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史類略
    1. 第十一卷 情化類
      1. 化女
        1. 石尤風
        2. 化火
        3. 化鐵
        4. 心堅金石
        5. 望夫石
        6. 婆餅焦
        7. 雙雉
        8. 雙梓雙鴻
        9. 雙鶴
        10. 連理樹
        11. 補遺
        12. 化怪草
        13. 宮人草
        14. 鴛鴦樹
        15. 門化鴛鴦

情史類略


第十一卷 情化類


化女

洛中二行賈,最友善。忽一年少者腹痛不可忍,其友極爲醫治,幸不死。旬餘而化爲女。事聞撫按,具奏於朝。適二賈皆未婚,奉旨配爲夫婦。此等奇事,亙古不一二見者。萬曆丙戌年事,見《邸報》。

既相友善,即夫婦矣。雖不化女可也。

石尤風

石尤風者:傳聞爲石氏女,嫁爲尤郎婦,情好甚篤。尤郎爲商遠行,妻阻之不從。尤出不歸,妻憶之病亡。臨亡,長歎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爲天下婦人阻之。」自後商旅發船,值打頭逆風,則曰:「此石尤風也。」遂止不行。婦人以夫姓爲名,故曰石尤。

近有一人,自言有奇術,恒曰:「人能與我百錢,吾能返此風。」人有與之,風果止。後有人云:乃密書「我爲石娘喚尤郎歸也,須放我舟行」十四字,沉水中。出《江湖紀聞》。

死能化風,爲天下婦女作方便,其靈甚矣,其力大矣,豈不能自致尤郎,而須人喚耶!夫惡男子之遠行,而誓爲風以阻之,情蔽而愚矣。其靈也可化,其愚也亦可欺。

晉劉伯玉妻段明光,性極妒。伯玉嘗於妻前誦《洛神賦》,贊歎其美。明光曰:「君美水神而輕我耶?我死何患不爲神。」乃自沉而死。死後七日見夢曰:「吾今得爲神矣。」伯玉遂終身不敢渡此水。因名曰妒婦津。有好婦人渡者,必毀妝而濟,否則風波暴發。若醜婦,雖盛妝,神亦不妒也。婦人無外事,其性專一,故立志往往著奇。

化火

蜀帝生公主,詔乳母陳氏乳養。陳氏攜幼子與公主居禁中。各年長,陳子出宮。其後,此子以思公主故,疾亟。一日,陳氏入宮,有憂色。公主詢其故,陳氏陰以實對。公主許允,遂託幸祆廟,期與子會。及期,子先在廟候之,忽睡去。既公主入廟,子沉睡不醒。公主待久將歸,乃解幼時所弄玉環,附於子之懷中而去。及子醒寤,見之,怨氣成火,廟宇亦焚。祆廟,胡神也。

化鐵

昔有一商,美姿容,泊舟於西河下。而岸上高樓中,一美女相視月餘,兩情已契,爲十目十手所隔,弗得遂願。迨後其商貨盡而去,女思成疾而死。父焚之,獨心中一物,不毀如鐵。出而磨之,照見其中有舟樓相對,隱隱如有人形。其父以爲奇,藏之。

後商復來訪,其女已死,痛甚。咨諏博詢,備得其由。乃獻金於父,求鐵觀之,不覺淚下成血,血滴於心上,其心即灰矣。

心堅金石

至元年間,松江府庠生李彥直,小字玉郎,弱冠有文譽。其學之後圃,有高樓焉,眺望頗遠。彥直凡遇三夏,則讀書其中。圃外則妓館環之,絲竹之音,日至於耳,彥直亦習聞不怪。

一日,與同儕飲於樓上。一友聞之笑曰:「所謂『但聞其聲,不見其形』也。」彥直亦笑曰:「若見其形,並不賞其聲也。」眾請共賦其事,彥直賦先成。眾方傳玩,忽報學師在門,彥直急取詩懷之,迎學師登樓,因而共飲。彥直復恐諸友饒舌,託以更衣,團其詩投於牆外。所投處,乃張姥姥之居。姥止一女,名麗容,又名翠眉娘。衒其才色,不可一世。旦夕坐一小樓,與李氏樓相錯。麗容拾紙展視,知爲玉郎手筆,心竊慕焉。遂賡其韻,書於白綾帕上。他日,候彥直在樓,亦投牆外。彥直讀詩,知其意有屬也。踐太湖石望之,彼此相見,款語莫逆。麗容因問:「彥卿何以不婚?」彥直曰:「欲得才貌如卿者乃可。」麗容曰:「恐君相棄,妾敢自愛乎!」因私誓而別。彥直歸,告諸父母,父以其非類,叱之。復託親知再三,終不許。將一年,而彥直學業頓廢,幾成瘵疾;麗容亦閉門自守。父不得已,遣媒具六禮而聘焉。

婚有期矣。會本路參政阿魯臺任滿赴京。時伯顏爲右丞相,獨秉大權,凡滿任者,必獻白金盈萬,否則立黜罷。阿魯臺宦九載,罄橐未及其半。謀於佐吏,吏曰:「左丞所少者,非財也,若能於各府選才色官妓三二人,加以妝飾獻之,費不過千金,而其喜必倍。」阿魯臺以爲然,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諮於各府,得二人,而麗容爲首。彥直父子奔走上下,謀之萬端,終莫能脫。麗容臨發,寄緘謝彥真,以死許之。遂絕飲食。張嫗泣曰:「爾死必累我。」麗容復稍稍食。舟既行,彥直徒步追隨,哀動行人。凡遇停舟之所,終夜號泣,伏寢水次。如是將兩月,而舟抵臨清。彥直跋涉三千餘里,足膚俱裂,無復人形。麗容於板隙窺見,一痛而絕。張嫗救之,良久方蘇。苦浼舟夫往謝彥直曰:「妾所以不即死者,母未脫耳。母去,妾即死。郎可歸家,無勞自苦。」彥直聞語,仰天大慟,投身於地,氣遂絕。舟夫憐之,共爲坎土埋屍岸側。是夕,麗容縊於舟中。阿魯臺大怒曰:「我以珍衣玉食,致汝於極貴之地。而乃戀戀寒儒,誠賤骨也。」乃命舟夫裸其屍而焚之。屍盡,惟心不灰。舟夫以足踐之,忽出一小物如人形,大如手指。淨以水,其色如金,其堅如玉。衣冠眉髮,纖悉皆具,宛然一李彥直也,但不能言動耳。舟夫持報阿魯臺,臺驚曰:「異哉,精誠所結,一至此乎!」歎玩不已。眾請並驗彥直若何,亦發彥直屍焚之,而心中小物與前物相等,其像則張麗容也。阿魯臺大喜曰:「吾雖不能生致麗容,然此二物,實希世之寶。」遂囊以異錦,函以香木,題曰「心堅金石至寶」。於是厚給張嫗,聽爲治喪以歸。

阿魯臺至京,捧函呈於右相,備述其由,右相喜甚。啟視無復前形,惟敗血二聚,臭穢不可近。右相大怒,下阿魯臺於法吏,治其奪人妻之罪。獄成,報曰:「男女之私,情堅志確。而始終不諧,所以一念不化,感形如此。既得合於一處,情遂氣伸,復還其故,理或有之矣。」右相怒不解,阿魯臺竟坐死。

昔有婦人性好山水,日日臨窗玩視,遂成心疾。死而焚之,惟心不化,其堅如石。有波斯胡一見驚賞,重價購去。問其所用,約明日至肆中驗之。及至肆,已鋸成片,每片皆光潤如玉,中有山水樹木,如細畫然。波斯云:「以爲寶帶,價當無等。」夫山水無情之物,精神所注,形爲之留,況兩情之相感乎!

望夫石

新野白河上,有石如人,名望夫石。相傳一婦送夫從戎,別於此,婦悵望久之,遂化爲石。天台陳克(字子高。)題望夫石云:

「望夫處,江悠悠。化爲石,不回頭。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石應語。」

婆餅焦

人有遠戍者,其婦從山頭望之,化爲鳥。時烹餅將以爲餉,使其子偵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已見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餅焦也。今江淮所在有之。

雙雉

《雉朝飛》操者,衛女傅母所作也。衛侯女嫁於齊太子,中道聞太子死,問傅母曰:「何如?」傅母曰:「且往當喪。」喪畢,不肯歸,終之以死。傅母悔之,取女所自操琴,於塚上鼓之。忽有二雉俱出墓中。傅母撫雌雉曰:「女果爲雉耶?」言未卒,俱飛而起,忽然不見。傅母悲痛,援琴作操,故曰《雉朝飛》。出揚雄《琴清》。

連枝梓雙鴛鴦

韓憑,戰國時爲宋康王舍人。妻何氏,有美色。康王乃築臺望之,竟奪何而囚憑。何氏乃作《烏鵲歌》以見志曰:

「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自高飛,羅當奈何?」

又曰:

「烏鵲雙飛,不樂鳳凰。妾自庶人,不樂君王。」

後聞憑自殺,乃陰腐其衣,與王登臺,自投臺下。左右引衣,衣絕,得遺書於帶中曰:「願以屍還韓氏而合葬。」王怒,命分埋之。兩塚相望,經宿,忽有梓木生於兩塚,根交於下,枝連於上。又有鳥如鴛鴦,雙棲於樹,朝暮悲鳴。人皆異之曰:「此韓憑夫婦精魂也。」故詩云:

「君不見,昔時同心人,化作鴛鴦鳥。和鳴一夕不暫離,交頸千年尚爲少。」

何氏又有寄憑歌曰: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康王以問蘇賀,賀曰:「雨淫淫,愁且思也。河水深,不得往來也。日當心,日過午則殂,明有死志也。」韓憑家,今在開封府。

雙梓雙鴻

吳黃龍年中,吳都海鹽有陸東美妻朱氏,有容止。夫妻相重,時人號爲「比肩夫婦」。後妻死,東美不食而死。家人哀之,乃合葬。未一歲,塚上生梓樹同根,兩身相抱而合成一樹,每有雙鴻常宿於上。孫權聞之,封其里曰「比肩」,墓曰「雙梓」。後子弘與妻張亦相愛慕,吳人呼爲「小比肩」。出《述異記》。

雙鶴

滎陽縣南百餘里有蘭巖山,峭拔千丈。常有雙鶴,素羽皦然,日夕偶影翔集。相傳云:昔有夫婦隱此山數百年,化爲雙鶴,不絕往來。忽一旦一鶴爲人所害,其一鶴歲常哀鳴,至今響動巖谷,莫知其年歲也。出《搜神記》。

連理樹

上官守愚者,揚州江都人,爲奎章閣授經郎。時居順天館東,與國史檢討賈虛中爲鄰。賈,柯敬仲友也,工詩善畫,家藏古琴三張,曰瓊瑤音、環珮音、蓬萊音,皆敬仲所鑒定。守愚亦雅好吟詠,兼嗜綠綺,與賈交遊特厚。每休暇過從,詩酒琴棋,從容竟日。賈無嗣,止三女。嘗曰:「吾三女可比三琴。」遂取琴名名女焉。守愚子粹,甚清俊聰敏。生時,人送《唐文粹》一部,故小字粹奴。年十歲,因遣就賈學。賈夫婦愛之如子,三女亦兄弟視之,呼爲粹舍。嘗與其幼女蓬萊,同讀書學畫,深相愛重。賈妻戲之曰:「使蓬萊他日得婿如粹舍足矣。」歸以告,守愚曰:「吾意亦然。」遣媒往議,各已許諾。粹二人亦私喜不勝。不期賈忽罷歸,姻事竟弗諧。

後三年,守愚出爲福州治中。始至,僦居民舍,得樓三楹。而對街一樓尤清雅,問之,乃賈氏宅也。守愚即日往訪,則瓊瑤、環珮已適人,惟蓬萊在室,亦許婚林氏矣。粹聞之,悒怏殊甚。蓬萊雖爲父母許他姓,然亦非其意也。知粹至,欲一會而無由。彼此時時凝立樓欄相視,不能發語。蓬萊一日以白練帕裹象棋子擲粹,粹接視,上畫緋桃,題一詩曰:

「硃砂顏色瓣重臺,曾是劉晨舊看來。只好天台雲裏種,莫教移近俗人栽。」

粹雖美其意,然莫如之何。亦畫梅花一枝,寫詩以復。詩曰:

「蕊玉含春捏素羅,歲寒心事諒無他。縱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處士何!」

用綵繩繫琴軫三枚墜之,投還蓬萊。蓬萊展看,悶悶而已。

未逾時,值上元節。閩俗放燈甚盛,男女縱觀。粹察賈氏宅眷必往,乃潛伺於其門。更深後,果有女夫舁轎數乘而前,蓬萊與母三四輩上轎,婢妾追隨,相續不絕。粹尾其後,過十餘街,度不得見,乃行吟轎旁曰:

「天遣香街靜處逢,銀燈影裏見驚鴻。彩輿亦似蓬山隔,鸞自西飛鶴自東。」

蓬萊知爲粹也,欲呼與語,訴其所懷,而礙於從者,亦於轎中微吟曰:

「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負歲寒盟!調羹欲問真消息,已許風流宋廣平。」

粹聽之,知其答己梅花之作,不勝感歎。歸坐樓中,念蓬萊之意雖堅,而林氏之聘終不可改,乃賦《鳳分飛》曲以寄之曰:

「梧桐凝露鮮飈起,五色琅玕花新洗。嬌翮翩躚擬並棲,九苞文采如霞綺。驚飛忽作丹山別,弄玉簫聲怨嗚咽。咫尺秦臺隔弱流,瑣窗繡戶空明月。颸颸掃尾儀朝陽,可憐相望不相將。下謫塵寰伴凡鳥,不如交頸兩鴛鴦。」

詩成,無便寄去。

忽賈遣婢送荔枝一盤來,粹詭曰:「往在都下,與蓬萊同學,有書數冊未取,乞以此帖呈之,俾早送還。」婢不疑有他,持送蓬萊。讀之垂泣曰:「嗟乎,郎尚不余諒也。」乃作《龍劍合》曲答之,示終身相從之意。寫以魚箋,密置古文中。付婢綠荷曰:「粹舍取舊所讀書,此是也。汝持去還之。」其曲曰:

「龍劍埋沒獄間久,巨靈晝衛鬼夜守。蛟螭藏,魍魎走,精光橫天氣射斗。沖玄雲,發金鑰,至寶稀世有。奇姿爍人聲撼牖,鵜膏澤鍔鳳刻首。龍劍煌,新離房,靜垂流電舞飛霜。影含秋水刃拂鋩,轆團金寶珠裝。司空觀之識其良,懸諸玉帶間金章。紫燄煌煌明瑀璫,星折中臺事豈常。逡巡莫敢住,一去墮渺茫。龍劍靈,是龍精,瑩如鷴尾拂水清。雄作萬里別,雌傷千古情。暫留塵埃匣,何日可合併?會當逐風雷,相尋入延平。純鉤在瑧珌,縱然貴重非我匹。我匹久臥覃水雲,一雙遙憐兩地分。度山仍越壑,辛苦不可言。天遣雷煥兒,佩之大澤濆。鏗然一躍同駿奔,駭浪驚濤白晝昏。始知神物自有偶,千秋萬歲肯離群。」

粹讀之,服其才,而感其意。

俄而閩中大疫,蓬萊所議林生竟死。賈夫婦知粹未婚,乃遣人報守愚求終好,守愚欣躍從之。六禮既備,親迎有期。花燭之夕,粹與蓬萊相見,不啻若仙降也。因各賦詩以志喜。時至正十九年己亥二月八日也。粹詩曰:

「海棠開處燕來時,折得東風第一枝。鴛枕且酬交頸願,魚箋莫賦斷腸詩。桃花染帕春先透,柳葉蛾黃畫未遲。不用同心雙結帶,新人原是舊相知。」

蓬萊詩曰:

「與君相見即相憐,有分終須到底圓。舊女婿爲新女婿,惡姻緣化好姻緣。秋波淺淺銀燈下,春筍纖纖玉鏡前。天遣赤繩先繫足,從今喚作並頭蓮。」

蓬萊有詩集,粹序之,名曰《絮雪》。

粹時才名藉甚,當道有欲薦之者。蓬萊苦口止之曰:「今風塵道梗,望都下如在天上。君豈可捨父母之養,而遠赴功名之途乎!」粹乃以親老辭。

次年,治中物故。又明年,爲至正壬寅,閩城爲盜所據,城中大姓多避匿山谷,粹亦攜家遁。盜蹤跡得之,盡戕其一門,留蓬萊一人不殺,將以爲妻。蓬萊知不免,紿盜曰:「我無歸矣,願事將軍。雖然,俟埋其故夫未晚也。」盜喜從之,同至屍所,拔佩刀爲掘一坑。掘訖,擲刀於地,坐於旁曰:「吾倦矣!」目蓬萊,使取刀抄土掩之。蓬萊即舉刀自刎曰:「死作一處無恨!」盜遽起奪刀,已絕咽矣。盜怒曰:「汝望同穴乎?」遂埋蓬萊二十步外,使兩塚相望。

其年,燕則普化爲福建行省平章,乃集諸縣民兵克城,民方復業。又數年,有同避寇者,始備說蓬萊事。平章遣人視之,將以禮改葬。至則兩墓之上各生一樹,相向枝連柯抱,糾結不可解。使者歸報,平章親往視之,果不謬。乃不敢發,但加脩葺,仍設奠祭焉。人呼爲「連理塚樹」,閩人至今稱之不絕。見《剪燈餘話》。

並蒂蓮(凡二條)

揚州張姓者,富冠郡邑。有女字麗春,年十七,美姿容,善詩賦。遠近爭來締姻,張翁志在擇婿,不許。

同里曹姓者,家雖貧,有子名璧,聰俊工文詞,年十六未室,張頗垂意焉。曹以貧富自量,不敢啟齒。張一日開塾于家,令人招生過塾讀書。生負笈而至,麗春於花下窺之,竊念曰:「得歸此郎,平生足矣。」張亦暗喜。尋命生宿於西軒靜室,以便肄業。

時值菊節,張拉師出外登高。生兀坐書齋,不勝岑寂。日將晡,窗外閒步,偶與麗春相遇。生整容前揖,麗春亦不避,彼此交會,其禮甚恭。麗春笑曰:「子知家君館穀之意乎?東牀之選,其在茲矣。子宜鄭重!」正敘話間,侍婢報曰:「主人回矣。」遂各散去。翌日,麗春命侍兒蘭香持彩箋作詞寄生,中有「赤繩繫足」之句。生得詞甚喜,以詩一律答之,末聯云:

「昨夜嫦娥降消息,廣寒已許折高枝。」

一夕,生明燭獨坐,忽聞叩門聲。啟視乃麗春也。延入遜坐。麗春從袖中出花箋一幅,上書四絕句。笑曰:「妾效唐人作迴文四時詞,請君改政。」

其一:

「花枝幾朵紅垂檻,柳樹千絲綠繞堤。鴉鬢兩蟠烏裊裊,逕苔行步即香泥。」

其二:

「高梁畫棟棲雙燕,葉展荷錢小疊青。腰細褪裙羅帶緩,銷魂暗淚滴圍屏。」

其三:

「明月晚天清皎皎,凜霜晴霧冷悠悠。情傷暗想閒長夜,淚血垂胸鎖恨愁。」

其四:

「天冷雪花香墮指,日寒霜粉凍凝腮。懸懸意想空吁氣,夜月閒庭一樹梅。」

生誦畢,深贊其妙。將欲賡詠,麗遽曰:「不必和也。家君新構別墅,已狀四景。士夫題詠甚富,但無作迴文者。請君爲之!」生按題揮筆,亦成四絕云。

其一:

「東西岸草迷煙淡,近遠汀花逐水流。虹跨短橋橫曲逕,石粼粼砌路悠悠。」

其二:

「牆矮築軒當綠野,樹高連屋近青山。香清散處殘紅落,酒興詩懷遣日閒。」

其三:

「溪曲繞村流水碧,小橋斜傍竹居清。啼烏月落霜天曉,岸泊閒舟兩葉輕。」

其四:

「歧路曲盤蛇裊裊,亂山群舞鳳層層。枝封雪蕊梅依屋,獨坐閒窗夜伴燈。」

麗春誦之,歎其敏妙。時漏下二鼓,生欲求歡。麗春正色曰:「所謂歸妹愆期,遲歸有待。君姑俟之。」遂各歸寢。

張公倩媒擇日下聘,贅生入門。花燭之夕,極盡綢繆。麗春謂生曰:「曩政所以逆君情者,爲今夕耳。」生益歎服。

咸淳末,海寇犯揚州,官軍敗績,城遂陷。賊眾大掠,市肆一空。殆至張宅,家人奔竄。生女臥榻,適臨大池。倉卒無避,恐致辱身,乃相摟共溺池中而死。

逾年,池中忽生並蒂蓮,花紅香可愛。人爭以爲異,觀者如市。士大夫題詠甚多,錄其尤者於左:

「佳人才子是前緣,不作天仙作水仙。白骨不埋黃壤土,清魂長浸碧波天。生前曾結同心帶,死後仍開並蒂蓮。千古風流千古恨,恩情不斷藕絲牽。」

詩詞成帙,名之曰《並蒂蓮集》,至今傳誦不絕。

又:民家有男女以私情不遂,赴水死。三日,二尺相攜出水濱。是歲,此陂荷花無不並蒂者。李仁卿《摸魚兒》紀其事云:

「爲多情,和天地老,不應情遽如許。請君試聽雙渠怨,方見此情真處。誰點注,香瀲灩銀塘對抹胭脂露。藕絲幾縷,絆玉骨春心,金河曉淚,漠漠瑞紅吐。連理樹,一樣驪山懷古。古今朝暮雲雨。六郎夫婦,三生夢斷,幽恨徒前沮。須會取,共鴛鴦、翡翠照影長相聚。風不住。悵寂寞芳魂,輕煙北渚,涼月又南浦。」

情史氏曰:「情主動而無形,忽焉感人而不自知。有風之象,故其化爲風。風者,周旋不捨之物,情之屬也。浸假而爲石,頑矣。浸假而爲鳥、爲草、爲木,蠢矣。然意東而東,意西而西。風之飄疾,惟鳥分其靈焉,雙翔雙集,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梓能連枝,花啟並蒂,草木無知,象人情而有知也。人而無情,草木羞之矣!白香山云: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此情無盡期。」

謂此也。噫!自非情堅金石,疇能有此。則其偶然凝而爲金爲石也,固宜。

補遺

化蛇(補雙雉後)

華陰縣令王真妻趙氏,與少年有私。少年化蛇,趙氏亦化蛇,俱入華山石見。

化怪草

舌埵山帝女死,化爲怪草,恒媚於人。

宮人草

楚中有宮人草,狀如金䔲,而其氣氛氳,花色紅翠。俗說楚靈王時,宮人數千,皆多愁曠。有囚死於宮中者,葬之後,墓上悉生此花。

鴛鴦樹

蜀王孟昶,悅宮婢李氏,行則同輿,坐則同席。末年遭殺,並命合葬。墓上有樹生異花,上似鴛鴦交頸,人不知名,但呼鴛鴦樹。有歌曰:

「願爲墳上鴛鴦鳥,作雙飛去作雙歸。」

門化鴛鴦

漢時,鄢縣南門兩扇,忽一聲稱鴛,一聲稱鴦。晨夕開閉,聲聞京師。漢末惡之,令毀其門。兩扇化爲鴛鴦,相隨飛去。遂改鄢爲晏城縣。

字數:5638,最後更新時間:2023-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