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正義卷十四
集解
凡二十三章
正義曰:皇、邢本皆二十四章,《釋文》從鄭氏,以德行章合上「從我於陳蔡」爲一章。然集解本各自爲章,故不引鄭說,則此所云「二十三章」三字,當爲陸所改也。又《釋文》於回也章云:「或別爲章,今所不用」,亦是依集解,故不用或说。朱子《集注》則德行章、回也章、論篤章皆別章,凡二十六章。
正義曰:鄭注云:「先進後進,謂學也。野人,粗略也。」鄭此注文不備,莫由知其義。愚謂此篇皆說弟子言行,先進後進,即指弟子。《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吾聞夫子之施教也,先以《詩》。」盧辯注引此文,則「先進後進」,皆謂弟子受夫子所施教之教,進學於此也。 《禮·王制》云:「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王大子,王子,羣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國之俊選,皆造焉。凡入學以齒,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 《尚書大傳》:「古之帝王者,必立大學小學,使王大子,王子,羣后之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十有三年使入小學,見小節焉,踐小義焉。年二十入大學,見大節焉,踐大義焉。小師取小學之賢者,登之大學;大師取大學之賢者,登之天子,天子以爲左右。」是古用人之法,皆令先習禮樂而後出仕,子產所云「學而後入政」者也。其國之俊選,不嫌有卑賤,故王大子等入學皆以齒,所謂「天子元子視士」者也。夫子以先進於禮樂爲野人,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祿之稱也。《春秋》時,選舉之法廢,卿大夫皆世爵祿,皆未嘗學問。及服官之後,其賢者則思爲禮樂之事,故其時後進於禮樂者爲君子。 君子者,卿大夫之稱也。觀子路問成人,夫子答以藏武仲、孟公綽、卞莊子、冉求諸人,又云:「文之以禮樂,可爲成人。」此四人先已出仕,若文以禮樂,則亦後進於禮樂之君子也。夫子弟子,多是未學,故亟亟以禮樂教之。所云「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即是從先進。 而冉求則以「禮樂願俟君子」,子路且以「有民人社稷,何必讀書乃爲學」?讀書者,讀禮樂之書也。當時子路、冉有皆已仕,未遑禮樂,而夫子以禮樂爲重,故欲從先進,變當時世爵祿之法,從古選舉正制也。用之謂用其人也。後進於禮樂,雖亦賢者,然朝廷用人,當依正制,且慮有不肖濫入仕途也。 此章之義,沉薶千載,自盧辯戴記注發之,而後人莫之能省。至邢疏但知先進後進指弟子,而以進爲仕途,以從先進爲歸淳素,猶依注說爲之。宋氏翔鳳《發微》謂「先進,爲士民有德者;登進,爲卿大夫自野升朝之人;後進,謂諸侯卿大夫皆世爵祿,生而富貴,以爲民上,是謂君子」。說皆得之。但以進爲仕途,先進爲殷法,先進、後進俱不兼弟子,尚未爲是。故略本諸義,別爲釋之。
〇注「先進」至「人也」。 〇正義曰:以「先進、後進爲仕先後輩」者,《王制》言「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曰進士」,《孟子》言「治則進」,是進有仕義。管子宙合云:「是故聖人傳之簡筴,傳以告後進。」又云:「故傳之簡筴,傳以告後世人。」是先進、後進謂人之先後仕者也。言「輩」者,非一之辭。 「禮樂因世損益」者,禮樂隨風俗爲盛衰。故質勝當救之以文,文勝當救之以質。是於文質二者之中,或損或益也。「後進與禮樂俱得時之中」者,「與」即「於」字之誤。言夫子稱後進爲君子,是其禮樂俱能因世損益,得時之中也。 邢疏申此注,謂「先進當襄、昭之世,後進當定、哀之世」,皆謂夫子同時人。案:夫子論文質甚貴時中,故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又言「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此文亦是時中之文,其有爲尚質之論,皆是救時之法。如奢儉易戚,俱爲失禮,夫子則寧從儉從戚,亦以二者俱不得中,故寧從質勝,不從文勝也。若顯然舉一中道,稱爲君子,而不欲從之,則與平時所稱爲「彬彬」,所稱爲「從周」者不合。下篇棘子成欲棄文從質,子貢即深斥之,若如此注所云,則夫子正與棘子成同見,而奚其可哉?
正義曰:陳蔡之厄,《史記》孔子《世家》敍於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後,在魯哀六年。朱子據《論語》,以爲自衛如陳,在魯哀二年。江氏永《鄉黨圖考》以爲在魯哀四年。其言曰:「《孟子》云『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閒』,言『閒』者,兩地相接之處。陳即今陳州府。蔡始封在今汝寧之上蔡縣,其後平侯徙汝寧之新蔡縣,皆與陳相近。新蔡在陳南,夫子哀二年至陳,若非適蔡,則不得至陳蔡之閒。哀二年十二月,蔡昭侯畏楚,遷於吳之州來,州來之蔡城在今鳳陽府壽州北三十里,與陳相距,中閒隔絕,亦不得言陳蔡之閒也。然則絕糧陳蔡之閒,當在哀四年,自陳適蔡時,指故地上蔡言之耳。蔡既遷,則故蔡地皆屬於楚。是時楚昭王賢,葉公又賢,夫子欲用楚,故如蔡如葉。按四年傳云:『楚左司馬販、申公壽餘、葉公諸梁致蔡於負函。』十六年傳云:『葉公在蔡。』蓋故蔡邑,葉公兼治之。夫子自陳如蔡,就葉公耳,與蔡國無涉也。」 今案:江說甚覈,然《史記》亦自可從。先從叔丹徒君經傳小記:「《爾雅》、《淮南》有州黎丘注:『今在壽春縣。』案《鹽鐵論》『孔子能方不能圜,故饑於黎丘』。哀公二年『蔡遷於州來』。四年,孔子自陳適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於城父,使人聘孔子,於是絕糧陳、蔡之閒。《鹽鐵論》所謂『黎丘』,蓋即州黎之丘也。此直從《史記》在六年。而陳蔡之閒,據新遷之蔡言,蓋其地距陳雖遠,然中閒無他國相隔,則亦爲陳蔡之閒矣。」當時從游弟子,據《世家》有顏淵、子貢、子路,《弟子列傳》有子張,《呂氏春秋·慎人篇》有宰予,此外皆無考。鄭氏以下章「德行」云云,合此爲一章。然冉有於魯哀三年爲季康子所召,不應於此年復有一冉有從夫子也。尤氏侗《艮齊雜說》引陳善《辨》曰:「陳、蔡從者,豈止十人,患難之時,何必分列四科乎?斯知鄭說未敢從也。」「皆不及門也」,皇本「門」下有「者」字。
〇注:「言弟」至「其所」。 〇正義曰:孔門弟子無仕陳、蔡者,故注以爲「不及仕進之門」。《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陳、蔡之閒,無上下之交也。」無上下之交,即此所云「不及門」也。《孔子世家》言「匡人拘孔子,孔子使從者爲寧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雖寧武子非孔子同時人,然必有從者臣衛之事,誤以屬之寧武子耳。及陳蔡之厄,孔子亦使子貢如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免。又《檀弓》言「夫子將之荊,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可知夫子周遊,亦賴羣弟子仕進,得以維護之。今未有弟子仕陳、蔡,故致此困厄也。焦氏循《補疏》申此注云:「堯典『辟四門』,鄭氏云:『卿士之職,使爲己出政教於天下。言四門者,亦因卿士之私朝在國門,魯有東門襄仲,宋有桐門右師。』是後之取法於前也。鄭以門爲卿士之門,則及門者,謂仕於卿大夫之私朝也。《周禮·大司馬》:『辨名號之用,帥以門名。』《注》云:帥,軍將,以門名者,所被徽識,如其在門所樹者也,軍將皆命卿。古者軍將蓋爲營治於國門,魯有東門襄仲,宋有桐門右師,皆上卿爲軍將者也。《春官小宗伯》:掌三族之別,以辨親疎,其正室皆謂之門子,掌其政令。』注云:『正室,適子也,將代父當門者也。』襄九年:『鄭六卿及其大夫門子,皆從鄭伯。』《注》云:『門子,卿之適子。』卿子稱門子,是卿以門名。卿當門,以門名,嫡子代父當門,則稱門子。其仕於卿大夫之門,謂之及門矣。」
正義曰:《釋文》云:「鄭云『以合前章』。」盧氏文弨考證曰:「鄭云當作鄭氏。」案:鄭氏非辨見前疏。皇疏云:「此章初無『子曰』者,是記者所書並從孔子印可而錄在論中也。」《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孔子曰:『受業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異能之士也。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文學:子游,子夏。」是此四科爲夫子平時所論列,不必在從陳、蔡時。《弟子傳》先「政事」於「言語」,當出《古論》。《周官·師氏注》云:「德行,內外之稱。在心爲德,施之爲行。」顏子好學,於聖道未達一閒;閔子騫孝格其親,不仕大夫,不食汙君之祿;仲弓可使南面,《荀子》以與孔子並稱。冉伯牛事無考,觀其有疾,夫子深嘆惜之。此四子,爲德行之選也。《孟子·公孫丑篇》:「宰我、子貢善爲說辭,冉伯牛、閔子騫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辭命,則不能也。』」是言語以辭命爲重。《毛詩·定之方中傳》:「故建邦能命龜,田能施命,作器能銘,使能造命,升高能賦,師旅能誓,山川能說,喪紀能誄,祭祀能語。」此九者,皆是辭命,亦皆是言語。皇疏引范寧曰:「言語,謂賓主相對之辭也。」范以當時最重邦交,故言語當指此事,亦是舉彼一端,以例其餘。《弟子列傳》「宰予利口辨辭,子貢利口巧辭」,是宰我、子貢爲言語之選也。夫子言「求也藝,由也果,可使從政」,是冉有、季路爲政事之選也。沈氏德潛《吳公祠堂記》曰:「子游之文學,以習禮自見。今讀檀弓上下二篇,當時公卿大夫士庶,凡議禮弗決者,必得子游之言以爲重輕。故自論『小斂戶內,大斂東階』,以暨『陶』、『詠』、『猶』、『無』諸節,其閒共一十有四,而其不足於人者,惟縣子『汰哉叔氏』一言,則其畢生之合禮可知矣。」朱氏彝尊《文水縣卜子祠堂記》曰:「徐防之言,《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明章句,始於子夏。蓋自六經刪述之後,《詩》、易俱傳自子夏,夫子又稱其可與言《詩》,《儀禮》則有喪服傳一篇,又嘗與魏文侯言樂,鄭康成謂『《論語》爲仲弓、子夏所撰』。特《春秋》之作,不贊一辭,夫子則曰《春秋》屬商。其後《公羊》、《穀梁》二子,皆子夏之門人。蓋文章可得而聞者,子夏無不傳之。文章傳,性與天道亦傳,是則子夏之功大矣。」由沈、朱二文觀之,是子游、子夏爲文學之選也。皇疏引王弼曰:「此四科者,各舉其才長也。」又曰:「弟子才不徒十,蓋舉其美者,以表業分名,其餘各以所長從四科之品也。」案:王說是也。徐幹《中論·智行篇》:「人之行,莫大於孝,莫顯於清。曾參之孝,有虞不能易。原憲之清,伯夷不能閒。然不得與游、夏列在四行之科,以其才不如也。」此則故爲苛論,不免以辭害義矣。
注「助益」至「於己」。 〇正義曰:《爾雅·釋詁》:「助,勴也。勴,佐助也。」《說文》:「助,左也。」「左」即「佐」。此訓益者,引申之義。教學本是相長,故夫子言子夏爲起予,正以質疑問難,義益可明也。「說」如「說釋」之「說」。曾子立事云:「問而不決,承問觀色而復之,雖不說,亦不彊爭也。」「不說」猶言不解,《學記》云「相說而解」,此注云「聞言即解」,亦以「解」訓「說」也。徐幹《中論·智行篇》:「仲尼亦奇顏淵之有盛才也,故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顏淵達於聖人之情,故無窮難之辭。是以能獨獲亶亶之譽,爲七十子之冠。」
〇注「言子」至「之言」。 〇正義曰:焦氏循《補疏》:「《漢書·杜鄴傳》舉方正,對曰:『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禮者,故無可閒也。』《後漢·范升傳》升奏記王邑曰:『升聞子以人不閒於其父母爲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爲忠。』又云:『知而從令,則過大矣。』二者皆引爲從令之證。蓋以從令而致親於不義,則人必有非閒其父母昆弟之言。惟不苟於從令,務使親所爲均合於義,人乃無非閒其親之言,是乃得爲孝。然則閔子之孝,在人無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人所以無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者,以其不苟從令也。陳注『動靜盡善』,或即指此。《藝文類聚·孝部》引《說苑》云:『閔子騫兄弟二人,母死,其父更娶,復有二子。子騫爲其父御車,失轡,父持其手,衣甚單。父則歸呼其後母兒,持其手,衣甚厚溫,即謂其婦曰:「吾所以娶汝,乃爲吾子,今汝欺我,去無留。」子騫曰:「母在一子單,母去四子寒。」其父默然。故曰:「孝哉閔子騫!」一言其母還,再言三子溫。』依此事,閔子不從父令,則後母不遣,是其上事父母,兩弟溫煖無慍心。而恐母遣而兩弟寒,是下順兄弟,於是父感之,其後母與兩弟亦感之可知。則此一不從父令而諫,一家孝友克全,尤非尋常不苟從令可比。孔子稱其孝,兼言兄弟,正指此事,是所謂『動靜盡善』也。閔子之孝,不啻大舜之乂不格奸。若恭世子不肯傷公之心,不言志而死,非可言孝也。不字作無字解,自明人無非閒之言,不是無非閒閔子之言,乃無非閒其父母昆弟之言也。」 今案:《論衡·知實篇》:「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閒於其父母昆弟之言。』虞舜大聖,隱藏骨肉之過,宜愈子騫。瞽叟與象,使舜治廩浚井,意欲殺舜。舜當見殺己之情,早諫豫止,既無如何,宜避不行,何故使父與弟得成殺己之惡,使人閒非父弟,萬世不滅?」是漢世說此文,皆謂人不非其父母昆弟爲孝。陳君此注,義正然也。《韓詩外傳》載此事云:「母悔改之後,至均平,遂成慈母。」可爲焦說取證。
正義曰:古人言數之多,自三始,故此稱「三復」也。仲尼《弟子列傳》「三復白圭之玷」,多「之玷」二字,當出《古論》。《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獨居思仁,公言言義,其聞《詩》也。一日三復白圭之玷,是南宮縚之行也。夫子信其仁,以爲異姓。」盧辯注:「謂以兄之子妻之也。」言「一日三復」者,猶子路終身誦之也。張栻《論語》解:「謹言如此,則謹行可知。」
〇注「《詩》云」至「言也」。 〇正義曰:稱「《詩》云」者,《大雅·抑篇》文。毛傳云:「玷,缺也。」《說文》:「㓠,缺也。從刀,占聲。《詩》云『白圭之㓠』」義與毛同。今《詩》叚「玷」爲「㓠」,「玷」訓玉有瑕,不訓缺也。「不可爲」者,「爲」,治也。南容一日三復此四語,而注云「讀《詩》至此,三反復之」者,是據初讀時言,其後遂日誦以爲戒也。
正義曰:《釋文》云:「康子問弟子,一本作季康子,鄭本同。」案:皇、邢本皆有「季」字。又皇本「今也則亡」下,有「未聞好學者」五字。皇疏:「此與哀公問同,而答異者,舊有二通:一云緣哀公有遷怒貳過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康子無此事,故不煩言也。又一云哀公是君之尊,故須具答。而康子是臣爲卑,故略以相酬也。」案:疏後說是。《大戴禮·虞戴德》云:「子曰:『丘於君唯無言,言必盡,於他人則否。』」是其證。
正義曰:顏子卒年,據《公羊》傳》及《史記·孔子世家》,當在子路之死及獲麟之前,故江氏永《聖跡表》載於哀十三年,時夫子年七十一也。說詳雍也篇疏。「以爲之椁」,高麗本、足利本無此四字。阮氏元《校勘記》曰:「《釋文》至下文『無椁』始作音,是陸氏所據本亦無此四字也。」 《說文》云:「𣠐,葬有木𩫏也。從木,𩫏聲。」今《論語》皇本作「槨」,與「椁」一字。《白虎通·崩薨篇》:「所以有棺槨何?所以掩藏形惡也。槨之爲言廓,所以開廓辟土,無令迫棺也。」據喪大記,士有雜木椁。但顏子家貧,不能備椁,故顏路爲之請耳。「才」謂顏子,「不才」謂伯魚。《史記·世家》云:「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家語·本姓解》云:「孔子年十九,娶宋之幵官氏,生伯魚。」則伯魚之生,夫子年正二十二、三,爲昭十一、十二年,其死當在哀公十一年,夫子年六十九。江氏永《聖跡表》差後一年。《五經異議》:「臣子先死,君父猶名之。孔子曰:『鯉也死。』是已死稱名。左氏說既沒,稱字而不名。桓二年:『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先君死,故稱其字。《穀梁》同左氏說。謹案:《論語》稱『鯉也死』,時實未死,假言死。」從左氏、《穀梁》說。「玄之聞也,《論語》云『鯉也死,有棺而無椁』。死是實未葬前也。設言死,凡人於恩猶不然,況賢聖乎?」 案:鄭駁是也。許君必謂鯉死爲設言者,意以《史記》言「顏淵少孔子三十歲,至二十九歲,髪盡白,蚤死」。又《列子》、《淮南子》皆以顏子夭死。而伯魚之死,年已五十。則鯉死應在顏子之後。不知《史記》言「顏子少孔予三十歲」,前人謂「三十」爲「四十」之譌,而《列子》、《淮南》皆傳聞之誤,本不爲據。鯉死既在顏子前,則《論語》非爲設言可知。「棺」者,《白虎通·崩薨篇》:「棺之爲言完,所以藏尸令完全也。」《說文》:「棺,關也,所以掩尸。」「有棺無椁」,亦因貧之故,所謂「有其禮無其財,君子弗行」者也。 「徒」,《說文》:「𧺑,步行也。」今經傳皆作「徒」。《易·賁》初九「舍車而徒」,《詩·黍苗》「我徒我輦」,皆謂步行也。「吾不徒行以爲之椁」,言未嘗賣車以爲椁也。孔子初仕魯爲大夫,及去位,從士禮,其後魯人以幣召孔子歸,自必復其爵而不居位,若大夫致仕者然,故但從大夫之後,孔子《世家》所以言「魯終不能用孔子」也。 《魯語》:「吳子使來好聘,發幣於大夫,及仲尼。」亦以孔子時從大夫後矣。既從大夫之後,與聞國政,故畜有馬乘,不得徒行。《王制》云「君子耆老不徒行」是也。案:顏路請子之車以爲椁,不嫌於自請者,《公羊·隱元年傳》:「喪事有賵[fèng],賵者,蓋以乘馬束帛。車馬曰賵。」是賵喪之禮,本有車馬,故夫子於舊館人之喪,說驂以贈。今此顏子死,夫子必亦有賵,而顏路復請子之車以爲椁,哀痛迫切,不遑計及於禮之當否,且知夫子於顏淵誼厚,不妨以情告也。趙岐《孟子·公孫丑章句》:「禮,喪事不外求,不可稱貸而爲悅也。」《周官·宰夫注》:「凡喪,始死,弔而含襚,葬而賵贈,其間加恩厚,則有賻[fù]焉。《春秋》譏武氏子來求賻。」賈疏云:「隱公三年《公羊》文云『喪事無求,求賻非禮。』何休云:『禮本爲有財者制,有則送之,無則致哀而已,不當求,求則皇皇傷孝子心。』『蓋通於下』,何休云:『爾者嫌天子財多,不當求下,財少可求,故明皆不當求。』顏路請子之車,孔子不與,亦是不合求,故抑之也。」由賈此言,顏路請車,禮有未合,夫子以其哀迫,不欲深責,而但婉言告之。至以鯉死爲比,則亦視顛子猶子矣。皇本「吾不」下有「可」字,「不可」上有「吾以」二字,「徒行」下無「也」字。
〇注:「路顏」至「作椁」。 〇正義曰:鄭注云:「欲得賣之,以爲顏淵作椁也。顏路,顏回之父。」此僞孔所襲。《弟子列傳》:「顏無繇字路。路者,顏回父,父子嘗各異時事孔子。」索隱曰:「《家語》『顏由字路。孔子始教於闕里而受學焉。少孔子六歲』。
〇注「鯉孔」至「辭也」。 〇正義曰:鄭注云:「鯉,孔子之子伯魚也。」此僞孔所襲。《家語·本姓解》云:「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榮君之貺[kuàng],故因以名鯉而字伯魚。」案:顏子卒時,夫子久不居位,而注云「時爲大夫,謙言從大夫之後」,顯然謬誤,其爲僞託無疑。
正義曰:《漢書·董仲舒傳贊》:「劉歆以爲伊、呂乃聖人之耦,王者不得則不興。故顏淵死,孔子曰:『噫!天喪余。』唯此一人爲能當之,自宰我、子贛、子游、子夏不與焉。」顏師古注:「言失其輔佐也。」蓋天生聖人,必有賢才爲之輔佐。今天生德於夫子,復生顏子爲聖人之耦,並不見用於世,而顏子不幸短命死矣,此亦天亡夫子之徵,故曰「天喪予」。 〇注:「噫,痛傷之聲。」
〇正義曰:何休《公羊傳》注:「噫,咄嗟貌。」《詩·噫嘻傳》:「噫,歎也。」
正義曰:皇疏云:「孔子往顏家哭之也。從者,謂諸弟子。隨孔子往顏淵家,有見孔子哀甚,故云子慟矣。」案:皇本「曰有慟乎」,「曰」上有「子」字。又「誰爲」下有「慟」字。
〇注:「慟,哀過也。」 〇正義曰:《說文》無「慟」字,漢碑多作「𢝆」,「𢝆」當即「慟」省。鄭注云:「慟,變動容貌。」亦以「慟」字從動得義,此即是哀過,鄭與馬不異也。
正義曰:「厚葬」者,謂凡葬事求豐備也。《晉語》欒共子曰:「成聞之:民生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顏子事夫子猶父,故曰「子在,回何敢死?」則同於父母在,不許友以死之義也。《史記·弟子傳》夫子言「自吾得回,門人日親」,及夫子沒,門人心喪三年,若喪父而無服,則皆同顏子事夫子猶父矣。然夫子喪顏子,若喪子而無服,是亦視回猶子,惟不能止門人之厚葬,終心自歉,故深責二三子也。唐石經初刻「猶子」下「也」字作「曰」。
〇注「言回」至「云耳」。 〇正義曰:鄭注:「顏路欲聽門人厚葬之。」同馬義。吳氏嘉賓說:「喪具稱家之有無,然而禮有賻喪者,賻之亦惟其稱焉耳。使顏子死無附身之斂,無附棺以爲葬,師與友說驂竭財以助之可也,是非得已也。有棺而無椁,有葬而爲之厚葬,則非也,以其得已也。君子所以受於人者,義如此,必不得已而後受,苟可以已而已,故曰『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夫子之視顏子,視之猶其生也。彼門人者,以其生之所不受者而與之,是死之也。故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小人之愛人也以姑息』。」
正義曰:「事人」,若子事父、臣事君是也。「焉能事鬼」,言「鬼」則神可知,或以「事鬼」下脫「神」字,非也。 趙氏佑《溫故錄》:「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古之所爲事鬼神者,嘗無不至,則子路之問,不爲不切。夫先王之事鬼神,莫非由事人而推之,故生則盡養,死則盡享。惟聖人爲能饗帝,惟孝子爲能享親。云『事鬼也,莫非教天下之事人也』,『吾未見孝友不敦於父兄,而愛敬能達於宗廟者也』,則盡乎事鬼神之義矣。進而問死,欲知處死之道也。人有所當死,有所不當死,死非季路所難,莫難乎其知之明,處之當,然而死非可預期之事,故爲反其所自生。君子之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歸於得正而斃,其不敢以父母之身行殆,不敢以匹夫之諒爲名者,皆惟其知生。敬吾生,故重吾死也。否則生無以立命,死適爲大愚而已,則盡乎知死之義矣。子嘗言之矣:『務民之義』,即所以事人;『敬鬼神而遠之』,即所以事鬼也。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所謂『能事人』、『能事鬼』也。『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所以教知生;『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所以教知死也。《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所謂知生、知死也。」皇、邢本、唐、宋石經「敢問」上有「曰」字。
〇注「陳曰」至「不答」。 〇正義曰:《世說簡傲篇》注引馬融注曰:「死事難明,語之無益,故不答。」與此陳注同,當是彼文誤引。
正義曰:閔子少子路六歲,而先閔子者,閻氏若璩釋地三續謂以德序是也。皇本「閔子」下有「騫」字。「冉有」,唐石經作「冉子」。《說文》「侃」下引「子路侃侃如也」,疑作「子貢」,或許氏誤記。宋氏翔鳳《過庭錄》:「《說文》解字:『侃,剛直也。從㐰。㐰,古文信。從川,取其不舍晝夜。《論語》曰:「子路侃侃如也。」』此引作『侃侃』是正字。《鄉黨篇》之『侃侃』,及此下文『冉有、子貢侃侃如也』,並當爲『衎衎』,假借作『侃侃』,故並訓爲和樂也。鄭注《論語》『行行,剛強之貌』,與許君解『侃』爲剛直義同。『行行』疑涉下文『衎衎』而誤。蓋古文《論語》『冉有、子貢,侃侃如也』,本作『衎衎』。」案:宋說亦通。「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皇本「若」上有「曰」字。孫奕示兒編:「『子樂』必當作『子曰』,聲之誤也。始以聲相近,而轉曰爲悅。又以義相近,而轉悅爲樂。知由也不得其死,則何樂之有?」阮氏元《校勘記》:「《文選·幽通賦》及《座右銘》兩注並引『子路行行如也。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與孫說合。」案:《淮南子·精神訓》注亦引作「孔子曰」,有無「曰」字皆可通。惟「樂」字,鄭注已釋之,斷非「曰」字之誤。夫子是樂四賢才德足用,不必專言子路。「若」者,逆料之辭,不能遽決也。
〇注:「樂各盡其性。行行,剛彊之貌。」 〇正義曰:凡人賦性,剛柔不齊,惟各盡其性,斯有所成立,可同歸於善也。朱子《集注》云:「樂得英才而教育之。」又一義,亦通。「行行」訓剛彊,此會意。《釋名》釋姿容:「兩腳進曰行行,抗足而前也。」《漢孫根碑》:「行行義勇。」
〇注:「不得以壽終。」 〇正義曰:皇疏云:「後果死衛難也。袁氏曰:『道直時邪,自然速禍也。』」
正義曰:閻氏若璩釋地:「《左傳·昭二十五年》:『公居於長府。』杜注:『長府,官府名。』『九月戊戌,伐季氏,遂入其門。』長府,今不知所在,意其與季氏家實近,公居焉,出不意而攻之。《論語》鄭注:『藏財貨曰府。』又意公微弱,將攻權臣,必先據藏貨財之府,庶可結士心。」翟氏灝考異:「長府,蓋魯君別館,稍有蓄積,可備騷警之所。季氏惡公恃此伐己,故於已事後率魯人卑其閈閎,俾後之君失所憑恃,其心尚可問乎?閔子能爲微辭諷之,則與聖人彊公弱私之心深有契矣。」淩氏鳴喈解義:「疇昔昭公嘗居是伐季氏矣。定、哀之閒,三家因欲改爲之,將以弱所恃也。稱『魯人』,眾也,是時三家皆欲之。」包氏慎言《溫故錄》:「案長府,宮館之屬,非藏名也。《漢書·元帝紀》:『詔曰:「惟德薄,不足以充入舊貫之居。其令諸宮館希幸御者勿繕治。」』注:『應劭曰:「舊貫者,常居也。」』此足爲證昭公欲伐季氏,而先居長府,必其地爲君常所臨幸,故人不以爲疑。魯人爲長府,蓋欲擴其舊居以壯觀瞻。魯君失民數世矣,隱民皆取食於季氏,復爲長府以重勞之,是爲淵驅魚也。閔子故婉言以諷之。後《漢書·郎顗傅》顗上書曰:「夏禹卑室,盡力致美。又魯人爲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何必改作?」臣以爲諸所繕修,事可減省。』郎顗引經亦以長府爲宮館,義與元帝詔共合符契,不可易也。」案:諸說略有異同,惟閻氏得之,而義亦未盡,蓋府自是藏名。《周官·玉府職》云:「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王之獻金玉、兵器、文織良貨賄之物,受而藏之。」《內府職》云:「掌受九貢、九賦、九功之貨賄、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凡四方之幣獻之金玉齒革兵器,凡良貨賄入焉。又《外府》:「掌邦布及王后世子祭服。」是兵器藏內府,不藏外府。然則玉府掌兵器,亦當在內。魯之長府,自是在內,而爲兵器貨賄所藏。魯君左右多爲季氏耳目,公欲伐季氏而不敢發,故居於長府,欲藉其用,以伐季氏,且以使之不疑耳。昭公伐季氏,在廿五年,孔子時正居魯,則知魯人爲長府,正是昭公居之,因其毀壞,而欲有所改作,以爲不虞之備。但季氏得民已久,非可以力相制,故子家羈力阻其謀。宋樂祁知魯君必不能逞,而閔子亦言「仍舊貫」,言但仍舊事,略加繕治,何必改作?以諷使公無妄動也。《論語》書之曰「魯人」,明爲公諱,且非公意也。當時伐季之謀,路人皆知,閔子所言,正指其事。然其辭微而婉,故夫子稱其「言必有中」也。若如翟說,魯人指季平子,淩說魯人指三家,在定、哀時爲長府者,欲改爲之,以奪魯君之所恃。夫昭公居長府,以伐季氏,其事已無成。定、哀即欲伐季氏,亦斷無仍居長府,蹈此覆轍,而煩三家之重慮之也。且既患公復居長府,何不毀壞之,而反從而修治也耶?如包說,長府是別宮,非藏名,則昭公居長府以伐季氏,將何所取意耶?諸說於情事多未能合。若閻氏以長府去季氏家近,亦非是。長府自在公宮內也。
〇注「長府」至「改作」。 〇正義曰:《說文》:「府,文書臧也。」《廣雅·釋宮》:「府,舍也。」府,聚也。凡財賄兵器文書皆藏之府。許祇言「文書」者,舉一以例之也。鄭云「藏財貨」者,凡居財貨曰府。故《周官》玉府、內府、外府,又大府、泉府,皆稱府也。「仍因」、「貫,事」,並《爾雅·釋詁》文。王氏念孫說「貫訓行」,亦通,見前「一貫」章疏。鄭注又云:「魯讀仍爲仁,今從古。」惠氏棟九經古義:「楊雄《將作大匠箴》云『或作長府,而閔子不仁』,用魯論也。」臧氏庸鄭注輯本釋云:「魯讀仁字爲句,言仁在舊貫,改作是不仁也。義雖通而稍迂。古作仍字,義益明,故鄭從之。仍仁音相近也。」
正義曰:《白虎通·禮樂篇》:「瑟者,嗇也,閑也,所以懲忿窒欲,正人之德也。」郭璞注《爾雅》云:「長八尺一寸,廣一尺八寸,二十七弦。」邵氏晉涵正義引《禮圖》雅瑟廣長與郭注同,惟二十三弦,與郭異。頌瑟長七尺二寸,廣一尺八寸,二十五弦,而《風俗通》又言「今瑟長五尺五寸」,皆是依仿古制,不能畫一。皇本作「由之鼓瑟」,似因注誤衍。「升堂入室」,喻學道有淺深。《聘禮》疏》云「後楣以南曰堂,堂凡四架,前楣與棟之間爲南北堂之中」,則後楣北爲室與房矣。凡入室必由堂,至入室則已觀止,故夫子言善人之道,亦以入室爲喻也。 《說苑·修文篇》:「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孔子聞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爾奚不謂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聲爲中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域。故君子執中以爲本,務生以爲基。故其音溫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氣。憂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厲淫荒之動,不在乎體。夫然者,乃治存之風,安樂之爲也。彼小人則不然,執末以論本,務剛以爲基,故其音湫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和節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溫儼莊恭之動,不存乎體。夫殺者,乃亂亡之風,奔北之爲也。昔舜造南風之聲,其興也勃焉,至今王公述而不釋。紂爲北鄙之聲,其廢也忽焉,至今王公以爲笑。彼舜以匹夫,積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興。紂以天子,好慢淫荒,剛厲暴賊,而卒以滅。」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醜也。既無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國之聲,豈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於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知改過矣。』」此相傳子路鼓瑟,夫子責之之事。
〇注:「子路鼓瑟,不合雅頌。」 〇正義曰:雅頌以音言。《史記·孔子世家》:「《詩》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又《樂書》云:「樂之雅頌,猶《詩》之威儀。威儀以養身,雅頌以養心。聲應相保,細大不踰,使人聽之,而志意得廣,心氣和平者,皆雅頌也。」
正義曰:皇本「問」下有「曰」字,「賢」下有「乎」字,「過猶不及」下有「也」字。
〇注:「言俱不得中。」 〇正義曰:仲尼燕居云:「子曰:『師,爾過而商也不及。』子貢越席而對曰:『敢問將何以爲此中者也?』子曰:『禮乎禮,夫禮所以制中也。』」鄭注:「過與不及,言敏鈍不同,俱違禮也。」案:敏鈍以氣質言。觀子張與子夏除喪而見孔子,子張彈琴成聲,曰「不敢不及」,子夏彈琴不成聲,曰「不敢過也」,可見。中庸云;「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其下即引顏子之「擇中庸」,舜之「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明過與不及皆有所失,故惟以禮制之中也。
正義曰:「季氏富於周公」者,周公封魯,取民之制,不過什一。自後宣公稅畝,已爲什而取二。季氏四分公室,已取其二,量校所入,踰於周公賦稅之數,故曰「季氏富於周公」。《公羊·定八年》:「或曰:弑千乘之主,而不克舍此可乎?」何休注:「時季氏邑宰至於千乘。」此可知季氏之富也。「聚斂」者,《說文》:「聚,會也。」「斂,收也。」《爾雅·釋詁》:「斂,聚也。」二字訓義並同。胡氏紹勳《拾義》解「聚」字爲「驟」,謂「急於斂取」,亦備一解,大學引孟獻子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其下言「長國家而務財用,必自小人」,小人即指聚斂之臣言。「附益」者,《說文》:「坿,益也。」「附」與「坿」同。《漢書·武帝紀》,武有衡山、淮南之謀,設附益之法,亦謂徵斂之厚。鄭注此云:「求,冉有名也。季氏富矣,而求聚民財以增之。」增即附益之義。《孟子·離婁篇》《孟子》曰:「求也爲季氏宰,無能改於其德,而賦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趙岐注:「季氏,魯卿季康子。」案:《左·哀十一年傳》:「季氏欲以田賦,使冉有訪諸仲尼。曰:『丘不識也。』三發,卒曰:『子爲國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對,而私於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於禮,施取其厚,事舉其中,斂從其薄。如是,則以丘亦足矣。若不度於禮,而貪冒無厭,則雖以田賦,將又不足。且子季孫若欲行而法,則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訪焉?』弗聽。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賦。」《魯語》載此事:「仲尼私於冉有曰:『汝不聞乎?先《王制》土,藉田以力而砥其遠邇;賦里以入而量其有無;任力以夫而議其老幼。於是乎有鰥寡孤疾,有軍旅之出則徵之,無則已。其歲,收田一井,出稯[zōng]禾、秉芻、缶米,不是過也。先王以爲足。若子季孫欲其法也,則有周公之藉矣。苟欲犯法,則苟而賦,又何訪焉?』」何休《公羊》注解「用田賦」云:「田謂一井之田。賦者,斂取其財物也。言用田賦者,若今漢家斂民錢以田爲率矣。」何解「賦」爲財物,而《孟子》以爲「賦粟倍他日」,粟即財物也。倍他日者,倍乎稅畝之制也。倍之爲言大略之辭。賈逵、杜預解《左傳》,以賦爲軍制,誤矣。用田賦,自是季氏之謀,特冉子不能救止其事,故夫子深責之。見凡爲人臣,當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亦冀季孫聞善言能改悟也。「鳴鼓」,謂擊鼓使鳴也。皇本「而附益之」,「之」作「也」,「鳴鼓」下無「而」字。
〇注:「周公,天子之宰,卿士。」 〇正義曰:周公封魯,元子嗣之,其次子世守采地,官於王朝爲卿士,《春秋》時所稱周公、召公是也。此注知不然者,《春秋》內、外傳皆舉周公典藉,是夫子欲以周公所制賦法正季氏之失,故此文即言「富於周公」以譏之也。若泛指天子之宰,便爲回遠,且與內、外傳所言周公不合。
〇注:「鳴鼓,聲其罪以責之。」 〇正義曰:《左·莊二十九年傳》:「凡師有鐘鼓曰伐。」《晉語》:「伐備鐘鼓,聲其罪也。」《昭·十七年傳》:「日有食之,天子伐鼓於社,諸侯伐鼓于朝。」杜注謂「天子責羣陰,諸侯白責」,是凡責讓多用鼓也。《說文》:「攻,擊也。」此訓責者,引申之義。宋氏翔鳳《發微》云:「《春秋繁露》曰:『大旱者,陽滅陰也。陽滅陰者,尊壓卑也,固其義也。雖大甚,拜請之而已,無敢有加也。大水者,陰滅陽也。陰滅陽者,卑勝尊也。日食亦然,皆下犯上,以賤傷貴,逆節也。故鳴鼓而攻之,朱絲而脅之,爲其不義也。此亦《春秋》之不畏強御也。』按董生之言,知魯有季氏,世卿專政,祿去公室,攘奪克剝,而有用田賦之事。是亦卑勝尊、賤傷貴,不義之至者,與季氏不能聽,冉有不能救,厥罪惟均,故鳴鼓而攻。若深疾冉有,實正季氏之惡。」
正義曰:此節亦夫子所論,而不署「子曰」,與前四科同。 「師也辟」,朱子《集注》:「辟,便辟也。謂習於容止,少誠實也。」案:便辟猶盤辟。武氏億《羣經義證》:「案《墨子》『再拜便僻』,是便僻與再拜連文,即《漢書何武傳》『見所舉者,槃辟雅拜』。服虔曰:『行禮容拜也。』《儒林傳注》:『蘇林曰:「張氏不知經,但能盤辟爲禮容。」』盤亦便之轉。」案:《荀子》非十二子云:「禹行而舜趨,子張氏之賤儒也。」《大戴禮》五帝德云:「孔子曰:『吾欲以容貌取人,於師也改之。』」皆可證。竊謂愚、魯近狷,辟、喭近狂,故夫子願與之進於禮樂也。其後四子德成學立,故子貢答衛將軍文子,咸稱其美行矣。皇本「辟」作「僻」,此依馬注誤改。「喭」,書無逸疏引作「諺」。阮氏元《校勘記》:「《說文》有諺無喭,喭乃諺之俗字。」
〇注「弟子」至「之愚」。 〇正義曰:《弟子列傳》:「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歲。子羔長不盈五尺,受業孔子,孔子以爲愚。」集解引鄭玄曰「衛人」。子羔亦稱季羔,見《左傳》。檀弓作「子皋」。「皋」與「羔」同。《家語》作「子高,齊人,少孔子四十歲」。高既爲氏,不當又爲字。「三十」、「四十」,積畫相亂。「衛」、「齊」二說亦異,當以鄭氏爲是。「愚直」,謂如古之愚者直也。
〇注:「魯,鈍也。」 〇正義曰:《說文》云:「魯,鈍詞也。《論語》曰:『參也魯。』」段氏玉裁注:「《左傳》『魯人以爲敏』,謂鈍人也。《釋名》曰:『魯,魯鈍也。』國多山水,民性樸鈍。按『椎魯』、『鹵莽』皆即此。」
〇注:「子張才過人,失在邪僻文過。」 〇正義曰:注以「僻」釋「辟」,非是。經文作「僻」,但邪僻文過,乃小人怙惡之行,不可以儗[nǐ]子張。
○注:「子路之行,失於畔喭。」 〇正義曰:《釋文》云「畔喭」,皇本《釋文》所見本並作「𠯘[bàn]喭」。《書無逸》云:「乃逸乃諺。」僞孔傳:「叛諺不恭。」「叛諺」與「畔喭」同。焦氏循《論語補疏》:「《大雅·皇矣》『無然畔援』,箋云:『畔援,跋扈也。』《韓詩》云:『武強也。』《漢書》敍傳注作『無然畔換』。《文選·魏都賦》云:『雲撤叛換。』劉淵林注:『叛換,猶恣睢也。』換、援、諺,聲近相通。」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注〕言回庶幾聖道,雖數空匱而樂在其中。賜不受教命,唯財貨是殖,億度是非,蓋美回所以勵賜也。一曰屢猶每也,空猶虛中也。以聖人之善道教數子之庶幾,猶不至於知道者,各內有此害。其於庶幾每能虛中者,唯回懷道深遠。不虛心不能知道,子貢雖無數子之病,然亦不知道者;雖不窮理而幸中,雖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虛心也。】正義曰:蘇氏秉國《四書求是》云:「其庶乎,未明指其所庶若何,以下文『不受命』對觀之,蓋即指受命而言。」案:蘇說是也。命謂祿命也。古者四民,各習其業,未有兼爲之者,凡其所業,以爲命所受如此也。子貢學於夫子,而又貨殖,非不受命而何?俞氏樾《平議》:「古者商賈皆官主之。故《呂氏春秋·上農篇》曰:『凡民自七尺以上,屬諸三官,農攻粟,工攻器,賈攻貨。』以《周禮》考之,質劑掌於官,度量純制掌於官,貨賄之璽節掌於官。下至春秋之世,晉則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於朝,鄭則商人之一環,必以告君大夫,蓋猶皆受命於官也。若夫不受命於官,而自以其財市賤鬻貴,逐什一之利,是謂『不受命而貨殖』。管子乘馬篇曰:『賈知賈之貴賤,日至於市,而不爲官賈。』此其濫觴與?蓋不屬於官,即不得列於太宰之九職,故不曰『商賈』,而曰『貨殖』。子貢以聖門高弟,亦復爲之,陶朱、白圭之徒,由此起也。太史公以貨殖立傳,而首列子貢,有開必先,在子貢固不得而辭也。」 案:俞說亦近理。若然,則「其庶乎」,仍謂庶幾聖道也。《廣雅·釋詁》:「殖,積也。」《周語》「財蕃殖」,韋昭解「殖,長也」。子貢貨殖,謂居貨財以生殖也。億,度也。皇本「億」作「憶」。《漢書·貨殖傳》、《漢陳度碑》引並作「意」,字異義同。《貨殖傳》云:「子贛既學於仲尼,退而仕衛,發貯鬻財曹、魯之閒,七十子之徒,最爲饒。而顏淵簞食瓢飲,在于陋巷。子贛結駟連騎,束帛之幣,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然孔子賢顏淵而譏子贛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意則屢中。』」班傳全引此文,而以「賜不受命」二句爲孔子所譏,是「意則屢中」即承上「貨殖」言。《論衡》知實篇:「『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罪子貢善居積,意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又云:「子貢善意,以得貨利。」蓋《論衡》以「意貴賤之期」解「億」字,「數得其時」,「數」解「屢」字,「得其時」解「中」字,此漢人解誼之最顯然可據者。皇疏引「殷仲堪曰:『不受矯君命。』江熙曰:『賜不受濁世之榮。』」以「不受命」爲辭祿,與《貨殖傳》子貢仕衛不合,非也。
〇注「言回」至「心也」。 〇正義曰:《爾雅·釋言》:「庶幾,尚也。」又云:「庶,幸也。」《易·繫辭傳》:「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謂庶幾於道也。《詩·節南山》「不宜空我師」,《毛傳》:「空,窮也。」引申之,凡貧窮無財者,亦謂之空。《史記·伯夷列傳》:「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鹽鐵論·地廣》云:「夫賤不周知,貧不妨行。顏淵屢空,不爲不賢,孔子不容,不爲不聖。」《後漢·賈逵傳》:「帝謂馬防曰:『賈逵母病,此子無人事於外,屢空,將從孤竹之子於首陽矣。』」是漢人解「屢空」皆爲空匱,注前說是也。「財貨」者,《說文》:「貨,財也。」「億度是非」者,謂於事理之是非能先億度之也。皇疏云:「故《左傳》『邾隱公朝魯,執玉高,其容仰;魯定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皆有死亡。君爲主,其先亡乎?」是歲,定公卒。仲尼曰:「賜不幸言而中,是使賜多言者也。」』此憶中之類也。」案:《漢書·眭弘等傳贊》:「漢興,推陰陽之災異者,假經設誼,依託象類,或不免乎『億則屢中』。」此明謂億度事理,注說亦非無本。
正義曰:孔氏廣森《經學卮言》:「問善人之道,則非問何如而可以爲善人,乃問善人當何道以自處也。故子告以善人所行之道,當效前言往行,以成其德,譬諸入室,必踐陳涂堂戶之跡,而後循循然至也。」案:孔說是也。「踐跡」者,謂學禮樂之事也。善人質美未學,故必進於禮樂,乃可入室。 《漢書·刑法志》:「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善人爲國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矣。』言聖王承衰撥亂而起,被民以德教,變而化之,必世然後仁道成焉。至於善人,不入於室,然猶百年勝殘去殺矣。」據志此言,以善人指諸侯言。上篇言「聖人、善人吾不得見之」,彼言「善人」,義亦同也。王者以德教化民,制禮作樂,功致太平。若善人爲邦百年,仍不能興禮樂之事,故僅可勝殘去殺,若仁道猶未能成,所謂「不入於室」也。《漢志》所云,於義亦通。《釋文》:「迹,本亦作跡。」《說文》:「跡,步處也。蹟,或從足責。速,籀文跡,從束。」並不作「跡」,是「跡」乃「迹」俗。
子曰:「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注〕「論篤」者,謂口無擇言。「君子」者,謂身無鄙行。「色莊」者,不惡而嚴,以遠小人。言此三者,皆可以爲善人。】正義曰:邢疏云:「此亦善人之道也。故同爲一章,當是異時之語,故別言『子曰』也」。」案:夫子言「善人不得見之」,及此言及「善人」,舉所見論篤、君子、色莊三者以當之。蓋此三者,皆可謂之善人。然容有似是而非者與乎其閒,故但爲疑辭。或言「與」,或言「乎」者,文法之變。
〇注「論篤」至「善人」。 〇正義曰:「口無擇言」,「身無鄙行」,約《孝經》文。「擇」與「殬」同,敗也。彼作「擇行」,謂無敗行。
正義曰:觀公西華之問,冉有亦當有父兄在,而夫子答之與答子路異,此赤所以惑也。夫聞義即當力行,君子善則歸親,苟有所爲而合於義,稱父母或兄之命焉可也。若必待稟命,而或爲父兄所阻,不得行,是亦奚得爲義? 但子路有聞即行,其中有宜稟命父兄而迫不能待,不特失承順之道,並其所行或因急遽而未合於義,此夫子所以抑之也。至冉有固自言說子之道,而以「力不足」自諉者,不患其不稟命,但慮其逡巡退縮,而爲之不勇耳,夫子所以進之。二子之問,非在一時,而公西華之窺聖人,有以得其異同,亦可謂善學者矣。「如之何其聞斯行之」,皇本「行之」下有「也」字。
〇注:「賑窮救乏之事。」 〇正義曰:義事多端,注必指賑窮救乏者,舉所重言之。錢氏大昕《潛研堂文集》:「《曲禮》『父母在,不許友以死,不有私財』。檀弓:『未仕者不敢稅人,如稅人,則以父兄之命。』注云:『不專家財也。』《白虎通》云:『朋友之道,親存不得行者二:不得許友以其身,不得專通財之恩。友饑,則白之於父兄,父兄許之,乃稱父兄與之,不聽即止。故《論語》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也?」』包咸之說,蓋出於此。《吳志》全琮以父命『齎米數千斛,到吳市易』,琮悉以賑贍大夫,『空船而還』。裴松之引《論語》『有父兄在』之文,謂『琮輒散父財,誠非子道』,亦用包說。」
〇注「言冉」至「正之」。 〇正義曰:「謙退」者,「謙」與「慊」同,不足也。冉有、子路,各有所失,夫子教之,亦因其所失正之,不能同也。《學記》云:「學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學也,或失則多,或失則寡,或失則易,或失則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後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長善而救其失者也。」
正義曰:《曲禮》云:「父母在,不許友以死。」顏子事夫子猶父,故云「子在,回何敢死」?《呂氏春秋·勸學篇》:「曾子曰:『君子行於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師者可知也。』曾點使曾參,過期而不至。人皆見曾點曰:『無乃畏耶?』曾點曰:『彼雖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於匡,顏淵後。孔子曰:『吾以汝爲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顏回之於孔子也,猶曾參之於父也。」此周、秦人解誼之最古者。蓋顏子隨夫子行,忽遇匡人之難,相失在後,夫子必心焉望之,望之而不至,則疑其爲匡人所殺。雖在顏子必不輕身赴鬬,如子路之慍怒奮戟,然亂離之時,或不幸而死於非命,此亦人事所恒有。及後顏子來見,夫子喜出望外,故直道心之所疑,初不料顏子之未死也。至顏子之對夫子曰:「子在,回何敢死?」夫夫子遇難而曰「子在」,何也?蓋以夫子狀類陽虎,匡人疑爲陽虎而誤圍之,非真欲殺夫子。此直俟其細詢蹤跡,審其動靜,自足知之。《書傳》言「夫子弦歌不輟,曲三終,而匡人解甲,忠信篤敬,蠻貊可行」。此豈陽虎之所能爲者?蓋不待夫子自辨,而聖德光箸,匡人已知決非陽虎矣。夫子之不輕於一死,顏子蓋真知之,故曰「子在」。而因子在不敢就死,自必潛身遠害,或從他道迂行,此其所以相失在後也。惟知子在,故顏子獨後;惟顏子獨後,而夫子又疑爲死。聖賢往迹及其心事,可按文而得之。他說以「死」爲「先」字之誤,或以「子在」爲「在圍中」,「死」爲「赴鬬」,皆不合。
正義曰:《釋文》云:「𢘑,古文臣字,本今作臣。」此古文出六朝時所制。「大臣」者,謂公卿大夫爲諸侯佐者也。「異」者,謂異人也。若顏淵、仲弓之類。「曾由與求之問」,「曾」猶乃也。見王氏引之《經傳釋詞》。「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者,謂事君當以正道,若君所行有過失,即以道諫正之。「止」謂去位不仕也。《曲禮》云:「爲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白虎通·諫諍篇》:「諸侯之臣,諍不從得去何?以屈尊伸卑,孤惡君也。」並言大臣事君之法。劉敞《春秋意林》:「具臣者,其位下,其責薄,小從可也,大從罪也。大臣者,其任重,其責厚,小從罪也,大從惡也。」包氏慎言《溫故錄》:「《韓詩外傳》云:『大夫有諍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季氏爲無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徹,然而不亡者,以有冉求、季路爲宰臣也。故曰:有諤諤諍臣者,共國昌。』」依此則二子事季,亦能匡正以道,故季子然以大臣許之,而夫子斥之者,以其不能以去就爭也。《公羊莊二十四年「曹羈」下傳》云:「三諫不從,遂去之,君子以爲得君臣之義也。」注云:「孔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此之謂也。不從得去者,仕爲行道,道不行,義不可素餐,所以申賢者之志,孤惡君也。」夫二子非黨惡之臣,然不能直伸己志,折奸人僭竊之萌,故曰「具臣」。張栻《論語》解:「或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何必由、求而能之?曾不知順從之臣,其始也,惟利害之是狥而已,履霜堅冰之不戒,馴至蹉跌,以至於從人弒君者多矣。如荀彧、劉穆之之徒,其始從曹操、劉裕之時,亦豈遂欲弒父與君哉?惟其漸浸順長而勢卒至此耳。」案:夫子此言,明二子尚能守正,亦所以警季氏,使無自陷大逆也。
〇注:「子然,季氏子弟。」 〇正義曰:宋氏翔鳳《發微》云:「《文選注》四十七引《論語》摘輔象曰:『子然公順多略。』知季子然亦弟子之一。」戴氏望《論語》注:「疑子然即季襄。」
〇注「謂子」至「大乎」。 〇正義曰:注以「異」爲異事,「曾」爲則,並不合。
〇注:「言備臣數而已。」 〇正義曰:《說文》云:「具,共置也。」《廣雅·釋詁》:「具,備也。」大夫家臣,當有員數,此二子仕季,亦但備數任職事,不能如大臣能匡正人主也。《漢書翟方進傳》:「爲具臣以全身。」
正義曰:《史記·弟子傳》作「使子羔爲費郈宰」。《論衡藝增篇》亦作「郈宰」。戴氏望說:「《史記》『費』字,後人所增。張守節《正義》引《括地志》,釋『郈』在鄆城宿縣,末言費所在,知所見本無『費』字。《漢地理志》東平國無鹽縣有郈鄉,今山東東平州東境也。子路以墮邱後,不可無良宰,故欲任子羔治之。」案:戴說頗近理,然《論語集解》亦不釋邱,則包、周、馬、鄭諸家所據本皆作費,豈當時已文誤,莫之能正耶,所當闕疑,各就文解之也。「有民人」者,民謂庶人在官,人謂羣有司,皆所以佐宰治事也。「有社稷」者,《祭法》云:「大夫以下,成羣立社,曰置社。」鄭注:「大夫不得特立社,與民族居,百家以上則共立一社,今時里社是也。」「稷」者,穀神。《白虎通·社稷篇》:「人非土不立,非穀不食。土地廣博,不可徧敬也。五穀眾多,不可一一而祭也。故封土立社,示有土也。稷,五穀之長,故立稷而祭之也。稷者得陰陽中和之氣,而用尤多,故爲長也。歲再祭之何?春求秋報之義也。」夏氏炘[xìn]《學禮管釋》:「社稷,皆祀土神也。土爰稼穡,社與稷不能分而爲二,言稷必兼言社,言社不必言稷,而稷在其中。鄭氏所謂稷者,社之細是也,社稷共祀於一壇,歷考諸經傳,祇有社壇,並無稷壇。自王莽官社之外復增官稷,光武州治之社無稷,而後世遂社稷分壇,失古義矣。」案:天子諸侯,行禮於社甚多。《白虎通》祇舉求報言者,以社稷皆土神,求報是其正祭,不煩廣說他事也。大夫祭社稷,亦是春求秋報,凡舉民事時皆同矣。「讀書」者,《說文》云:「讀,誦書也。」「書」者,詩、書、禮、樂之統名。於時世卿持祿,不由學進,故子路言仕宦亦不以讀書爲重也。《韓詩外傳》:「哀公問於子夏曰:『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乎?』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之有也。』」即夫子此言之旨。《左氏傳》:「子皮欲使尹何爲邑。子產曰:『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與夫子此語意同。
〇注:「所以爲賊害。」 〇正義曰:《說文》云:「賊,敗也。」「敗」、「害」義近。
〇注「疾其」至「知窮」。 〇正義曰:上篇言佞事云:「禦人以口給。」給謂應之速,如供給者也。「遂」,猶成也。「窮」謂理窮也。
正義曰:「侍坐」者,謂四子侍於夫子坐側也。上篇或言「侍」,或言「侍側」,此獨言「侍坐」,明四子亦坐也。子路少夫子九歲,冉有少夫子二十九歲,公西華少夫子四十二歲,惟曾皙年無考,其坐次在子路下,是視子路年稍後。夫子長於四子,不欲多引年,故謙言「一日」也。「毋吾以」者、「毋」與「無」同,皇本作「無」。「以」,用也。言此身既差長,已衰老,無人用我也。《釋文》云:「吾以,鄭本作已。」鄭謂「毋以我長之故,已而不言」。已,止也。義似紆曲。夫子自言身老,若四子則年力未衰,宜爲世用,故就其平居所發論誘之盡言,以觀其才志何如耳。「率爾」,皇本作「卒爾」,注同。莊子人間世注:「率然附之。」《釋文》:「率,本又作卒。」是「率」、「卒」二字通用。「加之以師旅」者,謂己國有徵討及他國來侵伐者也。「加」者,益也。《說文》云:「二千五百人爲師,從帀從𠂤[duī],𠂤四帀眾意也。」「軍之五百人爲旅,從㫃從从。」《周官》小司徒:「五人爲伍,五伍爲兩,四兩爲卒,五卒爲旅,五旅爲師,五師爲軍。以起軍旅,以作田役,以比追胥,以令貢賦。」鄭注:「伍、兩、卒、旅、師、軍,皆眾之名。兩,二十五人;卒,百人;旅,五百人;師,二千五百人;軍,萬二千五百人。此皆先王所因農事而定軍令者也。」「因之以饑饉」者,《老子·儉武篇》云:「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所謂因也。《爾雅·釋天》云:「穀不熟爲饑,疏不熟爲饉。」鄭注:「凡草菓可食者,通名爲蔬。」邵氏晉涵《正義》:「《穀梁·襄二十四年傳》云:『一穀不升謂之嗛[qiàn],二穀不升謂之饑,三穀不升謂之饉,四穀不升謂之康,五穀不升謂之大饑,又謂之大侵。』此以穀入多寡分立差等,兼取荒饉爲名,其實五者皆爲饑也。《墨子·七患篇》:『一穀不收謂之饉,二穀不收謂之饑。』墨子以五穀不收爲饑,合於雅訓矣。」案:穀不熟、疏不熟皆可名饉。《爾雅》及《穀梁》、《墨子》各具一義。《釋文》:「饑,鄭本作飢。」《說文》:「飢,餓也。」義稍別,今經傳通用。「由也爲之」者,爲,治也。「比及三年」者,比,近也。見《廣雅·釋詁》。《周官·小司徒》云:「乃頒比法於六鄉之大夫,使各登其鄉之眾寡、六畜、車輦,辨其物,以歲時入其數,以施政教,行徵令。及三年,則大比。大比則受邦國之比要,乃會萬民之卒伍而用之。」是三年乃大比之期。又書言「三載考績」,三考凡九年,乃行黜陟。子路言甫及三年,初奏績之時已有成功。蓋子路長於治軍旅,故夫子亦言「千乘之國,可使治賦」也。
〇注:「晳,曾參父,名點。」 〇正義曰:《弟子列傳》:「曾葴,字皙。」曾參父。《說文》:「𪒹[jiān],雖皙而黑也。從黑,箴聲。古人名𪒹字晳」。段注:「《弟子列傳》『曾葴字晳,奚容箴字子晳,又狄黑字皙。』葴、箴皆𪒹之省。《論語》『曾皙名點』,則同音叚借字也。」
〇注:「言我問女,女無以我長,故難對。」 〇正義曰:注意「吾以」二字爲倒詞,於文未順,又難對之義,非經所有,並非是。
〇注:「率爾,先三人對。」 〇正義曰:「率」者,輕速之意。《孟子·梁惠王篇》「卒然問曰」,卒、率義同。《曲禮》:「侍於君子,不顧望而對,非禮也。」注云:「禮尚謙也。不顧望,若子路率爾而對。」案:四子以子路爲年長,自當先對。但亦當顧望,不得急遽先三人也。又其言自負太甚,故夫子以爲不讓。
〇注:「攝,迫也。」 〇正義曰:迫謂迫近也。焦氏循補疏:「《荀子·禮論》云:『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於隘攝。』楊倞注:『隘,窮也。攝猶戚也。』此『戚』即『蹙』字,窮蹙與迫同。楚辭哀時命『衣攝葉以儲與兮』,王逸章句云:『攝葉,不舒貌。』迫蹙,故不舒。」
〇注:「方,義方。」 〇正義曰:《廣雅·釋詁》:「方,義也。」鄭注此云:「方,禮法也。」禮法即是義。《漢書·禮樂志》引此句解之云:「教以禮誼之謂也。」與鄭注及此注同。《司馬法》云:「古之教民,必立貴賤之倫:經使不相陵,德義不相踰,材技不相掩,勇力不相犯,故力同而意和也。」是其義也。
〇注:「哂,笑。」 〇正義曰:《曲禮》「笑不至矧」,鄭注:「齒本曰矧,大笑則見。」《釋文》:「矧,本又作哂。」是「哂」與「矧」同。宋氏翔鳳《過庭錄》:「《說文》:『弞[shěn],笑不壞顏曰弞。從欠,引省聲。』《說文》無『哂』字,作『弞』爲正,『矧』是叚藉,凡笑以至矧爲度,過此則壞顏,且失容,故曰:『笑不壞顏』,非微笑之謂。曾皙亦以夫子有異常笑,故問之爾。」
「求!爾何如?」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注〕求性謙退,言欲得方六七十,如五六十里小國,治之而已。】 求也爲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注〕孔曰:「求自云能足民而已,謂衣食足也。若禮樂之化,當以待君子,謙也。」】正義曰:「爾何如」者,謂其志何如也。「方六七十里」者,謂國之四竟,以正方計之,有此數也,「如五六十里」者,王氏引之《經傳釋詞》云:「如猶與也,及也。『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宗廟之事,如會同』,如字並與『與』同義。書堯典曰:『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儀禮·鄉飲酒》禮》:『公如大夫人。』《史記·虞卿傳》:『趙王問樓緩曰:「予秦地如毋予,孰吉?」』《新序·善謀篇》『如』作『與』,是其證。『如』、『與』聲相近,故『如』訓爲『與』。『與』亦可訓爲『如』。」「足民」者,謂使民財用足也。亦待三年者,《漢書·食貨志》云:「三年耕,則餘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興而爭訟息,故三載考績。」然則足民亦須以三年計之也。皇本「民」下有「也」字。
〇注「求性」至「而已」。 〇正義曰:冉求能治大國,而祇言小國,是其性謙退也。《王制》、《孟子》皆言「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周官·大司徒》云:「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與《王制》、《孟子》不同。蓋《周官》言封域,《王制》、《孟子》專就出稅之田言耳。春秋時,列國兼併,小國見侵削,不能如制,故有此六十里之國。
「赤!爾何如,」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爲小相焉。」【〔注〕鄭曰:「我非自言能,願學爲之。宗廟之事,謂祭祀也。諸侯時見曰會,殷頫曰同。端,玄端也。衣玄端,冠章甫,諸侯日視朝之服。小相,謂相君之禮。」】正義曰:「宗廟之事」,鄭注指祭祀。胡氏紹勳《拾義》云:「宗廟之事,祭祀在其中,獨此經不得指祭祀,宜主朝聘而言。下言『如會同』者,會同不在廟而在壇,舉『宗廟』不言『朝聘』,舉『會同』不言『壇坫』,皆互文見義。如『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言『宗廟』可該禮器,言『百官』可該朝廷也。」案:胡說是也。大夫士助祭,無用端服者,則宗廟爲朝聘可知。「如會同」者,如,猶與也。金氏鶚《禮說》:「案會同之禮,非必諸侯會同於天子也。《左·襄四年傳》云:『文王,兩君相見之樂也。』杜注以『諸侯會同』解『兩君相見』。孔疏云:『朝而設享,是亦二君聚會,故以會同言之。』《爾雅·釋詁》云:『會,合也。』又云:『會,對也。』《說文》云:『同,合會也。合,合口也。』是『會同』二字本義,原止二人相合。《曲禮》云:『諸侯相見於卻地曰會。』《春秋》所書『公會某君於某』,皆兩君相見也。相見於卻地,可謂之會,則相見於宗廟之中,亦可謂之會矣。此會同之小者也。至於十余君聚會,不于廟而于壇,則會同之大者也。《左·定四年》經云:『公會劉子、晉侯、宋公、蔡侯、衛侯、陳子、鄭伯、許男、曹伯、莒子、邾子、頓子、胡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齊國夏於于陵。五月,公及諸侯盟于皋鼬。』《傳》云:『衛子行敬子言於靈公曰:「會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從。」』此十余君聚會稱會同之證。十余國聚會,所謂『嘖有煩言』者,必貴有言語之才以爲相,若兩君相見,則長於禮樂者可爲相也。公西華志於禮樂,則其所謂『會同』者,必指兩君相見言之。」又云:「兩君相見,自在宗廟之中。爲諸侯之事,故曰『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自注宗廟之事不一,而會同其一事也,故曰『宗廟之事,如會同』。如字乃指點詞,非更端詞。」案:金說是也。《左·僖八年傳》云:「不赴於同。」《春秋繁露》竹林篇:「會同之事,大者主小。」又云:「齊頃公即位九年,未嘗肯一與會同之事。」《王道篇》:「諸侯會同,賢爲主,賢賢也。」據此諸文,明列國會盟稱會同也。惟「如」字作指點詞,與王氏訓「與」者義異。愚以下文言「宗廟會同」,明宗廟有專指之事。則「如」訓爲「與」,王義自優,而宗廟之事,必如胡氏以爲朝聘,乃合經旨。「端章甫」者,鄭君注爲「諸侯視朝之服」,然此是相者所服,於諸侯無涉。《說文》云:「褍,衣正幅。從衣,耑聲。」段氏玉裁注:「凡衣及裳,不邪殺之幅曰褍。」《左傳》:「端委。」杜注:「禮衣端正無殺,故曰端。」今案:「褍」是正幅之名,故《說文》巾部「㡏」下曰「正耑裂」。今經傳皆作「端」,自是同音叚借。凡朝祭之服,皆用正幅,通得端名,故《樂記》言「魏文侯端冕而聽古樂」,是祭服名端也。《左傳》言「太伯端委以治《周禮》」,是朝服名端也。胡氏紹勳《拾義》:「古時布廣二尺二寸。端用正幅,衣形正方,自袞鷩至玄端服不同,而其爲端則同,何論朝服也?《周禮·司服》:『士之服,白皮弁而下如大夫之服。其齊服,有玄端素端。』康成注云:『端者,取其正也。士之衣袂,皆二尺二寸而屬幅,是廣袤等也。其祛尺二寸,大夫已上侈之。侈之者,蓋半而益一。半而益一,則其袂三尺三寸,袪尺八寸。』賈氏疏云:『其袪尺二寸,據《玉藻》「深衣之袪尺二寸」而言也。』陳氏《禮書》云謂之端,則衣袂與袪廣袤等矣,無大夫士之辨也。果士之袪殺於袂尺,非端也。大夫之袂,侈以半而益一,亦非端也。」夏氏炘《學禮管釋》又謂「男子五冕服、五衰服皆端,惟弔服弁絰侈袂,婦人服侈袂」,亦以鄭氏爲誤。案大夫以上侈袂,鄭君此說,必非無據。侈袂謂侈於士之袂一尺一寸也。蓋士之袂,以布一幅爲之。大夫以上之袂,加半幅布,故曰「半而益一」。然袂雖侈,仍用正幅,何妨得有端名?陳、夏二君之疑,殊所未曉。《釋名·釋衣服》云:「玄端,其袖下正直端方,與要接也。」此亦舉玄端以例其餘耳。朝服是緇衣素裳,玄端則玄衣,而裳無定色。緇、玄色近,緇是七入之黑,玄是六入之黑,故禮或稱朝服爲玄端;而冠亦同用玄色,謂之玄冠。其不同者,惟裳與韠諸飾。《士冠禮》:「玄端,玄裳、黃裳、雜裳可也,緇帶爵韠。」注云:「玄端,即朝服之衣,易其裳耳。上士玄裳,中士黃裳,下士雜裳,前玄後黃。」胡氏培翬《正義》:「玄裳、黃裳、雜裳三等裳,以配玄端,乃士服。《特牲饋食記》云:『玄端,玄裳、黃裳,雜裳可也,皆爵鞸。』與此同。」又云:「若大夫以上則有異,大夫玄端用素裳,天子、諸侯用朱裳也。」金氏榜《禮箋》解《士冠禮》云:「玄端三裳,主論列其服,非差次所服之人。『可也』云者,謂唯其所服服之,不定之辭也。上經『爵弁服纁裳,皮弁服素積』,皆上下通服,則玄端、玄裳、黃裳、雜裳明不專爲士設。經記說玄端服,唯見此三裳,然則服玄端者,無異裳,蓋可知也。《玉藻》:『韠,君朱,大夫素,士爵韋。』乃言玄端之韠色不同,猶冕弁服之有韞韍、赤韍,與裳無涉。」其說雖與鄭異,而於經旨實合。蓋韠固從裳色,然亦取其相近。如朱色淺黑,則近於玄,淺赤則近於黃,素色淺白,亦近於黃。凡色之相近,皆可配以爲用,不必裳、韠同用一色也。《荀子·哀公篇》:「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於食葷。」云「絻而乘路」,則爲天子冕服,蓋冕服亦通名端。當用纁裳,而云「玄裳」,纁、玄色近,玄即纁也。天子冕服有玄裳,則玄裳非但爲上士所服矣。朝聘會同擯相之服,經無明文,舊說謂「君臣同服」。《聘禮》賓主既同用皮弁,則擯介亦當用皮弁,而朝與會同皆爲皮弁可知。此於經無徵,直以意爲之說。案:《士冠禮》:「主人玄端爵韠,擯者玄端,賓如主人服,贊者玄端從之。」賈疏云:「擯者不言『如主人服』,別言『玄端』,則與主人不同可知。」然則主人玄端爲士之正服,擯者玄端爲朝服。合之《論語》此文,有朝聘會同,則凡士之爲擯者,自助祭外,皆用朝服,而非皮弁可知。然朝服當云「委貌」,今云「章甫」者,以章甫與委貌同爲玄冠也。《郊特牲》、《士冠記》並云:「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道也。」鄭注《士冠記》云:「委猶安也,言所以安正容貌。章,明也。殷質,言以表明大夫也。甫或爲父。毋,發聲也。追,猶堆也。夏后氏質,以其形明之。三冠皆所服以行道也,其制之異同未之聞。」《白虎通·紼冕》云:「所以謂之委貌何?周統十一月爲正,萬物始萌小,故爲冠飾最小,故曰委貌。委貌者,言委曲有貌也。殷統十二月爲正,其飾微大,故曰章甫。章甫者,尚未與極其本相當也。夏統十三月爲正,其飾最大,故曰毋追。毋追者,言其追大也。」案:此則三代冠制稍有大小之差,班言其形,鄭君兼釋其義,互相備耳。周用六代禮樂,當時本有章甫,爲大夫士之冠,故夫子冠章甫之冠。魯人誦孔子,亦云「衮衣章甫」,及此子華,又言「端章甫」,皆當時禮冠用章甫之證。若當時未有此制,而夫子與子華乃舍周之委貌,而服殷冠,是畔民也。乃解者疑其與禮不合,又以子華爲謙。夫子華能爲大相,而謙言「小相」可也。未有舉其禮服,而亦謙不敢用,且未聞以前代之制,而用爲謙言,此亦理之未可達矣。 「小相」者,言諸侯有宗廟會同之事,己爲小相,佐助君也。上篇夫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與賓客言,是大相之事,則赤言「小相」爲謙可知。《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子貢曰:『志通而好禮,擯相兩君之事,篤雅其有禮節也,是公西赤之行也。孔子曰:「禮儀三百,可勉能也;威儀三千,則難也。」公西赤問曰;「何謂也?」孔子曰:「貌以擯禮,禮以擯辭;是之謂也。」孔子之語人也曰:「當賓客之事則通矣。」謂門人曰:「二三子欲學賓客之禮者,於赤也。」』」觀此,則子華爲相,是自道其實。然舊時解此節,以宗廟爲天子之宗廟,會同爲諸侯見天子之禮,端章甫爲諸侯之服。夫赤自思爲諸侯,其妄已甚,而會同之禮,諸侯當服裨冕,不聞用玄端章甫,宜閻氏若璩《四書釋地又續》、凌氏廷堪《禮經釋例》皆斥其謬也。
〇注「宗廟」至「之禮」。 〇正義曰:注以宗廟之事爲諸侯廟祭,而解「會同」爲諸侯時見殷見,則皆見天子之禮。《周官·大宰》:「大朝覲會同。」注:「大會同,或於春朝,或於秋覲,舉《春秋》則冬夏可知。」疏云:「大會雖無常期,當春來即是春朝,當秋來即是秋覲,當夏來即是夏宗,當冬來即是冬遇。若大同則有常期:春,東方六服盡來;夏,西方六服盡來。秋冬,司農云:『「舉《春秋》,即冬夏可知」者,經直云「大朝覲」,不言「宗」、「遇」,有宗遇可知。』在國行朝禮訖,乃皆爲壇於國外而命事焉。」又大宗伯:「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注:「時見者,言無常期。諸侯有不順服者,王將有征討之事,則既朝覲,王爲壇於國外,合諸侯而命事焉。《春秋》傳曰:『有事而會,不協而盟。』是也。殷猶眾也。十二歲,王如不巡守,則六服盡朝,朝禮既畢,王亦爲壇,合諸侯以命政焉。所命之政,如王巡守,殷見四方,四時分來,終歲則徧。」疏云:「若不當朝之歲,則不須行朝覲於國中,直壇朝而已。其當朝之歲者,則於國中春夏行朝宗於王朝,受享於廟,秋冬則一受之於廟也。大行人云:『十二歲,王乃巡守殷國。』若王無故則巡守,若王有故,六服眾皆同來。」是其禮也。凌氏曙《典故覈》云:「案鄭注云云,蓋宗廟一事也,會同二事也,端章甫謂視朝,三事也。三者皆須相禮,或舉地,或舉事,或舉服。古人文法互見如此。」案:此鄭誤注,今不用也。小相,在主國曰擯,賓國曰介,擯介統謂之相。邢疏曰:「《聘禮》云:『卿爲上擯,大夫爲承擯,士爲紹擯。』《玉藻》云:『君入門,介拂闑,大夫中棖與闑之间,士介拂棖。』則卿爲上介,大夫爲次介,士爲末介也。此云『願爲小相』者,謙不敢爲上擯、上介之卿,願爲承擯、紹擯、次介、末介之大夫士耳。」 案:依鄭注,兼有朝祭之相。雜記云:「大夫冕而祭於公,士弁而祭於公。」此廟中之相也。諸侯視朝之相無明文。《周官·大宰》「贊聽治」是大相,小司寇「擯外朝」,司士「擯治朝」,太僕「正服位」,皆小相。則諸侯視朝亦有相可知。
「點!爾何如?」鼓瑟希,【〔注〕孔曰:「思所以對,故音希。」】 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注〕孔曰:「置瑟起對。撰,具也,爲政之具。鏗者,投瑟之聲。」】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注〕孔曰:「各言己志,於義無傷。」】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注〕包曰:「莫春者,季春三月也。春服既成,衣單袷之時。我欲得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水之上,風涼於舞雩之下,歌詠先王之道,而歸夫子之門。」】 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注〕周曰:「善點獨知時。」】正義曰:朱子《集注》云:「四子侍坐,以齒爲序,則點當次對。以方鼓瑟,故夫子先問求、赤,而後及點也。」 「鼓瑟希」者,《說文》云:「𡔷,郭也。從屮又,又象其手擊之也。」《周官》:「小師掌教鼓、鼗、柷、敔、塤、簫、管、弦歌。」注:「出音曰鼓。」此字虛實兩義,毛晃、岳珂並分「鼓舞」字從鼓,「鐘鼓」字從𡔷,非也。 方氏觀旭《偶記》:「《爾雅·釋樂》云:『徒鼓瑟謂之步。』注謂『獨作之』。曾點但鼓瑟,未有口歌。」又云:「《少儀》云:『侍坐,弗使不執琴瑟。』則點之侍坐鼓瑟,必由夫子使之。」其說並是。「鏗爾」,《玉篇》引作「㧶爾」, 《廣雅·釋言》:「銵,擊也。」「㧶」與「銵」同。《說文》小徐本「摼」下云:「讀若《論語》『鏗爾,舍琴而作』。」大徐本作「舍瑟」。段氏玉裁注依小徐本改正。又「䡩[kēng]」下引此文,段氏亦改「舍琴」。其說云:「《論語釋文》云:『鏗,苦耕反。投琴聲。』是則陸氏本作『舍琴而作』,下文云『本今作瑟』者,後人所增語。廣韻曰:『㧶,琴聲。口莖切。』《玉篇》曰:『㧶,口耕切,琴聲。』引《論語》『㧶爾舍琴而作。』」 案:由段所引,是古本皆作「琴」字。此文孔注云「投瑟之聲」,「投瑟」必「投琴」之誤。《釋文》所云「投琴」,即本孔注也。作,起也。《曲禮》云:「侍坐於君子,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鄭注:「離席對,敬異事也。君子必令復坐。」此舉問異事,當如前之敬。蓋君子有問於己,皆當起對,對畢就坐。若對未畢,君子詔己坐,亦得坐。若夫子問六言六蔽,子路起而對,夫子復令之坐是也。若然,此三子承夫子之問,並應作而後對。前不言者,從可知也。「撰」,鄭本作「僎」,云「僎」讀曰「詮」,詮之言善也。案:廣韻曰:「詮,善言也。」本鄭義。陳氏鱣《古訓》曰:「《鄉飲酒禮》『遵者降席』,注:『今文遵爲僎,或爲全。』是全、僎本通,故讀僎爲詮,非改字也。」案:鄭以點爲謙言,故夫子云「何傷」以解之。若僞孔訓爲「爲政之具」,是正點自負,有異三子,視子路之率爾更有甚矣。以此知鄭義精審,多若此也。《釋文》云:「亦各言其志,一本作『亦各言其志也。』」今皇、邢本皆有「也」字。「莫春者」,舉時所值言之。《釋文》本亦作「暮春」。《說文》無「暮」字,「𦶛」下云:「日且冥也,從日在茻中。」引申爲遲晚之訓,故此春盡言莫春也。皇本「冠者」上有「得」字。《儀禮》鄭目錄云:童子任職居士位,年二十而冠。故《曲禮》云:『二十曰弱冠。』」《白虎通·紼冕》云:「所以有冠者何?冠者,𢃩也,所以𢃩持其髪也。人懷五常,莫不貴德示成,禮有修飾文章,故制冠以飾首,別成人也。禮所以十九見正而冠者何?漸二十之人耳。男子陽也,成於陰,故二十而冠。」「童子」者,人年十五以上爲成童,此則未冠者也。「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者,鄭注云:「沂水出沂山,沂水在魯城南。雩壇在其上。饋,饋酒食也。魯讀『饋』爲『歸』,今從古。」案:水經泗水注:「沂水出魯城東南尼丘山西北,平地發泉,流經魯縣故城南。沂水北對稷門,亦曰雩門。門南隔水有雩壇,壇高三丈,曾點所欲風舞處也。」尼丘山即鄭注所云「沂山」。此水在魯城東南,歷城南西,右注泗水,鄭注止云「魯城南」者,就雩壇所在言之。顧氏棟高《春秋大事表》曰:「沂水在今曲阜縣南二里,西入滋陽縣境,合於泗水,《論語》所謂『浴乎沂』即此。齊亦有沂水,今沂州府沂水縣西北一百七十里,雕崖山接蒙陰縣界,南流至江南宿遷縣北,匯爲駱馬湖,又南入運河。書『淮、沂其乂』是也。又出武陽之冠石山者,亦謂之沂水,在今衮州府費縣,俗呼小沂水。哀二年『取沂西田』是也。」案:齊之沂水在東,故齊乘以魯沂爲西沂水也。雩壇者,雩時爲壇設祭於此,有樂舞,故曰舞雩。《爾雅·釋訓》:「舞號,雩也。」《周官·女巫疏》引《春秋考異郵》云:「雩者,吁嗟求雨之聲。」《說文》:「雩,夏祭樂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從雨,于聲。𦏻,或從羽,雩,羽舞也。」《周官·司巫》云:「若國大旱,則帥巫而舞雩。」又《女巫》云:「旱暵[hàn]則舞雩。」舞師云:「教皇舞,帥而舞旱暵之事。」注云:「旱暵之事,謂雩也。鄭司農云:『皇舞,蒙羽舞。』玄謂皇析五采羽爲之,亦如帗。」是雩祭有樂舞也。雩壇在沂水上,鄭自舉目見言之。水經言「壇高三丈」,其遺蹟也。「饋爲饋酒食」者,《周官·大宗伯》:「以饋食享先王。」鄭注:「言饋食者,著有黍稷。」然則雩祭或亦用黍稷與!鄭君此處注,雖殘佚不完,然以「饋」訓酒食觀之,當以雩祭有酒食事矣。「饋」、「歸」字通用,魯論作「歸」,依本字釋之,《少儀》「燕遊曰歸」是也。《史記·弟子列傳》「詠而歸」,徐廣曰:「一作『饋』。」史公采《古文論語》,當本作「饋」,徐廣所見一本是也。《論衡·雩明雩篇》解此文云:「魯設雩祭於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之從水中出也。『風乎舞雩』,風,歌也。『詠而饋』,詠歌饋祭也,歌詠而祭也。說論之家,以爲浴者,浴沂水中也。風,乾身也。周之四月,正歲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風乾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審矣。《春秋左氏傳》曰:『啟蟄而雩。』又曰:『龍見而雩。』啟蟄、龍見,皆二月也。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穀雨,秋祈穀實。當今靈星,秋之雩也。春雩廢,秋雩在,故靈星之祀,歲雩祭也。孔子曰:『吾與點也。』善點之言, 欲以雩祭調和陰陽,故與之也。」案:《論衡》說與鄭君同異不可知。宋氏翔鳳《發微》:「按王仲任說《論語》此條最當。其云『說論之家』,當指魯論,當時《今文魯論》最盛也。其以雩在正歲二月,則非。蒼龍昏見東方,在正歲四月,始舉雩祭,故《左傳》『龍見而雩』,杜注以爲『建巳』。若啟蟄,則夏正郊天而非雩。《論語》『暮春』,春盡爲暮,已將四月,故云『春服既成』,言時已暖也。然建巳之月,亦不可浴水中而風乾身。浴沂,言祓濯於沂水,而後行雩祭。蓋三子者之僎,禮節民心也。點之志,由鼓瑟以至風舞詠饋,樂和民聲也。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故孔子獨與點相契。唯樂不可以僞爲,故曾皙託志於此。孔子問:『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何以,言何以爲治?若以魯論所說,則點有遺世之意,不特異三子,並與孔子問意反矣。」又云:「《公羊·桓五年經》:『秋大雩。』注:『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雩,故謂之雩。』疏云:『《論語》「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與此異者,彼言「暮春者,春服既成」,明魯人正雩,故其數少,復不言男女。今此書見於經,非正雩也。凡脩雩者,皆爲旱甚而作,故其數多,又兼男女矣。是以《司巫職》云「若大旱,則帥巫而舞雩」是也。《春秋》說云「冠者七八人,童子八九人」者,蓋是天子雩也。』又《周官·司巫疏》云:『若四月正雩,非直有男巫女巫,按《論語》曾皙云:「春服既成,童子六七人,冠者五六人。」兼有此等。』又《禮記·月令》:『仲夏大雩帝,用盛樂。』注:『雩,吁嗟求雨之祭也。雩帝,爲壇南郊之地,雩五精之帝,配以先帝也。自鞀鞞至柷敔皆作曰盛樂,凡他雩用歌舞而已。天子雩上帝,諸侯以下雩上公。』疏云:『正雩則非惟歌舞,兼有餘樂,故《論語》云「舞雩,詠而歸」是也。』以上三事,皆明《論語》『舞雩』爲雩祭。」今案:宋說雩在正歲四月,非二月,甚是。又以浴爲祓濯,亦較《論衡》「涉水」之訓爲確。《月令》:「仲夏之月,令有司爲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樂,乃命百縣雩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以祈穀實。」此以雩正祀在五月,不在四月。鄭注以爲禮文有失,又云:「凡周之秋三月之中而旱,亦修雩禮以求雨。」則謂秋時因旱得用雩禮,若不旱,則不雩,與《春秋》書秋季之義合。而《論衡》謂周人一歲再祀,春以二月,秋以八月,是謂秋有雩爲正祀,則以漢禮誤解周制也。又鄭注《月令》謂「周冬及春夏雖旱,禮有禱無雩」。此說四月正雩之外,若冬春夏有旱,但用禱不雩,惟秋旱得用雩禮。而董氏《春秋繁露·求雨篇》備列春、夏、季夏、秋、冬雩祭之法,或董氏言旱甚則然。鄭君言春、夏、冬用禱者,指小旱言之,若旱甚,亦是用雩禮也。沈氏濤《孔注辨僞解》「龍見而雩」云:「案古以角、亢爲龍,以星度考之,龍星昏見,蓋在三月。《春秋左氏傅》:『凡土功,龍見而畢務。』注:『謂今九月,周十一月,龍星角、亢,晨見東方。』《周語》單子曰:『夫辰角見而雨畢。』注曰:『辰角,大辰蒼龍之角。角,星名也。見者,朝見東方建戌之初。寒露節也。』『天根見而水涸。』注曰:『天根,亢、氐之間也,謂寒露雨畢之後五日,天根朝見。』『本見而草本節解』。注曰:『本,氐也。謂寒露之後十日,陽氣盡。』『駟見而隕霜。』注曰:『駟,天馬房星也。謂建戌之中,霜始降。』『火見而清風戒寒。』注曰:『謂霜降之後。』是蒼龍諸星皆在九月朝見,每差五日,其在三月昏見亦然。故《左氏傳》梓慎曰:『火見,於夏爲三月,於商爲四月,於周爲五月。』三月火見,豈容龍見反在四月?夏小正:『四月,初昏,南門正。』《大衍議》謂『立夏在井四度,昏角中,南門右星入角,距西五度,左星入角,距東六度』。是四月角星昏中,非初見也。《詩·周頌噫嘻序》:『春夏祈穀於上帝也。』箋曰:『《月令》孟春「祈穀於上帝」,夏則「龍見而雩」是與?』正義曰:『言「是與」者,爲若不審之辭。』是鄭亦以四月雩祭,經無明文,疑不能定。考《漢舊儀》,夏則龍星見而始雩。蓋漢以四月爲正雩,故服、鄭因之。據《左傳》『龍見』,此經『暮春』,則周之雩月,夏正三月也。」今案:沈說甚覈。然《左傳》郊、雩、嘗、烝,備列四時之祭,則雩之正祭自在四月。沈君以龍見在三月固是,然三月初見,至四月祭之,未爲不可。經云「龍見」,非云「始見」。《月令》且云「仲夏大雩」,而謂周無夏雩,豈其然乎?《詩序》「春夏祈穀」,鄭以夏無祈穀,故舉雩祀當之,亦是暗據《月令》「仲夏大雩」之文,而又未能定,故云「與」以疑之,非疑夏無雩祭也。至沈君以「浴乎沂」爲浴土龍,點言志爲欲逐季氏,即昭二十五年秋七月上辛、季辛兩雩,此皆附會,於義遠隔,今並削之,不欲滋後世之疑也。予友柳氏興恩解此文,亦從《論衡》,云「『春服既成』,謂雩時所服」也。《國語·楚語》:「在男曰覡[xī],在女曰巫。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爲之牲器時服。」韋昭解:「時服,四時服色所宜。」又《春秋繁露·求雨篇》言春雩之制,「祝服蒼衣,小童八人,服青衣而舞之」是也。今案:由《繁露》文觀之,此「冠者」疑即祝類,「童子」即雩舞童子也。 「五六人」者,或五人,或六人也。「六七人」者,或六人,或七人也。《太平《御覽》·禮儀部》:「《漢舊儀》曰:『禮後稷於東南,常以八月祭,舞者七十二人,冠者五六三十人,童子六七四十二人,爲民祈農報功。』」然則冠者、童子,皆是舞人。而五六、六七,則合七十二人之數。又晉張協《洛禊賦》「童冠八九」,八九亦合七十二人。疑漢、晉時雩禊之制,本用七十二人,而遂以《論語》所云「五六」、「六七」以巧合之也。又《漢唐扶頌》四遠,童冠摳衣受業,五六、六七,化導若神,此以童冠爲曾點弟子,是魯論之說。而隸釋載員興宗《答洪丞相書》指七十二子,失之遠矣。宋氏翔鳳《發微》云:「詠是歌《詩》,所歌蓋《絲衣篇》也。《毛詩》篇義曰:『《絲衣》,繹賓尸。高子曰:「靈星之尸也。」』《論衡》以靈星爲龍星,龍與靈聲之轉。《漢書·郊祀志》:『高祖詔御史,令天下立靈星祠。』張晏曰:『龍星左角曰天田,則農祥也。晨見而祭之。』《論衡》祭意篇曰:『靈星之祭,祭水旱也,於禮舊名曰雩。雩之禮,爲民祈穀實也。春求雨,秋求實,一歲再祀,蓋重穀也。春以二月,秋以八月。』張晏以爲農祥晨見而祭,王充以爲二月祭,並非稷正。要之,靈星之祭,即《左傳》『龍見而雩』。雩祭有壇。蔡邕《獨斷》:『壇謂築土起堂。』何休《公羊·莊三年傅注》:『土基三尺,土階三等,曰壇。』故絲衣篇曰:『自堂徂基。』又云:『自羊徂牛,鼐鼎及鼒[zī],兕觥其觩[qiú],旨酒思柔。』皆饋酒食之事。則高子之說,當是《詩》古文家舊說也。」今案:靈星一歲再祀,乃是漢制,宋君亦誤以爲《周禮》。竊以《古論》解此節爲雩祀,自是勤恤愛民之意。其時或值天旱,未行雩禮,故點即時言志,以諷當時之不勤民者。《家語·弟子解》:「曾點疾時禮教不行,欲修之,孔子善焉,《論語》所謂『浴乎沂,風乎舞雩之下』。」以浴沂、風舞雩爲禮教,正與《論衡》所云「調和陰陽」之旨合。乃漢人解此文,又誤會《古論》之義,以禊當舞雩。《月令》:「季春,天子始乘舟。」蔡邕《章句》:「乘舟,禊於名川也。」《論語》「暮春者,浴乎沂」,今三月上巳,祓[fú]禊[xì]於水濱,蓋出於此。張協洛禊賦:「顧新服之既成,將祓除於水濱。」又云:「攜朋接黨,童冠八九。」亦同蔡氏《章句》之說。沈氏濤《十經齋文集》云:「考祓禊之禮,於古無徵。《晉書束皙傳》言『周公卜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秦昭王三月上巳,置酒河曲。』出吳均《續齊諧記》,不足爲據。《宋書禮志》、《續漢志注補》引《韓詩》曰:『鄭國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兩水之上,招魂續魄,秉蘭草,祓除不祥。』則亦以爲溱、洧之淫俗,非鄗[hào]、洛之盛典。《周禮》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注:『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蓋鄭舉漢法以況周制。西京雜記載:『戚夫人正月上辰,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禊邪,三月上巳,張藥於流水。』《續漢禮儀志》:『是月上巳,官民皆絜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爲大絜。』是西漢始於宮闈,東京則沿爲民俗。古祓禳皆除惡之祭。女巫之『祓除』,即女祝之『禬禳』。《禮·月令》:『九門磔[zhé]禳,以畢春氣。』注謂『昴有積尸大陵之氣,佚則厲隨而出行,磔牲以禳於四方之神,所以畢止其災。』《周禮·男巫》:『春招弭,以除疾病。』注:『招,招福也。弭讀爲敉,敉,安也,安凶禍也。招弭皆有祀衍之禮。』杜篤《祓禳賦》謂『巫咸之徒,秉火祈福』,猶存古制。魏、晉以後,但以絲竹觴詠爲樂,而蔡邕、張協之徒,且以《論語》『舞雩』當之,匪特義異古訓,抑更事乖前典。」案:沈說是也。《月令》「磔禳」,即春儺[nuó]之禮。後世「祓禊」,即其遺俗,與舞雩爲請雨祈穀實者各別。此則蔡、張誤會《古論》之旨,妄以「祓禊」當「舞雩」也。
〇注:「思所以對,故音希。」 〇正義曰:《說文》云:「稀,疏也。」稀從希聲,希有鮮少之義。蓋點聞夫子問己,而思所以對,故鼓琴略緩,而其音稀疏也。
〇注「置瑟」至「之聲」。 〇正義曰:注以「置」訓「舍」,「起」訓「作」,故云「置瑟起對」也。《說文》:「僎,具也。」「僎」與「撰」同。《周官·大司馬》「撰車徒」,謂具車徒也。具者,備也。「鏗爾,投瑟之聲」者,投亦置也。「投瑟」,當作「投琴」。
〇注「包曰」至「之門」。 〇正義曰:《筆解》引此注作「孔曰」,「莫春爲季春三月」者,莫,晚也。季,少也。凡四時首月爲孟,次月爲仲,末月爲季。此三月是春末月,故言「季春三月」也。周正建子,以十一月爲歲首,而仍用夏令,則莫春謂建辰月矣。「單袷[jiá]」者,夏小正云:「二月,往耰黍,襌[dān]。」「襌」與「單」同。《玉藻》云:「襌爲絅。」凡衣有裏曰袷,無裏曰襌。《說文》云:「袷,衣無絮。」《史記》匈奴傳:「服繡袷綺衣。」注引字林,與《說文》同。今人稱裌衣,亦袷之轉聲。凡單袷皆是春服,故注舉以言之。 「風涼於舞雩之下」者,言魯人時正舞雩,點往其下,得風涼適體也。《後漢書·仲長統傳》:「仲長統欲卜居清曠,以樂其志,論之曰:『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與此包注意同爲魯論說也。惟「風」字作「諷」,或系叚借。李賢注以《古論》之義解之,非也。
〇注:「善點獨知時。」 〇正義曰:皇疏引李充云:「善其能樂道之時,逍遙游泳之至也。」
正義曰:「夫子何哂由也」,皇本「夫子」作「吾子」。「曰爲國以禮」,「曰」上有「子」字。「唯求」、「唯赤」二語,皇、邢疏皆謂「夫子語」,是也。夫子以求、赤所言,皆爲邦之事,而求祇言能仕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之小地,赤祇言能爲小相,則所言皆讓,與子路異,故夫子反言以明之。言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安見非邦?宗廟會同,皆諸侯之事,安見不能爲大相?而二子之言皆讓,故無可譏議也。「安見」,《釋文》作「焉見」,云:「焉,於虔反,本今無此字。」盧氏文弨攷證曰:「古焉、安二字通用。」《禮記》三年問「焉」字,《荀子禮論篇》皆作「安」。校者不知,因云「今本無」。《釋文》又云:「宗廟會同,本或作『宗廟之事如會同』,非。諸侯而何,一本作『非諸侯如之何』。」皇本、唐石經初刻,均與《釋文》一本同。又皇本「小」、「大」下各有「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