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釋·卷二中·內篇


人間世第四

與人羣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變故,世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爲能隨變所適而不荷其累也。  釋文 人間世 此人間見事,世所常行者也。◎慶藩案:文選潘安仁秋興賦注引司馬云:言處人間之宜,居亂世之理,與人羣者不得離人。然人間之事故,與世異宜,唯無心而不自用者,爲能唯變所適而何足累。釋文闕。 離人 力智反。 不荷 胡我反,又音河。 其累 力僞反。〗


顏回見仲尼,請行。姓顏,名回,字子淵,魯人也;孔子三千門人之中,總四科入室弟子也。仲尼者,姓孔,名丘,字仲尼,亦魯人,殷湯之後,生衰周之世,有聖德,即顏回之師也。其根由事跡,徧在儒史,今既解釋莊子,意在玄虛,故不復委碎載之耳。然人間事緒,糾紛實難,接物利他,理在不易,故寄顏孔以顯化導之方,託此聖賢以明心齋之術也。孔聖顏賢耳。  釋文 顏回 孔子弟子,姓顏,名回,字子淵,魯人也。〗

曰:「奚之?」奚,何也。,適也。質問顏回欲往何處耳。〗

曰:「將之衞。」衞,即殷紂之都,又是康叔之封,今汲郡衞州是也。此則顏答孔問欲行之所也。〗

曰:「奚爲焉?」欲往衞國,何所云爲?重責顏生行李意謂矣。〗

曰:「回聞衞君,其年壯,其行獨;不與民同欲也。  衞君,即靈公之子蒯瞶也,荒淫昏亂,縱情無道。其年少壯而威猛可畏,獨行凶暴而不順物心。顏子述己所聞以答尼父。  釋文 衞君 司馬云:衞莊公蒯瞶也。案左傳,衞莊公以魯哀十五年冬始入國,時顏回已死,不得爲莊公,葢是出公輒也。 其行 下孟反。  崔云:自專也。向云:與人異也。郭云:不與人同欲。〗輕用其國,夫君人者,動必乘人,一怒則伏尸流血,一喜則軒冕塞路。故君人者之用國,不可輕之也。  夫民爲邦本,本固則邦寧。不能愛重黎元,方欲輕蔑其用,欲不顛覆,其可得乎!〗而不見其過;莫敢諫也。  强足以距諫,辨足以飾非,故百姓惶懼而吞聲,有過而無敢諫者也。〗輕用民死,輕用之於死地。  不凝動靜,泰然自安,乃輕用國民,投諸死地也。〗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舉國而輸之死地,不可稱數,視之若草芥也。  蕉,草芥也。或征戰屢興,或賦税煩重,而死者其數極多。語其多少,以國爲量,若舉爲數,造次難悉。縱恣一身,不恤百姓,視於國民,如藪澤之中草芥者也。  釋文 國量 音亮。李力章反。 若蕉 似遥反。徐在堯反。向云:草芥也。崔云:芟刈也,其澤如見芟夷,言野無青草。◎盧文弨曰:蕉亦同樵,故可訓芟夷。◎家世父曰:蕉與焦通。風俗通,水草交厝,名之爲澤。若焦者,水竭草枯,如火爇然,即詩如惔如焚之意。左傳成九年,雖有姬姜,無棄蕉萃,班固賓戲,朝而榮華,夕而焦瘁。蕉焦字通。博雅:蕉,黑也,亦通焦。陸氏音義引向云艸芥也,崔云芟刈也,並誤。 稱數 所主反。〗民其无如矣。無所依歸。  君上無道,臣子飢荒,非但無可柰何,亦乃無所歸往也。〗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瘳乎!」庶,冀也。幾,近也。瘳,愈也。治邦寧謐,不假匡扶;亂國孤危,應須規諫。顏生今將化衞,是以述昔所聞,思其稟受法言,冀其近於善道。譬彼醫門,多能救疾,方茲賢士,必能拯難,荒淫之疾,庶其瘳愈者也。  釋文 治國 直吏反。 醫門 於其反。 思其則 絶句。崔李云:則,法也。 有瘳 丑由反。李云:愈也。〗

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其道不足以救彼患。  譆,怪笑聲也。若,汝也。殆,近也。孔子哂其術淺,未足化他,汝若往於衞,必遭刑戮者也。  釋文  音熙,又於其反。〗

夫道不欲雜,宜正得其人。〗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若夫不得其人。則雖百醫守病,適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  夫靈通之道,唯在純粹。必其喧雜則事緒繁多,事多則中心擾亂,心中擾亂則憂患斯起。藥病既乖,彼此俱困,己尚不立,焉能救物哉!〗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有其具,然後可以接物也。  諸,於也。存,立也。古昔至德之人,虛懷而遊世間,必先安立己道,然後拯救他人,未有己身不存而能接物者也。援引古人,以爲鑒誡。〗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不虛心以應物,而役思以犯難,故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夫唯外其知以養真,寄妙當於羣才,功名歸物而患慮遠身,然後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  夫唯虛心以應務,忘智以養真,寄當於羣才,歸功於萬物者,方可處涉人間,逗機行化也。今顏回存立己身,猶未安定,是非喜怒,勃戰胷中,有何暇,輒至於衞,欲諫暴君!此行未可也。  釋文 役思 息嗣反。 遠身 于萬反。〗

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爲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德之所以流蕩者,矜名故也;知之所以横出者,爭善故也。雖復桀跖,其所矜惜,無非名善也。  汝頗知德蕩智出所由乎哉?夫德之所以流蕩喪真,爲矜名故也;智之所以横出逾分者,爭善故也。夫唯善惡兩忘,名實雙遣者,故能德不蕩,至智不出者也。  釋文 而知 音智。下及注同。 所爲 于僞反。 爭善 此及下爭名二字依字讀。 雖復 扶又反。下皆同。 桀跖 之石反。桀,夏王也。跖,盜跖也。〗名也者,相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夫名智者,世之所用也。而名起則相,智用則爭興,故遺名知而後行可盡也。  ,傷也。夫矜名則更相毁損,顯智則爭競路興。故二者並凶禍之器,不可行於世。  釋文 相札 徐於八反,又側列反。李云:折也。崔云:夭也。亦作軋。崔又云:或作禮,相賓禮也。◎盧文弨曰:今本作軋。◎慶藩案:相札,猶言相甲也。廣雅:札,甲也;今本札譌作禮。又:車搹,焦札也;太平御覽引作鵻禮,鈔本引作鷦禮。古禮字作礼,與札相似,札譌爲礼,後人又改爲禮耳。(今本廣雅作鷦杔,亦札之譌。)崔譔札或作禮,亦沿札礼形似而誤。(淮南說林篇鳥力勝日而服於𪆄禮,禮亦爲札之譌。)〗

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矼,確實也。假且道德純厚,信行確實,芳名令聞,不與物爭,而衞君素性頑愚,凶悖少鑒,既未達顏回之意氣,豈識匡扶之心乎!  釋文 信矼 徐古江反。崔音控。簡文云:慤實貌。〗而强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夫投人夜光,鮮不按劍者,未達故也。今回之德信與其不爭之名,彼所未達也,而强以仁義準繩於彼,彼將謂回欲毁人以自成也。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經世,而虛心以應物,誠信著於天地,不爭暢於萬物,然後萬物歸懷,天地不逆,故德音發而天下響會,景行彰而六合俱應,而後始可以經寒暑,涉治亂,而不與逆鱗迕也。  繩墨之言,即五德聖智也。回之德性,衞君未達,而强用仁義之術行於暴人之前,所述先王美言,必遭衞君憎惡,故不可也。  釋文 而强 其兩反。注同。◎盧文弨曰:今本作彊。書內並同,不重出。◎家世父曰:祭義結諸心形諸色而術省之,鄭注:術當作述。術暴人之前,猶言述諸暴人之前。 人惡有 烏路反。下惡不肖及注同。崔本有作育,云:賣也。◎俞樾曰:釋文惡音烏路反,非也。美惡相對爲文,當讀如本字。有者,育字之誤。釋文云,崔本作育,云賣也。說文貝部:𧸇,𧗳也,讀若育。此育字即𧸇之叚字,經傳每以鬻爲之,鬻亦音育也。以人惡育其美,謂以人之惡鬻己之美也。 鮮不 息淺反。 涉治 直吏反。  音誤。〗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適不信受,則謂與己爭名而反害之。  命,名也。衞侯不達汝心,謂汝菑害於己,既遭疑貳,必被反菑故也。  釋文  音災。下皆同。〗若殆爲人菑夫!且苟爲悦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苟能悦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爲明君也。苟爲明君,則不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復奇;如其不爾,往必受害。故以有心而往,無往而可;無心而應,其應自來,則無往而不可也。  殆,近也。夫,歎也。汝若往衞,必近危亡,爲暴人所災害,深可歎也。且衞侯苟能悦愛賢人,憎惡不肖,故當朝多君子,屏黜小人,已有忠臣,何求於汝!汝至於彼,亦何異彼人!既與無異,去便無益。  釋文 菑夫 音扶。 不肖 音笑,徐蘇叫反。似也。 惡用 音烏。〗若唯无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鬭其捷。汝唯有寂然不言耳,言則王公必乘人以君人之勢而角其捷辯,以距諫飾非也。  詔,言也。王公,衞侯也。汝若行衞,唯當默爾不言,若有箴規,必遭戮辱。且衞侯恃千乘之勢,用五等之威,飾非距諫,鬭其捷辯,汝既恐怖,何暇匡扶也!  釋文 若唯 郭如字,一音唯癸反。 無詔 絶句。詔,告也,言也。崔本作詻,音頟,云:逆擊曰詻。 王公必將乘人 絶句。 而鬭其捷 在接反。崔讀若唯無詻王公絶句,必將乘人而鬭絶句。捷作接,其接,引續也。〗而目將熒之,其言辯捷,使人眼眩也。  熒,眩也。衞侯雖荒淫暴虐,而甚俊辯聰明,加人君之威,陵藉忠諫之士,故顏回心生惶怖,眼目眩惑者也。  釋文 熒之 户扃反。向崔本作營,音熒。◎慶藩案:營熒字,古通用,皆䁝之借字也。說文:䁝,惑也,從目,熒省聲。玉篇:䁝,唯並胡亭二切。字或作熒,通作營,又通作榮。史記孔子世家匹夫而熒惑諸侯,熒,司馬貞本作營。漢書吴王濞傳、淮南王安傳營惑,史記並作熒惑。否象傳不可榮以禄,虞翻本榮作營,謂不可惑以禄也。漢書禮樂志亂富貴之耳目,漢紀作榮。皆其證。 眼眩 玄遍反。〗而色將平之,不能復自異於彼也。  縱有諫心,不敢顯異,顏色靡順,與彼和平。〗口將營之,自救解不暇。  衞侯位望既高,威嚴可畏,顏生恐禍及己,憂懼百端,所以口舌自營,略無容暇。〗容將形之,形,見也。既懼災害,故委順面從,擎跽曲拳,形跡斯見也。  釋文 容將形之 謂擎跽也。〗心且成之。乃且釋己以從彼也。  豈直外形從順,亦乃內心和同,不能進善而更成彼惡故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適不能救,乃更足以成彼之威。  以,用也。夫用火救火,猛燎更增;用水救水,波浪彌甚。故顏子之行,適足成衞侯之暴,不能匡勸,可謂益多也〗順始无窮,尋常守故,未肯變也。〗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未信而諫,雖厚言爲害。  汝之忠厚之言,近不信用,則雖誠心獻替,而必遭刑戮於暴虐君人之前矣。〗

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龍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憂,非其事者也。  諡法,賊民多殺曰桀,殘義損善曰紂。姓關,字龍逢,夏桀之賢臣,盡誠而遭斬首。比干,殷紂之庶叔,忠諫而被心。傴拊,猶愛養也。拂,逆戾也。此二子者,並古昔良佐,修飾其身,仗行忠節,以臣下之位,憂君上之民,臣有德而君無道,拂戾其君,咸遭戮辱。援古證今,足爲龜鏡。是知顏回化衞,理未可行也。  釋文 關龍逢 夏桀之賢臣。 王子比干 殷紂之叔父。 以下 遐嫁反。  紆甫反。  徐向音撫。李云:傴拊,謂憐愛之也。崔云:猶嘔呴,謂養也。 拂其 符弗反。崔云:違也。又芳弗反。〗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不欲令臣有勝君之名也。  擠,墜也,陷也,毒也。夏桀殷紂,無道之君,揣量,猶貪令譽,故因賢臣之修飾,肆其鴆毒而陷之。意在爭名逐利,遂至於此故也。  釋文 以擠 徐子計反,又子禮反。司馬云:毒也。一云:陷也。方言云:滅也。簡文云:排也。 是好 呼報反。 欲令 力呈反。〗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爲虛厲,身爲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无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求名,但所求者非其道耳。  堯禹二君,已具前解。叢枝,胥敖,有扈,並是國名。有扈者,今雍州鄠縣是也。宅無人曰虛,鬼無後曰厲。言此三國之君,悉皆無道,好起兵戈,征伐他國。豈唯貪求實利,亦乃規覓虛名,遂使境土丘虛,人民絶滅,身遭刑戮,宗廟顛殞。貪名求實,一至如斯,今古共知,汝獨不聞也。  釋文 叢支 才公反。◎盧文弨曰:今本作枝。 有扈 音户。司馬云:國名,在始平郡。案即今京兆鄠縣也。 虛厲 如字,又音墟。李云:居宅無人曰虛,死而無後爲厲。◎慶藩案:虛厲即虛戾也。墨子魯問篇是以國爲虛戾,趙策齊爲虛戾,均作戾。戾厲古音義通。詩小雅節南山篇降此大戾,大雅瞻卬篇戾作厲。小宛翰飛戾天,文選西都賦引韓詩作厲。孟子滕文公篇狼戾,鹽鐵論未通篇作梁厲。皆其證。〗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惜名貪欲之君,雖復堯禹,不能勝化也,故與眾攻之,而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道哉?  夫庸人暴主,貪利求名,雖堯禹聖君,不能懷之以德,猶興兵眾,問罪夷凶。況顏子匹夫,空手行化,不然之理,亦在無疑故也。〗

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嘗,試也。汝之化道,雖復未弘,既欲請行,必有所以,試陳汝意,告語我來。  釋文 語我 魚據反。下同。◎盧文弨曰:舊作魚豫反,譌。今改正。〗

顏回曰:「端而虛,正其形而虛其心也。  端正其形,盡人臣之敬;虛豁心慮,竭匡諫之誠。既承高命,敢述所以耳。〗勉而一,言遜而不二也。  勉厲身心,盡誠奉國,言行忠謹,纔無差二。〗則可乎?」如前二術,可以行不?〗

曰:「惡!惡可!言未可也。  惡惡,猶於何也,於何而可,言未可也。  釋文 惡惡 皆音烏,下同。〗夫以陽爲充孔揚,言衞君亢陽之性充張於內而甚揚於外,强禦之至也。  陽,剛猛也。充,滿也。孔,甚也。言衞君以剛猛之性滿實內心,强暴之甚,彰揚外跡。〗采色不定,喜怒無常。  順心則喜,違意則嗔,神采氣色,曾無定準。〗常人之所不違,莫之敢逆。  爲性暴虐,威猛尋常,諫士賢人,詎能逆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夫頑强之甚,人以快事感己,己陵藉而乃抑挫之,以求從容自放而遂其侈心也。  案,抑也。容與,猶放縱也。人以快善之事箴規感動,君乃因其忠諫而抑挫之,以求快樂縱容,遂其荒淫之意也。  釋文 挫之 子卧反。 從容 七容反。〗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言乃少多,無回降之勝也。  衞侯無道,其來已久。日將漸漬之德,尚不能成,況乎鴻範聖明,如何可望也!〗將執而不化,故守其本意也。  飾非闇主,不能從諫如流,固執本心,誰肯變惡爲善者也。〗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詎可乎!」外合而內不訾,即向之端虛而勉一耳,言此未足以化之。  外形擎跽,以盡足恭,內心順從,不敢訾毁。以此請行,行何利益,化衞之道,庸詎可乎!斯則斥前端虛之術未宜行用之矣。  釋文 不訾 向徐音紫。崔云:毁也。〗

「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顏回更說此三條也。  前陳二事,已被詆訶,今設三條,庶其允合。此標題目,下釋其義,顏生述己以宣尼是也。  釋文 而上 時掌反。下同。〗內直者,與天爲徒。與天爲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蘄乎而人善之,蘄乎而人不善之邪?物無貴賤,得生一也。故善與不善,付之公當耳,一無所求於人也。  此下釋義。蘄,求也。言我內心質素誠直,共自然之理而爲徒類。是知帝王與我,皆稟天然,故能忘貴賤於君臣,遺善惡於榮辱,復矜名以避惡,求善於他人乎?具此虛懷,庶其合理。  釋文 蘄乎 音祈。〗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爲徒。依乎天理,推己命,若嬰兒之直往也。  然,如此也。童子,嬰兒也。若如向說,推理直前,行比嬰兒,故人謂之童子。結成前義,故是之謂與天爲徒也。〗外曲者,與人之爲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爲之,吾敢不爲邪!爲人之所爲者,人亦无疵焉,夫外形委曲,隨順世間者,將人倫爲徒類也。擎手跽足,磬折曲躬,俯仰拜伏者,人臣之禮也。而和同塵垢,汚隆任物,人皆行此,我獨不爲邪!是以爲人所爲,故人無怨疾也。  釋文  徐其驚反。  徐其里反。說文云:長跪也。 曲拳 音權。 無疵 才斯反。〗是之謂與人爲徒。外形委曲,隨人事之所當爲者也。  此結也。〗成而上比者,與古爲徒。成於今而比於古也。  忠諫之事,乃成於今,君臣之義,上比於古,故與古之忠臣比干等類,是其義也。〗其言雖敎,讁之實也。雖是常敎,實有諷責之旨。  讁,責也。所陳之言,雖是敎跡,論其意旨,實有諷責之心也。  釋文 讁之 直革反。 諷責 非鳳反。〗古之有也,非吾有也。夐古以來,有此忠諫,非我今日獨起箴規者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寄直於古,故無以病我也。  若忠諫之道,自古有之,我今誠直,亦幸無憂累。〗是之謂與古爲徒。此結前也。〗若是則可乎?」呈此三條,未知可不?〗

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諜,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與事不冥也。  諜,條理也,當也。法苟當理,不俟多端,政設三條,大傷繁冗。於理不當,亦不安恬,故於何而可也。  釋文 大多 音泰,徐勑佐反。崔本作太。 不諜 徐徒協反,向吐頰反。李云:安也。崔云:間諜也。◎俞樾曰:政字絶句。大多政者,郭注所謂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也。法而不諜,四字爲句。列禦寇篇形諜成光,釋文曰:諜,便僻也。此諜字義與彼同,謂有法度而不便僻也。李訓安,崔訓間諜,並失其義。〗雖固亦无罪。雖未弘大,亦且不見咎責。  設此三條,雖復固陋,既未行李,亦幸無咎責者也。〗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罪則無矣,化則未也。  胡,何也。顏回化衞,止有是法,纔可獨善,未及濟時,故何可以及化也。又解:若止而勿行,於理便是,如其適衞,必自遭殆也。〗猶師心者也。」挾三術以適彼,非無心而付之天下也。  夫聖人虛己,應時無心,譬彼明鏡,方茲虛谷。今顏回預作言敎,方思慮可不,既非忘淡薄,故知師其有心也。  釋文 挾三 户牒反。〗

顏回曰:「吾无以進矣,敢問其方。」顏生三術,一朝頓盡,化衞之道,進趣無方,更請聖師,庶聞妙法。〗

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爲之,其易邪?夫有其心而爲之者,誠未易也。  顏回殷勤致請,尼父爲說心齋。但能虛忘,吾當告汝,必有其心爲作,便乖心齋之妙。故有心而索玄道,誠未易者也。  釋文 曰齊 本亦作齋,同,側皆反。下同。◎盧文弨曰:今本作齋。 其易 以豉反。後皆同。向崔云:輕易也。〗易之者,暤天不宜。」以有爲爲易,未見其宜也。  爾雅云,夏曰皓天。言其氣皓汗也。以有爲之心而行道爲易者,暤天之下,不見其宜。言不宜以有爲心齋也。  釋文 暤天 徐胡老反。向云:暤天,自然也。◎盧文弨曰:舊本皞從白,今從注本從日。〗

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爲齋乎?」茹,食也。葷,辛菜也。齋,齊也,謂心跡俱不染塵境也。顏子家貧,儒史具悉,無酒可飲,無葷可茹,簞瓢蔬素,已經數月,請若此得爲齋不。  釋文 不茹 徐音汝,食也。  徐許云反。 數月 色主反。〗

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尼父答言,此是祭祀獻宗廟,俗中致齋之法,非所謂心齋者也。〗

回曰:「敢問心齋。」向說家貧,事當祭祀。心齋之術,請示其方。〗

仲尼曰:「若一志,去異端而任獨。  一汝,無復異端,凝寂虛忘,冥符獨化。此下答於顏子,廣示心齋之術者也。  釋文 去異 起吕反。下同。〗无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耳根虛寂,不凝宮商,反聽無聲,凝神心符。〗无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心有知覺,猶起攀緣;氣無情慮,虛柔任物。故去彼知覺,取此虛柔,遣之又遣,漸階玄妙也!〗聽止於耳,不著聲塵,止於聽。此釋無聽之以耳也。〗心止於符。符,合也。心起緣慮,必與境合,庶令凝寂,不復與境相符。此釋無聽之以心者也。〗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耳目,去心意,而符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  如氣柔弱,虛空其心,寂泊忘懷,方能應物。此解而聽之以氣也。◎俞樾曰:上文云,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此文聽止於耳,當作耳止於聽,傳寫誤倒也,乃申說無聽之以耳之義。言耳之爲用止於聽而已,故無聽之以耳也。心止於符,乃申說無聽之以心之義。言心之用止於符而已,故無聽之以心也。符之言合也,言與物合也,與物合,則非虛而待物之謂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乃申說氣字,明當聽之以氣也。郭注曰遺耳目去心意等語,誤以符氣二字連讀,不特失其義,且不成句矣。〗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虛其心則至道集於懷也。  唯此真道,集在虛心。故虛心者,心齋妙道也。〗

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未始使心齋,故有其身。  未稟心齋之敎,猶懷封滯之心,既不能隳體以忘身,尚謂顏回之實有也。  釋文 未始得使 絶句。崔讀至實字絶句。〗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  既得夫子之敎,使其人以虛齋,遂能物我洞忘,未嘗之可有也。〗可謂虛乎?

夫子曰:「盡矣。夫子向說心齋之妙,妙盡於斯。〗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无感其名,放心自得之場,當於實而止。  夫子語顏生化衞之要,慎莫據其樞要,且復遊入蕃傍,亦宜晦跡消聲,不可以名智感物。樊,蕃也。〗入則鳴,不入則止。譬之宮商,應而無心,故曰鳴也。夫無心而應者,任彼耳,不强應也。  若已道狎衞侯,則可鳴聲匡救;如其諫不入耳,則宜緘口忘言。强顯忠貞,必遭禍害。  釋文 不强 其丈反。〗无門无毒,使物自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者也。毒,治也。  毒,治也。如水如鏡,應感虛懷,己不預作也。  釋文 無毒 如字,治也。崔本作每,云:貪也。◎家世父曰:說文:毒,厚也。老子:亭之毒之。無門者,入焉不測其方;無毒者,游焉不泥其跡。應乎自然之符,斯能入遊其藩而無感其名。◎李楨曰:門毒對文,毒與門不同類。說文:毒,厚也。害人之艸,往往而生,義亦不合。毒乃壔之叚借。許壔下云:保也,亦曰高土也,讀若毒。與此注自安義合。張行孚說文發疑曰:壔者,累土爲臺以傳信,即吕氏春秋所謂爲高保禱於王路,寘鼓其上,遠近相聞是也。禱當爲壔之譌。壔是保衞之所,故借其義爲保衞。易經、莊、老三毒字,正是此義,(老子亭之毒之,周易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毒字並是叚借。)廣雅所以有毒安也一訓。按爲毒本字,正與門同類,所以門毒對文。讀都皓切,音之轉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不得已者,理之必然者也,體至一之宅而會乎必然之符者也。  宅,居處也。處心至一之道,不得止而應之,機感冥會,非預謀也。  釋文 而寓 崔本作如愚。〗則幾矣。理盡於斯。  幾,盡也。應物理盡於斯也。〗

絶跡易,无行地難。不行則易,欲行而不踐地,不可能也;無爲則易,欲爲而不傷性,不可得也。  夫端居絶跡,理在不難;行不踐地,故當不易。亦猶無爲虛寂,應感則易;有爲思慮,涉物則難。其理必然,故舉斯譬矣。  釋文 絶跡易無 絶句。向崔皆以無字屬下句。◎盧文弨曰:此讀謬甚,何不依注?〗爲人使易以僞,爲天使難以僞。視聽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至於自然之報細,故難僞也。則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未有不當其分者也。而欲違天爲僞,不亦難乎!  夫人情驅使,其法粗淺,所以易欺;天然馭用,斯理微細,是故難矯。故知人間涉物,必須率性任真也。  釋文 者粗 音麄。〗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无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无知知者也。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虛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也。  夫鳥無六翮,必不可以摶空;人無二知,亦未能以接物也。  釋文 有知知者 上音智,下如字。下句同。〗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夫視有若無,虛室者也。虛室而純白獨生矣。  瞻,觀照也。彼,前境也。闋,空也。觀察萬有,悉皆空寂,故能虛其心室,照真源,而智惠明白,隨用而生。白,道也。  釋文 闋者 徐苦穴反。司馬云:空也。 虛室生白 崔云:白者,日光所照也。司馬云:室比喻心,心能空虛,則純白獨生也。〗吉祥止止。夫吉祥之所集者,至虛至靜也。  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徵。止者,凝靜之智。言吉祥善福,止在凝靜之心;凝靜之心,亦能致吉祥之善應也。◎俞樾曰:止止連文,於義無取。淮南子俶真篇作虛室生白,吉祥止也,疑此文下止字亦也字之誤。唐盧重元注列子天瑞篇曰,虛室生白,吉祥止耳,亦可證止止連文之誤。〗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若夫不止於當,不會於極,此爲以應坐之日而馳騖不息也。故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豈能化物哉!  苟不能形同槁木,心若死灰,則雖容儀端拱,而精神馳騖,謂形坐而心馳者也。〗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將任性直通,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責,而況人間之累乎!  徇,使也。夫能令根竅內通,不緣於物境,精神安靜,外於心知者,斯則外遣於形,內忘於智,則隳體黜聰,虛懷任物,鬼神冥附而舍止,不亦當乎!人倫鑽仰而歸依,固其宜矣。故外篇云無鬼責無人非也。  釋文 夫徇 辭俊反。徐辭倫反。李云:使也。 心知 音智,注同。〗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蘧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言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故世之所謂知者,豈欲知而知哉?所謂見者,豈爲見而見哉?若夫知見可以欲得者,則欲賢可以得賢,爲聖可以得聖乎?固不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爲知以知之;不見見之自見,因欲爲見以見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將爲生以生之。故見目而求離朱之明,見耳而責師曠之聰,故心神奔馳於內,耳目竭喪於外,處身不適而與物不冥矣。不冥矣,而能合乎人間之變,應乎世世之節者,未之有也。  是,指斥之名也,此近指以前心齋等法,能造化萬物,孕育蒼生也。伏牛乘馬,號曰伏戲,姓風,即太昊。几蘧者,三皇已前無文字之君也。言此心齋之道,夏禹虞舜以爲應物綱紐,伏戲几蘧行之以終其身,而況世間凡鄙疏散之人,軌轍此道而欲化物。  釋文 所紐 徐女酒反。崔云:系而行之曰紐。簡文云:紐,本也。 伏戲 本又作羲,亦作犧,同。許宜反。即大暤,三皇之始也。 几蘧 其居反。向云:古之帝王也。李云:上古帝王。 散焉 悉旦反。李云:放也。崔云:德不及聖王爲散。 之聰 一本作聽。 竭喪 息浪反。〗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重其使,欲有所求也。  楚莊王之玄孫尹成子,名諸梁,字子高,食采於葉,僭號稱公。王者,春秋實爲楚子,而僭稱王。齊,即姜姓太公之裔。其先禹之四岳,或封於吕,故謂太公爲吕望。周武王封太公於營丘,是爲齊國。齊楚二國,結好往來,玉帛使乎,相繼不絶,或急難而求救,或問罪而請兵,情事不輕,委寄甚重,是故諸梁憂慮,詢道仲尼也。  釋文 葉公 音攝。 子高 楚大夫,爲葉縣尹,僭稱公,姓沈,名諸梁,字子高。 將使 所吏反。注及下待使同。〗齊之待使者,葢將甚敬而不急。恐直空報其敬,而不肯急應其求也。  齊侯跡往來,心無真實,至於迎待楚使,甚自殷勤,所請事情,未達依允。奉命既重,預有此憂。〗匹夫猶未可動,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匹夫鄙志,尚不可動,況夫五等,如何可動!以此而量,甚爲憂慄之也。  釋文 慄之 音栗。李云:懼也。〗子常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夫事無大小,少有不言以成爲懽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者也。  子者,仲尼。寡之言少。夫經營事緒,抑乃多端。雖復大小不同,而莫不以成遂爲懽適也。故諸梁引前所稟,用發后機也。  釋文 常語 魚據反。下同。◎盧文弨曰:今本書常作嘗。〗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夫以成爲懽者,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  情若乖阻,事不成遂,則有人倫之道,刑罰之憂。〗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人患雖去,然喜懼戰於胷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  喜則陽舒,憂則陰慘。事既成遂,中情允愜,變昔日之憂爲今時之喜。喜懼交集於一心,陰陽勃戰於五藏,冰炭聚結,非患如何?故下文云。  釋文 藏矣 才浪反。〗若成若不成而後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成敗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者,唯有德者乎!  安得喪於靈府,任成敗於前塗,不以憂喜累心者,其唯盛德焉!〗』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對火而不思涼,明其所饌儉薄也。  臧,善也。清,涼也。承命嚴重,心懷怖懼,執用粗餐,不暇精膳。所饌既其儉薄,爨人不欲思涼,燃火不多,無熱可避之也。  釋文  眾家本並然。簡文作熱。  音麤,又才古反。 而不臧 作郎反,善也。絶句。一音才郎反,句至爨字。  七亂反。 無欲清 七性反,字宜從冫。從氵者,假借也。凊,涼也。 之人 言爨火爲食而不思清涼,明火微而食宜儉薄。 所饌 士戀反。〗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所饌儉薄而內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非美食之爲也。  諸梁晨朝受詔,暮夕飲冰,足明怖懼憂愁,內心燻灼。詢道情切,達照此懷也。  釋文 內熱與 音餘。下慎與同。向云:食美食者必內熱。〗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事未成則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內而刑網羅於外也。  夫情事未決,成敗不知,而憂喜存懷,是陰陽之患也。事若乖舛,必不成遂,則有人臣之道,刑網斯及。有此二患,何處逃愆?  釋文 則恐懼 丘勇反。〗爲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忝爲人臣,濫充末使,位高德薄,不足任之。子既聖人,情兼利物,必有所以,幸來告示!  釋文 以任 而林反,一音而鴆反。〗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戒,法也。寰宇之內,敎法極多,要切而論,莫過二事。二事義旨,具列下文。〗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自然結固,不可解也。  夫孝子事親,盡於愛敬。此之性命,出自天然,中心率由,故不可解。〗臣之事君,義也,无適而非君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間。千人聚,不以一人爲主,不亂則散。故多賢不可以多君,無賢不可以無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  夫君臣上下,理固必然。故忠臣事君,死成其節,此乃分義相投,非關天性。然六合雖寬,未有無君之國,若有罪責,亦何處逃愆!是以奉命即行,無勞進退。〗是之謂大戒。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  結成以前君親大戒義矣。〗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孝子養親,務在順適,登仕求禄,不擇高卑,所遇而安,方名至孝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夫禮親事主,志盡忠貞,事無夷險,安之若命,豈得揀擇利害,然後奉行!能如此者,是忠臣之盛美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知不可柰何者命也而安之,則無哀無樂,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爲命而不施心於其間,泯然與至當爲一而無休戚於其中,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而況於君親哉!  夫爲道之士而自安其心智者,體違順之不殊,達得喪之爲一,故能涉哀樂之前境,不輕易施,知窮達之必然,豈人情之能制!是以安心順命,不乖天理。自非至人玄德,孰能如茲也!  釋文 哀樂 音洛。注、下同。 施乎 如字。崔以豉反,云:移也。◎慶藩案:施讀爲移,不易施,猶言不移易也。晏子春秋外篇君臣易施,荀子儒效篇哀虛之相施易之,漢書衞綰傳人之所施易,施並讀爲移。正言之則爲易施,倒言之則爲施易也。(本王氏讀書雜志。)〗爲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事有必至,理固常通,故任之則事濟,事濟而身不存者,未之有也,又何用心於其身哉!  夫臣子事於君父,必須致命盡情,有事即行,無容簡擇,忘身整務,固是其宜。苟不得止,應須任命也。〗何暇至於悦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理無不通,故當任所遇而直前耳。若乃信道不篤而悦惡存懷,不能與至當俱往而謀生慮死,吾未見能成其事者也。  既曰行人,無容悦惡,奉事君命,但當適齊,有何閒暇謀生慮死也!  釋文 而惡 烏路反,下皆同。〗

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  釋文 復以 扶又反。下注同。〗遠則必忠之以言,遥以言傳意也。  凡交遊鄰近,則以信情靡順;相去遥遠,則以言表忠誠。此仲尼引己所聞勸戒諸梁也。  釋文 傳意 丈專反。下文並注同。〗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喜怒之言,若過其實,傳之者宜使兩不失中,故未易也。  以言表意,或使人傳,彼此相投,乍相喜怒。爲此使乎,人間未易。  釋文 兩怒 如字。注同。本又作怨。下同。 未易 以豉反。下文、注皆同。〗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溢,過也。喜怒之言常過其當也。  溢,過也,彼此兩人,互相喜怒,若其順情,則美惡之言必當過者也。〗凡溢之類妄,嫌非彼言,似傳者妄作。  類,似也。夫溢當之言,體非真實,聽者既疑,似使人妄構也。〗妄則其信之也莫,莫然疑之也。  莫,致疑貌也。既似傳者妄作,遂生不信之心,莫然疑之也。〗莫則傳言者殃。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言者横以輕重爲罪也。  受者生疑,心懷不信,傳語使乎,殃斯及。〗故法言曰:『傳其常情,无傳其溢言,則幾乎全。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也,必稱其常情而要其誠致,則近於全也。  夫處涉人閒,爲使實難,必須探察常情、必使賓主折中,不得傳一時喜怒,致兩言。能如是者,近獲全身。夫子引先聖之格言,爲當來之軌轍也。  釋文 而要 一遥反。 則近 附近之近。〗

且以巧鬭力者,始乎陽,本共好戲。  釋文 共好 呼報反。〗常卒乎陰,欲勝情至,潛興害彼者也。  陽,喜也。陰,怒也。夫較力相戲,非無機巧。初始戲謔,則情在喜歡;逮乎終卒,則心生忿怒,好勝之情,潛相害。世閒喜怒,情變例然。此舉鬭力以譬之也。◎家世父曰:凡顯見謂之陽,隱伏謂之陰。鬭巧者必多陰謀,極其心思之用以求相勝也。〗至則多奇巧;不復循理。  忿怒之至,欲勝之甚,則情多奇譎,巧詐百端也。  釋文 大至 音泰,本亦作泰。徐勑佐反。下同。◎盧文弨曰:今本書作泰。 奇巧 如字,又苦孝反。〗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尊卑有别,旅酬有次。  釋文 乎治 直吏反。 有别 彼列反。〗常卒乎亂,湛湎淫液也。  治,理也。夫賓主獻酬,自有倫理,側弁之後,無復尊卑,初正卒亂,物皆如此。舉飲酒以爲譬。  釋文  直林反,又答南反。  面善反。 淫液 以隻反。〗至則多奇樂。淫荒縱横,無所不至。  宴賞既酣,荒淫斯甚,當歌屢舞,無復節文,多方奇異,歡樂何極也。〗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夫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必至之勢也。  凡情常事,亦復如然。莫不始則誠信,終則鄙惡;初起簡少,後必巨大。是以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合喻也。◎俞樾曰:諒與鄙,文不相對。上文云,乎陽常卒乎陰,始乎治常卒乎亂,陰陽治亂皆相對,而諒鄙不相對。諒疑諸字之誤。諸讀爲都。爾雅釋地,宋有孟諸史記夏本紀作明都,是其例也。始乎都常卒乎鄙,都鄙正相對。因字通作諸,又誤作諒,遂失其恉矣。淮南子詮言篇曰,故始於都者常大於鄙,即本莊子,可據以訂正。彼文大字乃卒字之誤,說見王氏念孫讀書雜志。〗

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言者,風波也,故行之則實喪矣。  夫水因風而起波,譬心因言而喜怒也。故因此風波之言而行喜怒者,則喪於實理者也。◎慶藩案:波當讀爲播。鄭注禹貢云:播,散也。波與播,古字通,言風播則易動也。風播與實喪對文,則不可作波浪訓矣。(外物篇司馬波臣注云波蕩之臣,波蕩即播蕩也。)僖二十三年左傳波及晉國,波亦當爲播,謂播散及晉國也。(本王引之經義述聞。)禹貢滎波既豬,馬鄭王本並作播,索隱云是播溢之義。皆其證。  釋文 實喪 息浪反。注、下同。◎家世父曰:實喪,猶言得失。實者,有而存之;喪者,忽而忘之。佹得而佹失者,行之大患也,故曰危。郭象注,行之則實喪矣,遺風波而弗行則實不喪矣,恐誤。〗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遺風波而弗行,則實不喪矣。夫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  風鼓水波,易爲動蕩,譬言喪實理,危殆不難也。〗故忿設无由,巧言偏辭。夫忿怒之作,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耳。  夫施設忿怒,更無所由,每爲浮僞巧言偏辭諂佞之故也。  釋文 偏辭 音篇。崔本作諞,音辯。〗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譬之野獸,蹵之窮地,急情盡,則和聲不至而氣息不理,茀然暴怒,俱生𤷅疵以相對之。  夫野獸困窘,之窮地,性命將死,鳴不擇音,氣息茀鬱,心生疵疾,忽然暴怒,搏噬於人。此是起譬也。  釋文 氣息 並如字。向本作𧪩器,云:𧪩,馬氏作息。器,氣也。崔本作𧪩𥷇,云:喘息𥷇不調也。又作蓽字。◎慶藩案:釋文氣一本作器。氣器古通用,氣正字,器借字也。大戴記文王官人篇其氣寬以柔,周書氣作器,是其證。 茀然 徐符弗反。郭敷末反。李音怫。崔音勃。 心厲 如字,李音賴。 蹵之 子六反。 𤷅 疑賣反,又音詣。本又作疣,音尤。  士賣反,又齊計反。上若作疣,此則才知反。◎盧文弨曰:葢讀與睚眥同。〗剋核大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夫寬以容物,物必歸焉。剋核太精,則鄙吝心生而不自覺也。故大人蕩然放物於自得之場,不苦人之能,不竭人之歡,故四海之交可全矣。  夫剋切責核,逼迫太甚,則不善之心欻然自應,情事相感,物理自然。是知躁則失君,寬則得眾也。  釋文 剋核 幸格反。〗苟爲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苟不自覺,安能知禍福之所齊詣也!  夫急躁忤物,必拒之理,數自相召,不知所以。且當時以不肖應之,則誰知終後之禍者邪?  釋文 所齊 如字,又才計反。◎慶藩案:文選鮑明遠擬古詩注引司馬云:誰知禍之所終者也。〗故法言曰:『无遷令,傳彼實也。  承君令命,以實傳之,不得以臨時喜怒輒爲遷改者也。〗无勸成,任其自成。  直陳君令,任彼事情,無勞勸獎,强令成就也。〗過度益也。益則非任實者。  安於天命,率性任情,無勞添益語言,過於本度也。〗』遷令勸成殆事,此事之危殆者。  故改其君命,强勸彼,其於情事,大成危殆。〗美成在久,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  心之所美,率意而成,不由勸獎,故能長久。◎家世父曰:美者久於其道而後化成,一日之成,不足恃也,惡者一成而遂不及改。美惡幾微之辨,而難易形焉。是以就美而去惡者,人之常情也,而勢常不相及,有反施之而習而安焉者矣。注意似隔。〗惡成不及改,彼之所惡而勸强成之,則悔敗尋至。  心之所惡,强勸而成,不及多時,尋當改悔。  釋文 所惡 烏路反。 勸强 其丈反。下欲强同。〗可不慎與!處涉人世,啣命使乎,先聖法言,深宜戒慎。〗且夫乘物以遊心,寄物以爲意也。  夫獨化之士,混跡人閒,乘有物以遨遊,運虛心以順世,則何殆之有哉!〗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之至者也。  不得已者,理之必然也。寄必然之事,養中和之心,斯真理之造極,應物之至妙者乎!〗何作爲報也!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爲爲齊作意於其閒哉!  率己運命,推理而行,何須預生度,爲齊作報也。  釋文 爲爲 上如字,下于僞反。〗莫若爲致命。此其難者。」直爲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難也。  直致率情,任於天命,甚自簡易,豈有難邪!此其難者,言不難。〗

顏闔將傅衞靈公大子,姓顏,名闔,魯之賢人也。大子,蒯瞶也。顏闔自魯適衞,將欲爲太子之師傅也。  釋文 顏闔 胡臘反。向崔本作廅。魯之賢人隱者。◎盧文弨曰:今本廅作盍。 衞靈公 左傳云名元。 大子 音泰。司馬云:蒯瞶也。〗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姓蘧,名瑗,字伯玉,衞之賢大夫。蒯瞶稟天然之凶德,持殺戮以快心。既是衞國之人,故言有人於此。將爲儲君之傅,故詢道於哲人。  釋文  其居反。 伯玉 名瑗,衞大夫。 天殺 如字,謂如天殺物也。徐所列反。〗與之爲无方,則危吾國;與之爲有方,則危吾身。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憎己,縱其無度則亂邦。  方,猶法。稟性凶頑,不履仁義。與之方法,而軌制憎己,所以危身;縱之無度,而荒淫顛蹶,所以亡國。  釋文 無方 李云:方,道也。〗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不知民過之由己,故罪責於民而不自改。  己之無道,曾不悛革,百姓有罪,誅戮極深。唯見黔首之𠎱,不知過之由己。既知如風靡草,是知責在於君。  釋文 其知 音智。〗若然者,吾柰之何?」然,猶如是。將柰之何,詢道蘧瑗,故陳其所以。〗

蘧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女身也哉!反覆與會,俱所以爲正身。  戒,勗也。己身不可率耳。防慎儲君,勿輕犯觸,身履正道,隨順機宜。前歎其能問,後則示其方法也。  釋文 正女 音汝。下同。 反覆 芳服反。〗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形不乖迕,和而不同。  身形從就,不乖君臣之禮。心智和順,跡混而事濟之也。〗雖然,之二者有患。前之二條,略標方術。既未盡善,猶有其患累也。〗就不欲入,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  郭注云,就者形順,入者遂與同也。〗和不欲出。和者義濟,出者自顯伐。  心智和順,方便接引,推功儲君,不顯己能,斯不出也。〗形就而入,且爲顛爲滅,爲崩爲蹶。若遂與同,則是顛危而不扶持,與彼俱亡矣。故當格天地,但不立小異耳。  顛,覆也。滅,絶也。崩,壞也。蹶,敗也。形容從就,同入彼惡,則是顛危而不扶持,故致顛覆滅絶,崩蹶敗壞,與彼俱亡也矣。  釋文 爲蹶 徐其月反。郭音厥。李舉衞反。 摸格 莫胡反。◎盧文弨曰:今本摸從木作模。〗心和而出,且爲聲爲名,爲妖爲孽。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將惡其勝己,妄生妖孽。故當悶然若晦,玄同光塵,然後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  變物爲妖。孽,災也。雖復和光同塵,而自顯出己智,不能韜光晦跡,故有濟彼之名。蒯瞶惡其勝己,謂其妄生妖孽,故以事而害之。◎家世父曰:和,始五味之相濟,甘辛並用,混合無形。若表而出之,則非和矣。時其喜怒,因其緩急,以調伏其機,而不與爲迎拒。有迎拒斯有出入,和不欲出,爲無拒也。  釋文  彦列反。 將惡 烏路反。 悶然 音門。〗彼且爲嬰兒,亦與之爲嬰兒;彼且爲无町畦,亦與之爲无町畦;彼且爲无崖,亦與之爲无崖。達之,入於无疵。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鱗也。  町,畔也。畦,埒也。與,共也。入,會也。夫處世接物,其道實難。不可遂與和同,亦無容頓生乖忤。或同嬰兒之愚鄙,且復無知;或類田野之無畦,略無界畔;縱奢侈之貪求,任凶猛之殺戮。然後道之以德,齊之以禮。達斯趣者,方會無累之道也。  釋文 嬰兒 李云:喻無意也。崔云:喻驕遊也。 無町 徒頂反。  户圭反。李云:町畦,畔埒也。無畔埒,無威儀也。崔云:喻守節。 無崖 司馬云:不顧法也。 無疵 似移反。病也。〗

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夫螳蜋之怒臂,非不美也;以當車轍,顧非敵耳。今知之所無柰何而欲强當其任,即螳蜋之怒臂也。  螳蜋,有斧蟲也。夫螳蜋鼓怒其臂以當軒車之轍,雖復自恃才能之美善,而必不勝舉其職任。喻顏闔欲以己之才能以當儲君之勢,何異乎螳蜋怒臂之當車轍也!  釋文 不勝 音升。◎慶藩案:御覽九百四十六引司馬云:非不有美才,顧不勝任耳。釋文闕。〗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積汝之才,伐汝之美,以犯此人,危殆之道。  積,藴蓄也。而,汝也。幾,危也。既傅儲君,應須戒慎,今乃藴蓄才能,自矜汝美,犯觸威勢,必致危亡。〗

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爲其殺之之怒也;恐其因有殺心而遂怒也。  汝頗知世有養虎之法乎?豬羊之類,不可生供猛獸,恐其因殺而生嗔怒也。◎家世父曰:幾矣,言其怒視螳蜋,幾近之也。此不自量其才者也。虎之怒也,而可使馴,馬之良也,而使缺銜毁首碎胸以怒,無他,勿與攖之而已。螳蜋之攖車轍,奚所利而爲之哉!  釋文 爲其 于僞反。下同。〗不敢以全物與之,爲其決之之怒也;方使虎自齧分之,則因用力而怒矣。  汝頗知假令以死物投獸,猶須先爲分決,若使虎自齧分,恐因用力而怒之也。  釋文 分之 如字。〗時其飢飽,達其怒心。知其所以怒而順之。  知飢飽之時,達喜怒之節,通於物理,豈復危亡!〗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  夫順則悦媚,虎狼可以馴狎;逆則殺害,至親所以交兵。。己之道既同,涉物之方無别也。◎家世父曰:達其怒心,自有作用。所謂順者,非務徇其欲也,無使殺焉而不導之以爲怒也,無使決焉而不縱之以爲怒也。苟無攖其怒而已,其心常有所自達焉,則順矣。〗

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矢溺至賤,而以寶器盛之,愛馬之至者也。  蜄,大蛤也。愛馬之屎,意在貴重。屎溺至賤,以大蜄盛之,情有所滯,遂至於是也。  釋文 盛矢 音成。下及注同。矢或作屎,同。 以蜄 徐市軫反,蛤類。  奴弔反。〗適有蚉䖟僕緣,僕僕然羣著馬。  釋文  音文。本或作𧊈,同。  孟庚反。 僕緣 普木反,徐敷木反。向云:僕僕然,蚉䖟緣馬稠穊之貌。崔音如字,云:僕御。◎王念孫曰:案向崔二說皆非也。僕之言附也,言蚉䖟附緣於馬體也。僕與附,聲近而義同。大雅既醉篇景命有僕,毛傳曰:僕,附也。鄭箋曰:天之大命又附著於女。文選子虛賦注引廣雅曰:僕,謂附著於人。(案今廣雅無此語。廣雅疑廣倉之譌。) 羣著 直略反。〗而拊之不時,雖救其患,而掩馬之不意。  釋文 而拊 李音撫,又音付,一音附。崔本作府,音附。〗則缺銜毁首碎胸。掩其不備,故驚而至此。  僕,聚也。拊,拍也。銜,勒也。適有蚉䖟,羣聚緣馬,主既愛惜,卒然拊之,意在除害。不定時節,掩馬不意,忽然驚駭,於是馬缺銜勒,挽破轡頭,人遭蹄蹋,毁首碎胷者也。〗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除患,率然拊之,以至毁碎,失其所以愛矣。故當世接物,逆順之際,不可不慎也。  亡,猶失也。意之所在,在乎愛馬,既以毁損,即失其所愛。人間涉物,其義亦然,機感參差,即遭禍害。拊馬之喻,深宜慎之也。◎家世父曰:人與人相接而成世,而美惡生焉,從違判焉,順逆形焉。如是而大患因之以生,謂人之不足與處也,而烏知己之不足與處人也!處己以無用,斯得之矣。德蕩乎名,知出乎爭,爲此一篇之主腦。篇尾五段,去名與爭,乃可出入於人間世。  釋文 率然 疏律反。本或作卒,七忽反。〗

匠石之齊,至於曲轅,見櫟社樹。之,適也。曲轅,地名也。其道屈曲,猶如嵩山之西有轘轅之道,即斯類也。櫟,木名也。社,土神也。祀封土曰社。社,吐也,言能吐生萬物,故謂之社也。匠是工人之通稱,石乃巧者之私名。其人自魯適齊,塗經曲道,覩茲異木,擁腫不材。欲明處涉人間,必須以無用爲用也。  釋文 曲轅 音袁。司馬云:曲轅,曲道也。崔云:道名。  力狄反。李云:木名,一云:梂也。◎盧文弨曰:梂,眾本作采,譌。今從宋本正。〗其大蔽數千牛,絜之百圍,絜,約束也。櫟社之樹,特高常木,枝葉覆蔭,蔽數千牛,以繩束之,圍麤百尺。江南莊本多言其大蔽牛,無數千字,此本應錯。且商丘之木,既結駟千乘,曲轅之樹,豈蔽一牛?以此格量,數千之本是也。  釋文 蔽牛 必世反。李云:牛住其旁而不見。  向徐户結反,徐又虎結反。約束也。◎慶藩案:文選賈長沙過秦論注引司馬云:絜,匝也。釋文闕。 百圍 李云:徑尺爲圍,葢十丈也。〗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爲舟者,旁十數。七尺曰仞。此樹直竦崟岑七十餘尺,然後挺生枝榦,蔽日捎雲。堪爲船者,旁有數十。木之大,葢其狀如是也。  釋文 十仞 小爾雅云:四尺曰仞。案七尺曰仞。崔本作千仞。或云:八尺曰仞。 旁十數 所具反。崔云:旁,旁枝也。◎俞樾曰:旁讀爲方,古字通用。尚書皋陶謨篇方施象刑惟明,新序節士篇方作旁,甫刑篇方告無辜於上,論衡變動篇方作旁,並其證也。在宥篇出入無旁,即出入無方,此本書叚旁爲方之證。詩正月篇民今方殆,鄭箋云:方,且也。其可以爲舟者方十數,言可以爲舟者且十數也。釋文引崔曰,旁,旁枝也,葢不知旁爲方叚字,故語詞而誤以爲實義矣。〗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輟,止也。木大異常,看者甚眾。唯有匠石知其不材,行塗直過,曾不留視也。  釋文 觀者 。古奐反,又音官。 匠伯 伯,匠石字也。崔本亦作石。◎慶藩案:文選何平叔景福殿賦注、王子淵洞簫賦注、嵇叔夜琴賦注、司馬紹統贈山濤詩注、張景陽七命注,並引司馬云:匠石,字伯。釋文闕。 不輟 丁劣反。〗

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門人驚櫟社之盛美,乃住立以視看。自負笈以從師,未見材有若此大也。匠之不顧,走及,遂以諮詢。  釋文  於豔反,又於瞻反。〗

曰:「已矣,勿言之矣!已,止也。匠石知大木之不材,非世俗之所用,嫌弟子之辭費,訶令止而勿言也。〗散木也,以爲舟則沈,以爲棺槨則速腐,櫟木體重,爲船即沈;近土多敗,爲棺槨速。疏散之樹,終於天年,亦是不材之木,故致閒散也。  釋文 散木 悉但反,徐悉旦反。下同。 則速 如字。向崔本作數。向所禄反。下同。  扶甫反。〗以爲器則速毁,人閒器物,貴在牢固。櫟既疏脆,早毁何疑也!〗以爲門户則液樠,以爲柱則蠹。樠,脂汗出也。蠹,木內蟲也。爲門户則液樠而脂出,爲梁柱則蠹而不牢。  釋文  音亦。  亡言反。向李莫干反。郭武半反。司馬云:液,津液也。樠,謂脂出樠樠然也。崔云:黑液出也。◎李楨曰:廣韻二十二元:樠,松心,又木名也。說文:樠,松心木。段注云:疑有奪誤,當作松心也,一曰木名也。陸所據是說文古本。按松心有脂,液樠正取此義。謂脂出如松心也。此莊子字法之妙。疏與釋文義俱不明。又廣韻釋𣓈曰松脂,段云即樠爲松脂之誤。余疑𣓈爲樠之或體。  丁故反。〗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不在可用之數,故曰散木。  閒散疏脆,故不材之木,涉用無堪,所以免早夭。〗

匠石歸,櫟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凡可用之木爲文木。  惡乎,猶於何也。若,汝也。予,我也。可用之木爲文木也。匠石歸寢,櫟社感夢,問於匠石:「汝將何物比並我哉?爲當將我作不材散木邪?爲當比予於有用文章之木邪?」  釋文 見夢 胡薦反。 女將 音汝。 惡乎 音烏。下同。〗夫柤棃橘柚,果蓏之屬,夫在樹曰果,柤棃之類;在地曰蓏,瓜瓠之徒。汝豈比我於此之輩者耶?  釋文  側加反。  均必反。  由救反。徐以救反。 果蓏 徐力果反。〗實熟則剥,剥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物皆以自用傷。  夫果蓏之類,其味堪食,子實既熟,即遭剥落,於是大枝折損,小枝發泄。此豈不爲滋味能美,所以用苦其生!毁辱之言,即斯之謂。且春生秋落,乃盡天年;中塗打擊,名爲横夭。而有識無情,世俗人物,皆以有用傷夭其生,故此結言莫不如是。掊,打也。  釋文  徐思列反。崔云:泄,洩同。◎俞樾曰:洩字之義,於此無取,殆非也。泄當讀爲抴。荀子非相篇接人則用抴,楊注:抴,牽引也。小枝抴,謂見牽引也。詩七月篇,取彼斧斨,以伐遠揚,即此所云大枝折也。又曰,猗彼女桑,即此所云小枝抴也。鄭箋云:女桑,少枝。少枝即小枝矣。猗乃掎之叚字。說文手部:掎,偏引也,是與抴同義。 苦其 如字。崔本作枯。  普口反。徐方垢反。〗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數有䁹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耳。  釋文 幾死 音祈,又音機。下同。 數有 音朔。  普係反。  五係反。〗爲予大用。積無用乃爲濟生之大用。  不材無用,必獲全生,櫟社求之,其來久矣。而庸拙之匠,疑是文木,頻顧盼,欲見誅翦,懼夭斧斤,鄰乎死地。今逢匠伯,鑒我不材,方得全生,爲我大用。幾,近也。〗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若有用,見伐。  向使我是文木而有材用,遭翦截,夭折斧斤,豈得此長大而壽年乎!〗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柰何哉其相物也?汝之與我,皆造化之一物也,與物豈能相知!柰何哉,假問之辭。〗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以戲匠石。  匠石以不材爲散,櫟社以材能爲無用,故謂石爲散人也。炫材能於世俗,故鄰於夭折;我以疏散而無用,故得全生。汝是近死之散人,安知我是散木耶?託於夢中,以戲匠石也。  釋文 而幾死之 絶句,向同。一讀連下散人爲句,崔同。〗

匠石覺而診其夢。診,占也。匠石既覺,思量睡中,占候其夢,說向弟子也。  釋文  古孝反。 而診 徐直信反。司馬向云:診,占夢也。◎王念孫曰:向秀司馬彪並云,診,占夢也。案下文皆匠石與弟子論櫟社之事,無占夢之事。診當讀爲畛。爾雅云:畛,告也。郭注引曲禮曰,畛於鬼神。畛與診,古字通。此謂匠石覺而告其夢於弟子,非謂占夢也。〗弟子曰:「趣取无用,則爲社何邪?」猶嫌其以爲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而已。  櫟木意趣,取於無用爲用全其生者,則何爲爲社以自榮乎?門人未解,故起斯問也。〗

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社自來寄耳,非此木求之爲社也。  若,汝也。彼,謂社也。汝但慎密,莫輕出言。彼社之神,自來寄託,非關此木爲社也。〗以爲不知己者詬厲也。言此木乃以社爲不知己而見辱病者也,豈榮之哉!  詬,辱也。思此社神爲不知我以無用爲用,貴在全生,乃横來寄託,深見詬病,翻爲羞恥,豈榮之哉!  釋文  李云:呼豆反。徐音垢。  如字。司馬云:詬,辱也。厲,病也。〗不爲社者,且幾有翦乎!自以無用爲用,則雖不爲社,亦終不近於翦伐之害。  本以疏散不材,故得全其生道,假令不爲社樹,豈近於翦伐之害乎!  釋文 且幾 音機,或音祈。 翦乎 子淺反。崔本作前于。◎慶藩案:乎,崔本作于,于即乎也。論語爲政篇書云孝乎惟孝,皇侃本及漢石經並作于。吕覽審應篇然則先王聖于,高注:于,乎也。皆其例。 不近 附近之近。下同。〗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彼以無保爲保,而眾以有保爲保。  疏散之樹,以無用保生,文木之徒,以才能折夭,所以爲其異之者也。〗而以義之,不亦遠乎!利人長物,禁民爲非,社之義也。夫無用者,泊然不爲而羣才自用,用者各得其敍而不與焉,此無用之所以全生也。汝以社譽之,無緣近也乎!  夫散木不材,稟之造物,賴其無用,所以全生。而社神寄託,以成詬厲,更以社義讚譽,失之彌遠。  釋文 義譽 音餘。注同。◎盧文弨曰:今本書譽作喻。 長物 丁兩反。 泊然 步各反。 不與 音餘。〗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其枝所陰,可以隱芘千乘。  伯,長也。其道甚尊,堪爲物長,故之伯,即南郭子綦也。商丘,地名,在梁宋之域。駟馬曰乘。藾,陰也。子綦於宋國之中,於商丘之地,遇見大木,異於尋常,樹木粗長,枝葉茂盛,垂陰布影,蔭覆極多,連結車乘,可芘千匹馬也。  釋文 南伯 李云,即南郭也。伯,長也。 商之丘 司馬云:今梁國睢陽縣是也。 千乘 繩證反。  崔云:傷於熱也。 將芘 本亦作庇。徐甫至反,又悲位反。崔本作比,云:芘也。 所藾 音賴。崔本作賴。向云:蔭也,可以蔭芘千乘也。李同。 所陰 於鴆反。〗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子綦既覩此木,不識其名,疑有異能,故致斯大。〗」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爲棟梁;俯而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爲棺槨;軸解者,如車軸之轉,謂轉心木也。周身爲棺,棺,完也。周棺爲槨。夫梁棟須直,拳曲所以不堪;棺槨藉牢,解散所以不固也。  釋文 異材夫 音符。 仰而 向崔本作從而。 則拳 本亦作卷,音權。  直竹反。  李云:如衣軸之直解也。〗咶其葉,則口爛而爲傷;嗅之,則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以舌咶葉,則脣口爛傷;用鼻嗅之,則醉悶不止。酲,也。  釋文  食紙反。  崔作齅,許救反。◎盧文弨曰:舊作崔云齅,云字譌,今改正。 狂酲 音呈。李云,狂如酲也。病酒曰酲。〗

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通體不材,可謂全生之大才;眾無用,乃是濟物之妙用;故能不夭斤斧而蔭庇千乘也矣。〗嗟乎神人,以此不材!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者爲之視,聰者爲之聽,知者爲之謀,勇者爲之扞。何爲哉?玄默而已。而羣材不失其當,則不材乃材之所至賴也。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乘萬物而無害也。  夫至人神矣,陰陽所以不測;混跡人閒,和光所以不耀。故能深根固蒂,長生久視,舟船庶物,蔭覆黔黎。譬彼櫟社,方茲異木,是以嗟歎神人用,不材者,大材也。  釋文 爲之 于僞反。下爲之皆同。〗

宋有荊氏者,宜楸柏桑。荊氏,地名也。宋國有荊氏之地,宜此楸柏桑之三木,悉皆端直,堪爲材用。此略舉文木有材所以夭折,對前散木無用所以全生也。  釋文 荊氏 司馬云:地名也。一曰里名, 宜秋柏桑 崔云:荊氏之地,宜此三木。李云:三木,文木也。◎盧文弨曰:今本書秋作楸。〗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斬之;兩手曰拱,一手曰把。狙猴,獮猴也。杙,橛也,亦杆也。拱把之木,其材非大,適可斬爲杆橛,以擊扞獮猴也。  釋文  恭勇反。  百雅反。徐甫雅反。司馬云:兩手曰拱,一手曰把。 而上 時掌反。  七餘反。  音侯。 之杙 以職反,又羊植反。郭且羊反。司馬作朳,音八。李云:欲以栖戲狙猴也。崔本作柭,音跋,云:枷也。〗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麗,屋棟也,亦曰小船也。高名,榮顯也。三尺四尺之圍,其木稍大,求榮華高屋顯好名船者,輒取之也。  釋文 三圍 崔云:圍環八尺爲一圍。 之麗 如字,又音禮。司馬云:小船也,又屋檼也。◎慶藩案:名,大也。謂求高大之麗者,用三圍四圍之木也;(謂大爲名,說見天下名山三百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斬之。樿旁,棺材也。亦言:棺之全一邊而不兩合者謂之樿旁。七圍八圍,其木極大,富貴之屋,商賈之家,求大板爲棺材者,當斬取之也。  釋文 求樿 本亦作擅,音膳。◎盧文弨曰:舊本樿從示,譌。注同。今改正。  薄剛反。崔云:樿傍,棺也。司馬云:棺之全一邊者,謂之樿傍。〗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之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有材者未能無惜也。  爲有用,故不盡造化之年,而中途夭於工人之手,斯皆以其才能爲之患害也。〗故解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巫祝解除,棄此三者,必妙選具,然後敢用。  顙,額也。亢,高也。痔,下漏病也。巫祝陳狗以祠祭,選牛豕以解除,必須精簡純色,擇其好者,展如在之誠敬,庶冥感於鬼神。今乃有高鼻折額之豚,白額不騂之犢,痔漏穢病之人,三者既不清潔,故不可往於靈河而設祭奠者也。古者將人沈河以祭河伯,西門豹爲鄴令,方斷之,即其類是也。  釋文 故解 徐古賣反,又佳買反。注同。向古邂反。  息黨反。司馬云:頟也。 亢鼻 徐古葬反。司馬云:高也,額折故鼻高。崔云:仰也。  徐直里反。司馬云:隱創也。◎盧文弨曰:舊脱云字,今增。 適河 司馬云:謂沈人於河祭也。 騂具 恤營反。〗此皆巫祝以知之矣,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也。〗所以爲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爲大祥也。夫全生者,天下之所謂祥也,巫祝以不材爲不祥而弗用也,彼乃以不祥全生,乃大祥也。神人者,無心而順物者也。故天下所謂大祥,神人不逆。  女曰巫,男曰覡。祝者,執板讀祭文者也。祥,善也。巫師祝史解除之時,知此三者不堪享祭,故棄而不用,以爲不善之物也。然神聖之人,知侔造化,知不材無用,故得全生。是知白顙亢鼻之言,痔病不祥之說,適是小巫之鄙情,豈曰大人之智!故才不全者,神人所以爲吉祥大善之事也。〗

支離疏者,頤隱於臍,肩高於頂,四支離拆,百體寬疏,遂使頤頰隱在臍間,肩膊高於頂上。形容如此,故以支離名之。  釋文 支離疏 司馬云,形體支離不全貌。疏,其名也。  以之反。 於頂 如字。本作項,亦如字。司馬云:言脊曲頸縮也。淮南曰脊管高於頂也。〗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爲脇。會撮,高豎貌。五管,五臟腧也。五臟之腧,並在人背,古人頭髻,皆近頂後。今支離殘病,傴僂低頭,使臟腧頭髻,悉皆向上,兩腳髀股攣縮而迫於脇肋也。  釋文  古外反,徐古活反,向音活。  子外反。向徐子活反。崔云:會撮,項椎也。 指天 司馬云:會撮,髻也。古者髻在項中,脊曲頭低,故髻指天也。向云:兩肩竦而上,會撮然也。◎李楨曰:崔云:會撮,項椎也,說是。(大宗師篇,句贅指天,李云:句贅,項椎也,其形如贅。證知崔說是。)素問刺熱篇,項上三椎陷者中也,王注,此舉數脊椎大法也。沈氏彤釋骨曰,項大椎以下二十一椎,通曰脊骨,曰脊椎。崔知會撮是此者,難經四十五難,骨會大杼,張注:大杼,穴名,在項後第一椎,兩旁諸骨,自此檠架往下支生,故骨會於大杼。據此,知會撮正從骨會取義,又在大椎之間,故曰項椎也。撮,唐徐堅初學記卷十九引作樶。玉篇:樶,木樶節也,與脊節正相似,從木作,於義爲長。按頤肩屬外說,會撮五管屬內說。頤隱,故肩高,項椎指天,故藏腧在上,各相因而致者也。(靈樞背腧篇:肺腧在三椎之閒,心腧在五椎之閒,肝腧在九椎之閒,牌腧在十一椎之閒,腎腧在十四椎之閒。)司馬訓髻,是别一義。詩小雅臺笠緇撮,傳云:緇撮,緇布冠也。正義曰:言撮,是小撮持其髻而已。據此,則以會撮爲髻,當亦是小撮持其髮,故名之。會與䯤通。說文:䯤,骨擿之可以會髮者。衞風會弁如星,許氏引作䯤。周禮會五采玉琪,注:故書會作䯤。又士喪禮鬠弁用桑,疏云:以髻爲鬠,取以髮會聚之意。會與鬠亦通。集韻有𩯉字,音撮,髻也。當是俗因會撮造爲頭髻專字。◎慶藩案:釋文引崔云,會撮,項椎也,字當作𣠹。玉篇:𣠹,木椎也,徂活切。撮𣠹聲近。尸子行險以撮。撮,乘載器,音與鑽同。周禮喪大記君殯用楯欑,注:輴,乘柩之車,欑,猶菆也。尸子所謂樶,即禮之欑。  崔本作筦。 在上 李云:管,腧也。五藏之腧皆在上也。 兩髀 本又作牌,同。音陛。徐又甫婢反。崔云:僂人腹在髀裏也。 爲脇 許劫反。司馬云:脊曲髀豎,故與脇並也。〗挫鍼治繲,足以餬口;挫鍼,縫衣也。治繲,洗浣也。餬,飼也,庸役身力以飼養其口命也。  釋文  徐子卧反,郭租禾反。崔云:案也。  執金反。司馬云:挫鍼,縫衣也。 治繲 佳賣反。司馬云:浣衣也。向同。崔作𦇫,音綫。 餬口 徐音胡。李云:食也。崔云:字或作互,或作𩚩。〗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筴,小箕也。精,米也。言其掃市場,鼓箕筴,播揚土,簡精麤也。又解:鼓筴,謂布蓍數卦兆也。播精,謂精判吉凶辨精靈也。或掃市以供家口,或賣卜以活身命,所得之物可以養十人也。  釋文 鼓筴 初革反,徐又音頰。司馬云:鼓,也,小箕曰筴。崔云:鼓筴,揲蓍鑽龜也。 播精 如字。一音所,字則當作數。精,司馬云:簡米曰精。崔云:播精,卜卦占兆也。鼓筴播精,言賣卜。◎慶藩案:精當爲糈之誤。郭璞注南山經曰:糈,先吕反,今江東音取。(釋文音取,字當作糈。精字古無取音,與糈字形相似而誤。)說文:糈,糧也。 以食 音嗣。〗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而遊於其間;其無用,故不自竄匿。  邊蕃有事,徵求勇夫,殘病之人,不堪征討,自得無懼,攘臂遨遊,恃其無用,故不竄匿。  釋文  如羊反。 臂於其閒 如字。司馬云:閒,裏也。崔本作攘臂於其開,云:開,門中也。 竄匿 女力反。〗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不任徭役故也。  國家有重大徭役,爲有痼疾,故不受其功程者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役則不與,賜則受之。  六石四斗曰鍾。君上憂憐鰥寡,矜恤貧病,形殘既重,受物還多。故郭注云,役則不預,賜則受之者也。  釋文 三鍾 司馬云:六斛四斗曰鍾。◎盧文弨曰:舊本六譌斛,今改正。 不與 音豫。〗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得自用,歸功名於羣才,與物冥而無跡,故免人閒之害,處常美之實,此支離其德者也。  夫支離其形,猶忘形也;支離其德,猶忘德也。而況支離殘病,適是忘形,既非聖人,故未能忘德。夫忘德者,智周萬物而反智於愚,明並三光而歸明於昧,故能成功不居,爲而不恃,推功名於羣才,與物冥而無跡,斯忘德者也。夫忘形者猶足以養身終年,免乎人間之害,何況忘德者邪!其勝劣淺深,故不可同年而語矣。是知支離其德者,其唯聖人乎!〗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當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耳。世之盛衰,蔑然不足覺,故曰何如。  何如,猶如何也。適,之也。時孔子自魯之楚,舍於賓館。楚有賢人,姓陸,名通,字接輿,知孔子歷聘,行歌譏刺。鳳兮鳳兮,故哀歎聖人,比於來儀應瑞之鳥也,有道即見,無道當隱,如何懷此聖德,往適衰亂之邦者耶!〗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趣當盡臨時之宜耳。  當來之世,有懷道之君可應聘者,時命如馳,故不可待。適往之時,堯舜之主,變化已久,亦不可尋。趣合當時之宜,無勞瞻前顧後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无道,聖人生焉。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生成非我也,豈爲治亂易節哉!治者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者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  有道之君,休明之世,聖人弘道施敎,成就天下。時逢暗主,命屬荒季,適可全生遠害,韜光晦跡。  釋文 豈爲 于僞反。 治亂 直吏反。下同。〗方今之時,僅免刑焉。不瞻前顧後,而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世爲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  方,猶當。今喪亂之時,正屬衰周之世,危行言遜,僅可免於刑戮,方欲執跡應聘,不亦妄乎!此接輿之詞,譏誚孔子也。  釋文  音覲。〗福輕乎羽,莫之知載;足能行而放之,手能執而任之,聽耳之所聞,視目之所見,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爲其自爲,恣其性內而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爲之至易也。無爲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謂全耳,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者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者也。然知以無涯傷性,心以欲惡蕩真,故乃釋此無爲之至易而行彼有爲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  釋文 至易 以豉反。下同。 知以 音智。 欲惡 烏路反。〗禍重乎地,莫之知避。舉其性內,則雖負萬鈞而不覺其重也;外物寄之,雖重不盈錙銖,有不勝任者矣。爲內,福也,故福至輕;爲外,禍也,故禍至重。禍至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  夫視聽知能,有涯分。止於分內,可以全生;求其分外,必遭夭折。全生所以爲福,夭折所以爲禍。而分內之福,輕於鴻毛,貪競之徒,不知載之在己;分外之禍,重於厚地,執迷之徒,不知避之去身。此葢流俗之常患者也,故寄孔陸以彰其累也。  釋文 知避 舊本作寘,云:置也。 不勝 音升。〗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夫畫地而使人循之,其跡不可掩矣;有其己而臨物,與物不冥矣。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不德我以臨人而付人之自,故能彌貫萬物而玄同彼我,泯然與天下爲一而內外同福也。  已,止也。殆,危也。仲尼生衰周之末,當澆季之時,執持聖跡,歷國應聘,頻遭斥逐,屢被詆訶。故重言已乎,不如止而勿行也。若用五德臨於百姓,捨己效物,必致危己,猶如畫地作跡,使人走逐,徒費巧勞,無由得掩,以己率物,其義亦然也。  釋文 畫地 音獲。〗迷陽迷陽,无傷吾行!迷陽,猶亡陽也。亡陽任獨,不蕩於外,則吾行全矣。天下皆全其吾,則凡稱吾者莫不皆全也。  迷,亡也。陽,明也,動也。陸通勸尼父,令其晦跡韜光,宜放獨任之無爲,忘遣應物之明智,既而止於分內,無傷吾全生之行也。  釋文 迷陽 司馬云:迷陽,伏陽也,言詐狂。〗吾行郤曲,无傷吾足!」曲成其行,自足矣。  郤,空也。曲,從順也。虛空其心,隨順物性,則凡稱吾者,自足也。  釋文 郤曲 去逆反。字書作{𠃊@只}廣雅云,{𠃊@只},曲也。◎盧文弨曰:案今說文廣雅俱作𨒅。◎慶藩案:郤,釋文引字書作爲𨒅,是也。說文:𨒅,曲行也,從辵,只聲。廣雅:𨒅,曲也。集韻作𨒅,云:物曲也。一曰曲受也。玉篇音丘戟反。說文又云: 𠃊,(讀若隱。)匿也,象𨒅曲隱蔽形。字本從𠃊作 ,今作𨒅。〗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寇,伐也。山中之木,楸梓之徒,爲有材用,横遭寇伐。膏能明照,以充鐙炬,爲其有用,故被煎燒。豈獨膏木,在人亦然。  釋文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子然反。司馬云:木生斧柄,還自伐;膏起火,還自消。崔云:山有木,故火焚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桂心辛香,故遭斫伐;漆供器用,所以割之;俱爲才能,夭於斤斧。〗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有用則與彼爲功,無用則自全其生。夫割肌膚以爲天下者,天下之所知也。使百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適者,悗然不覺妙之在身也。  楸柏橘柚,膏火桂漆,斯有用也。曲轅之樹,商丘之木,白顙之牛,亢鼻之豕,斯無用也。而世人皆炫己才能爲有用之用,而不知支離其德爲無用之用也。故郭注云,有用則與彼爲功,無用則自全乎其生也。  釋文 悗然 亡本反。〗



校勘記

 校:闕誤引江南李氏本其下有所行二字,則字屬下句。

 校:闕誤引張君房本殆在而字下。

 校:覆宋本作{一/力},葢至之破體。

 校:軋字依趙諫議本及世德堂本改。盧校亦作軋。

 陳林羣校:「札」,依《南華眞經注疏》改。

 校:不可盡,依正文及注改。

 校:闕誤引江南古藏本術作衒。

 校:苦字依世德堂本改。

 校:「持」,《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恃」。據之改。

 校:營字依漢書改。

 校:「割」,《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剖」。據之改。

 校:「自不」,《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自不」二字互乙。據之改。

 校:「復乃」,《南華真經註疏》依續古逸本、輯要本「復乃」二字互乙。據之改。

 校:趙諫議本無之字。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雖」下補「復」字。據之補。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刪「以」字。

 校:趙諫議本快作使。

 校:「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問」。據之改。

 校:信字依趙諫議本改。

 校:趙諫議本無之字。

 校:依下疏文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補「情」字。據之補。

 校:心字依闕誤引張君房本及注文補。

 校:趙諫議本無之字。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補「問」字。據之補。

 校:「神君」,《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作「鬼神」。又謂道藏成疏本作「神鬼」。據之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補「祼」字。據之補。

 校:者乎二字依世德堂本刪。

 校:「志一汝心」,《南華真經註疏》依續古逸本、道藏成疏本、輯要本「志」字移在「一汝」下。據之乙。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刪「乎」字。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心」字。據之補。

 校:遺字依世德堂本及諸子平議改。

 校:「符」,《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付」。可從。

 校:「如」,《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知」。據之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續古逸本、輯要本刪「始」字。當從。

 陳林羣校:「回」,《南華眞經注疏》作「身」。

 校:虛室二字趙諫議本互易。

 校:「乃」,《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反」。據之改。

 校:「惠」,《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慧」。

 校:《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凝靜之心」四字。據之補。

 校:爲字世德堂本作謂,趙本亦作爲。

 校:爲而依世德堂本互易。

 校:「爾」,《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雖」。據之改。

 校: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此句作寡有不道以成懽。

 校:趙諫議本作妄誕。

 校:「過」,《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禍」。據之改。

 校:「探」,《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深」。

 校:「雖闚」,王孝魚改「雖」爲「難」,《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有間」。當從《南華真經註疏》。

 校:世德堂本無者也二字。

 校:「似」,《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以」。據之改。

 校:泰字依世德堂本及盧校改。

 校:側弁依劉文典補正本改。

 校:世德堂本荒作流。

 校:「酣」原作「酬」,《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酣」。據之改。

 校:夫字依世德堂本移下。

 校:也字依世德堂本補。

 校:「音」,《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意」。據之改。

 校:迫字依下疏文逼迫太甚改。

 校:「是」,《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更」。

 校:世德堂本大作太。

 校:原誤在疏文下,今改正。

 校:成字依劉文典補正本改。

 校:「敗」,《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改」。

 校:「抑」,《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億」,與「臆」通。據之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補「也」字。據之補。

 校:世德堂本無也字。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則」字。據之補。

 校:以字也字依趙諫議本及世德堂本刪。

 校:模字依世德堂本及盧校改。

 校:「埒」原作「垺」,《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埒」。據之改。

 陳林羣校:「媚」,《南華眞經注疏》作「美」,又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改作「養」。

 陳林羣校:《南華眞經注疏》中《莊子》原文及成疏「銜」均爲「御」。

 校:《南華眞經注疏》校勘記曰:「至,疑『在』字形誤。」東里山人按:下成疏「意之所在」正作「在」字。

 校:王孝魚改「在」爲「至」字,謂:「至字依正文及郭注改。」此不從。

 校:世德堂本無數千二字,與釋文同,闕誤引江南李氏及張君房本有。

 校:「視」,《南華真經註疏》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觀」。

 校:「折」,《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朽」。據之改。

 校:「汗」,《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汁」。

 校:《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疏文補「津」字。據之補。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疏文補「是」字。據之補。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於」字。據之補。

 校:「去」,《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來」。據之改。

 校:久字依世德堂本改。

 校:「必」,《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久」。據之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輯要本補「物」字。據之補。

 校:《南華真經註疏》依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汝」字。據之補。

 校:本字依疏文及世德堂本改。

 校:喻字依世德堂本及盧校改。

 校:自字及以字依宋本刪。

 校:闕誤引張君房本隱將作將隱。

 校:也者二字依世德堂本刪。

 校:「徑」,《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經」。據之改。

 校:視字依世德堂本改。

 校:「酒病」,《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二字互乙。東里山人按:《說文》亦作「病酒」,據之改。

 校:「夫」,《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天」。據之改。

 校:「夫」,《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天」。據之改。

 校:趙諫議本乘作臣。

 校:杙無且羊音。郭下疑脱作戕二字。廣韻十一唐戕下云:戕牁,亦作牂牁,則郎切。漢書地理志牂牁郡注:牂戕,係船杙也。是郭本作戕即戕柯之戕,與杙形近義同而音殊,其音且羊反,是戕非杙明矣。

 校:之以二字依世德堂本互易。

 校:「騂」,《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純」。東里山人按:下成疏「必須精簡純色」,則作「純」是,據之改。

 校:《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補「之」字。據之補。

 校:「適」,《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通」。據之改。

 校:「一」,王孝魚删去,而《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遂」。今據《南華真經註疏》改。

 校:簸字依世德堂本改。

 校:按釋文不言精音取,其謂一音所者,指播字言,故云字則當作數。郭說殊誤。

 校:世德堂本無而遊二字。

 校:恃字依疏文及世德堂本改。

 校:「適」,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過」。

 校:治者亂者,世德堂本無兩者字。

 校:「季」,《南華真經註疏》從輯要本作「年」。

 校:「若」,《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各」。據之改。

 校:德字依趙諫議本改。

 校:「己」,《南華眞經注疏》作「亡」。

 校:「「巧」,《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功」。

 校:「任」,《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作「化」。

 校:闕誤引張君房本吾行作郤曲。

 校:《南華真經註疏》從道藏成疏本、輯要本補「各」字,下成疏中「各」字同。據之補。

字數:21832,最後更新時間:2023-0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