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史類略
    1. 第八卷 情感類
      1. 感人
        1. 長門賦
        2. 白頭吟
        3. 圖形詩
        4. 慎三史
        5. 織錦迴文
        6. 龜形詩
        7. 寄內詩
        8. 王孟端詩
        9. 寒梅
        10. 楚娘
      2. 感鬼神
        1. 鄭德璘
        2. 唐晅
        3. 齊饒州女
        4. 李章武
        5. 王暹女
        6. 羅愛愛
        7. 胡馥之婦
        8. 王文獻妻
        9. 王敬伯
        10. 僧安淨
        11. 胡氏子
        12. 曾季衡
      3. 感物
        1. 杞梁妻
        2. 孟姜
        3. 湘妃
        4. 汰王灘詩

情史類略


第八卷 情感類


以下感人

長門賦

漢武帝初封膠東王。數歲時,長公主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否?」曰:「欲得。」乃指左右長御百餘人,皆云不用。指其女:「阿嬌好否?」答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以金屋貯之。」長公主大悅。乃苦要上,遂成婚焉。

既即位,遂立爲后。時帝年十四。又六年,長主挾功怨望,皇后寵遂衰,然驕妒滋甚。女巫楚服,自言有術能令上意回。晝夜祭祀,合藥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幘帶,與皇后居寢,相愛若夫婦。帝聞,窮治侍御。巫與后諸妖蠱咒咀,女而男淫,皆伏辜。廢皇后,處長門宮。

后雖廢,供養猶如法。聞蜀人司馬相如有文辭,乃遣人齎千金,求爲作《長門賦》,敘其哀怨。上讀之歎息,復迎入宮如初。

以武帝之雄猜,而長門迴車,文章信有靈矣。未幾,子夫之立,后安在哉!於唐之玄宗亦然。何皇后始以色進,及玄宗即位,不數年恩寵日衰。后憂畏之狀,愈不自安。然撫下有恩,倖免讒語共危之禍。忽一日泣訴於上曰:「三郎(明皇行三,故云。)獨不記何忠(后父名。)脫新紫半臂,更得一斗麵,爲三郎生日湯餅耶?何忍不追念於前時?」上惻然改容,由是得延其恩者三年,終以武惠妃故。無罪被黜,六宮共憐之。

白頭吟

司馬相如嘗悅茂陵女子,欲聘爲妾。文君作《白頭吟》四解以自絕。其一曰: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兩決絕。」

其二曰: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其三曰:

「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其四曰: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又與相如書曰: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親,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再與書曰:「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顏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毋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相如乃止。

唐張跂欲娶妾,其妻謂曰:「子試誦《白頭吟》,妾當聽子。」跂慚而止。夫情至之語,後世誦之,猶能堅人歡好,況當時乎?相如能爲人賦《長門》,而復使人吟《白頭》,又何也!

趙松雪欲置妾,以小詞調管夫人云:「我爲學士,爾做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云。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越女何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管答云:「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松雪得詞,大笑而止。

圖形詩

濠梁人南楚材者,旅遊陳穎。歲久,穎守慕其儀範,欲以子妻之。楚材家有妻,而重違知己之眷,遂遣家僕婦取琴書,似無返舊之心。或謂求道青城,訪僧衡岳,不復留心於名宦也。其妻薛媛,善書畫,好屬文,亦微知其意。乃對鏡圖其形,並詩四韻寄之。楚材得妻真及詩,甚慚,遽辭穎牧之命,歸而偕老。詩曰:

「欲下丹青筆,先拈寶鏡端。已經顏索莫,漸覺鬢凋殘。淚眼描將易,愁腸寫出難。

恐君渾忘卻,時展畫圖看。」

時人爲之語曰:

「當時婦棄夫,今日夫棄婦。若不逞丹青,空房應獨宿。」

慎三史

唐毗陵女子慎三史,嫁嚴瓘夫爲妻。十年無嗣,欲出之。慎留詩爲別云:

「當時心事已相關,雨散雲飛一餉間。便掛征帆從此去,不堪重上望夫山。」

瓘夫有感,復好如初。

織錦迴文

前秦苻堅時,秦州刺史扶風竇滔妻蘇氏,陳留令武功道質第三女也。名蕙,字若蘭。識知精明,儀容秀麗,謙默自守,不求顯揚。行年十六,歸於竇氏,滔甚敬之。然蘇性近於急,頗傷妒嫉。滔,字連波,右將軍真之孫,朗之第二子也。風神秀偉,苻堅委以心膂之任,備歷顯職,皆有政聞。遷秦州刺史,以忤旨謫戍敦煌。會堅寇晉襄陽,慮有危逼,藉滔才異,乃拜安南將軍,留鎮襄陽焉。

初,滔有寵姬趙陽臺,歌舞之妙,無出其右。滔置之別所。蘇氏知之,求而獲焉,苦加捶辱,滔深以爲憾。陽臺又專伺蘇氏之短,讒毀交至,滔深忿焉。蘇氏時年二十一。及滔將鎮襄陽,邀其同往,蘇氏忿之不與偕行。滔遂攜陽臺之任,斷其音問。蘇氏悔恨自傷,因織錦迴文,五采相宣,瑩心耀目。其錦縱橫八寸,題詩三十餘首,計八百餘言。縱橫反覆,皆成文章。其文點畫無缺。才情之妙,超古邁今,名曰《璇機圖》。然讀者不能盡通。蘇氏笑而謂人曰:「徘徊宛轉,自成文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遂髮蒼頭齎至襄陽。滔省覽錦字,感其妙絕,因送陽臺之關中,而具車徒如禮,邀迎蘇氏歸於漢南,恩好逾重。

蘇氏著文詞五千餘言。屬隋季喪亂,文字散落,追求不獲,而錦字迴文,盛見傳寫。事出《武后御制》。

龜形詩

會昌中,有邊將張揆,防邊近十年。其妻侯氏,繡迴文,作龜形詩,詣闕進之。詩云:

「睽離已是十年強,對鏡那堪更理妝。聞雁幾回脩尺素,見霜先爲制衣裳。開箱疊練先垂淚,拂杵調砧更斷腸。繡作龜形獻天子,願教征客早還鄉。」

天子感之,放揆還鄉,賜絹三百匹,以彰才美。

寄內詩

朱滔括兵,不擇士族,悉令赴軍,自閱於球場。有士子容止可觀,進趨淹雅。滔召問之曰:「所業者何?」曰:「學爲詩。」問:「有妻否?」曰:「有。」即令作寄內詩,援筆立成,詞曰:

「握筆題詩易,荷戈征戍難。慣從鴛被暖,怯向雁門寒。瘦盡寬衣帶,啼多漬枕檀。試留青黛著,回日畫眉看。」

又令代妻作詩。答曰:

「蓬鬢荊釵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胡麻好種無人種,合是歸時底不歸?」

滔遺以束帛放歸。

王孟端詩

永樂中,有客京師而別娶婦者。王孟端(名紱,無錫人。)寄詩云:

「新花枝勝舊花枝,從此無心念別離。可信秦淮今夜月,有人相對數歸期。」

其人得詩,感泣而歸。

寒梅

女郎朱氏,嘉興人。能詩,多佳句,自號靜庵。父教官,夫亦士人。其父友某使君,所歡青衣曰寒梅。使君因妻亡,欲圖再娶,遂萌開閣之意。寒梅過靜庵泣訴,靜庵曰:「吾能止之。」因題一絕於扇,令持視使君,云:

「一夜西風滿地霜,粗粗麻布勝無裳。春來若睹桃花面,莫負寒梅舊日香。」

使君感其意,終身不言再娶。

楚娘

三山林茂叔,官建昌。聞名妓楚娘,以資學自負,遂與之厚,攜回家。其妻李氏,稍不能容。楚娘題詩於壁以寓意,詩云:

「去年梅雪天,千里人歸遠。今歲梅雪天,千里人追怨。鐵石作心腸,鐵石剛獨軟。江海比君恩,江海深猶淺。」

李氏見曰:「人非木石,胡不能容。」遂長枕大被,三人共寢。

以下感鬼神

鄭德璘

貞元中,湘潭尉鄭德璘,家居長沙。有親表居江夏,每歲一往省焉。中間涉洞庭,歷湘潭,常遇老叟棹舟而鬻菱芡,雖白髮,而有少容。德璘與語,多及玄解。詰曰:「舟無糗糧,何以爲食?」叟曰:「菱芡耳。」德璘好酒,每挈松醪春,過江夏,遇叟,無不飲之,叟飲,亦不甚愧荷。

德璘抵江夏,將返長沙,駐舟於黃鶴樓下。旁有鹺賈韋生者,乘巨舟,亦抵於湘潭。其夜,與鄰舟告別飲酒。韋生有女,居於舟之舵艣,鄰舟女亦來訪別,二女同處笑語。夜將半,聞江中有秀才吟詩曰:

「物觸輕舟心自知,風恬浪靜月光微。夜深江上解愁思,拾得紅蕖香惹衣。」

鄰舟女善筆札,因睹韋氏妝奩中有紅箋一幅,取而題所聞之句,亦吟哦良久,然莫曉誰人所製也。

及旦,東西而去。德璘舟與韋氏舟同離鄂渚,信宿。及暮,又同宿。至洞庭之畔,與韋氏舟楫頗相近。韋氏美而豔,瓊英膩雲,蓮蕊瑩波,露濯舜姿,月鮮珠彩,於水窗中垂釣。德璘因窺見之,甚悅。遂以紅綃一尺,上題詩曰:

「纖手垂鉤對水窗,紅蕖秋色豔長江。既能解珮投交甫,更有明珠乞一雙。」

強以紅綃惹其鉤,女因收得,吟翫久之。然雖諷讀,卻不能曉其義。女不工刀札,又恥無所報,遂以釣絲而投夜來鄰舟女所題紅箋者。德璘謂女所製,甚喜,然莫曉詩義,亦無計遂其款曲。由是女以所得紅綃繫臂,甚愛惜之。明月清風,韋舟遽張帆而去。風勢將緊,波濤恐人。德璘小舟不敢同越,然意殊恨恨。

將暮,有漁人語德曰:「向者賈客巨舟,已全家沒於洞庭矣。」德璘大駭,神思恍惚,悲惋久之,不能排抑。將夜,爲《弔江姝》詩二首曰:

「湖面征風且莫吹,浪花初綻月光微。沉潛暗想橫波淚,得共鮫人相對垂。」

又曰:

「洞庭風軟荻花秋,新沒青娥細浪愁。淚滴白蘋君不見,月明江上有輕鷗。」

詩成,酹而投之。精貫神衹,遂感水神,持詣水府。府君覽之,召溺者數輩曰:「誰是鄭生所愛?」而韋氏亦不能曉其來由。有主者搜臂見紅綃,府君語韋曰:「德璘異日是吾邑之明宰。況曩日有義相及,不可不曲活爾命。」因召主者攜韋氏送鄭生。韋氏視府君,乃一老叟也。逐主者疾趨而無所礙。道將盡,睹一大池,碧水汪然,遂爲主者推墮其中。或沉或浮,亦甚困苦。時已三更,德璘未寢,但吟紅箋之詩,悲而益苦。忽有物觸舟,然舟人已寢,德璘遂秉燭照之。見衣服綵繡,似是人形。驚而拯之,乃韋氏也,繫臂紅綃尚在。德璘喜驟。良久,女蘇息。及曉,方能言,乃說府君感君而活我命。德璘曰:「府君何人也?」終不省悟。遂納爲室,感其異也,將歸長沙。

後三年,德璘當調選,欲謀醴陵令。韋氏曰:「不過作巴陵耳。」德璘曰:「子何以知?」韋氏曰:「向者水府君言是吾邑之明宰。洞庭乃屬巴陵,此可驗矣。」德璘志之。選果得巴陵令。及至巴陵縣,使人迎韋氏。舟楫至洞庭側,值逆風不進。德璘使傭篙工者五人而迎之,內一老叟,挽舟若不爲意。韋氏怒而唾之,叟回顧曰:「我昔水府活汝性命,不以爲德,今反生怒?」韋氏乃悟,恐悸,召叟登舟,拜而進酒果,叩頭曰:「吾之父母,當在水府,可省覲否?」曰:「可。」須臾,舟楫似沒於波,然無所苦。俄到往時之水府,大小倚舟號慟。訪其父母,父母居止儼然,第舍與人世無異。韋氏詢其所須,父母曰:「所溺之物,皆能至此,但無火化,所食爲菱芡耳。」持白金器數事而遺女曰:「吾此無用處,可以贈汝,不得久停。」促其相別。韋氏遂哀慟,別其父母。叟以筆大書韋氏巾曰:

「昔日江頭菱芡人,蒙君數飲松醪春。活君家室以爲報,珍重長沙鄭德璘。」

書訖,叟遂爲僕侍數百輩,自舟迎歸府舍。俄頃,舟卻出於湖畔,一舟之人,咸有所睹。德璘詳詩意,方悟水府老叟,乃昔日鬻菱芡者。

歲餘,有秀才崔希周投詩卷於德璘,內有江上夜拾得芙蓉詩,即韋氏所投德璘紅箋詩也。德璘疑詩,乃詰希周。對曰:「數年前,泊輕舟於鄂渚,江上月明,時當未寢,有微物觸舟,芳香襲鼻,取而視之,乃一束芙蓉也。因而制詩。既成,諷詠良久。敢以實對。」德璘歎曰:「命也!」然後更不敢越洞庭。德璘官至刺史。出《本傳》。

唐晅

唐晅,晉昌人也。妻張氏,滑州隱士張恭之幼女,即晅姑所出,甚有令德。開元十八年,晅以故入洛,累月不得歸。夜宿主人,夢其妻隔花泣,俄而窺井笑。及覺,心惡之,以問日者。曰:「隔花泣者,顏隨風謝。窺井笑者,喜於泉路也。」居數日,果有凶信,晅悲慟倍常。

後數歲,方得歸渭南,追其陳跡,感而賦詩曰:

「幽室悲長簟,妝樓泣鏡臺。獨悲桃李節,不共一時開。魂兮若有感,彷彿夢中來。」

是夕風露清虛,晅耿耿不寐,更悲吟前悼亡詩。忽聞暗中若泣聲,初遠漸近。晅驚惻覺有異,乃祝之曰:「倘是十娘子之靈,何惜一見相敘也,勿以幽冥隔礙宿昔之愛。」須臾聞言曰:「兒即張氏也。聞君悲吟,雖處陰冥,實所惻愴。是以此夕與君相聞。」

晅驚泣曰:「在心之事,卒難申敘。然得一見顏色,死不恨矣。」答曰:「隱顯道別,相見殊難。亦慮君有疑心,妾非不欲盡也。」

晅詞益懇,誓無疑貳。俄而聞喚羅敷取鏡,又聞暗中颯颯然人行聲。羅敷先出前拜,言:「娘子欲敘夙昔,正期與七郎相見。」

晅問羅敷曰:「我開元八年,典汝與仙州康家,聞汝已死矣,今何得在此?」答曰:「被娘子贖來,會看阿美。」阿美,即晅之亡女也。晅又惻然。須臾,命燈燭立於阼階之北。晅趨前泣而拜,妻答拜。晅乃執手敘平生,妻流涕謂晅曰:「陰陽道隔,與君久別。雖冥寞無據,至於相思,嘗不去心。今六合之日,冥官感君誠懇,放兒暫來。千年一遇,悲喜兼集。況美娘幼小,囑付無人。今夕何夕,再遂申款。」

晅乃命家人列拜起居,徙燈入室。施布帷帳,不肯先坐。乃曰:「陰陽尊卑,以生人爲貴,君可先坐。」晅即如言。笑謂晅曰:「君情既不易平生,然聞君已再婚,君新人在淮南。吾亦知甚平善。」

晅因問:「欲何膳?」答曰:「冥中珍羞亦備,唯無漿水粥耳。」

晅即命備之。既至,索別器攤之而食,向口如盡。及撤之,粥宛然在。晅悉飯其從者。有老姥不肯同坐。妻曰:「伊是舊人,不同群小。」謂晅曰:「此是紫菊姥,豈不識耶?」

晅乃記念,別席飯之。其餘侍者,晅多不識。聞呼名字,乃晅從京回日,多剪紙人奴婢所題之名。問妻,妻曰:「皆君所與者。」乃知錢財奴婢,無不得也。妻曰:「往日嘗弄一金鏤合子,藏於堂屋西北斗拱中,無人知處。」取果得。又曰:「豈不欲見美娘乎?今已長成。」

晅曰:「美娘亡時襁褓,地下豈受歲乎?」答曰:「無異也。」須臾,美娘至,可五六歲。晅撫之而泣。妻曰:「莫驚兒。」羅敷卻抱,忽不見。晅令下牀帷,申繾綣,宛如平生,但覺手足呼吸冷耳。又問:「冥中居何處?」答曰:「在舅姑左右。」

晅曰:「娘子神靈如此,何不還返?」答曰:「人死之後,魂魄異處。皆有所錄,杳不關形骸也。君何不驗夢中,安能記其身也。兒亡之後都不記,死時,亦不知殯葬之處。錢財奴婢,君與之則得。至如形骸,實總不管。」既而綢繆夜深,晅曰:「婦人沒地下,亦有再適乎?」答曰:「死生同流,貞邪各異。且兒亡,堂上欲奪兒志,嫁與北庭都護鄭乾觀姪明遠。兒誓志確然,上下矜憫,得免。」晅聞,憮然感懷,而贈詩曰:

「嶧陽桐半死,延津劍一沉。如何宿昔內,空負百年心。」

妻曰:「方見君情,輒欲留答,可乎?」晅曰:「曩日不屬文,何以爲詞?」妻曰:「文詞素慕,慮君嫌猜,故不爲耳。」遂裂帶題詩曰:

「不分殊幽顯,那堪異古今。陰陽途自隔,聚散兩難心。」

晅含涕言敘,悲喜之間,不覺天明。須臾,聞叩門聲,言:「翁婆傳說,令催新婦,恐天明冥司督責。」妻泣而起,與晅決別。晅脩啟狀以附之,執手曰:「何時再見?」答曰:「四十年耳。」留一羅帛子與晅爲念。晅答一金鈿合子。即曰:「前途日限,不可久留。自非四十年外,無相見期。若墓間祭祀,都無益。必有相饗,但月盡日黃昏,於野田中,或於河畔,呼名字,兒盡得也。匆匆不果久語,願自愛。」言訖,登車而去。舉家皆見。

事見唐晅《手記》。

據云:「地下亦受歲。」則西施、洛妃輩,至唐時皆當數百歲老人,猶侈談幽遇,不足嘔耶!又云:「形骸總不管,亦不知葬處。」堪輿家猶謂枯骨能福子孫,何也?

齊饒州女

饒州刺史齊推女,適湖州參軍韋會。長慶三年,韋將赴調,以妻方娠,送歸鄱陽,遂登上國。

十一月,妻方誕之夕,忽見一人長丈餘,金甲仗鉞,怒曰:「我梁朝陳將軍也,久居此室。汝是何人,敢此穢觸。」舉鉞將殺之,齊氏叫乞曰:「俗眼有限,不知將軍在此。比來承教,乞容移去。」將軍曰:「不移當死。」左右悉聞齊氏哀訴之聲,驚起來視,齊氏汗流浹背,精神恍然。繞而問之,徐言所見。及明,侍婢白使君,請移他室。使君素正直,執無鬼之論,不聽。

至其夜三更,將軍又到。大怒曰:「前者不知,理當相恕。知而不去,豈可復容!」遂將用鉞。齊氏乞哀曰:「使君性強,不從所請。我一女子,敢拒神明?容至天明,不待命而移去。此更不移,甘於萬死。」將軍者拗怒而去。未曙,令侍婢灑掃他室,移榻其中。方將輦運,使君公退。問其故,侍者以告。使君大怒,杖之數十。曰:「產蓐虛羸,正氣不足,妖由之興,豈足遽信。」女泣以請,終亦不許。入夜,自寢其前,以身爲援。堂中添人加燭以安之。

夜分,聞齊氏驚痛聲。開門入視,則頭破死矣。使君哀恨之極,百倍常情。以爲引刀自殘不足以謝其女。乃殯於異室,遣健步報韋會。

韋以文籍小差,爲天官所黜。異道來復,凶訃不逢。去饒州百餘里,忽見一室,有女人映門,儀容行步,酷似齊氏。乃援其僕而指之曰:「汝見彼人乎?何以似吾妻也?」僕曰:「夫人刺史愛女,何以行此?乃人有相類耳。」韋審觀之,愈是。躍馬而近焉,其人乃入門,斜掩其扇。又意其他人也,乃不下馬,過,迴而視之,齊氏自門出,呼曰:「韋君,忽不相顧耶?」韋遽下馬,視之,真其妻也。驚問其故,具云陳將軍之事。因泣曰:「妾誠愚陋,幸奉巾櫛,言詞情理,未嘗獲罪於君子。方欲竭節閨門,終於白首,而枉爲狂鬼所殺。自檢命籍,當有二十八年。今有一事,可以自救,君能相哀乎?」悲恨之深,言不盡意。韋曰:「夫婦之情,事均一體。鶼鶼翼墜,比目半無,單然此身,更將何往?苟有歧路,湯火能入。但生死異路,幽晦難知。如可竭誠,願聞其計。」齊氏曰:「此村東數里,有草堂中田先生者,領村童教授。此人奇怪,不可遽言。君能去馬步行,及門趨謁,若拜上官,然後垂泣訴冤,彼必大怒,乃至詬罵,屈辱捶擊,拖拽穢唾,必盡數受之。事窮然後見哀,則妾必還矣。先生之貌,固不稱焉,晦冥之事,幸無忽也。」

於是同行,韋牽馬授之,齊氏哭曰:「今妾此身固非舊日,君雖乘馬,亦難相及。事甚迫切,君無推辭。」韋鞭馬隨之,往往不及。行數里,遙見道北草堂。齊氏指曰:「先生居也。救心誠堅,萬苦莫退。渠有凌辱,妾必得還。無忽忿容,遂令永隔。勉之,從此辭矣!」揮涕而去。數步間,忽不見。

韋收淚詣草堂。未到數百步,去馬、公服,使僕人執謁前引。到堂前,學徒曰:「先生轉食未歸。」韋端笏以候。良久,一人戴破帽,曳木屐而來,形狀醜穢之極。問其門人,曰:「先生也。」命僕呈謁,韋趨走迎拜。先生答拜,曰:「某村翁,求食於牧豎。官人何忽如此,甚令人驚。」韋拱訴曰:「某妻齊氏,享年未半,枉爲梁朝陳將軍所殺,伏乞放歸,終其殘祿。」因叩地哭拜。先生曰:「某乃村野鄙愚,門人相競,尚不能斷,況冥晦間事乎!官人莫風狂否?火急須去,勿恣妖言。」不顧而入。韋隨入,拜於牀前曰:「實訴深冤,幸垂哀宥。」先生顧其徒曰:「此人風疾,來此相喧,眾可拽出。若復入,汝共唾之。」村童數十,競來唾面,其穢可知。韋亦不敢拭,唾歇復拜,言誠懇切。先生曰:「吾聞風狂之人,打亦不痛。諸生爲我擊之,無折肢敗面耳。」村童復來群擊,痛不可堪。韋執笏拱立,任其揮擊。擊罷,又前哀乞。又敕其徒推倒,把腳拽出。放而復入者三。先生謂其徒曰:「此人乃實知吾有術,故此相訪。汝等歸,吾當救之耳。」

眾童既散,謂韋曰:「官人真有心丈夫也!爲妻之冤,甘心屈辱,感君誠懇。然茲事吾亦久知,但不早申訴,屋宅已敗,理之不及。吾向拒公,蓋未有計耳。試爲足下作一處置。」因命入房。房中鋪一淨席,席上有案,置香一爐,爐前又鋪席。坐定,令韋跪於案前。俄見黃衫人,引向北行數百里。入城郭,廛里鬧喧,一如會府。又如北,有小城,城中樓殿,峨若皇居。衛士執兵立坐者各數百人。及門,門吏通曰:「前湖州參軍韋某。」乘通而入。直北正殿九間,堂中一間,捲簾設牀案。有紫衣人南面坐者。韋入,向坐而拜。起視之,乃田先生也。韋復訴冤。左右曰:「近西通狀。」韋趨近西廊,又有授筆硯者,乃爲訴詞。韋問:「當衙者何官?」曰:「王也。」吏收狀上殿,王判曰:「追陳將軍。」仍檢狀過。

判狀出,瞬息間,通曰:「提陳將軍。」仍檢狀過,有如齊氏言。王責曰:「何故枉殺平人?」將軍曰:「自居此室已數百載。而齊氏擅穢,再宥不移,忿而殺之。罪當萬死。」王判曰:「明晦異路,理不相干。久幽之鬼,橫占人室,不知自省,仍殺無辜。可決一百,配流東海之南。」案吏過狀曰:「齊氏祿命,實有二十八年。」王命呼阿齊問:「陽祿未盡,理合卻回。今將放歸,意欲願否?」齊氏曰:「誠願卻回。」王判曰:「付案勒回。」案吏咨曰:「齊氏宅舍破壞,回無所歸。」王曰:「差人脩補。」吏曰:「事事皆隳,脩補不及。」王曰:「齊氏壽算頗長,若不再生,義無厭伏。公等所見如何?」有一老吏前啟曰:「東晉鄴下有一人橫死,正與此事相當。前使葛真君斷以具魂作本身,卻歸生路,飲食言語,嗜慾追游,一切無異。但至壽終不見形質耳。」王曰:「何謂具魂?」吏曰:「生人三魂七魄,死則散草木,故無所依。今收合爲一體,以續弦膠塗之。大王當衙發遣放回,則與本身同矣。」王曰:「善。」召韋曰:「生魂只有此異,作此處置,可乎?」韋曰:「幸甚。」俄見一吏,別領七八女人來,與齊氏一類,即推而合之。又有一人持一器藥,狀似稀餳,即於齊氏身塗之。畢,遂令韋與齊氏同歸,各拜而出,黃衫人復引南行。既出其城,若行崖谷,足跌而墜。開目,即復跪在案前,先生者亦據案而坐。

先生曰:「此事甚秘,非君誠懇,不可致也。然賢夫人未葬,尚瘞舊房,宜飛書葬之,到即無苦也。慎勿言於郡下,微露於人,將不利於使君耳。賢閫只在門前,便可同去。」韋拜謝而出,其妻已在馬前矣。此時卻爲生人,不復輕健。韋擲其衣馱,令妻乘馬,自跨衛從之。且飛書於郡,請葬其柩。

使君始聞韋之將到也,設館,施繐帳以待之。及得書,驚駭殊不信,然強葬之,而命其子以肩輿迓焉。見之,益閟,多方以問,不言其實。其夜醉韋以酒,迫問之,不覺具述。使君聞而惡焉。俄得疾,數月而卒。韋潛使人覘田先生,亦不知所在矣。齊氏飲食生育,無異於常。但肩輿之夫,不覺其有人也。

余聞之已久,或未深信。太和二年秋,富平尉宋堅塵,因坐中言及奇事,客有鄜王府參軍張奇者,即韋之外弟,具言斯事,無差舊聞,且曰:「齊嫂見在,自歸後已往拜之,精神容飾,殊勝舊日。」冥吏之理於幽晦也,豈虛語哉!

情之至極,能動鬼神。使韋生無情者,齊女雖冤,不復求見,田先生亦必不肯爲之出手。天下冤苦之事,爲無情人所誤者多矣。悲夫!

按《中朝故事》云:「唐鄭畋之父亞,未達時,旅遊諸處,留妻與婢在一觀中。將產,忽聞空中語曰:「汝出觀外,毋污吾清境。不然殺汝。」妻竟不遷。及五鼓,娩娠而殞。道眾乃殯於牆外。亞夜夢妻曰:「余命未盡,爲神殺也。北去十里,有寺僧可五十,能活之。當再三哀祈。」亞趨寺,果見此僧。亞告之,初不顧。亞懇再三,僧乃許,曰:「從吾入定尋訪。」夜半,起謂亞曰:「事諧矣。天曉先歸,吾當送來。」歸。三鼓,聞戶外人語,即引妻來。曰:「身已壞,此即魂耳。善相保。」囑之而去。其妻婉如生平,但惡明處。數年,妻乃別去,曰:「數盡矣!」故世傳畋爲鬼生,事與此相類。

李章武

李章武,字飛卿,其先中山人。生而敏博工文,容貌閒美。少與清河崔信友善。信亦雅士,多聚古物。以章武精敏,每諮訪辯論,皆洞達玄微,研究原本,時人比之張華。

貞元三年,崔信任華州別駕,章武自長安詣之。數日,出行於市北街,見一婦人甚美。因紿信云:「須州外與親故知聞。」遂賃舍於美人之家。主人姓王,此則其子婦也,乃悅而私焉。

居月餘,日所計用,直三萬餘,子婦所供費倍之。既而兩心克諧,情好彌切。無何,章武以事告歸長安,慇懃敘別。章武留交頸鴛鴦綺一端,仍贈詩曰:

「鴛鴦綺,知結幾千絲。別後尋交頸,應傷未別時。」

子婦答白玉指環一雙,贈詩曰:

「玉指環,見環重相憶。願君永持玩,循環無終極。」

章有僕楊果者,子婦齎錢一千,以獎其敬事之勤。

既別,積八九年,章武家長安,亦無從與之相聞。至貞元十一年,因友人張元宗寓居下邽縣,章武又自京師與元會。忽思曩好,乃迴車涉渭而訪之。日暝達華州,將舍於王氏之室。至其門,則闃無行跡,但外有賓榻而已。正猜疑間,見東鄰之婦,就而訪之。乃云:「王氏之長老,皆舍業而出遊,其子婦歿已再周矣。」又詳與之談,即云:「某姓楊,第六,爲東鄰妻。復訪郎何姓?」章武具語之。又云:「曩曾有僕姓楊名果乎?」曰:「有之。」因泣告曰:「某爲里中婦五年,與王氏相善,嘗曰:『我夫室猶如傳舍,閱人多矣。其於往來見調者,皆殫財窮產,甘辭厚誓,未嘗動心。頃歲有李十八郎曾舍於我家。我初見之,不覺自失,後遂私侍枕席,實蒙歡愛。今與之別累年矣,思慕之心,或竟日不食,終夜不寢。我家人故不可托。脫有至者,願以物色名氏求之,但有僕夫楊果即是。』不二三年,子婦寢疾,臨死復見托曰:『我本寒微,曾辱君子厚顧,心常感念,久以成疾,自料不治。曩所奉托,萬一至此,願申九泉銜恨、千古睽離之歡,仍乞留止此舍,冀神會於彷彿之中。』」章武力求鄰婦爲開門,命從者市薪蒭食物。方將具裀席,忽有一婦人掃帚出房掃地,鄰婦亦不之識。章武訪所從來,云是舍中人。又逼而詰之,即徐曰:「王家亡婦感郎恩情,將見會,恐生怪怖,故使相聞。」章武云:「某所來者,誠爲此也。顯晦雖殊,誓無疑貳。」執帚人欣然而去。乃具飲饌,呼祭自食,飲畢安寢。

至三更許,燈在牀之東南,忽爾稍暗,如此再三。章武心知有變,因命移燭背牆置室東南隅。旋聞西北角悉窣有聲,如有人形,冉冉而至。五六步即可辨其狀貌衣服,乃主人子婦也。與昔見不異,但舉止浮急,音調輕清耳。章武下牀迎擁攜手,款若平生之歡。自云:「在冥錄以來,都忘親戚,但思君子之心,如平昔耳。」章武倍與狎暱,亦無他異。但數請令人視明星,若出,當須還,不可久住。每交歡之暇,即懇托鄰婦楊氏云:「非此人,誰達幽恨。」至五更,子婦泣下牀,與章武連臂出門,仰望天漢,遂嗚咽悲怨,卻入室,自於裙帶上解錦囊,囊中取一物以贈之,其色紺碧,質又堅密,似玉而冷,狀如小葉。章武不之識也。子婦曰:「此所謂靺鞨寶,出崑崙玄圃中,彼亦不易得。妾近與西嶽玉京夫人戲,見此物在眾寶鐺上,愛而訪之。夫人遂假以相授,云:『洞天群仙,每得此一寶,皆爲光榮。』以郎奉玄道,有精識,故以投獻,常願寶之,此非人間所有。」遂贈詩曰:

「河漢已傾斜,神魂欲超越。願郎更回抱,終天從此訣。」

章武取白玉寶簪酬之,並答詩曰:

「分從幽顯隔,豈謂有佳期。寧辭重重別,所歎去何之。」

因相持泣。良久,子婦又贈詩曰:

「昔辭懷後會,今別更終天。新悲與舊恨,千古閉窮泉。」

章武答曰:

「後期杳無約,前恨已相尋。別路無行信,何因得寄心。」

款曲敘別訖,遂卻赴西北隅。行數步,猶回顧拭淚,云:「李郎珍重,無念此泉下人。」復哽咽佇立,視天欲明,急趨至角,即不復見。但空室窅然,寒燈明滅而已。

章武乃促裝。卻自下邽歸長安武定堡,下邽郡官與張元宗攜酒宴飲。既酣,章武懷念,因即事賦詩曰:

「水不西歸月暫圓,今人恨望古城邊。蕭條明早分歧路,知更相逢何歲年。」

吟畢,與郡官別。獨行數里,又自諷誦。忽聞空中有歎賞,音調淒惻。更審聽之,乃王氏子婦也。自云:「冥中各有地分,今於此別,無日交會。知郎思眷,故冒陰司之責,遠來奉送,千萬自愛。」章武愈感之。及至長安,與道友隴西李昉話,亦感其誠而賦詩曰:

「石沉遼海淵,劍別楚天長。會合知無日,離心滿夕陽。」

章武既事東平丞相府,因間召玉工視所得靺鞨寶,工亦不知,不敢雕刻。後奉使大梁,又召玉工,粗能辨。乃因其形,雕作槲葉象。奉使上京,每以此物貯懷中。至市東街,偶見一胡僧,忽近馬叩頭云:「君有寶玉在懷,乞一見。」乃引於靜處開視,僧捧玩移時,云:「此天上之物,非人間有也。」章武後往來華州,訪遺楊六娘,至今不絕。

王暹女

元和十二年,壽州小將張弘讓娶兵馬使王暹女。淮西用兵方急,令狐通爲刺史。弘讓妻重疾累月,每思食,弘讓與具,自夏及秋,心終不怠。冬十月,其妻忽思湯餅,弘讓與具之。工未竟,遇軍中給冬衣,弘讓遂請同志王士征妻爲饌,弘讓乃去。

士征妻饌熟,就牀欲進,忽見弘讓妻自額鼻中分半,一手一股在牀,流血殷席。士征妻驚呼,告營中軍人妻。諸人來共觀之,競問,莫知其由。共曰:「又非昏暝,二婦素無嫌怨。」遂爲吏所錄。

弘讓奔歸,及喪所,忽聞空中婦悲泣云:「某被大家嗔,將看兒去。君終不見棄,當懇求耳。」先是,弘讓營居後小圃中,有一李樹,婦云:「君今速爲某造四分食,置李樹下。君則向樹下哀祈,某必得再履人世也。」弘讓依言陳饌,懇祈拜之。忽聞空中云:「還汝新婦。」便聞王氏云:「接我以力。」弘讓如言,接之。俄覺赫然半屍薄下,弘讓抱之。遽聞王氏云:「速合牀上半屍。」弘讓持半屍到牀,盡力合之,無少參差。王氏云:「覆之以衾,無我問,三日。」弘讓如其教,三日後聞呻吟。乃云:「思少饘粥。」弘讓以飲灌其喉,盡一杯。又云:「且無相問。」七日則泯如舊。但如項及脊徹尻有痕,如刀傷,前額及鼻貫胸腹亦然。一年平復如故。生數子。龐子肅親見其事。

羅愛愛

羅愛愛,嘉興名娼也。色藝冠絕一時,而性復通敏,工於詩詞。風流之士,趨之若狂,呼爲愛卿。嘗以季夏望日,與郡中諸名士會於鴛湖之凌虛閣,玩月賦詩。愛卿先成四絕,坐皆擱筆。其詩云:

「畫閣東頭納晚涼,紅蓮不及白蓮香。一輪明月天如水,何處吹簫引鳳凰。

月出天邊水在湖,微瀾倒浸玉浮圖。掀簾欲共嫦娥語,肯教霓裳一曲無?

曲曲欄杆正正屏,六銖衣薄懶來憑。夜深風露涼如許,身在瑤臺第一層。

手弄雙頭茉莉枝,曲終不覺鬢雲欹。珮環響處飛仙過,願借青鸞一隻騎。」

愛卿自此才名日盛。

同郡趙氏子者,行六。父亡母存,家世貴富,慕而聘焉。愛卿克脩婦道,趙甚重之。未久,趙子有父執官太宰,以書自大都召之,許授以江南一官。趙子躊躇未決,愛卿勸之使行。既卜期,置酒中堂,請趙子捧觴爲太夫人壽,自制《齊天樂》一闋,歌以侑之。辭曰:

「恩情不把功名誤,離筵又歌金縷。白髮慈親,紅顏幼婦,君去有誰爲主?流年幾許,況悶悶愁愁,風風雨雨。鳳拆鸞分,未知何日更相聚。蒙君再三吩咐:向堂前侍奉,休辭辛苦。官誥蟠花,宮袍制錦,要待封妻拜母。君須聽取,怕日落西山,易生愁阻。早促歸程,綵衣相對舞。」

歌罷,堂中皆淚下。

趙子乘醉解纜去。至都,而太宰殂矣。無所投托,遷延旅邸,久不能歸。太夫人以憶子故感病。愛卿竭力調護,半載竟不起。愛卿哀毀如禮,親爲營葬於白苧村。甫三月,而張士誠陷平江。江浙參政楊完者,率苗兵拒之於嘉興。不戢,軍士大掠居民。趙子之居,爲劉萬戶者所據。見愛卿姿色,欲逼納之。愛卿紿以甘言,沐浴入房,以囉巾自縊而死。萬戶奔救無及,乃以繡褥裹屍,瘞於後園銀杏樹下。

未幾,張氏通款,楊參政爲所害,麾下星散。趙子始間關海道,由太倉登岸,逕回嘉興。則城郭人民,皆非故矣。所居已成廢宅,但見鼠竄於梁,鴞鳴於樹,蒼苔碧草,淹沒階逕。求其母妻,杳不知處。惟中堂巋然獨存,乃灑掃而息焉。明日,行出東門外,至紅橋,則遇舊使蒼頭於道,呼而問之,備述其詳。遂引至白苧村葬母處,指鬆楸而告之曰:「此六娘子之所植也。」指塋壠而之告曰:「此六娘子之所經理也。」趙子大傷感,隨往銀杏樹下,發視之,貌如生焉。趙子撫屍大慟。乃沐以香湯,披以華服,買棺附葬於母塋之側。哭之曰:「娘子平日聰明才慧,流輩莫及。今雖死,豈可混同凡人,便絕音響。九泉有知,願賜一見。雖顯晦殊途,人皆忌憚,而恩情切至,實所不疑。」於是,出則禱於墓下,入則哭於圃中。

將及一旬,其夕月晦,趙子獨坐中堂,寢不成寐。忽聞暗中哭聲,初遠漸近。覺其有異,急起祝之曰:「倘是六娘子之靈,何吝一見而敘舊也?」即聞言曰:「妾即羅氏也。感君相念,雖在幽冥,實所惻愴。是以今夕與君知聞耳。」言訖,如有人行,冉冉而至。六五步許,即可辨其狀貌,果愛卿也。淡妝素服,一如其舊,惟以囉巾擁頸。見趙子禮畢,泣而歌《沁園春》一闋,其所自制也。詞曰:

「一別三年,一日三秋,君何不歸?記尊姑老病,親供藥餌;高堂埋葬,親曳麻衣。夜卜燈花,晨占鵲喜,雨打梨花晝掩扉。誰知道,恩情永隔,書信全稀。干戈滿目交揮,奈命薄時乖履禍機。向銷金帳裏,猿驚鶴怨;香羅巾下,玉碎花飛。要學三貞,須拼一死,免被旁人話是非。君相念,算除非畫裏見崔徽。」

每歌一句,則悲啼數聲。悽愴怨咽,殆不成腔。趙子延之入室,謝其奉母之孝,營墓之勞,殺身之烈,感愧不已。因問:「太夫人安在?」曰:「尊姑在世無罪,聞已受生人間矣。」趙子曰:「然則,子何以尚滯鬼錄?」曰:「妾之死也,冥司以妾貞烈,即令往無錫宋氏託生爲男子。妾與君情緣之重,必欲俟君一見,以敘懷抱,故延歲月。今既相見,明日即往託生也。君如不棄舊情,可往彼家見訪,當以一笑爲驗。」遂與趙子入室歡會,款若平生。雞鳴敘別,下階數步,復回頭拭淚云:「趙郎珍重,從此永別矣!」因哽咽佇立。天色漸明,瞥然而逝,不復有睹。但空室悄然,寒燈半滅而已。

生起促裝,逕往無錫。則宋氏果生男子,懷妊二十月矣。然自降生後,哭不絕聲。趙子請見之,一笑而哭止。因述其事,遂名之曰羅生。趙子自此往來不絕,若親戚云。

胡馥之婦

上郡胡馥之,娶婦李氏。十餘年無子而婦卒。哭之慟。婦忽起坐,曰:「感君慟悼,我不即朽,可於燈後見就。依平生時,當爲君生一男。」語畢還臥。

馥之如言,不取燈燭,暗而就之。復曰:「亡人亦無生理,可作側屋見置。伺滿十月,然後殯爾。」後覺婦身微暖,如未亡。既十月後生一男,男名靈產。

《異苑》載:晉穎州荀澤,以太元中亡。恒形見還,與婦魯國孔氏嬿婉綢繆。遂有妊焉,十月而產,產悉是水。又蘄水李婆墩何生,娶黃岡熊斌女。生聰俊嗜學。暴死,然常與婦共枕席。曰:「汝無畏,吾與汝緣分未絕。」歡如常時,但身冷如水,久之始罷。此事常有之,乃是精魄強盛,不易消散耳。《漢書》謂武帝崩,畢葬,常所幸御者,悉出茂陵園。自婕妤以下,上幸之如平生,旁人弗見也。大將軍光聞之,乃更出宮人,增爲五百人,因是遂絕。而曹孟德亦有銅臺繐帷之命以待。或然,實不盡然也。賈生宣室之談,未知曾及此否。

王文獻妻

陝西王文獻貢士,其妻美而夭,哭之數月不止。一夕奠,妻至曰:「感君悼念,來了宿緣。」文獻逡巡引避。妻曰:「無害也。」登榻求宿,文獻甚懼。妻強之,並衾而去,宵則復來。荏苒旬日,殊忘其死。而妻每至則簡較奴婢,紉飾衣衾,亦不異生時。親戚交勸其弗納,文獻以舊愛故不忍捨。往復歲餘,乃持夫嗚咽曰:「已託生某地。」遂去。而文獻益追思之。乃悟曰:「吾生人,與鬼交,殆非佳兆乎!」明年舉進士,授給事中,迄無他患。

王敬伯

晉王敬伯,字子升,會稽人。美姿容,年十八仕爲東宮扶侍。休假還鄉,行至吳通波亭,維舟中流,月夜理琴。有一美女子,從三少女披幃而入,施錦被於東牀,設雜果,酌酒相獻酬。令小婢取箜篌作《宛轉歌》。婢甚羞澀,低回殊久,云:「昨宵在霧氣中彈,今夕聲不能暢。」女迫之,乃解裙巾出金帶長二尺許,以掛箜篌,彈弦作歌。女脫頭上金釵,扣琴而和之。其歌曰:

「月既明,西軒琴復清。良宵美醴且同醉,朱弦撥響新愁生。歌婉轉,婉以哀,願爲星與漢,光景共徘徊。」

又曰:

「悲且傷,參差共成行。低紅掩翠渾無色,金徽玉軫爲誰鏘。歌婉轉,清復悲,願爲煙與霧,氤氳共容姿。」

天明,女留錦四端,臥具、繡枕、囊並珮各一雙爲贈。敬伯以象板牙火籠、玉琴軫答之。來日,聞吳令劉惠明亡女船中,失錦四端,及女郎臥具、繡囊、珮等。簡括諸同行,至敬伯船而獲之。敬伯具言夜來之事,及女儀狀,從者容質,並所答贈物。令使簡之於帳後,得牙火籠箱內,篋中得玉琴軫。令乃以婿禮敬伯,厚加贈遺而別。敬伯問其部下之人,云:「女郎年十六,名妙容,字稚華。去冬遇疾而逝。未死之前,有婢名春條,年十六;一名桃枝,年十五。皆能彈箜篌,又善《婉轉歌》,相繼而死,並有姿容。昨從者,是此婢也。」敬伯因號其琴曰「感靈」。

僧安淨

鄱陽柴步龍安寺,舊有高氏婦影堂,不記何時所立。寺輪撥行童,分司香火。紹熙三年,有安淨者主之。慕悅畫像,因起淫佚之想。每夕禱之曰:「娘子有靈,不惜垂訪。」如是累旬。

一日黃昏後,遇夫人身披素衣,立於殿角。顧之曰:「亦識我乎?」淨曰:「不識也,敢問爲誰氏?」婦曰:「無用見語。我今宵錯到此,尚無投跡之地。」淨曰:「茲不難辦,正恐不如意耳。」婦曰:「但得粗容一身,更何所擇。」淨即邀諸其室,請暫寓止。婦曰:「既占汝牀,汝卻宿何處?」曰:「不敢言。」婦乃解衣先寢。時房內無燈,淨遂從之。婦略不拒,極盡繾綣。聞五更鐘聲,遽起,約今晚再會。

往反半月,淨頗疑其所從來,且未嘗分明睹厥狀。一夕,至差晚,適明燈在傍。婦問:「何故有燈?」曰:「方書寫看經文疏了。」婦使去之。淨便得熟視,全與高氏像同。燈既滅,乃扣鄉里姓氏,不肯答。淨曰:「豈非高孺人乎?」婦曰:「何必苦苦相問。我平生本端潔之人,緣汝祈祝不已,故爾犯戒。今既相認得,誼難復來。料因緣只合如此,郎亦情分太淺薄矣。」隨語不見,自是遂絕。

婦人影堂供僧寺,亦是不韻事。

胡氏子

舒州胡未孚,言其叔父頃爲蜀中倅。至官數日,其子適後圃,見牆隅小屋,垂箔若神祠。有老兵出拜曰:「前通判之女,年十八歲,未嫁而死,葬於此。今其父去,官於某處矣。」問容貌如何,老兵曰:「無所識。嘗聞諸倡言,前後太守,閱婦人多矣,未有如此女之美者。」鬍子方弱冠,未受室,聞之心動。指几上香爐曰:「此香火亦大冷落。」明日,取熏爐花壺往爲供,私酌酒奠之,心搖搖然冀幸一見。自是日日俱往焉。精誠之極,發於夢寢,凡兩月餘。

一日又往,見屋簾微動,若有人呼笑聲。俄一女子袪服出,光麗動人。鬍子心知所謂,逕前就之。女曰:「毋用懼我,我乃室中人也。感子眷眷,是以一來。」胡驚喜欲狂,即與偕入室,夜分乃去。旦復至,以爲常,課業盡廢。家人少見其面,亦不復窺園。惟精爽憔悴,飲食減損。父母深憂之,密叩宿直小兵,云:「夜聞與人切切笑語。」呼問其子,子不敢諱,以實告。父母曰:「此鬼也,當爲汝治之乎?」子曰:「不然。相接以來,初頗爲疑。今有日矣,察其起居言語動息,與人無分毫異,安得爲鬼!」父母曰:「然則有何異?」曰:「但每設食時,未嘗下箸,只飲酒啖果實而已。」父母曰:「候其復至,強之食,吾當觀之。」

子返室,而女至。命其食,強之至於再三,不可。曰:「常時往來,不可礙。今食此則身有所著,欲歸不得矣。」子又強之,不得已一舉箸。父母自外入,女矍然起,將蔽匿而形不能隱,踧踖慚窘,泣拜謝罪。胡氏盡室環視,問其情狀。曰:「亦自不覺。向者意欲來則來,欲去則去。不謂今若此。」又問曰:「既不能去,今爲人耶鬼耶?」曰:「身在此,留則爲人矣。有如不信,請發瘞驗之。」如其言破塚,見柩有隙可容指,中空空然。胡氏乃大喜曰:「冥數如此,是吾家婦矣。」爲改館於外,擇謹厚婢僕事之。走介告其家,且納幣焉。女父遣長子及家人來視,真女也。遂成禮而去。後生男女數人,今尚存。女姓趙氏。出《夷堅志》。

陸次孫,家閶門下塘。有琴川吳氏,僦其旁室居焉。其女美而知書,解詞曲,雅好樓居,倚欄吟眺,甚適也。既而徙上塘。過期不偶,憂思成疾死。死後五年,次孫延豈山虞秀才廷臯教子,館於此樓。一旦戲謂虞曰:「此吳家小娘子所居,餘香猶在也。今君孤眠長夜,得無憐而至乎。」虞年少子,聞之恍然。迨夜入房,則此女在燈下。遂神迷心蕩,相與綢繆。自是無夕不至。後雖白晝,嘗見其在旁。久而病瘵日甚。其父亦授徒他處,亟來,叩之不言。固問,始吐實云:「陸次孫害我。」父驚惋,具舟遣歸,女已在舟中矣。歸而坐臥相隨,妻雖同牀弗能間。未幾竟死。此事與胡氏子同。何胡之多幸,而虞之不幸也。

曾季衡

太和四年春,監州防禦使曾孝安,有孫曰季衡,居使宅西偏院。屋宇壯麗,而季衡獨處之。有僕夫告曰:「昔王使君女暴終於此,乃國色也。晝日其魂或時出現,郎君慎之。」季衡少年好色,願睹其靈異,終不以人鬼爲間。頻炷名香,頗疏凡俗。步游閒處,恍然凝思。

一日晡時,有雙鬟前揖曰:「王家小娘子遣某傳達厚意,欲面拜郎君。」言訖,瞥然而沒。俄頃,有異香襲衣,季衡乃束帶伺之。見向者雙鬟引一女而至,乃神仙中人也。季衡揖之,問其姓氏,曰:「某姓王氏,字麗貞,父今爲重鎮。昔侍從大人牧此城,據此室,亡何物故。感君思深窈冥,情激幽壤。所以不間存沒,頗思相會。其來久矣,但非吉日良時。今方契願,幸垂留意。」

季衡留之,款昵移時乃去。握季衡手曰:「翌日此時再會,慎勿泄於人。」遂與侍婢俱不見。

自此每及晦一至,近六十餘日。季衡不疑。因與大父麾下將校說及豔麗,誤言之。將校驚,欲實其事,曰:「郎君將及此時,願一叩壁,某當與一二輩潛窺焉。」季衡亦終不肯叩壁。是日女郎一見季衡,容色慘沮,語聲嘶咽。握季衡手曰:「何爲負約而泄於人,自此更不可接歡笑矣。」季衡追悔,無詞以應。女曰:「殆非君之過。亦冥數盡耳。」乃留詩曰:

「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鶯離芳草竭。年少煙花處處春,北邙空恨清秋月。」

季衡不能詩,恥無以酬。乃強爲一篇曰:

「莎草青青雁欲歸,玉腮珠淚灑臨岐。雲鬟飄去香風盡,愁見鶯啼紅樹枝。」

女遂於襦帶解蹙金結花合子,又抽翠玉雙鳳翹一隻贈季衡,曰:「望異日睹物思人,無以幽冥爲隔。」季衡搜書笈中,得小金鏤花如意酬之。季衡曰:「此物雖非珍異,但貴其名如意,願長在玉手操持耳。」又曰:「此別何時更會?」女曰:「非一甲子,無相見期。」言訖嗚咽而沒。

季衡自此寢寐思念,形體羸瘵。故舊丈人王回推其方術,療以藥石,數月方愈。乃詢王原紉婦人,曰:「王使君之愛女,無疾而終於此院。今已歸葬北邙山,或陰晦而魂常游於此,人多見之。」則知女詩「北邙空恨清秋月」也。

以下感物

杞梁妻

齊莊公襲莒,莒將杞殖戰死。其妻歎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生人之難至矣!」乃抗聲號哭。七日,杞都城感之而頹,遂投水而死。其妹悲其姊之貞操,乃爲作歌名曰《杞梁妻》焉。梁,殖字也。歌曰: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孟姜

秦孟姜,富人女也,贅范杞良。三日,夫赴長城之役,久而不歸,爲制寒衣送之。至長城,聞知夫已故,乃號天頓足,哭聲震地。城崩,尋夫骸骨,多難認。齧指血滴之,入骨不可拭者,知其爲夫骨,負之而歸。至潼關,筋骨已竭,知不能還家,乃置骸巖下,坐於旁而死。潼關人重其節義,立像祀之。

湘妃

《湘川記》云:「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娥皇、女英二妃哭之不從,思憶舜,以淚灑竹,竹盡成斑。至今號湘妃竹。」女子李淑作《斑竹怨》云:

「二妃昔追帝,南奔湘山間。有淚寄湘竹,至今湘竹斑。雲深九嶷廟,日落蒼梧山。餘恨在江水,滔滔去不還。」

汰王灘詩

永福創自唐代宗時,割福、泉、建三州之地,因年號曰永泰。後避哲宗陵寢,改名永福,在唐新創縣後。有邑宰潘君滿任,遺愛在民,攀臥祖餞,留連累日。其夫人王氏,先已解舟,泊五里汰王灘下。俟久不至,月夜登岸,書一絕於石壁云:

「何事潘郎戀別筵,歡情不斷妾心懸。汰王灘下相思處,猿叫山山月滿船。」

末云:「太原王氏書」。詩跡已漫滅,獨「太原」二字入石,至今尚存。字方五六寸許。邑人因以名其灘。政和陳武祐慮歲久詩亡,大書係以記文,鎸之字右方。自唐及今,流潦巨浸之所漂齧,震風凌雨之所滌蕩,不知其幾,而墨色爛然如新。一婦人望夫之切,精神入石,終古不變如此。

情史氏曰:「古云:『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蓋思生於情,而鬼神亦情所結也。使鬼神而無情,則亦魂升而魄降已矣,安所戀戀而猶留鬼神之名耶!鬼有人情,神有鬼情。幽明相入,如水融水。城之頹也,字之留也,亦鬼神所以效情之靈也。噫!鬼神可以情感,而況於人乎!」

字數:13528,最後更新時間:2023-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