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志居詩話
王廷陳,字稚欽,黃岡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授吏科給事中。諫南巡,杖謫裕州知州,尋下獄。免歸。有夢澤集。
稚欽逸藻波騰,雕文霞蔚,音高秋竹,色艷春蘭,樂府古詩,既多精詣,五言近體,亦是長城。固已邈後凌前,足稱才子。楚眺云:『眺迥臨高閣,三湘萬里餘。草邊雲夢獵,花下武陵漁。白日山川氣,清秋水竹居。仙蹤同霸業,消歇總愁予。』生日有感簡同館云:『五十年來是,行藏往日非。因之念親舊,存者亦幾希。弧矢心猶壯,文章力已微。操觚從二子,衰薄謝餘暉。』
江暉,字景孚,仁和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諫南巡,杖闕下。出爲廣德州知州,召授編修,進修撰,升河南按察僉事。有亶爰子集。
景孚穿文鑿句,辭必自鑄。其文有令綝、閟始、理訓、闡詰、範𧦫、巳邛、臬揆、原命、稽彝九篇,誦之若神經怪牒,蓋倣魁紀公而作。王稚欽贈以詩云,『江生突兀揚文風,千奇萬怪難與窮。博物豈惟精爾雅,識字何止過楊雄。古心已出邱索上,邃旨或與神明通。求深索隱不肯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鐘鼎,絕藝恥作斯邕等。生也爲文遣弟書,一出皆稱二難並。縱有楚史不可讀,滿堂觀者徒張目。少年往往致譏評,生也不言但捫腹。』讀未終篇,覺殷仲堪之眸子,裴叔則之頰毛,傳寫畢露矣。景孚詩,稍文從字順。然豈可與稚欽並稱邪?
馬汝驥,字仲房,綏德州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諫南巡,罰跪闕下五日,受杖,出知澤州,召還爲編修,歷修撰,國子司業,南京右通政,南京國子祭酒,升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卒,贈尚書,諡文簡。有西玄集。
仲房派沿北地。由其體鈍,存滓窳而舍神明。雖與稚欽齊稱,去而千里。
王謳,字舜夫,白水人。正德丁丑進士,除工部主事,遷刑部員外,出爲按察僉事。有彭衙集。
舜夫詩多至千六百篇,譬田甫田,種豆成萁,若苗有莠,當屬關中下農。夜行一篇,其污萊之嘉穀乎?其辭曰:『夜行如在旦,殘月清林光。雲氣集深澗,露華生早涼。白沙鬱浩浩,翠壁凝蒼蒼。寂歷松柏徑,經過花草香。雞聲互村落,曙色動柴桑。即事況多感,離心含永傷。』
汪應軫,字子宿,紹興山陰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諫南巡,廷杖,出知泗州。嘉靖初,召復館職,授給事中,出爲江西按察僉事。有青湖文集。
青湖知泗州,康陵南巡,中使傳旨,俾進美人善歌吹者。奏言:『泗州僻左,婦女不諳歌吹。惟民間醜婦能蠶,儻納之宮中,受蠶事,庶於治化有裨。』遂寖。事雖遷而實可傳也。及卒,鄉人私諡曰:清憲先生,蓋司諫爲直臣,牧民爲廉吏,講學爲醇儒,皆第一流也。其論學詩云:『語道豈指陸,扶世當從朱。黯然思聖功,二家皆真儒。』審擇於鵝、鹿之間,非偏黨陽明可知。
陳良謨,字中夫,安吉州人。正德丁丑進士,除工部主事,歷官貴州參政。有天目山房稿。
中夫生十月而孤,母都夫人躬教之學。既第,奉母入京邸,水涸,臥小舟中,夜呻吟。母責之曰:『貧生出入徒步。若初入官,便思安逸。縱此一念,吾立見汝敗矣。』中夫泣伏罪,歷任以清介聞。歸田後,入『峴山社』,年已九十,賦詩云:『夙駕侵寒露,歸帆拂暮星。』興復不淺。
許相卿,字伯台,海寧人。正德丁丑進士,官兵科給事中,補禮科,致仕。有雲村集。
雲村澹於宦情,居紫雲山四十年,風花雪瀑,遊屐遍於巖椒,而不一入城市。其卒也,聞人嘉言輓以詩云:『平生城市無雙屐,何物榮衰到兩眉。』蓋實錄也。詩取適意,集出其手刪,自序謂:『棄其脫遺不可讀者,存其餘可讀者。』自題絕句云:『雲村病老語多哤,造次詩成雜宋腔。還溯開元論風格,拾遺壇上樹旌幢。』由今誦之,諸體亦自清潤,不全雜以宋腔也。若『老如舊歷渾無用,病戀殘燈亦暫明』,此則宋腔之佳者。霽色一律云:『霽色林廬晚,愁吟野水灣。斷雲虹外雨,殘日鳥邊山。海宇堪流涕,朝班秖強顏。獨嗟身世拙,早見鬢毛斑。』
楊士雲,字從龍,雲南太和人。正德丁丑進士,改庶吉士,授工科給事中,歷戶科左給事中。有宏山集。
給事未老抽簪,自號九龍真逸。坐臥小樓,訂尚書蔡傳之得失,撰黑水集證,自春秋以來迄於元季,歷代人物,各詠以詩。又取天文、歷象、律呂,及皇極經世書,地志,皆分題成詠,可謂好學也已。其詩原出白沙、定山,近取裁於楊用修。同時吳懋,以給事及王廷表、胡庭祿、張含、李元陽、唐錡,爲『楊門六學士』。六人,皆滇產也。
陸釴,字鼎儀,崑山人。天順甲申,賜進士第二,授翰林編修,遷修撰,陞太常少卿,翰林侍讀,時與張泰、陸容,稱『崑山三鳳。』有春雨堂稿。
鼎儀與西涯同登第,西涯時年十七,鼎儀瓊林醉歸詩所云『行過玉河三百騎,少年爭說李東陽』是也。西涯好推挽人才,求詩者至填塞戶限,乃賦詩以止作詩。鼎儀聞之失笑,戲作八止詩貽之,西涯申雞酒之約,未踐也。會謝鳴治、陳師召促西涯題詠,西涯遂渝止詩之約,偕謝、陳兩公,載酒鼎儀邸舍,李明仲、羅亨父亦至,即席分韻,詩成,書之卷軸。鼎儀又嘗與陸文量飲朱懋暹宅,有教坊弟子王秀侑觴,夜深風冽,琵琶絃屢斷,主人以洞簫繼之。秀舍絃按拍,清歌數曲,歌詞有『學士波』字,蓋方言也。鼎儀爲賦詩紀其事,有『醒後空慚學士波』之句。當日諸公,逢太平盛際,翰苑風流,經過輒成勝引。予嘗過北平孫侍郎蟄室,獲睹西涯陵祀歸和鳴治騎字韻詩,和者數十人,裝成行看子,足稱玉堂嘉話也。鼎儀邸在新堤,今已不知其處。
張孚敬,初名璁,字秉用,永嘉人。正德辛巳進士,上疏言大禮,除南京刑部主事,再上疏,超擢翰林學士,升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歷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卒,贈太師。諡文忠。有寶綸樓和御製詩、蘿峰集。
蘿峰不由史館起家,特授學士。又以議禮,爲持名教者所輕。以是嫉詞林特甚,尤惡詩人文人,八才子無得免者。比諸夏、嚴,更覺深刻。
張治,字文邦,茶陵人。正德辛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以左贊善使交南,進學士,升吏部左侍郎,掌翰林院事,拜南京吏部尚書,入爲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加太子太保。卒,贈少保,諡文隱,改諡文毅。萬歷初,復改諡文肅。有龍湖詩集。
吳有洞庭,山名也,楚有洞庭,湖名也。郭景純賦云:『爰有包山洞庭,巴陵地道,潛達旁通,幽岫窈窕。』蓋謂君山有石穴通吳之包山,故包山亦以洞庭名。酈善長注水經,二湖俱以洞庭爲目。誤也。張文肅夜過洞庭詩云:『曉發吳閶門,夕渡廣陵沚。日暮江帆遲,洞庭三百里。微風澹無波,明月照天水。隱隱見君山,鐘聲翠微裡。』是吳地也,而混於楚矣。善長北人,未析南條諸水。文肅家茶陵,與洞庭湖密邇,豈得以君山屬吳邪?
黃佐,字才伯,香山人。正德辛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出爲江西按察僉事,調廣西,召入爲左司諫,歷侍讀,諭德,國子祭酒,少詹事,兼翰林學士。卒,贈禮部右侍郎,諡文裕。有泰泉集。
文裕撰體頗正,而取材太陳,故格雖聳高,而氣少奔逸。然嶺表自『南園五先生』後,風雅中墜,文裕力爲起衰,如黎維敬、梁公實輩,皆其弟子。嘉靖中,「南園後五年生』,二子與焉。蓋嶺南詩派,文裕實爲領袖,不可泯也。春夜大醉言志云:『拔劍起舞臨高臺,北斗插地銀河迴。長空贈我以明月,天下知心惟酒杯。門前馬躍簫鼓動,柵上雞啼天地開。倦遊卻憶少年事,醉擁如花歌落梅。』
附錄
蒙叟云:『公自注云:「欲盡理還之喻。」』
王元美云:『此公作美官講學,恐人得而持之,故也。』宮怨云:『上陽宮殿倚雲霞,天外時聞度翠華。魚鑰重重鎖窗戶,夜來春雨到黎花。』采蓮曲云:『隔花相見兩徘徊,蕩槳低頭笑不來。雙棲白鷺忽驚起,遙見浮萍一道開。』
廖道南,字鳴吾,蒲圻人。正德辛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歷侍講學士,謫爲徽州通判,尋復職。有元素子集。
鳴吾詩,望之若精選體。然其質鈍,轄句束字,易於滯澀。
童承敘,字士疇,一字漢臣,沔陽人。正德辛巳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進侍講,歷中允司經局洗馬,國子司業,左春坊,左庶子。有內方集。
庶子與張文邦、廖鳴吾號『楚中三才』。永陵以從龍侍臣遇之。詩篇比廖差優,論者擬之夏雲秋水,不可方物。失其倫矣。
倫以諒,字彥周,南海人。正德辛巳進士,改庶吉士,歷官南京通政司,右參議。有石溪集。
嶺表科名之盛,莫若南海倫氏。自諭德文敘會試、殿試俱第一,其子祭酒以訓會試第一,殿試第二,通參以諒鄉試第一,與郎中以詵皆二甲進士出身。然諸公文詠,皆各有集,傳者特少,其後人亦無繼起者。昔王筠論家門,謂:『崔氏雕龍,不過父子兩三世。非有七葉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門者。』以是知古人所重者著述,科名不足較也。白山,以訓自號。穗石,以詵自號。
周祚,字天保,紹興山陰人。正德辛巳進士,除來安知縣,擢給事中。有定齋集。
給事同懷兄弟四人,皆取甲第。而能不戀熱官,遠師北地,遊心風雅。即其不以門望驕人,可以停澆激薄矣。集四卷,元孫工部郎襄緒刊行之。
附錄
愚山云:『空同崛起,東南士大夫,多心非其學。天保自越中走使,千里致書稱弟子。南方之士,北學於空同,越則天保,吳則黃省曾也。』
馬敭,字抑之,上蔡人。正德辛巳進士,除兵部職方主事,改監察御史。有蓍臺集。
蓍臺有意法古,特章句未遒。
邵經邦,字仲德,仁和人。正德辛巳進士,除工部主事,改刑部署員外郎。建言,廷杖,發鎮海衛充軍。有宏藝錄。
永嘉以議禮驟貴,繼爲陸子餘所劾,業勒歸矣。尋即召還。會陽月日蝕,先生上言:『議禮貴當,用人貴公。陛下私議禮之臣,是不以所議者,爲公禮也。夫禮惟當,乃可萬世不易。使所議非公,則禮可守也,亦可變也,可成也,亦可毀也。陛下果以禮爲至當,欲子孫世守,莫若厚其賚矛,全其終始,以答議禮之功。然後轉選碩德,置諸左右。使萬年之後,廟號世宗。不亦美乎?』永陵震怒,既予杖,復下獄,發邊衛充軍。明之列辟,永陵猜忌之尤。李襄愍以漢武帝、唐憲宗發策,猶難免於瘐死。矧以人主生前,臣下輒敢預爲擬諡乎?沈孝廉景倩疑『世宗』二字,默契宸衷,遂從末減。亦未必然。予謂先生幸言之於嘉靖初年爾。使在西內營齋之日,則斷不能保首領矣。先生詩少敦琢,第七子盛行之日,不沿其流派,正見骨鯁處。
吳檄,字用宣,桐城人。正德辛巳進士,除襄陽推官,入官戶部主事,歷武選郎中,出爲湖廣參議,轉山東雲南副使,終陝西參政。有皖山集。
王道思官司封郎,爲當國者所不悅,謫判毗陵。嘉靖乙未三月之望,朝士出餞於海澱者八人,唐順之應德、陳束約之、張元孝少室、李遂邦良、李開先伯華、熊過叔仁、呂高山甫,其一則用宣也。海澱在阜成門外,其地爲張昌國園林,昌國罹禍之後,亭臺悉圯,諸公置酒,爲之不樂。惟用宣詩先成,所云『絃管不隨流水奏,綺羅應化暮雲飛』者,是也。夏桂洲聞之,遂劾元孝、遂二司官『無事漫遊』,竟下獄。七人者相次罷謫,惟用宣幸免爾。何元朗述顧東橋赴嚴分宜飲,升堂,竟上座,酒行,嫌冷不堪,既易酒至,又嫌太熱,指顧揮霍,不知有主人。而分宜執禮愈恭。因謂使桂洲當此,則東橋不免有雙江之禍矣。蓋嚴、夏皆媢嫉,而當時之論,若似乎夏之傾陷,有甚於嚴者。觀伯華海澱詩序,則桂洲西市之禍,朝士未始不有快意者矣。
浦瑾,字文玉,無錫人。正德辛巳進士,麗水知縣。有桂巖集。
文玉晚而通籍,牽絲作宰,之官三日而病,三月而殂。故邵國賢深惜之。詩如『池萍漲雨青浮岸,鄰樹分陰綠過牆』,『林迥微風生木末,江空落日上簾鉤』,『日斜天外初微雨,雲薄樓西忽斷虹』,頗與國賢同調。
張含,字愈光,永昌衛人。正德丁卯,中雲南鄉試。有禺山詩選。
禺山雖北學於獻吉,然詩不盡出其流派,而一以用修爲歸。觀其襞積字句,乏自運之神,方之用修,遠不逮也。寄升菴云:『公子思歸幾歲華,王孫芳草徧天涯。樓頭艷曲包明月,海口新鉛蔡少霞。光祿塞遙空遞雁,上林枝好只棲鴉。夢中記得相尋處,東寺鐘殘北寺斜。』
附錄
顧元言云:『愈光如蘭津夭矯,騰逸浮空。若「鴻雁不傳天外字,芙蓉空照水中花」,「銅柱蒹葭鴻雁響,鐵城煙雨鷓鴣啼」,此例數篇,非雕飾曼語。』
葉元禮云:『禺山詩如峽中女子,野花山葉,翠㔩銀釵。非不飾姿弄鬢,拭粉遊紅。奈時作蠻語。』
鄧黻、字文度。其先松江華亭人,徙常熟。中正德丁卯舉人。
文度歌鹿鳴後,喪母,遂不上公車。以通經博古爲務。嘗與客論文,其大略云:『文章粹於經,聖賢以其精藴而形諸辭。辭可以已,聖賢必無事於作,作焉者,不得已也。三代而下,放臣棄婦之辭,讀之尤足以興感者,性情也。今之爲文者,無古人之性情。與其所遇之時事,辭與意背,以諛爲容,以聚爲約,浮濫而無法則,可以無作。或言:西京之文近乎古,不知壞古人之文者,楊子諸人有責焉。』書出,陸子餘、歸熙甫皆是之。當嘉靖中,伯安、道思、應德既往,于鱗、元美、明卿、伯玉、本寧之派盛行,詩古文交失其真。文度之論,其力挽元氣者與?詩亦崛奇,不沿七子之習。
汪本,字以正,歙人。正德丁卯舉人。有西巖集。
十岳山人王寅輯新都秀運集,以本詩壓卷,稱其『愁邊草木歇,夢裡關山多』之句。蓋是時新都風氣,咸以篁墩爲宗,本獨以古爲師,故亟取之。旅邸述懷云:『歲月秋將晚,風塵鬢欲華。孤雲天外影,寒菊夢中花。濁酒賒難得,滄洲興未涯。何當返初服,歸駕鹿門車。』
張綖,字世文,高郵人。中正德癸酉鄉試,除武昌通判,遷知光州。有南湖集。
南湖學詞曲於王西樓,以此擅場。詩其餘事,如設菖蒲之菹,縱有嗜者,要非逸味。
方邦望,字表民,閩縣人。正德己卯舉人,惠州推官。有平洲集。
表民與郭澄卿皆喜爲詩。林文恪謂:『郭學杜而短於才,方學孟而學不足以充之。』鄉曲之言,不阿所好,可使掌邦國之志矣。
陶成,字懋學,寶應人。正德間舉人。
雲湖寫人物山水最工,予嘗從喬侍讀子靜處見之,歎爲絕品。凌谿,其女婿也,計偕入都,雲湖語之曰:『聞張家灣某氏,丁香花盛開,子盍隨我觀乎?』凌谿云:『去禮部試僅三日,公無往。』雲湖不許,明旦凌谿他避,雲湖乘箯輿徑去,醉主人家五日。榜發,凌谿中式。比雲湖還,鄉人醵錢賀凌谿。雲湖於席上畫丁香一本,尤妙絕。洵曠達之士也。寄朱存仁一律云:『別來心事不堪聞,細雨孤燈獨念君。短髮漸看添亂雪,此身寧得化歸雲。東風楊柳題歌扇,夜雨琵琶醉舞裙。幾度江干空買櫂,未知何日到淮濆。』存仁,即凌谿之友。
文徵明,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徵仲,長洲人。以歲貢入京,用薦授翰林待詔。卒,私諡貞憲先生。有甫田集。
先生人品第一,書、畫、詩次之。胥臺袁氏十懷詩,其一云:『內翰小子師,卓行古人傑。辭金抗幼齡,解組修晚節。丹青紛雲煙,篇翰爛虹蜺。瑚璉世所珍,昭代表三絕。』可謂片言中倫矣。先生嘗語何孔目元朗云:『我少年學詩,從陸放翁入,故格調卑弱。不若諸君,皆唐音也。』然則文之佳惡,先生得失自知。豈與左虛子輩,妄自誇詡者比哉!今甫田集詩十五卷,集外流傳者尚多。蓋先生作書最勤,兼畫必留題,予嘗見所寫朱竹,即以朱書題詩其上。惜無好事者,廣搜爲續集也。曩從父維木公治別業於碧漪坊北,池荷岸柳,有軒三楹,懸先生手書於壁,即池上一詩,云:『楊柳陰陰十畝塘,昔人曾此詠滄浪。春風依舊吹芳杜,陳跡無多半夕陽。積雨經時荒渚斷,跳魚一聚晚波涼。渺然詩思江湖近,便欲相攜上野航。』少時諷誦,至今猶未遺忘,因附錄之,視集中所載,尤出塵𡏖之表。拾遺珠於滄海,天下之寶,當與天下共之矣。
蔡羽,字九逵,吳縣人。以太學生赴選,授南京翰林孔目。有林屋、南館二集。
『杜詩韓筆』,百世之師也。人其可自絕乎?孔目於詩文,高自標許,以少陵不足言,所著者建安、西京。韓、柳不足言,所撰者先秦、兩漢。今其集具在,篇無妍辭,句無警策。此猶淮南帝前,自稱寡人,夜郎天末,不知漢大,妄人也已。其自序云:『古之言者必有得,有所得而不言,與無所得而言,均非也。』其言誠是矣。第不知何者爲孔目所得?雖有詩賦八百餘首,文二百首,恆河之沙,鉤金安在?愚山縱曲爲解嘲,其誰信諸?
湯珍,字子重,長洲人。以歲貢生除崇德縣丞,遷唐府奉祀,不赴,致仕歸。有小隱堂詩草。
子重十試不利,晚就一官。其之崇德時,文徵仲作澹著色山水圖送之,景甚蕭遠。知其人定拔俗。讀浪淘沙詞,直詣劉賓客神境,非五岳、九逵所能及也。其詞云:『淮河一道達清河,如此風波可奈何?東岸沙崩西岸長,南船來較北船多。』『灧澦瞿塘險未平,衝沙惡浪總堪驚。相逢盡說公無渡,蜀道何曾斷客行。』
張靈,字孟晉,吳縣人。
孟晉狂生,遊枝指生之門。其畫山水,足亞伯虎。對酒一詩云:『隱隱江城玉漏催,勸君須盡掌中杯。高樓明月清歌夜,知是人生第幾回?』可稱絕唱。臨終詩云:『垂死尚思玄墓麓,滿山寒雪一林松。』如聆雍門之琴,頑艷亦爲淚下。
陳鐸,字大聲,下邳人。睢寧伯文之曾孫,世襲指揮,家南京。有秋碧軒、香月亭詩集。
附錄
愚山云:『大聲以樂府名於世,所爲散套,穩協流麗,被之絲竹,審宮節羽,不差毫末。居第之南,有秋碧軒,七一居,精潔絕塵,與勝流談讌。山水仿沈啟南,自爲詩題其上,人知大聲善樂府,不知其能畫,又不知其工於詩也。』
徐霖,字子仁,吳人,徙南京。補諸生,坐事削籍。武宗南狩,召見,欲官之,固辭,賜飛魚服,扈從還京,後歸里。有麗藻堂稿。
髯仙多能藝事,書畫之外,工填南北曲。文徵仲贈詩云:『樂府新傳桃葉句,彩毫徧寫薛濤箋。』所築快園,康陵南巡,兩幸其居。有晚靜閣、宸幸堂、浴龍池。及扈蹕入都,每夜宿御榻前,與帝同臥起。永陵之初,威武近幸,多逮治坐罪。惟子仁脫然,亦滑稽之雄也。
金鑾,字在衡,隴西人,僑居南京。有徙倚軒稿。
白門詩家,有金琮元玉,金丹赤侯,金大車子有,金大輿子坤,金鋹竹溪,均著詩集。諸金之中,吾必以在衡爲巨擘焉。其五七言近體,風情朗潤,譬諸斛角靈犀,近之,遊塵盡辟矣。至若『明月照人千里共,涼風吹面五更多』,尤爲警策。
邢參,字麗文,吳人。有處士集。
麗文狷者,平生不事干謁,苦志讀書。除夜有海估以百金乞墓文,峻拒之,抱膝擁衣,饑以待旦,其介如是。明初高侍郎季迪,有『北郭十友』。麗文亦有『東莊十友』,吳爟次明、文徵明徵仲、吳奕嗣業、蔡羽九逵、錢同愛孔周、陳淳道復、湯珍子重、王守履約、王寵履仁、張靈孟晉。故其詩云:『昔貴重北郭,吾輩重東莊。胥會誠難得,同盟詎敢忘。』麗文遺集罕傳,予從金處士侃借得手鈔本,錄竹枝一首云:『家住東吳白石磯,門前春水浣羅衣。朝來繫著木蘭櫂,閒看鴛鴦作隊一作對飛。錢氏列朝詩神鬼門,載桃花仕女詩八絕,竹枝三首在焉。其二,則『山桃花開紅更紅』,『西湖荷葉綠盈盈』,皆麗文集中詩。所云:『紹興上舍葛棠夜飲,圖中美人,歌詩百絕侑觴。』乃好事者爲之,不足信也。
王寵,字履仁,更字履吉,吳縣人。以諸生貢入太學。有雅宜集。
履吉亦中材爾。諸公惜其早亡,譽之未免過實。聽琵琵云:『紫塞傳龍撥,崑邱學鳳鳴。春風吹白雪,總是斷腸聲。司馬千行淚,明妃萬里情。當杯愁未已,天末海雲生。』
沈翰卿,字子羽,江陰人。儒學生。有石灣集。
子羽詩尚穩帖,如懷施武陵作,語雖未工,取其立格疎硬。詩云:『天子觀射臨澤宮,三矢中鵠欽英風。鹿鳴嘉賓慨未逢。高篇重許合大雅,置之建安七子中。』
張詩,字子言。本姓李,宛平人。有崑崙山人集。
岳氏今雨瑤華以崑崙山人詩壓卷。然詩實不工,方棠陵誚之曰:『君詩雖佳,第乏情實,如無山稱山,無水賦水,非歡而暢,不戚而哀是已。』是亦切中其病。
鄭作,字宜述,歙縣人,自號方山子。往來梁、宋間,李夢陽流寓汴中,招致門下。有方山子詩選。
宜述遊汴,際空同詩名未大盛時,北面稱弟子,以是空同深愛之。何大復所云『老鄭空同客』也。其詩經空同選擇,序而傳之,且爲作方山精舍記。又贈詩云:『近時好事最者誰?徽州鄭生差愛我。』今觀其詩,頗俊利,遠勝五岳山人。聞雁云:『秋日江南去,春風塞北歸。祇愁羅網密,敢戀稻粱肥。獨往寒天遠,高飛舊侶稀。遊人夜不寐,感爾淚霑衣。』客中聞四弟消息云:『昨遇梁園使,孤城舍弟居。干戈長在目,烽火不通書。汝計猶長鋏,吾心已敝廬。兩鄉千里隔,相望各霑裾。』除夕云:『除夕愁難破,還家夢轉頻。十年江海客,孤館別離人。殘漏聽還盡,寒燈坐愈親。梅花滿南國,誰寄一枝春。』
附錄
王仲房云:『宜述家本商賈,讀書苦吟。爲人負氣任俠,故其詩雄渾跌宕,有風骨。』
程誥,字自邑,歙人。有霞城集。
自邑好爲汗漫之遊,山川郡邑,凡所經歷,必紀以詩。氣格專學空同,第才情稍鈍,色澤未鮮,五言庶稱具體。
高瀔,字宗呂,侯官人。有霞居子集。
少谷居鰲峰北,從之遊者九人,鄉䣊目爲『十才子』。少谷詩所云『一時賢士俱傾蓋,滿地萍蹤笑舉杯』是也。九人者,高二十二宗呂居首,傅二木虛次之,餘有林九、王七、施二,其名不得而詳矣。宗呂家最貧,少谷稱其事母至孝,事兄至悌。又稱其甘貧守節,安安然人無知者。蓋高、傅爲鄭門弟子之冠,少谷於傅盛誇其文,於高則美其行云。
傅汝舟,字木虛,一名丹,號丁戊山人,一曰磊老。侯官人。有前邱生行己外篇。
前邱生詩,刻意學少谷子,故多崛奇語。句如『楚樹懸猿直,衡雲帶雁斜』,『宿雲長抱殿,遊鶴不歸松』,『野客逢迎少,山僧出入尊』,『白爲溟海浪,青盡島夷山』,『地溼菰蒲氣,風生鸛鶴毛』,皆鎚鍊而出,不肯猶人。生弟汝楫有句云:『種桃求漢核,食棗想齊花。』頗饒韻致。汝楫,字木剡,亦有詩名,時號二傅。或是鰲峰九人之一乎?
附錄
徐興公云:『汝舟詩,雖師鄭吏部,而天然之趣尤勝。如「雖貧一榻能高臥,縱老名山恣遠尋」,「異書自得作者意,長劍不借時人看」,此等句,吏部當爲卻步矣。』
石麟,字永也,桐城人。
永也白果歌,載龍眠風雅,未免冗長,予爲芟汰存之。其詞云:『先人卜築闢榛蕪,手種白果樹兩株。愛他離離秖結實,曾無花謝花開日。兩株樹各七分枝,樹下人家亦七支。聞昔蓂莢葉象十二月,南海一風草一節。由來草木知先幾,人中之幾知者稀。』其曾祖英,字內含,正統間居郭北古塘,享年一百有三,生七子,二十三孫。有同庚友許澹初、魏谿叟,年九十時,棄家學道,不知所之。內含百歲之日,賦詩憶之云:『庚申共守人何在,甲午同生獨詠詩。』樹即內含所植也。
戚韶,字龍囦,松江華亭人。有集。
龍淵遠宗楊、陸,近學莊、陳,嘗遍和谷音古詩,七律頗饒跌宕之趣。孫少保毅齋合王鶴坡、張一桂集,題曰:『三詩翁』,鏤板傳之。三君,皆珠涇鎮人也。
鈕仲玉,字貞父,吳江人。有五浮山人集。
鳧溪漫稿豐存禮序之,而世罕傳。近其裔孫刊五浮山人集,跡其當時恆與孫太初、黃勉之酬和,詩亦頗類太初,非勉之可及。返照一律云:『返照吞江色,歸雲護石田。半含吳地曲,不盡越山偏。萬木迴元氣,群鴉接暝煙。飄然陸魯望,隨意泛湖船。』
趙金,字淮獻,烏程人。布衣。正德中,詔徵不起。有浮休集。
徵士居南潯,著書闤闠間,入其門者,有如深壑。恆坐小艇,出入五湖,陶然自酌。南坦、箬溪二尚書,結『峴山會』,造廬請偕往,不應也。年六十,營繭室,歛平生齒牙爪髮之已脫者,洗滌而囊盛之,以爲殉葬之具。賦全歸詩三章:其一云:『憶昔髫年時,嘗記齒初齔。歷歷真牙生,蔬食藉以進。邇來筋骨衰,齒牙搖且振。朝夕學種之,種之惟自慎。餘齡已七十,疎豁落殆盡。萬物有消長,死生當委順。』其二云:『十指之爪,乃筋之餘。搔彼白首,藉爾爬梳。一彈指頃,歲月其駛。時或蛻之,式用藏只。嗟嗟此爪,我心不違。他日觀化,亦從而歸。』其三云:『朝梳暮梳,白髮滿首。一朝禿盡,真成老醜。藏諸囊中,括之無咎。天地一毫,惟我所有。人言白髮,公道不負。我將全歸,其顏何厚?』又自爲生祭文輓詩,自是不復出,年八十九而卒。其詩不蹈時習,取境故超。
徐繗,字紹卿,吳縣人。有在笥集。
紹卿學詩於蔡孔目,而標格矜爽。所謂弟子不必不如師。
附錄
劉子威云:『蘇有兩徐生,昌穀氣俊而疎,紹卿思新而緩。譬諸樂,或舒以促,或繁以殺,各以一成。』
姜玄,字玄仲,吳江布衣。有集。
布衣沈思,韻語具襄陽孟六之體,所欠筋骨。暮秋集白陽山人五湖田舍云:『倚檻開湖色,鉤簾見浦沙。晚田惟種秫,春浦亦宜瓜。落帽松風近,浮觴竹日斜。坐來忘出處,幽意愛陶家。』
馬駢,字共甫,江都諸生。
共甫爲知泉州府事,岱之子。與兄駙次甫、騆用甫,並有詩名。駙著紫泉集二十卷,今失傳。共甫撰有春秋探微十四卷,吾鄉曹侍郎有其書,而揚州新舊志,均未之載也。詩頗去陳言。
嚴時泰,餘姚人。官福建鹽運司同知。有牢盆集。
山陰陳起侯撰浙士登科考,於弘治辛酉,載:『湖廣中式一人,嚴時泰,注云,辛未三甲。』按,辛未登第者,乃江夏人,晚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升工部右侍郎,致仕。楊用修贈詩,所云『昂昂嚴夫子,矯矯人中龍。長才抱經濟,大雅含舂容。叩之清廟絚朱瑟,縣之東序鏗金鏞』者,是其人也。若餘姚嚴時泰,秖官福建鹽運同知,故其詩名牢盆集。集中有云:『憶我東南來,於時歲方晏。』又云:『暮叩西禪寺。』又云:『頗爲微官縛。』皆在閩中所賦,然則用修贈詩,別是一人。黃梨洲徵君輯姚江逸詩,誤運同即侍郎。未免爲起侯所惑矣。
姚淶,字維東,慈谿人。嘉靖癸未,賜進士第一。歷官翰林院侍講、學士。有明山存稿。
文徵仲待詔翰林,相傳爲學士及楊方城所窘,昌言於眾曰:『吾衙門非畫院,乃容畫匠處此?』何元朗叢說述之,而曰:『二人只會中狀元,更無餘物。衡山長在天地間,今世豈更有道著姚淶、楊維聰者邪?』聞者以爲快心之論。然學士嘗與孫太初、薛君采、高子業相唱和,且聞山東李中麓富於藏書,特遣其子就學。即徵仲去官日,躬送至張家灣賦十詩送別,比之巍巍嵩、華。至其贈行序,略云:『自唐承隋敝,設科第以籠天下士,爵祿予奪,足以低昂其人。於是天下風靡,士無可稱之節者,幾八百餘年。然猶幸而有獨行之士,時出其間,以抗於世,而天下之人亦罔不高之。求之唐則元魯山,於宋得孫明復,二子豈有高第顯位爲可誇哉?徒以其矯世不湼之操,好古自信之志,足以風勵天下。而一時名流,皆樂爲之稱譽焉耳。今之世,如二子者,誠難其人。吾於衡山先生,竊以二子比之。而衡山之所造,則又有出于二子之所未純者。先生明經術以爲根本,采詩賦以爲英華,秉道誼以爲壇宇,立風節以爲藩垣。蓋嘗聞之,卻吏民之賻,以崇孝也。麾寧藩之聘,以保忠也。絕猗頓之遊,以勵廉也。謝金張之饋,以敦介也。不懾於台鼎之議,以遂其剛毅也。不慁於輶褻之招,以植其堅貞也。此數者,足以當君子之論,而先生未始以爲異也。聲震江表,流聞于天子之庭,先生亦烏得而逃哉!曩者先生之貢于春官也,朝廷錄其賢,拔而官之翰苑,儒者共指以爲榮,而先生不色喜。官僅三載,年僅五十餘,先生遽以南歸爲念。吾每謬言留之,而先生持益堅,三疏乞歸,竟得請以去。先生其有悟於達人之指邪?嗟夫!先生嘗試於鄉矣。有司以失先生爲恥,而先生之名益高。嘗官于朝矣。銓曹以不能留先生爲恨,而先生之節益重。榮出於科目之外,貴加乎爵祿之上。罻羅之所不能取,縶維之所不能縻,樊籠之所不能收,彈射之所不能驚。翩然高翔,如鳳凰之過疏圃,飲湍瀨,回蒙汜,下視泰山之鴟,啄腐鼠以相嚇者,何不侔之甚也。傳所謂:「難進而易退,易祿而難畜」者,其先生之徒與?自大道既漓,好惡立於一鄉,而不可達于天下之廣。毀譽狥於一時,而不可合於萬世之公。故吾之論先生,直以魯山、明復爲喻,而使世之觀先生者,不當以三吳之士求之也。』繹其詞,傾倒爲何如者。而謂學士有是言邪?金華吳少君詩:『說謊定推何太史。』然則元朗乃好爲誑語者,奈愚山氏信何氏之說,遂不錄學士詩,未免偏於聽矣。
徐階,字子升,松江華亭人。嘉靖癸未賜進士第三,授翰林編修,抗疏論孔子廟制,斥爲延平府推官,稍遷浙江江西提學副使,入爲司經局洗馬,歷升禮部尚書,入直無逸殿,尋入東閣辦事,累官少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卒,贈太師,諡文貞。有少湖集。
先祖妣徐安人,爲文貞公曾孫。余少日登世經堂,睹永陵手敕,羅列梁棟間。蓋得君久而不衰,罕有過焉者。當日,袁懋中於西內撰青詞,湛元明爲鈐山作詩序,貽笑士林。而公不露所長。讀少湖文集,有醇無疵,非諸公所易幾矣。
潘恩,字子仁,上海人。嘉靖癸未進士,累官南京工部尚書,改都察院左都御史。卒,贈太子少保,諡恭定。有笠江集。
先大母徐安人,爲恭定公女孫所出。予七齡時,塾師課以屬封,不協。安人述舊事,謂:『公六歲能調四聲。』因以公所訂詩韻輯略授予,自是知別四聲矣。公詩,凡風雅什樂府五言雜體,靡不擬。又與高子業、田叔禾相酬和,知其用力深,而取友之善也。
鄭曉,字窒甫,海鹽人。嘉靖癸未進士,累官南京吏部尚書,尋以右都御史,協理戎政,改刑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諡端簡。有集。
端簡公家法甚嚴,遺訓子孫,倡優不許入門,違者以不孝論,屏諸宗譜之外。築別業於城東北隅,穿池中央,四面種蔬藥。賓客至者,燕於池上百可亭。亭陰有牡丹數本,嘗與夫人玩花,豚一蹄,魚一尾,雞子四枚,酒三行而已。嗣先妣孺人,爲公來孫。予嘗讀書其地,芋魁芥孫,豆棚瓜堰,恍若深村,今已屬之他姓矣。公銳意經史學,韻語不多作。然曾刊鳴唐萬選絕句以行,非不留心風雅也。
張時徹,字唯靜,鄞縣人。嘉靖癸未進士,授兵部主事,改禮部,出爲江西提學副使,歷福建參政,雲南按察使,山東右布政使,河南左布政使,以僉都御史,撫四川,再撫江西,遷南京刑部侍郎,改兵部,進尚書。有芝園集。
芝園樂府,不規摸古人,較之濟南覺勝。五律頗近初唐,七律潦倒麄疎,無譏焉已。長安道云:『月曉開長樂,風清遶建章。龍媒馳道出,鳳吹彩旌揚。繡陌生朱霧,銅溝映綠楊。渭橋春水漲,日日浴鴛鴦。』齋居云:『紫閣風雲迥,彤庭日月臨。明禋昭代典,肅戒小臣心。雨露春偏渥,星河夜不沈。長安千萬里,應獻太平吟。』
吳鵬,字萬里,秀水人。嘉靖癸未進士,累官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有飛鴻亭集。
尚書居里門,不自韜晦,以是鄉人皆惡之。會有詔,許佃浮屠廢寺爲民居,公子繼輸直于官,請佃楞嚴寺隙地,且酬僧徒以白金四百兩,因葺野樂園。蓋與勢估者,稍有別矣。園有堂曰先瀛,前爲圃曰閒閒,曰猗猗,曰忘機,曰都春,門曰吾如所。堂後有樓,曰雲日樓,前亭二:曰潄芳,曰臨賦,小沼環之。左右齋各一,曰悟真,曰守虛,園成,尚書自爲作記,告誡其子。謂:『宮室勿崇,土田勿闢,輿馬勿飾,服御勿奢,饔餼勿珍,執業勿懈,交遊勿濫,鄉鄰勿競,施予勿吝,辭受勿苛。』觀其出言也善,方諸怙寵滅義以惡終者,亦有間也。尚書詩文頗條暢,特少警策。當在徐沛拯民之饑,截漕粻數萬發之,而後請命。又敗永城賊師詔于五河,膽略亦有過人者。比於吳之陸完,差可恕爾。
屠大山,字國望,鄞縣人。嘉靖癸未進士,累官兵部左侍郎,巡撫應天,與倭戰失利,被逮繫獄。既而釋歸。有集。
附錄
屠長卿云:『公歸田後,與里中故人縱飲,酒酣援筆作歌,了不求工,而往往神來。非詞人嘔心所得。』
李舜臣,字懋欽,一字夢虞,樂安人。嘉靖癸未會試第一,由戶部主事,改吏部,歷考功員外郎,出爲江西提學僉事,改南國子司業,轉尚寶卿,久之召爲太僕卿。有愚谷集。
李獻吉有九子詩,李伯華仿之,亦作九子詩,以懋欽爲首。次以劉子素,又次羅達夫,餘則呂山甫、熊叔仁、唐應德、趙景仁、王道思、潘子抑也。子抑名高,太原人,王恭襄瓊女婿。中嘉靖壬辰進士,以翰林編修,建言罷官。伯華詩所云『貴人懷私憤,假公得一逞』也。又詩云:『潘君氣最豪,權貴等鴻毛。身廢談邊務,家貧賣寶刀。』又云:『有書過千卷,有田不一頃。』亦一負奇之士,所著春谷集,不傳。李伯華輯明雋,僅錄其一詩而已。近見晉人編仕國人文竟不及其姓氏,惜夫!
陸銓,字選之,鄞縣人。嘉靖癸未進士,除刑部主事,諫大禮,廷杖。遷兵部員外,轉禮部郎中,爲張孚敬所忌。出爲福建按察副使,歷廣西按察使,廣東布政使。有石谿集。
石谿論詩,專以性情爲主。嘗曰:『宋人不能爲唐,唐人不能爲漢、魏,時爲之也。其偶似者,宋之似唐,唐之似漢、魏爾。』故諸體不沿時習。五言如『鳥白雲中樹,山青雨後峰』,『亂帆爭入浦,羸馬怯過橋』,『越竹成遊轎,吳蠶吐釣絲』;七言如『山田雨足秋仍熟,石室風高夏亦寒』,『絕壁有松人不到,深林無主鳥相忘』,『沙頭水急潮初落,山腹煙多雨未收』,『野樹巢空驚鶴去,淺沙船動覺潮來』,『輕便度嶺雙肩轎,小巧穿橋獨櫓舟』,『一別動經千里闊,百年消得幾回忙』,皆非陳言也。至若獄中次季舉之韻云:『聖怒不妨爲孝子,狂言豈敢託忠臣。』庶幾哉,忠厚之遺矣!
顧夢圭,字武祥,崑山人。嘉靖癸未進士,累官江西右布政使。有疣贅集。
武祥清約自居,有同寒素。當參議粤藩,賦詩云:『夏月行部至雷州,思製一葛且復休。冬月行部至廉州,思製一裘且復休。故衣雖穿尚可補,秋毫擾民民亦苦。』胡威之清,何以過此。呂仲木擷梅花贈之曰:『武祥如此花矣。』聞者以爲美譚。
高叔嗣,字子業,祥符人。嘉靖癸未進士,授工部主事,改吏部,歷員外郎中,出爲山西參政,終湖廣按察使。有蘇門集。
嘉靖初,後生英俊,稍稍厭棄李、何。子業以吏部郎謝病歸,時獻吉留開封,辭必摸古。子業自序讀書園稿,謂:『本非所長,而強力慕之,度必取[⿰言冊]于眾。』其立意固殊。讀其詩,如食哀家梨止渴,雖爽而不伐性。如以水精鹽進酒,雖薄亦能醉人。李中麓六十子詩,于子業有云:『蘇門能入室,何李只升堂。』其傾倒也如此。
韋商臣,字希尹,長興人。嘉靖癸未進士,除大理評事,疏救議禮諸臣,廷杖。謫靖江縣丞,累遷四川參議。有南苔集。
南苔世爲廉吏,時以比胡威父子。歸田後,與蔣恭靖瑤、劉清惠麟、孫僉事濟、蔡同知玘、唐主事樞、陳參政良謨、顧尚書應祥、吳太僕龍、朱太守懷幹、張通政寰、施知州佑、李知縣丙、吳副使麟、參政龍一十五人,結『峴山逸老之社』。雖饎爨不給,而春秋必赴,能不改其樂云。父厚字原載,中成化丁未進士,仕至黃州同知,有翠屏詩集不傳。南苔秋社和朱霅峰韻云:『近圃青千疊,遙山碧四圍。舟從天際至,觴向雨中飛。殘暑蒲葵扇,新涼薛荔衣。更憐天欲霽,返照弄餘暉。』霅峰者,名雲鳳,烏程人,官刑部主事。蓋續入『逸老社』者。
朱淛,字必東,莆田人。嘉靖癸未進士,授湖廣道御史,建言,廷杖,放歸。有天馬山房遺稿。
興國太后將至,禮部議由東安門入,覆議,由大明左門入。張璁曰:『雖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門入乎?』于是從大明中門入。在永陵意中,惟知有興國太后而已。嘉靖三年,値慈壽皇太后誕辰,有旨命婦免朝賀。損巖上言:『興國太后朝賀既已舉行,慈壽誕辰,乃聞報罷,事體相類,禮數頓殊。臣切念武宗上賓,蒼生無主,當時爲孝廟後者,惟慈壽所欲立爾。手提神器,親授吾皇,孝宗在天之靈,所以望陞下之事母后者何如?天下臣民之心,所以望陛下之事母后者何如?今乃旬月之間,一舉一罷,彼此相較,形跡太分。何以慰孝宗在天之靈,副天下臣民之望。』疏入,永陵震怒,匪蔣文定力救,不能生矣。同時疏諍者,馬侍御明衡也。二公可謂格君心之非者。損巖詩無俗韻,誦之,想見其人。
狄沖,字仲虛,溧陽人。嘉靖癸未進士,歷官南京工部郎中。有春谿集。
春谿歷仕不達,晚乃爲郎。故其詩云:『官銜四轉轉萬里,垂老始博尚書郎。』其詩清澈,類楊夢山。特全篇合作者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