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論兵要義述
朝議郎使持節漢州諸軍事守漢州刺史充威勝軍使賜緋魚袋臣王真上
臣真述曰:大道既隱,下德有爲,仁義之行遂從此始。巧智、小慧、大偽生焉,孝慈出於不和,忠臣生於昏亂,兹亦美惡相形之謂也。
臣真述曰:此言絕有跡之聖、棄矜詐之智,則人受大利矣。故曰:百倍。又仁生於不仁,義生於不義,今欲令絕矯妄之仁、棄詭譎之義,俾親戚自然和同,則孝慈復矣!又絕淫巧、棄私利,則兵革不興。兵革不興,則盜賊不作矣!然猶恐後代不曉正言若反之意,故又曰:「此三者以爲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思寡欲。」夫見素者,外其質野之容;抱樸者,內其真實之意。又思慮嗜欲者,人之大性存焉。可節也,不可絕也。故勸王侯令少之寡之,則國延其祚、人受其賜也。
臣真述曰:絕日益之學,則無憂矣!唯之與阿,善之與惡,相去甚近。又戒其人曰:何故不恭而好慢邪、去善而爲惡邪,豈不甚惑哉!故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今眾人熙熙然大荒乎,嗜欲常如對享太牢之饌,共登陽春之臺。縱放其情,無央極哉!是以,道君曰:我獨泊然靜默,若嬰兒之未有所知。有如乘其車乘,悠悠未有所止,此蓋示人以謙卑退讓之貌,不學眾人矜誇炫耀,自言智慧有餘也。故下文又曰:「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言我豈若愚人之心哉,言非也。我但昏昏悶悶,忽忘若晦寂而無所止。獨頑似鄙,獨異於人,而貴食母。夫食者,服也;母者,道也。蓋欲勸君服道於身,以處無爲之事,則兵革自戢,天下獲安矣!
臣真述曰:孔,甚也。言甚大德之形容,謂天地也。天地因道而生,承道而化,故曰:「唯道是從」。「道之爲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言太初之氣,從無入有之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言太始之氣,因有成形之謂。「窈兮冥兮,其中有精」,言男女媾精,萬物化生,雖在窈冥之中,常不失其信。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又言萬物始生,皆自于恍惚窈冥之中,故曰:「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臣真述曰:此章所言曲者,謂柔順屈曲之義也,非謂回邪委曲之徒也。自此以下皆正言若反之意。是以,聖人抱一者,唯抱此曲全之道,以爲天下之法式也。又從「不自見」以下四節,皆不爭之道也。故曰:「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天下莫能與之爭,則兵戰自然息矣!故曰: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以此曲全之道,而歸根於正靜者也。治軍治國之道先此爲妙也。
臣真述曰:希言者,無爲無事之謂。但使爲上者希其言、省其事,即合於自然之道也。又理國、理戎,皆忌於繁促猛暴之政,故舉飄風驟雨之喻以明之。夫同道同德之順也,同於失者,失亦得之,以其迷日固久,同失之人,各自得之,亦俱不知是失。故曰:「失亦得之」也。信不足者,此言下信不足,亦由上之人不信也。
臣真述曰:凡踶跂闊步之人,皆不得正立而安行者也。此論躁競之徒,舉兵動眾皆不得中正之道也,而況自見其明、自是其彰、自伐其功、自矜其長。故聖人舉此餘穢之食,贅醜之行,總皆惡之,則有道者安得而處之哉。
臣真述曰:此一章極言道體無狀之狀、無象之象、無名之名、無物之物,故曰:「強爲之名,曰大。」凡言大者,無窮無際之謂也。且群方廣大,道無不之。之,猶逝也。逝而不已,必遠;遠而至極,必還。故曰:返也。此言道之周行,無所不在,故爲天下之母。母者,道之宗;宗者,一也。故經曰:「王侯得一以爲天下貞。」此所謂能以眾正,可以王矣。是以三才相法,以至於道。道乃法其自然。故王者法其自然,則能事畢矣。
臣真述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又靜者,仁之性也。古之所謂君子者,通言天子與諸侯也。終日行者,言君子假如終竟,一朝一日之行,亦必須崇備法駕,居其輜重之中,以謹其不虞也。輜重者,兵車營衛之具也。又言人君雖有離宮別館,超然高邈,豈可以萬乘之重,自輕於天下。此又深戒其單車匹馬,潛服微行之失。是以,輕舉則失於爲君使臣之禮,躁動則失於爲臣事君之義。豈可不畏哉!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其是之謂乎!
臣真述曰:無轍跡者,行無行也。無瑕謫者,守中也。不用籌策者,戰必勝也。不可開者,守必固也。不可解者,無端緒也。此五善者,皆聖人密謀潛運、不露其才、不揚其已、不顯其跡、不呈其形,常欲令戢兵於未動之際、息戰於不爭之前。是以,國無棄人,人無棄物,此皆襲用明聖之妙道,以至是乎!又聖人不立德於人、不衒仁於物,但使百姓日用而不知,故亦不尚師資之義。然恐眾人不寤至理,以爲大迷,深論奧旨,誠爲要妙也。
臣真述曰:夫爲人君者,已有雄才英略、盛容猛氣矣,又居至尊之位、處兆人之上,六軍環衛、百司具存,不惡而嚴矣、不怒而威矣。故常欲令守其雌,靜如爲天下之溪。溪者,沖虛容受、藏疾納污之地也。夫如是則其德常不離於身也。復歸於嬰兒,言其守道懷德,其性還如嬰兒,真常未散,使矯偽之端不能入其心境也。
又雖知其明白皦潔,要令常守拱默闇然之道,乃可爲天下法式。夫如是,則其德無有差忒,復歸於中正之極也。夫榮辱者,相隨之物也。人君能知其榮華倏忽而來,常思困辱襲其後者,則爲天下谷。谷與溪,義同也。以是道德常足,復歸於樸。樸者,元氣之質也。故聖人散樸,則爲器量;用人,則爲官長。大制者,謂制天下國家也。夫制天下者,豈有細碎割截之事邪!故曰:大制不割。
臣真述曰:此一章,道君特言非望之人將欲取天下而爲之者,吾已見其不得也。爲之者,謂興動兵戎之事也。故曰:天下神器,不可爲。不可爲者,言不可用干戈而取之也。若以此爲之者,必敗也。以此縱有暫執而得之者,亦旋而失之也。故物有行有隨、有煦有吹、有強有羸、有載有隳者,皆禍福之倚伏也。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將欲立於中道,守之無怠戒之至也。
臣真述曰:此一章特戒將相輔弼之臣也。言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於天下。其事好還者,臣敢借秦事以言之。李斯、趙高、白起、蒙恬之類,皆不以道佐其主,而直以武力暴強吞噬攫搏,焚《詩》《書》、坑儒士、血趙卒四十餘萬,其於所下之處,悉殘滅之,使無遺種。始皇猶獨鶚視天下,未足其心。雖天祿已終,而毒螫之餘仍相殘害。不經時而土崩魚爛矣!是以,胡亥弒於望夷,子嬰戮於咸陽,扶蘇死於長城,李斯父子糜潰於雲陽,白起齒劍於杜郵,趙高取滅于宮闈,此皆事之還也。又師之所處,荆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且「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十萬之師在野,則百萬之人流離於道路矣!加以殺氣感害、旱疫相乘,災沴之深莫甚於此。故善爲將者,當須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不得已者,是聖人用兵之要道也。即是宜果行勿強之道,不伐其功,不樂殺人,恬淡爲上,雖勝不美,此是果而勿強之義也。夫物壯則老,師曲之謂也。所謂早已者,言不道之師早當止已,而勿復進用,向使李斯、白起之師早圖退止,豈有自焚之禍邪。
臣真述曰:兵者,劍、戟、戈、矛之類也。佳,好也。言器械者,唯修飾犀利珍好者,適是不善之器也。又左陽爲吉,右陰爲凶,君子必不得已而用之,則當以恬淡爲上。恬是安靜,淡無味也。言戰陣雖勝,當須淡而無味。故曰:不美美之者,則爲喜樂於殺人也。且所殺者皆吾人也。吾人也,安得而樂殺之。必也樂殺之,則王者何以得志於天下也。
又古者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爲所殺者皆吾人,安得不以喪禮處之乎!後代則不然,師徒所征之處,大抵成敗相半矣!設有一勝,必先以大帛顯書其事,露布其文,彼主將者仍皆以十作百、以百爲千、以千爲萬,用要其功上之人,或知其詐欺,且借以爲勢,務立其威,此則使人怨於顯明之中,神怒於幽闇之處。故曰:「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如此爲將,豈得謂以道佐人主乎!
臣真述曰:樸者,道之實。以其精妙微細,無所不在,故曰:小也。言王侯若能守此微妙之道,常能無爲清靜,則萬物自來賓服矣!天地陰陽,自然和合矣!甘露時雨,自然降潤矣!如是則言不令人人自得其均平矣!由此之故,始復制致萬物之名。物既有名,則夫君臣上下萬物萬事,無不各知其所止矣!故爲君者,知止於仁;爲臣者,知止於忠;爲子者,知止於孝;爲朋友者,知止於信;爲夫婦者,知止於義;爲干戈者,知止於戢;爲賦斂者,知止於薄。既各知其所止,故皆得不至於危殆也!譬如道在天下,用之爲治,猶川谷之與江海,言其感應走集、晝夜朝宗無時休息也!
臣真述曰:夫測度淺深、聽言觀行,人焉廋哉!此庶可以智知,故曰:「知人者智」。至於澄心內照,無我無人,了然自知,非明孰可?故曰:自知者,亞聖之稱,言人自知之難也。夫嬴不及霸,始僣稱皇項,未及強而先稱霸然。秦兼天下,楚伏諸侯,併吞則六國逡巡,叱吒則三軍辟易。夫如是,適可謂有力而勝人者也。夫有力而勝人者,未嘗不終爲人所勝。若乃周家忠厚之德,豈不謂自勝者歟!且避狄愛人,從之者如市。觀兵誓眾,闇會者如期,是以前徒自攻,一戎大定,至其末裔凌遲,諸侯力政,猶不敢爲主,海內空位四五十年,斯豈不謂自勝者歟!故曰:能成霸王者,必得勝者也;能得勝者,必強者也;能強者,必能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者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者也。故強大者有道,則不戰而克;小弱者有道,則不爭而得。又知足之富,貨財無數,人之道也;自強其志,乾乾不息,天之道也。善守其道,不失其所,非久而何?慎終如始,則無敗事,非壽而何?
臣真述曰:此言大道汎然盈滿天下。可左可右者,謂萬物無不從也,無不在也。萬物所以恃之而生育長茂,亦所辭謝其恩。功成而不名有者,言聖人順道而理,加以無心之愛,被以無情之養,故不爲萬物之主。自然常無所欲,此豈可名之爲小邪!又萬物悉皆歸之,而聖人以至公之道御之,亦不曰:我爲萬物之主。此豈得不謂之大邪。是以,聖人常不爲大,故能成其大,明矣。
臣真述曰:天垂象,聖人則之。言王者執持大象,不失其道,則天下之人無不歸往,往者又皆以道德安之、養之,使其通泰無害,則何異於置飲食宴樂於康衢之上,而悅飽行過之人哉!又以微妙之道,治軍行師,皆以恬淡無味爲上。自然無形無跡,故使視聽者不可得而聞見也。又大道之行,愈多愈有,無盡無窮,故曰:用之不可既。既,盡也,已也。
臣真述曰:此一章正言其天地鬼神害盈福謙之義也。言治國治軍者,必須仰思天道、俯察人事,常宜深自儆戒。曰夫天時人事,乃今固開張我者,莫將欲歙斂我乎;乃今固強大我者,莫將欲弱小我乎;乃今固興盛我者,莫將欲廢黜我乎;乃今固饒與我者,莫將欲劫奪我乎。王侯若能始終戒慎若此者,可謂知微、知彰矣!
故下文云:「柔弱勝剛強。」此亦非謂使柔弱之徒,必能制勝剛強之敵,直指言王侯者已處剛強之地,宜存柔克之心耳!故謙卑儉約,即永享其年;驕亢奢淫,即自遺其咎。蓋物理之恒也。聖人猶恐不悟,下文又切戒之曰:「魚不可脫於淵。」魚,喻眾庶也;淵,喻道德也。夫王者理人,當須置之仁壽之域,使魚在深水之中,常無困涸網罟之患,則獲其安樂矣。又先王耀德不觀兵;兵者,國之利器也,固不可以示見於人。兵者,戰而不用,存而不廢之物,唯當備守於內,不可窮黷於外者也。若示人於外,終有敗績之辱,豈不慎哉!
臣真述曰:夫常道者,謂無名之始。道常者,謂有名之初。故本初無字,乃爲一氣之宗,亦既有名爲萬物之始。又道法自然,天地陰陽皆自然和合無所云爲,故曰:無爲也。至於四時運行,百物成熟,故曰:無不爲也。又天之道,利而不害。是以,王者當行天之道。凡天下之害,知之盡無爲也;天下之利,知之即無不爲也。夫天下之害,莫大於用兵;天下之利,莫大於戢兵。言王侯但能守此自然之道,則物無不自化者,既而化成,又有嗜欲將作者,即當鎮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以不欲爲根靜而歸根。常而復命,可謂復守,真常之道也。真常之道,既復即萬物安得不從而正也。故曰:「天下將自正」。經曰:「我靜而民自正」。又《論語》云:「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其是之謂乎!
《道德經論兵要義述》卷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