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集解·卷六·雜篇


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耼之役,司馬云:「役,學徒、弟子。」有庚桑楚者,俞云:「列子仲尼篇『老耼之弟子有亢倉子者』,張湛注:『音庚桑。』賈逵姓氏英覽云:『吴郡有庚桑姓,稱爲七族。』然則庚桑子吴人與?」偏得老耼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李云:「畏壘,山名也。或云在魯,又云在梁州。」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其地之人敬愛庚桑,願爲臣妾。然其中有畫然好明察爲知者,有挈然自標舉爲仁者,庚桑皆遠去之。擁腫之與居,司馬云:「擁腫,醜貌。」鞅掌之爲使。鞅掌,勞苦奔走之人。居三年,畏壘大壤。釋文:「壤,本亦作穰。廣雅:『豐也。』」盧云:「列子天瑞篇亦以壤爲穰。」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洒然異之。崔、李云:「洒然,驚貌。」今吾日計之而不足,向云:「無旦夕小利也。」歲計之而有餘。向云:「順時而大穰也。」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尸,主也。言欲奉以爲君。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語又見齊物論。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俞云:「得字疑涉下文而衍。易說卦:『兑,正秋也,萬物之所說也。』疏:『正秋而萬物皆說成也。』即本此文。正秋而萬寶成,文義已足,不必加得字。」夫春與秋,豈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釋文「天」作「大」。案:時與道爲運行,有得而不覺也。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宣云:「隱居不耀。」而百姓倡狂不知所如往。宣云:「如相忘於天地。」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欲俎豆予于賢人之閒,我其杓之人邪?郭云:「不欲爲物標杓。」吾是以不釋於老耼之言。」成云:「老子云:『功成弗居,長而不宰。』楚既虔稟師訓,畏壘反此,故不釋然。」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无所還其體,而鯢鰌爲之制;成云:「八尺曰尋,倍尋曰常。鯢,小魚。」釋文:「制,折也。謂小魚得曲折也」案:「制」「折」古通用字。步仞之丘陵,巨獸无所隱其軀,而㜸狐爲之祥。釋文:「六尺爲步,七尺曰仞。廣一步,高一仞也。崔云:『祥,善也。蠱狐以小丘爲善也。』」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利䘵先與善人。自古堯、舜以然,以、已同。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李云:「函獸,大容車。」介而離山,俞云:「方言:『獸無偶曰介。』」則不免於罔罟之患;吞舟之魚,碭而失水,釋文:「碭,徒浪反。謂碭溢而失水也。」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高,魚鱉不厭深。郭云:「去利遠害乃全。」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與物同。且夫二子者,謂上堯、舜。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宣云:「凡事分辯,如尊賢授能,先善與利之爲。」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郭云:「將令後世妄行穿鑿而殖穢亂也。」簡髮而櫛,成云:「簡,擇。」數米而炊,言其瑣屑。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軋,相傾也。任知則民相盜。宣云:「盜,詐也。」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釋文:「殺音試,本又作弑。」正晝爲盜,日中穴阫。釋文:「向音裴,云:『阫,牆也。言無所畏忌。』」吾語女: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語又見徐无鬼篇。南榮趎蹵然正坐曰:釋文:「趎,昌于反,向音疇。李云:『庚桑弟子。』人表作疇,淮南作幬。」盧云:「今淮南作疇。」「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惡音烏。成云:「憑託何學,方逮斯言?」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俞云:「釋名:『抱,保也,相親保也。』是抱、保義通。抱汝生,即保汝生也。」无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矣。」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同用異。形之與形亦辟矣,郭嵩燾云:「禮記大學注:『辟猶喻也。』言形之與形易喻也。」案:言我形之與人形亦易喻矣。而物或閒之邪,宣云:「物,物欲。」欲相求而不能相得?常有不能相喻者,故疑或閒隔之。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趎勉聞道達耳矣。」釋文:「崔、向云:『僅達於耳,未徹入於心也。』」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引古語。『奔蜂不能化藿蠋,司馬云:「奔蜂,小蜂也。一云土蜂。藿蠋,豆藿中大青蟲也。」成云:「細腰土蜂,能化桑蟲爲己子,而藿蠋不能化也。」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釋文:「向云:『越雞,小雞。或云荊雞。魯雞,大雞也,今蜀雞。』鵠,本亦作鶴,同。」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有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趎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釋文:「方言:『贏,儋也。齊、楚、陳、宋之間謂之贏。』」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懼然,猶瞿然。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慚,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郭嵩燾云:「左襄四年傳杜注:『短小曰朱儒。』朱愚,蓋智術短小之謂。」蘇輿云:「案朱愚猶顓愚。朱、顓雙聲字。」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已。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間,吾因以得汝矣,已得汝心。今汝又言而信之。知吾言驗。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李云:「規規,細小貌。」揭竿而求諸海也。向云:「言以短小之物,欲測深大之域。」女亡人哉!宣云:「如流亡之人。」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憐哉!」宣云:「失其所歸。」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宣云:「召清虛,去物欲。」十日自愁,宣云:「未即能之,故復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盪滌。熟哉鬱鬱乎!宣云:「如熟物之氣蒸鬱於中。」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宣云:「所惡猶未盡去。」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内揵;内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釋文:「韄音獲。李云:『韄,縛也。』向云:『揵,閉也。』」案:此言外韄者,耳目爲物所縛,不可以其繁擾而捉搤之,將必内閉其心,以息耳目之紛。内韄者,心思爲欲所縛,不可以其繆亂而捉搤之,將必外閉其耳目,以絶心思之緣。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若外、内物欲膠縛者,雖有道德,不能扶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向云:「放,依也。」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問病者,即病病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衞生之經而已矣。」經,常也。宣云:「且求全生自養而已。」老子曰:「衞生之經,能抱一乎?成云:「守真不二也。」能勿失乎?成云:「還自得也。」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王念孫云:「『吉凶』,當爲『凶吉』。一、失、吉爲韻。管子心術篇:『能專乎?能一乎?能無卜筮而知凶吉乎?』是其證。(内業篇「凶吉」亦誤爲「吉凶」,惟心術篇不誤。)」能止乎?成云:「不逐分外。」能已乎?成云:「已過不追。」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成云:「捨棄效彼之心,追求己身之道。」能翛然乎?成云:「往來無係止。」能侗然乎?宣云:「無知。」能兒子乎?宣云:「元氣自然。」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釋文:「嗥,本又作號。司馬云:『嗌,咽。』嗄,於邁反。本又作嚘,徐音憂。司馬云:『楚人謂嗁極無聲曰嗄。』」俞云:「作嚘是也。老子『終日號而不嗄』,傅奕本作㱊,即嚘之異文。揚子太玄經夷次三曰『柔,嬰兒於號,三日不嚘』,二宋、陸、王本同。蓋以嚘與柔爲韻,可知揚所見老、莊皆作嚘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釋文:「廣雅云:『掜,捉也。』」宣云:「共同拱。」案:赤子終日卷握,而不必捉物,以拱握其手乃德性固然也。終日視而目不瞚,釋文:「瞚,字又作瞬,同,音舜,動也。」偏不在外也。宣云:「無所偏向於外,視猶不視。」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爲,與物委蛇,而同其波。與物順行,而同其波蕩。以上皆就赤子言。是衞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問此即至人之德否?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能乎?者猶之。言是特所謂解釋胸中凝滯之能乎?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俞云:「徐无鬼篇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與此文異義同。交即邀也。古字止作徼。左文二年傳『寡君願徼福於周公、魯公』,與此『邀食』『邀樂』語意相似。作邀者,後起字;作交者,假借字。詩桑扈『匪交匪傲』,漢書五行志作『匪徼匪傲』,即其例矣。」不以人物利害相攖,釋文:「廣雅云:『攖,亂也。』」不相與爲怪,不立異。不相與爲謀,不苟同。不相與爲事,不輕交接。翛然而往,侗然而來。解具上。是謂衞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已造極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爲,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矣。二語見齊物論。又見徐无鬼、知北遊二篇,「木」作「骸」。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无有,惡有人災也?」釋文:「惡音烏。」郭云:「禍福生於失得,人災由於愛惡。」宣云:「答以未也,而告之無進詞。蓋至道不外上所云,但有心以此爲至,即非道矣,老子所以奪之。」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郭云:「德宇泰然而定,則其所發者天光耳,非人耀。」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宣云:「自人視之,亦人耳。」人有修者,乃今有恒;宣云:「修,即泰定。恒,純常也。」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來依止,天亦佑助。人之所舍,謂之天民;無位而尊。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宣云:「三者皆不知止。」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成云:「所不能知者,不强知之,此學之至妙。」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成云:「若不以分内爲是者,斯敗自然之性。」

備物以將形,具眾理以順形。藏不虞以生心,宣云:「退藏不思慮之地,以活其心。」敬中以達彼,敬慎其内智,以達於外。若是而萬惡至者,宣云:「謂災患。」成云:「若文王之拘羑里,孔子之厄匡人。」皆天也,而非人也,宣云:「非我致之。」不足以滑成,不足以亂我之大成。不可内於靈台。不可令人而擾吾之心。郭云:「靈台,心也。」靈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心不可動於物,貴能持之,但當自然而持,而不可有意執持之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未見其誠身而妄發,雖發必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爲失。成云:「業,事也。」案:外事入擾於心而不舍去,雖更變而亦失。姚云:「上己,此也。不見其誠,則皆妄心耳,如此而發,固無當處,若能入矣,而不能久居,反更易爲失,是知及而仁不能守者也。」於義亦通。

爲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爲不善乎幽閒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郭云:「幽顯無愧於心,故獨行而不懼。」

券内者行乎无名,宣云:「券,契也。得契合乎内。」成云:「無名,道也。履道者,雖行而無名跡。」券外者志乎期費。俞云:「荀子書每用綦字。王霸篇楊注:『綦,極也。』亦或作期。期費,猶言極費。費謂財用。」案:券外者志乎期費,言契合乎外者,志欲窮極其財用也。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平常而有光輝。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與賈人何異?人見其跂,猶之魁然。人見其跂想分外,比之於市魁然。

與物窮者,物入焉;郭注:「窮,謂終始。」宣云:「我與物相終始,則物亦來就。」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俞云:「且,苟且也。詩東門之枌『穀旦於差』,韓詩旦作且,云:『苟且也。』是重言爲苟且,單言爲且。上文『終始』,是窮極之義,苟且與窮極義正相反。」不能容人者无親,无親者盡人。郭云:「盡是他人。」兵莫㦧於志,鏌鋣爲下;說文:「慘,毒也。」字或作「㦧」。慘毒莫甚於心,而兵次之。寇莫大於陰陽,无所逃於天地之間。成云:「寇,敵也。」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郭云:「心使氣,則陰陽徵(俗作「癥」。)結於五藏。」

道通,其分也,宣云:「凡分必有畛域。道無畛域,故通乎其所分也。」其成也毁也。此有所成,則彼有所毁,故道無成毁之分。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分皆求備,故惡分。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其備有者,仍求備不已,故惡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情識外馳而不知反,止見其爲鬼耳。出而得,是謂得死。外馳而遂有得,彼自以爲得也,不知是得死耳。滅而有實,鬼之一也。其性既滅,雖有形骸之實,自謂生存,吾以爲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人有形質,當作無形質觀,則天君泰定矣。

出无本,道之流行無本根。入无竅。道之斂藏無竅隙。有實而无乎處,道有實在,而不見其處所。有長而无乎本剽,釋文:「剽,本亦作摽。崔云:『末也。』」案:木枝之遠揚者謂之標,故以訓末。言道之源流甚長,而不見其本末。有所出而无竅者有實。有實而无乎處者,宇也;有所出而無竅隙者,自非無實;雖有實而終無處所者,處乎四方上下之宇也。有長而无本剽者,宙也。雖有長而不見本末者,以古往今來之宙爲之本末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人物有生死,陰陽有出入。入出而无見其形,是謂天門。郭云:「天門者,萬物之都名。謂之天門,猶言眾妙之門。」天門者,无有也,萬物出乎无有。郭云:「以無爲門。」有不能以有爲有,有之未生,非有之所能有。必出乎无有,無能生有。而无有一无有。聖人藏乎是。宣云:「並『無有』二字亦無之,乃眾妙所在也,故聖人藏焉。」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爲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爲有物矣,以上又見齊物論篇。將以生爲喪也,以死爲反也,成云:「俗人以生爲得,以死爲喪。今欲反於迷精,故以生爲喪,以其無也,以死爲反,反於空寂。雖未盡於眾妙,猶可齊於死生。」是以分已。以同已。郭云:「雖欲均之,然已分矣。」成云:「猶見生死之異。」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爲首,以生爲體,以死爲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爲友。言又次一等人,亦知有無生死之爲一,而守之不疑,孰能知此理者,吾亦與爲友。是三者雖異,郭云:「或有而無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齊之,故謂三也。此三者,雖盡與不盡,俱能無是非於胸中。」公族也,楚公族未受姓,如王子、王孫。昭、景也,著戴也,宣云:「此二族,著其所戴之先人爲氏。」甲氏也,著封也。「甲」,「中」之誤,宣改,今從之。云此一族是著其所封之邑爲氏。非一也。亦如上三者同一原也。

有生,黬也,釋文:「徐於減反。字林云:『釜底黑也。』宣云:「有生皆出於闇穆,如釜底一抹皆黑,無彼此分别也。」披然曰移是。今忽然披曉於人曰「汝當移而從是」,此由我而生是非也。嘗言移是,試言之。非所言也。宣云:「本不足言。」雖然,不可知者也。然世人亦不知此也。臘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成云:「臘,大祭。膍,牛百葉。胲,備也,亦言是牛蹄也。臘祭之時,牲牢甚備,至於四肢五藏,並皆陳設。祭事既訖,方復散之,則以散爲可;若其祭未了,則不合散,又以散爲不可。」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釋文:「司馬、郭云:『偃,屏側也。』」桂馥云:「屏當爲庰。急就篇『庰廁清圂糞土壤』,顔注:『庰,僻偃之名也。』」郭慶藩云:「偃當作匽。周禮宫人『爲其井匽』,鄭司農云:『匽,路廁也。』燕策『宋王鑄諸侯之象,使侍屏匽』,屏匽即庰廁也。」爲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微物之散否有時,一室之觀覽必悉,爲此而舉及移是,則請試言移是。是以生爲本,以知爲師,此以我之生爲根本,以我之心知爲師。因以乘是非;因此相乘而起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爲質;使人以己爲節,因以死償節。郭云:「質,主也。」案:果有名實可争,因以己身爲主,使人皆從己以爲節義,因共以死守之,所謂「殺身以成名」也。若然者,以用爲知,以不用爲愚,以徹爲名,以窮爲辱。若然者,非特死生我不自主,即知愚榮辱亦皆不自主。其舉而用,則我是賢知也;棄而不用,則我是庸愚也;徹而上達,則我爲榮名也;窮而在下,則我爲恥辱也。移是,今之人也,惟以權力移,此今之人也。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逍遥遊篇言蜩與鸒鳩笑大鵬,是二蟲同一無知也。今人如此,不與二蟲等誚乎!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釋文:「蹍,女展反。廣雅云:『履也。』」宣云:「辭謝以放肆自引罪。」兄則以嫗,宣云:「蹍兄足則不必辭謝引罪,但煦嫗憐之而已。」大親則已矣。成云:「若父蹋子足,則閔然而已,不復詞費。」宣云:「可知道以相忘爲至也。」故曰:至禮有不人,郭云:「視人若己。」至義不物,郭云:「若得其宜,則物皆我也。」至知不謀,成云:「率性而照。」至仁无親,郭云:「辟之五藏,未曾相親而仁已至矣。」至信辟金。宣云:「不須以金爲質。」

徹志之勃,宣云:「徹,毁。勃,亂也。」解心之繆,成云:「繆,繫縛也。」去德之累,達道之塞。達,通也。富、貴、顯、嚴、名、利六者,嚴,威。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繆心也;容貌、動作、顔色、詞理、氣息、情意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知音智。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郭云:「盪,動也。」正則静,静則明,明則虛,虛則无爲而无不爲也。

道者,德之欽也;道無可見,見其德之流行,則共仰爲有道之人,故曰道者德之欽。生者,德之光也;成云:「天地之大德曰生,故生化萬物者,盛德之光華也。」性者,生之質也。成云:「質,本也。自然之性,是稟生之本。」性之動謂之爲,郭云:「以性自動,故稱爲耳,此乃真爲,非有爲也。」爲之僞謂之失。成云:「感物而動,性之欲。僞情,分外有爲,謂之喪道。」

知者,接也;接物而知之,謂之知。知者,謨也;知音智。謨,謀也。見事而慮之,故因謨見智。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雖智者有所不知,如目斜視一方,故不能徧,是以用智而偏,不如寂照。

動以不得已之謂德,迫而後動,乃見盛德。動无非我之謂治,舍我逐物則亂,反是則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騖名則僞而亂,終至相反;求實則真而治,終無不順。

羿工乎中微而拙於使人无己譽,中微則人譽己,是工拙常相因也。惟大道能無名。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郭云:「任其自然,天也;有心爲之,人也。」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釋文:「俍音良。」成云:「俍,善也。全人,神人也。」案:聖人謂堯、舜以下,全人謂伏羲以上。唯蟲能蟲,唯蟲能天。成云:「鳥飛獸走,能蟲也,蛛網蜣丸,能天也,皆稟之造物,豈仿效之所能致!」案:言蟲之能亦不齊。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人言全人惡天,非惡天也,特惡人之天耳,謂己不順性而僞爲也。若直以人爲天,而使天下皆從己,則更非矣。

一雀適羿,適,遇也。羿必得之,威也;成云:「所獲者少,所逃者多。以威禦世,其義亦爾。」以天下爲之籠,則雀无所逃。成云:「大道曠蕩,無不制圍,故以天下爲之籠,則雀無逃處。是知以威取物,深乖大造。」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胞同庖。伊尹以割烹要湯;百里奚自鬻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二事皆孟子所斥。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

介者拸畫,外非譽也;郭云:「介,刖也。」崔云:「拸畫,不拘法度也。」俞云:「漢書司馬相如傳注:『痑,自放縱也。』與此拸字義同。穀梁桓六年傳『以其畫我』,公羊傳作『化我』,何注:『行過無禮謂之化。』畫義蓋同。人既刖足,不自顧惜,非譽皆所不計,故不拘法度。」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胥靡,役作之人。傅說胥靡是也。夫復謵不饋而忘人,釋文:「饋,元嘉本作愧。」郭嵩燾云:「說文:『讋,失氣言也。』『謵,言謵讋也。』復謵,謂人語言懾伏以下我。以物與人曰饋,以言語餉人亦曰饋。不饋,謂不報謝。外非譽,遺死生,忘己者也;復謵不饋,忘人者也。」案:復謵不饋,諸解皆非,郭說爲近,下文所謂「敬之而不喜」也。此處疑有奪文,不敢强說。忘人,因以爲天人矣。能忘人,即可以爲天人,以其近自然也。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爲然。成云:「忘其逆順。」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於人所怒之事,而我不怒,則有時而怒,仍自不怒出。此孟子所謂「文王一怒」、「武王一怒」也。出爲无爲,則爲出於无爲矣。出於人所爲之地,而我不爲,則有時而爲,仍自無爲出。中庸所謂「無爲而成」,孔子所謂「無爲而治」也。欲静則平氣,欲神則順心,郭云:「平氣則静理足,順心則神功至。」有爲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郭云:「緣於不得已,則所爲皆當。」成云:「不得止者,感而後應,分内之事也。」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郭云:「聖人以斯爲道,豈求無爲於恍惚之外哉!」



校勘記

 校:「憑」原誤「惡」,據成疏改。

 校:「敗」原誤「貶」,據成疏改。

 校:「謵讋」原誤「讋謵」,據說文乙正。

字數:6294,最後更新時間:2022-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