焉得知。』寓館詠懷云：『聖君優老無窮感。』京城元夕云：『萬里昇平感聖朝。』洪武元年正月四日恭睹龍飛歡忭而作詩云：『赫赫大明逢盛代，載歌周雅贊皇文。』感恩頌德之詞，不一而足。方之抱遺翁似有間矣。故序於通籍者之列。

張翨

張翨，〖（或作翼）〗字翔南。建德人，徒居嘉興。元至正乙巳舉于鄉。薦主甬東書院山長，不就。吳元年，徵入禮局，告歸。有梓宇集。

洪武修禮書，吾鄉與者三人：徐一夔大章、陳世昌彥博及翨也。翨所居有巨梓，一夔爲作記，楊廉夫亦有題詠。故翨作楊哀辭有云：『志梓寓榮袞褎兮，又靳昌乎聲詩。』梓宇集不傳。朱翰輯檇李英華，取其詩壓卷。辛丑夏，留湖上昭慶僧舍，時錢受之、曹潔躬、周元亮、施尚白諸先生，先後來遊。杭人有持元西湖竹枝請錢先生甲乙者，先生謂曰：『和者雖多，要不若老鐵。』次日，群公泛舟於湖，曹先生引杯曰：『鐵厓原倡之外，誰爲擅場，各舉一詩，不當者罰。』周先生舉陸仁良貴作云：『山下有湖湖有灣，山上有山郎未還。記得解儂金絡索，繫郎腰下玉連環。』施先生舉張簡仲簡作云：『鴛鴦蝴蜨盡雙飛，楊柳青青郎未歸。第六橋邊寒食雨，催郎白苧作春衣。』南昌王猷定于一舉嚴恭景安作云：『湖中女兒不解愁，三五蕩槳百花洲。貪看花間雙蛺蝶，不知飛上玉搔頭。』吳袁于令令昭舉強[珇]彥栗作云：『湖上女兒學琵琶，滿頭都插鬧妝花。自從彈得陽關曲，只在湖船不在家。』武進鄒秪謨訏士舉申屠衡仲權作云：『白苧衫兒雙髻丫，望湖樓子是儂家。紅船撑入柳陰去，買得雙頭茉莉花。』錢唐胡介彥遠舉徐夢吉德符作云：『雷峰巷口晚涼天，相喚相呼出采蓮。莫爲采蓮忘卻藕，月明風定好迴船。』蕭山張杉南士舉繆侃叔正作云：『初三月子似彎弓，照見花開月月紅。月裡蟾蜍花上蝶，憐渠不到斷橋東。』山陰祁班孫奕喜舉釋文信道元作云：『湖西日腳欲沒山，湖東月出牙梳彎。南北兩峰船上看，恰似阿儂雙髻鬟。』錢唐諸九鼎駿男舉馬琬文璧作云：『湖頭女兒二十多，春山兩點明秋波。自從湖上送郎去，至今不唱江南歌。』予曰：『諸公所舉皆當，然未若吳興沈性自誠之作也。其詞云：「儂住西湖日日愁，郎船只在東江頭。憑誰移得湖山去，湖水江波一處流。」不獨寄託悠遠，且合竹枝縹緲之音。』曹先生曰：『然。』於是諸公皆飲，予亦浮一大白。回思舊事，四十年矣。翔南詩云：『南高北高峰頂齊，錢唐江水隔湖西；不得潮頭到湖口，郎船今夜泊西溪。』其旨與沈作略同。又吳世顯彥章詞云：『湖中日日坐船窗，水面鯉魚長一雙；好寄尺書問郎信，惱人湖水不通江。』意亦相合，然俱未及沈之俊逸也。

劉儼

劉儼，字敬思，錢唐人。元末，隱居西湖。明初，徵入修禮樂書，授廣東市舶司令。有樗隱集。

敬思爲管長史訥之師。其卒也，管哭以詩云：『痛哭劉夫子，如今隔九泉。家聲俱溢耳，才望孰齊肩。百氏遭漁獵，群經費討研。薦章何懇懇，束帛竟戔戔。東壁星辰表，西清雨露邊。班陪黃閣老，名廁玉堂仙。禮樂皆新製，方輿有續編。宣麻應內命，行李忽南遷。漢節衝蠻雨，黎歌入瘴煙。客庖魚米賤，商舶象犀聯。省檄官將調，郵書訃遽傳。哲人其逝矣，小子獨淒然。踵接才雖劣，心喪禮自專。不知雙眼淚，何日罷潺湲。』丁鶴年極稱之。

魯淵

魯淵，字道原，淳安人。至正辛卯進士。江浙儒學提舉。洪武初，徵修禮樂書，詔授江西按察司僉事，以病辭。有魯道原詩集。

道原爲沈原昭之師，常與楊廉夫、張光弼校文貢院，其題入貢圖詩云：『九州文軌車書混，萬里梯航玉帛齊。』感懷詩云：『越裳翡翠供輸少，遼海雲航漕運通。』蓋猶及見元盛時者。其後幾死於宼，極其顛沛。晚宿新岑詩云：『杜鵑山外家千里，姑惡聲中淚雨行。』誦之，亦可悲矣！

劉永之

劉永之，字仲修，清江人。明初徵士。有山陰集。

仲修應聘入都，以耳疾辭。其秣陵述懷詩云：『誤蒙曲臺召，秉筆從諸公。』則亦徵入禮局之一人矣。宋景濂以辭章翰墨雙絕稱之，贈詩云：『多少薦紳求識面，江南文價爲君低。』觀集中與梁孟敬論春秋書，謂：『胡氏之春秋非經之本旨，自爲一書可爾。使聖人者，若後世之法吏，深文而巧詆，蔑乎寬厚之意，此其失，非細故也。』其識出環谷、東山諸君之上。其詩務去陳言，取材新穎。五言如『青年杜書記，白髮漢郎官』，『澗水穿林去，山雲帶雨回』，『雨微簷溜緩，風急雁聲稀』，『野燒兼風起，邊烽共月升』，『春明三壽草，雪映九英梅』，『蟹舍能留客，漁舟不畏風』，『鹿盧花下轉，萵苣雨中鉏』，『白鶴窺殘弈，青童埽落花』，『路危楓葉斷，石險桂根懸』，『鹿柵成山壘，漁梁阻澗泉』；七言如『過橋柳暗鳥爭樹，當戶花開燕入簷』，『近瀑飛雲經樹溼，穿花流水過橋香』，『朱絃鏤管書苔紙，銀簟秋衾夢橘湖』，『古硯自磨銅雀瓦，坐氈還疊罽賓毺』，『石泉落處寒兼雨，楓葉飄來冷帶霜』，『杜若煙生螺子港，桃花水暖象牙津』，『千峰靜對芙蓉幕，三峽遙連螮蝀橋』，『竹嶼暝煙浮翠黛，石田秋雨潤銀沙』，『沙田紫蔗家家熟，野徑丹楓處處飛』，『井底龍飛山客見，峰頭鹿過野人知』，『白雲當戶心同靜，亂竹侵階手自刪』，何其似姚少監、鄭都官也。

孫作

孫作，字大雅，以字行，一字次知，江陰人。洪武癸丑，召修日歷。書成，除翰林編修，以老病乞外，授太平府儒學教授。入爲國子助教，遷司業。有滄螺集。

編纂日歷，洪武六年九月事也。先是徐大章報王子充書曰：『近世論史者，莫切於日歷。日歷者，史之根柢也。其法，以事繫日，以日繫月，以月繫時，以時繫年，猶有春秋之遺。記事之法，無踰此也。宋重史事，日歷之修，必諸司關白，如詔誥、政令，則三省必錄。兵機邊事，則樞庭必報。百官之拜罷，刑賞之與奪，臺諫之論列，給舍之繳駮，經筵之論答，臣僚之轉對，侍從之直前故事，中外之囊封匭奏，下至錢穀、甲兵、獄訟、造作，凡有關政體者，必隨日以錄，歲終監修，宰相點檢修撰官日所錄事，有失職者罰之，其慎重若此。日歷不失，則後日會要之修取於此，他年實錄之修取於此，百年之後紀、志、列傳取於此，此宋氏之史所以可據也。元則制度文爲，務從簡便，不置日歷，不置起居注，獨中書置時政科，以一文學掾掌之，以事赴史館。及一帝崩，則國史院據所付，以修實錄。若順帝三十六年事既無實錄，又無參稽之書，惟憑采訪以足成之，竊恐其事未必覈，其言未必馴，其首尾未必貫也。』其論實自大章發之。修日歷者七人，孫大雅與焉。大雅自號東家子，以文見知於牛士良。宋景濂爲作東家子傳，謂：『他人之文束於理則辭不暢，肆於辭則理不直。惟公洞矚千古之上，折之則理勝，闢之則辭嚴，動有據依，皆非臆說。』其推許至矣。詩絕去元季之習，好盤硬語。有云：『蘇子落筆崩海江，豫州吐句敵山岳。湯湯濤瀾絕厓岸，㟧㟧木石森劍槊。二子低昂久不下，藪澤遂包貙與鰐。至今雜𨖼呼從賓，誰敢崛強二子角。吾尤愛豫章，撫卷氣先愕。磨牙咋舌熊豹面，以手捫膺就束縛。士如此老固可佳，不信後來無繼作。』蓋欲力追涪翁，宜詩之不肯猶人也。

錢宰

錢宰，字子予，一字伯均。會稽人。元進士。明初以明經徵修禮樂書，授國子助教。乞歸，召較書翰林加博士。致仕。有臨安集。

博士吳越武肅王十四世孫。孝陵命撰帝王廟樂章，稱旨。每進見，輒賜坐侍食。嘗賦早朝絕句云：『四鼓鼕鼕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明日，文華讌畢，帝諭曰：『昨日好詩，朕曷嘗嫌汝，何不改作憂字。』又曰：『朕今放汝去，好放心熟睡矣。』乃遣還。二十七年，詔徵同揭軌等二十六人，定正尚書蔡氏傳，命開局翰林院。賜綺繒衣被，入朝班侍衛之首，賜飲酒樓。還里，年九十六，乃卒。二十四人者，黃觀景清在其中，實錄特刪去。蓋永樂中，以名在姦黨故也。博士詩波瀾老成，諸體悉稱，韓宜可、唐愚士皆師之。

揭軌

揭軌，字孟同，臨川人。洪武初，以明經舉除清河主簿。升知縣，謝歸，教授生徒。召定書傳會選。

永樂中，蜀人晏振之金陵春夕詩云：『花月春江十四樓。』十四樓者，來賓、重譯、清江、石城、鶴鳴、醉仙、樂民、集賢、謳歌、鼓腹、輕煙、淡粉、梅妍、柳翠也。姜明叔蓉塘詩話謂皆在聚寶門外。然中既以清江、石城爲名，必不皆在聚寶門矣。周吉父撰金陵瑣事，謂有十六樓：『在城內者，曰南市，曰北市。在聚寶門外之西者，曰來賓。在聚寶門外之東者，曰重譯。在瓦屑壩者，曰集賢，曰樂民。在西關中街北者，曰鶴鳴。在西關中街南者，曰醉仙。在西關南街者，曰輕煙，曰淡粉。在西關北街者，曰柳翠，曰梅妍。在石城門外者，曰石城，曰謳歌。在清涼門外者，曰清江，曰鼓腹。』所載特詳。楊用修藝林伐山，遺南市、北市；陳魯南金陵世紀，遺清江、石城，因曲就十四樓之目而誤也。相傳定正蔡傳書成，宴編纂諸臣於醉仙樓上。然揭孟同詩云『詔出金錢送酒壚，綺樓勝會集文儒』，題曰宴南市樓，則非醉仙明矣。實錄：『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庚寅，新建京都酒樓成。先是上以海內太平，思欲與民偕樂，乃命工部作十樓於江東諸門之外，令民設酒肆以接四方賓旅。既又增作五樓，至是皆成，賜百官鈔宴於醉仙樓。九月癸丑，定正蔡傳書成，賜諸儒宴及鈔，俾馳驛還。』是則編纂諸儒，先與百官並賜宴者，醉仙樓也。繼以書成賜宴者，南市樓也。蓋酒樓本十六，其一北市樓，建後被焚，此實錄止言增建五樓也。當日諸樓，皆有官妓，不獨輕煙、淡粉、梅妍、柳翠爲然。故李公泰叔通集句詩，於北市則云『極目亂紅妝』；於集賢則云『妙舞向春風』；於清江則云『時囀遏雲聲』；於鼓腹則云『舞破日初斜』；於石城則云：『翠袖拂塵埃』；於來賓則云『煙花象外幽』；於鶴鳴則云『白日移歌袖』。而孟同詩云：『詩寫桃花歌扇底，酒攜楊柳舞樓前。』又云：『龍虎關河環錦繡，鳳凰樓閣麗煙花。』又云：『趙女酒翻歌扇濕，燕姬香襲舞裙紆。』追憶承平都會之盛，君臣相遇之隆，亦一段佳話也。

趙撝謙

趙撝謙，名謙，一名古則。餘姚人。洪武初，徵修正韻，出爲中都國子監典簿，罷歸。尋以薦召爲瓊山教諭。卒於官。有考古餘事。

明祖正韻一書，出自獨斷。天子考文，諸臣敢不敬應。撝謙於六書四聲最精，焉肯盡棄其學而『順帝之則』？其見黜也，必因不苟附和而然，不在年少也。既歸，築考古臺，述聲音文字通。書成，賦詩云：『文字聲音歎久訛，十年辛苦事研磨。誰云沈約知音甚，未許楊雄識字多。魚魯從今堪辨析，鼎鼒由昔費摩挲。總憐朋舊微鍾子，歸臥雲山看薜蘿。』當知臺名考古，心非正韻爲今矣。

高啟

高啟，字季迪，長洲人。洪武初，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官。擢戶部侍郎，放還。尋坐法死。有鳳臺、吹臺、江館、青邱、南樓、槎軒、姑蘇雜詠等集。自選爲缶鳴集。景泰中，吳人徐庸彙爲大全集。

侍郎跌宕風華，鳳觀虎視，造邦巨擘，所不待言。而何仲默別推袁景文第一，試合諸體觀之，袁自非高敵也。世傳侍郎賈禍，因題宮女圖，其詩云：『女奴扶醉踏蒼苔，明月西園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孝陵猜忌，情或有之。然集中又有題畫犬一詩云：『獨兒初長尾茸茸，行響金鈴細草中。莫向瑤階吠人影，羊車半夜出深宮。』此則不類明初掖庭事，二詩或是刺庚申君而作，好事者因之傅會也。

又云：季迪楚宮詞云：『細腰無限空相妒，不覺瑤姬夢裡逢。』秦宮詞云：『掖庭無用恩難報，願上蓬萊采藥船。』魏宮詞云：『至尊莫信陳王賦，那得人間有洛神。』思非不深，第傷於巧。不若吳宮云：『芙蓉水殿屧廊東，白苧秋來不耐風。教得君王長夜醉，月明歌舞在舟中。』殊近雅也。

楊基

楊基，字孟載。其先蜀人，居於吳爲饒介客。吳平，安置臨濠，復徙河南，既而放歸。起知滎陽縣，謫鍾離，用薦爲江西行省幕官。坐罪落職。居句曲山中。久之，起奉使湖南廣右。召還，授兵部員外郎。出爲山西按察副使，進按察使。尋被讒奪職，供役，卒於工所。有睂菴集。

吳中四傑，孟載猶未洗元人之習，故鐵厓亟稱之。王元美卮言謂孟載七律『尚短柳如新折後，已殘梅似半開時』，類浣溪沙詞中語。予謂不特此也。如『芳草漸于歌館密，落花偏向舞筵多』，『細柳已黃千萬縷，小桃初白兩三花』，『布穀雨晴宜種藥，葡萄水暖欲生芹』，『雨頡風頏枝外蜨，柳遮花映樹頭鶯』，『花有底忙衝蜨過，鳥能多慧學鶯啼』，『且自細聽鶯宛宛，莫教深惜燕悤悤』，『春色自來皆夢裡，人生何必在尊前』，『燕子綠蕪三月雨，杏花春水一群鵝』，『江柳淨無餘葉在，渚蓮池有一花開』，『花裡小樓雙燕入，柳邊深巷一鶯啼』，『江浦荷花雙鷺雨，驛亭楊柳一蟬風』，『山頂雪惟朝北在，水邊春已自東來』，『一路詩從愁裡得，二分春向客中過』，『春水染衣鸚鵡綠，江花落酒杜鵑紅』，『高樹綠陰千嶂溼，野棠疎雨一籬香』，『立近晚風迷蛺蜨，坐臨秋水映芙蓉』，『羅幕有香鶯夢暖，綺窗無月雁聲寒』，『睂暈淺顰橫曉綠，臉消殘纈膩春紅』，『小雨送花青見萼，輕雷催筍碧抽尖』，『蠶屋柘煙朝焙繭，鵲爐沈火晝熏茶』，試填入浣溪沙，皆『絕妙好辭』也。然其五言古詩，足與季迪方駕。集亦張企翔所編，吾鄉項氏天籟閣藏有孟載手錄睂菴集六卷，中闕七言絕句，以勘張本，亦無大異。

張羽

張羽，字來儀，以字行，更字附鳳。潯陽人。從父宦遊江浙，兵阻不得歸，遂居吳興。元末，授安定書院山長。明初徵起，廷對稱旨，擢太常司丞兼翰林院同掌文淵閣事。以事竄嶺外，未半道召還。抵京，知不免，自投龍江死。有靜居集。

來儀五古，微嫌鬱轖。近體亦非所長，至於歌行雄放，駸駸欲度季迪前，固當含超幼文，跨躡孟載。

徐賁

徐賁，字幼文，其先蜀人，徙居吳。淮張開閫，闢爲屬，避去，之吳興，隱蜀山中。洪武初，用薦授給事中。改監察御史。出按廣東。改刑部主事。陞廣西參政。遷河南左布政使。尋下獄死。有北郭集。

呂志學題幼文所畫山水圖，謂肆筆遒麗，清潤而帶書法。於詩亦然。才氣方之高、楊、張三君，稍爲未逮。然詩法砉然，森有紀律，長篇險韻，極其熨帖，頗有類皮、陸者。張來儀先從吳移居戴山，以詩招幼文云：『吳興好山水，子我盍遷居？繞郭群峰列，迴波一鏡如。蠶餘即宜稼，樵罷亦堪漁，結屋雲林下，殘年共讀書。』幼文乃移居蜀山，兩山蓋相望也。

余堯臣

余堯臣，字唐卿，永嘉人。元末自會稽入吳。明初謫濠。放還，授新鄭丞。有菜薖集。

高季迪春日懷十友詩，於余司馬堯臣云：『列戟衛嚴關，應無休沐暇。』夜飲余左司宅云：『燈銷月窺闌，角警霜委砌。』答余左司沈別駕元夕會飲城南詩云：『故人念我有二子，省內郎官府中佐。』徐幼文菜薖詩題爲永嘉余唐卿左司賦。然則左司之稱，本於越鎮將版授，而司馬之銜，疑唐卿曾仕於准張也。

王行

王行，字止仲，長洲人。洪武初，爲郡庠經師。藍玉延教其子，連坐誅。有半軒、楮園二集。

止仲好談兵，遊都門，人或尼之，笑曰：『虎穴中好休息也。』既就涼國西塾，數以兵法說涼國，涼國卒用是敗。平居於十友中最契道衍，贈之序曰：『上人非若他人事佛奉師，碌碌作沙門者。今天下亂已極，且必治，治然後出於時以發其所藴，其上人之志與？當世之人，安知終無與上人同其志者，盍姑有所待也？』誦其言，亦傾危之士乎？至墓銘舉例一書，足爲學文者津筏，詩非所長也。

宋克

宋克，字仲溫，吳人。明初徵爲侍書，出爲鳳翔府同知。

仲溫任俠自喜，挾彈走馬，學握奇陣法。張氏據吳，欲致不得。闔門卻掃，工草隸書。祝京兆評其書法天授，而高侍郎爲作南宮生傳，盛譽其詩。侍郎又有酬宋軍諮見寄詩云：『少爲鬭雞兒，鮮裘奮春明。走馬出飛彈，撇捩誇身輕。氣服諸俠徒，不倚父與兄。落花錦坊南，美人理妝迎。酒酣迸五木，脫帽呼輸贏。及壯家已破，狂遊恥無成。遂尋鬼谷師，從之學言兵。業成事燕將，遠戍三關營。奇勛竟難圖，迴臨石頭城。覽時識禍機，不因憶蓴羹。飄然別戎府，震澤還東征。恥求薦辟書，傲然揖公卿。知音竟爲誰，四海嗟惸惸。』又答仲溫見寄詩云：『念昔文翰場，弱蹤繼清塵。鳴絃東閣夜，飛蓋西園晨。』誦之可得其行概矣。惜其詩集罕傳也！

孫蕡

孫蕡，字仲衍，南海人。洪武中授工部織染局使。出爲虹縣主簿。選入爲翰林典籍。復外補平原主簿，罷歸。尋除蘇州府經歷。謫遼東，坐黨禍死。有西菴集。

自蕡以下，世所稱南園五先生也，仲衍才調，傑出四人。五古遠師漢、魏，近體亦不失唐音。歌行尤琳琅可誦，微嫌繁縟耳。集句亦工，若『秋水爲神玉爲骨，芙蓉如面柳如眉』，『遶籬野菜飛黃蝶，糝徑楊花鋪白氈』，『去日漸多來日少，別時容易見時難』，『三湘愁鬢逢秋色，半壁殘燈照病容』，『野草怕霜霜怕日，月光如水水如天』，『鶴群長遶三珠樹，花氣渾如百和香』，可稱巧合。繼之者，如『桂嶺瘴來雲似墨，蜀江風澹水如羅』，『風塵荏苒音書絕，人物蕭條市井空』，『歸目併隨回雁盡，離魂潛逐杜鵑飛』，『長疑好事皆虛事，道是無情卻有情，』『綠水青山雖似舊，紅顏白髮遞相催』，此廬陵李楨昌祺也所集；如『眼前好惡那能定，夢裡輸贏總不真』，『東澗水流西澗水，錦江春似曲江春』，『雲收雨散知何處，燕語鶯啼亦可傷』，『千里關山千里夢，一番風雨一番啼』，『慘慘悽悽仍滴滴，霏霏拂拂又迢迢』，此瓊州邱濬仲深所集也；如『文章宇宙千年事，江漢風流萬古情』，『老去詩篇渾漫與，晚來幽獨轉傷神』，『欲知世掌絲綸美，肯信吾兼吏隱名』，『縱飲欲謀良夜醉，殊方又喜故人來』，『乘舟取醉非難事，送客逢春可自由』，『登第往年同座主，抱琴何處覓知音』？『疎檐看織蠨蛸網，遠信閒封豆蔻花』，『四海交遊更聚散，十年京洛共風塵』，『漫說簡書催物役，猶將談笑出風塵』，『未央樹色春中見，茂苑鶯聲雨後新』，『自歎馬卿常帶病，也知光祿最能詩』，『春浮玉藻寒波落，水滴銅龍晝漏長』，『佳節每從愁裡過，遠書忽向病中開』，『江淹采筆空題恨，荀令香爐可待熏』，『小院迴廊春寂寂，北湖南埭水漫漫』，『敢于世上明開眼，莫怪先生嬾折腰』，『苦節難違天子命，夢歸偏動故鄉情』，『舉世盡從愁裡老，暮年初信夢中忙』，『酒酣嬾舞誰相拽，客至從嗔不出迎』，『緩帶輕裘成昨夢，濁醪麄飯任吾年』，『古來賢達知多少，舊日人民果是非』，『新結草廬招隱逸，便應黃髮老漁樵』，『合歡卻笑千年事，奉使虛隨八月查』，『復有樓臺銜暮景，但將懷抱醉春風』，『故國山川皆夢寐，昔年親友半彫零』，此長沙李東陽賓之所集也；如『病身最覺風霜早，離夢杳如關塞長』，此休寧程敏政克勤所集也；如『一臥滄江驚歲晚，千家山郭靜朝暉』，『嗜酒何妨陶靖節，能詩重見謝玄暉』，此吳江周用行之所集也；如『坐看蕉葉題詩句，醉折花枝當酒籌』，『閶闔迥臨黃道正，樓臺直與紫微連』，『東風已綠瀛洲草，閣道迴看上苑花』，『五夜漏聲催曉箭，千門曙色鎖寒梅』，『雲生紫殿幡花溼，月射珠光貝闕寒』，『深院沈沈人悄悄，春風澹澹影悠悠』，『笙歌縹緲虛空裡，臺榭參差煙霧中』，『小院迴廊春寂寂，前峰後嶺碧濛濛』，『離岸遊魚逢浪返，出林幽鳥向人飛』，『雲開日月臨青瑣，花擁絃歌咽畫樓』，『晴雲滿戶團傾蓋，瀑水侵階濺舞衣』，此錢塘沈行履道所集也；如『念我能書數字至，似君須向古人求』，此上海陸深子淵所集也；如『鄉月夜臨仙掌動，御煙曾見兗龍浮』，『風煙迸起思鄉夢，霄漢長懸捧日心』，『病眼較來猶斷酒，新詩改罷自長吟』，『江清露白芙蓉死，雲散天高秋月明』，『蘄竹水翻臺榭溼，桐花風軟管絃清』，『蝴蝶夢中家萬里，鳳皇聲裡住三年』，『愁將玉笛傳遺恨，暗擲金錢卜遠人』，『路遶寒山人獨去，江涵秋影雁初飛』，『陶令久辭彭澤縣，山翁長醉習家池』，『虛心願比郎官筆，感興平吟才子詩』，『漠漠稻花資旅食，輕輕柳絮點人衣』，『老妻畫紙爲棋局，童子開軒埽落花』，『細水浮花歸別澗，西風落葉掩重門』，『鳥啼深樹斸靈藥，馬飲春泉蹋淺沙』，『日落遠波驚宿雁，月明荒戍起啼鴉』，『共歡天意同人意，多說明年是稔年』，『倦客閉門三日雨，野橋流水一犁煙』，『侯門不把馮驩劍，客路空擕范蠡圖』，『暮雨自歸山悄悄，高樓獨上思依依』，『閒尋古寺消晴日，卻聽疎鐘憶翠微』，『日暮酒醒人已遠，鳥啼花落水空流』，『清風未許重擕手，好月那堪獨上樓』，『魚躍鏡中將綠破，鳥還天外帶青來』，『過橋樹葉邨邊合，隔岸柴門竹裡開』，『碎心雨夜重檐溜，滑足春融一徑泥』，此廣州張繢□□所集也；如『故里春光榮晝錦，上林晴日絢朝衣』，『莫言海上渾無地，應是壺中別有家』，『紅樹枝頭聞犬吠，寒山影裡見人家』，『溪邊瑤草含朝露，天上珠簾卷曙霞』，『鳥啼雲竇仙巖靜，樹入天台石路新』，『臺上鳳簫秦弄玉，鏡中珠翠李夫人』，『閒愁卻恐驚巢燕，往事應須問塞鴻』，『楊柳亭臺凝晚翠，芙蓉簾幕扇秋紅』，『醉依華屋春多麗，貴想豪家月最明』，『天上吹笙王子晉，雲邊度曲許飛瓊』，『淚殘秋雨遺塵韈，腸斷春風爲玉簫』，『蝶粉亂翻迎笑臉，柳絲輕舞學纖腰』，『恍疑瓊島翻成夢，只是長安不見人』，『別酒不須花底勸，淚痕時傍枕函流』，『看花誰與同擕手，好月那堪獨上樓』，『望斷鴛鴻猶未見，可憐蜂蝶卻先知』，『石窗花落春歸處，山店燈殘夢到時』，『好夢肯隨蝴蝶去，離魂暗逐杜鵑飛』，『三春景色佳期誤，半夜雨聲前計非』，『遶砌寒風號絡緯，閉門疎雨落梧桐』，『狂客漫歌金縷曲，佳人猶舞越羅衣』，『紅樹暗藏殷浩宅，青山空遶仲宣樓』，『那堪往事空牢落，誰共芳樽話唱酬』，此姑孰夏宏仲寬所集也；如『山橫故國三年別，江至潯陽九派分』，『兩岸蘆花飛曉雪，幾家松火隔秋雲』，『迢迢霽野雲陰合，淅淅疎簾雨氣通』，『風月無情人暗換，江山有待我重來』，『九重霄漢天將近，萬轉雲山路更賒』，『武帝祠前雲欲散，胡公陂上日初低』，此安成王佩□□所集也；如『碧落有情空悵望，春山無伴獨相求』，『山中習靜觀朝槿，洞口經春長薛蘿』，『啼鳥歇時山寂寂，寒鴉飛盡水悠悠』，『人生有酒須當醉，世上浮名好是閒』，『嶺樹重遮千里目，故人那惜一行書』，此海鹽朱朴元素所集也；如『柴扉茆屋無人問，斷岸寒流到底清』，『歸鳥各尋芳樹去，寒潮唯帶夕陽還』，『花開花謝常如此，船去船來自不停』，『流水白雲常自在，晚山秋樹獨徘徊』，『茶煙漁火遙如畫，江水雲山杳莫窮』，此金華童琥廷瑞所集也；如『萬里悲秋長作客，一官羈絆實藏身』，此崑山方鵬時舉所集也；如『鱸魚正美不歸去，瘦馬獨吟真可哀』，『梁間燕子聞長歎，樓上花枝笑獨眠』，『勸君更盡一杯酒，與爾同消萬古愁』，此蜀中安磐公石所集也；如『霜彫碧樹作錦樹，色過椶亭又草亭』，『諸葛大名垂宇宙，元戎小隊出郊坰』，『殘花爛漫開何益，妙舞逶迤夜未休』，『鐘鼎山林各天性，風流儒雅亦吾師』，『已聞童子騎青竹，喚取佳人舞繡筵』，『休怪兒童延俗客，不勞鐘鼓報新晴』，『病軀動覓藜牀坐，嬾性從來水竹居』，『庾信羅含皆有宅，李陵蘇武是吾師』，『煙綿碧草萋萋長，雨裛紅蕖冉冉香』，『萬里相逢貪握手，百年多病獨登臺』，此香山黃佐才伯所集也；如『歸信幾番勞遠夢，愁心一倍長離憂』，『自願勤勞甘百戰，莫將成敗論三分』，此戴天錫維壽所集也；如『長疑好事皆虛事，莫遣佳期竟後期』，『素奈忽開西子面，芙蓉不及美人妝』，『徒勞掩淚傷紅粉，但惜流塵暗洞房』，此劉芳節聖達所集也；如『世態炎涼隨節序，人情翻覆似波瀾』，『笛怨柳營煙漠漠，馬嘶山店雨濛濛』，『綠樹碧檐相掩映，遊絲舞蝶共徘徊』，『人世幾回傷往事，愁心一倍長離憂』，『浮生已悟莊生夢，末路虛彈貢禹冠』，『敗葉殘蟬連漢苑，古煙高木隔綿州』，『五千里外三年客，一寸心中萬斛愁』，『返照入江翻石壁，疎松隔水奏笙簧』，『鳥下綠蕪秦苑夕，雲凝碧樹渚宮秋』，此莆田陳言于庭所集也；如『念我能書數字至，悲君已是十年流』，『新添水檻供垂釣，許坐層軒數散愁』，此廣州黎民表惟敬所集也；如『衰草夕陽江上路，漁歌樵唱水邊邨』，『一樽春釀蒲萄綠，滿瓮秋香竹葉青』，『僧歸黃葉林邊寺，人候夕陽江上舟』，此□□□□□□所集也；如『顧我老非題柱客，凡今誰是出群雄』，『因知貧病人須棄，不露文章世已驚』，『逐客雖皆萬里去，雄豪復遣五陵知』，『獨當省署開文苑，未有涓埃答聖朝』，『天子亦應厭奔走，諸公何以答昇平』，『深山大澤龍蛇遠，古木蒼藤日月昏』，此關中南師仲子興所集也；如『天下何曾有山水，老夫不出長蓬蒿』，此南海陳子壯秋濤所集也；如『朝雲暮雨連天暗，野草閒花滿地愁』，『蘭亭舊路雖曾識，子夜新歌遂不傳』，『自歎馬卿長帶病，何曾宋玉解招魂』，『追思往事咨嗟久，始覺空門氣味長』，『瑤臺絳節遊俱遍，粉壁紅妝畫不成』，『碧落有情應悵望，白雲何處更相期』，『鶯憐勝事啼空巷，蟬曳殘聲過別枝』，『大抵好花終易落，爭教紅粉不成灰』，『天長地久有時盡，物在人亡無見期』，『疎檐看織蠨蛸網，古木惟多鳥雀聲』，『去日已多來日少，他生未卜此生休』，『珊瑚枕上千行淚，白玉壺中一片冰』，『不堪紅葉青苔地，早是傷春夢雨天』，『更恨香魂不相遇，真成薄命久尋思』，『碧莎裳下攜詩草，楊柳洲邊載酒船』，『春蠶到死絲方盡，古柏重生枝亦乾』，此秀水沈德符景倩所集也；如『孤櫂夷猶期獨往，崇山瘴癘不堪聞』，『漫說簡書催物役，可堪風景促流年』，『津樓故市生荒草，落日深山哭杜鵑』，『幸與野人俱散誕，不嫌門徑是漁樵』，此萊陽姜埰如農所集也；如『早春重引江湖興，嬾性從來水竹居』，『千樹桃花萬年藥，半池秋水一房山』，『側身天地更懷古，獨立蒼茫自詠詩』，『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豈不是神仙』，『王侯第宅皆新主，富貴榮華能幾時』，『閉戶著書多歲月，揮毫落紙如雲煙』，『莫愁前路無知已，幾處蠻家是主人』，『漢家城闕疑天上，武帝旌旗在眼中』，此嘉興周篔青士所集也；如『芳草有情能下淚，野花無語自生愁』，『關門令尹誰相識，江上漁翁未易名』，『一曲正愁江上笛，十年如見夢中花』，『世人不識東方朔，谷口空稱鄭子真』，『獨在異鄉爲異客，自憐長病與長貧』，『那知白髮偏能長，莫遣黃金漫作堆』，『爲客馬卿真寂寞，依劉王粲本淒涼』，『坐中醉客延醒客，鏡裡今年老去年』，『樹影悠悠花悄悄，江蘺漠漠荇田田』，『中郎有女誰堪託，伯道無兒最可憐』，『仙人有待乘黃鶴，壯士徒令感白虹』，『啼鳥歇時山寂寂，寒鴉飛盡水悠悠』，『羞將短髮還吹帽，共踏清歌又舉尊』，『江上暮鴻遙送影，湖南春草但相思，』『蒼山迢遞成千里，明月何曾是兩鄉』，『千里雲山何處好，十年書劍總堪憐』，『波生野水雁初落，風靜寒塘花正開』，『獨坐黃昏誰是伴，每逢佳節倍思親』，『共說陳琳工奏記，焉知李廣不封侯』，『水浮花片知仙路，草帶泥痕過鹿群』，『晚景莫追窗外驥，銷憂已辨酒中蛇』，此蘭谿胡山天岫所集也。予叔父芾園先生亦雅好集句，客至觴行，恆舉數聯，坐客服其工緻。予所記憶者如：『細推物理須行樂，高視乾坤又可愁。』『庾信羅含皆有宅，伏波橫海舊登壇。』『蕭何只解追韓信，賈誼何須弔屈平。』『料得也應憐宋玉，不知何處弔湘君。』『能將忙事成閒事，不薄今人愛古人。』『豈有白衣來剝啄，便應黃髮老漁樵。』『閣中帝子今何在，河上仙翁去不回。』『謝朓詩篇韓信鉞，老萊衣服戴顒家。』『笑拈霜管題詩句，閒向春風倒酒缾。』『野廟向江春寂寂，殘燈無焰影幢幢。』『滕王高閣臨江渚，漢主離宮接露臺。』『壺觴須就陶彭澤，勳業終歸馬伏波。』皆極自然。陸務觀所云：火龍黼黻手，非補綴百家衣者比也。

王佐

王佐，字彥舉，家本河東，元末侍父宦南雄，遂占籍南海。洪武初徵至京師，授給事中。有聽雨軒、瀛洲二集。

彥舉與孫仲衍結社南園，開抗風軒以延嶺表名士。及爲給事，孝陵賜宋學士黃馬，帝爲作歌，命詞臣和：彥舉有『臣騎黃馬當赤心』之句，賜鈔一錠。然其詩遠不及仲衍，而當時之論云：『構辭敏捷，王不如孫；句意沈著，孫不如王。』不可謂定評也。

黃哲

黃哲，字庸之，番禺人。明初用薦拜翰林待制，侍太子讀書。尋兼翰林典籤。出知東阿縣。升東平府通判。尋坐法死。有雪篷集。

嶺南無雪，惟楊孚宅僅一見之。杜子美詩所云『南雪不到地』也。庸之度嶺而北，倚篷聽雪，詫曰：『天下奇音，莫是過矣。』歸構一軒，名聽雪篷。鄉里遂稱爲雪篷先生。其五言詩源本六代，七言亦具體，品當在仲衍之下，彥舉之上。

李德

李德，字仲修，番禺人。洪武中用薦授雒陽長史。遷濟南府經歷。調西安，改漢陽教諭。陞義寧知縣。有易菴集。

長史好效長吉，孫仲衍戲之曰：『子誠混元皇帝孫也。』然其詩實與長吉相遠。

趙介

趙介，字伯貞，番禺人。屢薦辭免。坐累，逮至京。道南昌，卒于舟中。後以子純貴，贈監察御史。有臨清集。

伯貞絕意仕進，植雙松於庭，榜曰臨清，蓋以淵明自擬也。屢往還西樵山中，有索題詩者，去不顧。其集雖不傳，然名在五先生之列。乃刊詩者，去伯貞而冠汪忠勤於卷首，可爲失笑也。

林鴻

林鴻，字子羽，福清人。洪武初，以薦授將樂訓導。久之，拜禮部員外，與高棅、陳亮等同時稱閩中十子。有膳部稿。

閩中十子，子羽稱巨擘焉。而循行矩步，無鷹揚虎視之姿。此猶翡翠蘭苕，方塘曲渚，非不美觀，未足與量江海之大。

高棅

高棅，字彥恢，仕籍名廷禮，長樂人。永樂初，以布衣召入翰林，爲待詔。久之，陞典籍。卒於官。有木天清氣、嘯臺二集。

廷禮擬唐，如薛稷、鍾紹京之雙鉤，終下真蹟一等。五古若『長空一飛雁，落日千里至』，『夜色不映水，微風忽吹裳』，『銜杯雙樹間，百里見海色』，『飛雨一峰來，微雲度疎竹』，不失唐人遺韻。

王偁

王偁，字孟揚。其先東陰人，從父翰宦，流寓閩中。洪武庚午舉人。永樂初用薦授國史院檢討，命參英國公張輔軍事。坐黨下獄死。有虛舟集。

孟揚才名，與解大紳相伍，其獲罪亦同。然詩格華整，遠勝學士。聞當日有明詩選本，惜無從見之。

王恭

王恭，字安中，自稱皆山樵者，閩縣人。永樂初，以儒士薦起待詔翰林，與修大典，授翰林典籍，投牒歸。有白雲樵唱、鳳臺清嘯、草澤狂歌。

袁景文以白燕詩得名，然如『月明湘水初無影，雪滿梁園尚未歸』，翻不若琴川時大本之『珠簾十二中間卷，玉翦一雙高下飛』也。顧光遠以白雁詩得名，然如『錦瑟夜調冰作柱，玉關曉度雪侵衣』，亦不若王安中之『夜雨蘆花看不定，夕陽楓樹見初飛』也。安中整練不及子羽，而風華跌宕，多縹緲之音，固似勝之。

黃玄

黃玄，字玄之，侯官人。官泉州訓導。

林子羽倡風雅於八閩，從之遊者頗眾，而獨矜許二玄爲入室弟子。其贈元之詩云：『予也夙穎悟，十五始知文。冥心三十年，尋源頗知津。探奇始有得，服膺如獲珍。逝將覺後生，庶以酬先民。青衿二十徒，達者惟黃玄。持此欲有授，二玄乃其人。』然二子詩太荏弱，句續字湊，不能成家，似非孟揚、漫士、皆山之伍。南皮李氏稱二子詩，託興悠遠，殊不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