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卷十三

皇后列傳第一


漢因秦制,帝之祖母曰太皇太后,母曰皇太后,妃曰皇后,餘則多稱夫人,隨世增損,非如周禮有夫人、嬪婦、御妻之定數焉。魏晉相因,時有昇降,前史言之具矣。

魏氏王業之兆雖始於神元,至於昭成之前,世崇儉質,妃嬙嬪御,率多闕焉,惟以次第爲稱。而章、平、思、昭、穆、惠、煬、烈八帝,妃后無聞。太祖追尊祖妣,皆從帝諡爲皇后,始立中宮,餘妾或稱夫人,多少無限,然皆有品次。世祖稍增左右昭儀及貴人、椒房、中式數等,後庭漸已多矣。又魏故事,將立皇后必令手鑄金人,以成者爲吉,不成則不得立也。又世祖、高宗緣保母劬勞之恩,並極尊崇之義,雖事乖典禮,而觀過知仁。高祖改定內官,左右昭儀位視大司馬,三夫人視三公,三嬪視三卿,六嬪視六卿,世婦視中大夫,御女視元士。後置女職,以典內事。內司視尚書令、僕。作司、大監、女侍中三官視二品。監,女尚書,美人,女史、女賢人、書史、書女、小書女五官,視三品。中才人、供人、中使女生、才人、恭使宮人視四品,春衣、女酒、女饗、女食、奚官女奴視五品。

神元皇后竇氏,沒鹿回部大人賓之女也。賓臨終,誡其二子速侯、回題,令善事帝。及賓卒,速侯等欲因帝會喪爲變,語頗漏泄,帝聞之,知其終不奉順,乃先圖之。於是伏勇士於宮中,晨起以佩刀殺后,馳使告速侯等,言后暴崩。速侯等驚走來赴,因執而殺之。

文帝皇后封氏,生桓、穆二帝,早崩。桓帝立,乃葬焉。高宗初,穿天淵池,獲一石銘,稱桓帝葬母封氏,遠近赴會二十餘萬人。有司以聞,命藏之太廟。

次妃蘭氏,生二子,長子曰藍,早卒;次子,思帝也。

桓帝皇后祁氏,生三子,長曰普根,次惠帝,次煬帝。平文崩,后攝國事,時人謂之女國。后性猛忌,平文之崩,后所爲也。

平文皇后王氏,廣寧人也。年十三,因事入宮,得幸於平文,生昭成帝。平文崩,昭成在襁褓。時國有內難,將害諸皇子。后匿帝於袴中,懼人知,祝曰:「若天祚未終者,汝便無聲。」遂良久不啼,得免於難。昭成初欲定都於灅源川,築城郭,起宮室,議不決。后聞之,曰:「國自上世,遷徙爲業。今事難之後,基業未固。若城郭而居,一旦寇來,難卒遷動。」乃止。烈帝之崩,國祚殆危,興復大業,后之力也。十八年崩,葬雲中金陵。太祖即位,配饗太廟。

昭成皇后慕容氏,元真之女也。初,帝納元真妹爲妃,未幾而崩。元真復請繼好,遣大人長孫秩逆后,元真送于境上。后至,有寵,生獻明帝及秦明王。后性聰敏多知,沉厚善決斷,專理內事,每事多從。初,昭成遣衛辰兄悉勿祈還部落也,后戒之曰:「汝還,必深防衛辰,辰姦猾,終當滅汝。」悉勿祈死,其子果爲衛辰所殺,卒如后言。建國二十三年崩。太祖即位,配饗太廟。

獻明皇后賀氏,父野干,東部大人。后少以容儀選入東宮,生太祖。苻洛之內侮也,后與太祖及故臣吏避難北徙。俄而,高車奄來抄掠,后乘車與太祖避賊而南。中路失轄,后懼,仰天而告曰:「國家胤冑,豈止爾絕滅也!惟神靈扶助。」遂馳,輪正不傾。行百餘里,至七介山南而得免難。

後劉顯使人將害太祖,帝姑爲顯弟亢泥妻,知之,密以告后,梁眷亦來告難。后乃令太祖去之。后夜飲顯使醉。向晨,故驚廄中群馬,顯使起視馬。后泣而謂曰:「吾諸子始皆在此,今盡亡失。汝等誰殺之?」故顯不使急追。太祖得至賀蘭部,群情未甚歸附,后從弟外朝大人悅,舉部隨從,供奉盡禮。顯怒,將害后,后夜奔亢泥家,匿神車中三日,亢泥舉室請救,乃得免。會劉顯部亂,始得亡歸。

後后弟染干忌太祖之得人心,舉兵圍逼行宮,后出謂染干曰:「汝等今安所置我,而欲殺吾子也?」染干慚而去。

後后少子秦王觚使于燕,慕容垂止之。后以觚不返,憂念寢疾,皇始元年崩,時年四十六,祔葬于盛樂金陵。後追加尊諡,配饗焉。

道武皇后慕容氏,寶之季女也。中山平,入充掖庭,得幸。左丞相衛王儀等奏請立皇后,帝從群臣議,令后鑄金人,成,乃立之,告於郊廟。封后母孟爲漂陽君。後崩。

道武宣穆皇后劉氏,劉眷女也。登國初,納爲夫人,生華陰公主,後生太宗。后專理內事,寵待有加,以鑄金人不成,故不得登后位。魏故事,後宮產子將爲儲貳,其母皆賜死。太祖末年,后以舊法薨。太宗即位,追尊諡號,配饗太廟。自此後宮人爲帝母,皆正位配饗焉。

明元昭哀皇后姚氏,姚興女也,興封西平長公主。太宗以后禮納之,後爲夫人。后以鑄金人不成,未昇尊位,然帝寵幸之,出入居處,禮秩如后焉。是後猶欲正位,而后謙讓不當。泰常五年薨,帝追恨之,贈皇后璽綬,而後加諡焉。葬雲中金陵。

明元密皇后杜氏,魏郡鄴人,陽平王超之妹也。初以良家子選入太子宮,有寵,生世祖。及太宗即位,拜貴嬪。泰常五年薨,諡曰密貴嬪,葬雲中金陵。世祖即位,追尊號諡,配饗太廟。又立后廟于鄴,刺史四時薦祀。以魏郡太后所生之邑,復其調役。後甘露降于廟庭。高祖時,相州刺史高閭表修后廟,詔曰:「婦人外成,理無獨祀,陰必配陽以成天地,未聞有莘之國,立太姒之饗。此乃先皇所立,一時之至感,非經世之遠制,便可罷祀。」

先是,世祖保母竇氏,初以夫家坐事誅,與二女俱入宮。操行純備,進退以禮。太宗命爲世祖保母。性仁慈,勤撫導。世祖感其恩訓,奉養不異所生。及即位,尊爲保太后,後尊爲皇太后,封其弟漏頭爲遼東王。太后訓釐內外,甚有聲稱。性恬素寡欲,喜怒不形於色,好揚人之善,隱人之過。世祖征涼州,蠕蠕吳提入寇,太后命諸將擊走之。真君元年崩,時年六十三。詔天下大臨三日,太保盧魯元監護喪事,諡曰惠,葬崞山,從后意也。初,后嘗登崞山,顧謂左右曰:「吾母養帝躬,敬神而愛人,若死而不滅,必不爲賤鬼。然於先朝本無位次,不可違禮以從園陵。此山之上,可以終託。」故葬焉。別立后寢廟於崞山,建碑頌德。

太武皇后赫連氏,赫連屈丐女也。世祖平統萬,納后及二妹俱爲貴人,後立爲皇后。高宗初崩,祔葬金陵。

太武敬哀皇后賀氏,代人也。初爲夫人,生恭宗。神䴥元年薨,追贈貴嬪,葬雲中金陵。後追加號諡,配饗太廟。

景穆恭皇后郁久閭氏,河東王毗妹也。少以選入東宮,有寵。真君元年,生高宗。世祖末年薨。高宗即位,追尊號諡。葬雲中金陵,配饗太廟。

高宗乳母常氏,本遼西人。太延中,以事入宮,世祖選乳高宗。慈和履順,有劬勞保護之功。高宗即位,尊爲保太后,尋爲皇太后,謁於郊廟。和平元年崩,詔天下大臨三日,諡曰昭,葬於廣寧磨笄山,俗謂之鳴雞山,太后遺志也。依惠太后故事,別立寢廟,置守陵二百家,樹碑頌德。

文成文明皇后馮氏,長樂信都人也。父朗,秦、雍二州刺史、西城郡公,母樂浪王氏。后生於長安,有神光之異。朗坐事誅,后遂入宮。世祖左昭儀,后之姑也,雅有母德,撫養教訓。年十四,高宗踐極,以選爲貴人,後立爲皇后。高宗崩,故事:國有大喪,三日之後,御服器物一以燒焚,百官及中宮皆號泣而臨之。后悲叫自投火中,左右救之,良久乃蘇。

顯祖即位,尊爲皇太后。丞相乙渾謀逆,顯祖年十二,居于諒闇,太后密定大策,誅渾,遂臨朝聽政。及高祖生,太后躬親撫養。是後罷令,不聽政事。太后行不正,內寵李弈,顯祖因事誅之,太后不得意。顯祖暴崩,時言太后爲之也。

承明元年,尊曰太皇太后,復臨朝聽政。太后性聰達,自入宮掖,粗學書計。及登尊極,省決萬機。高祖詔曰:「朕以虛寡,幼纂寶歷,仰恃慈明,緝寧四海,欲報之德,正覺是憑,諸鷙鳥傷生之類,宜放之山林。其以此地爲太皇太后經始靈塔。」於是罷鷹師曹,以其地爲報德佛寺。太后與高祖遊于方山,顧瞻川阜,有終焉之志,因謂群臣曰:「舜葬蒼梧,二妃不從。豈必遠祔山陵,然後爲貴哉!吾百年之後,神其安此。」高祖乃詔有司營建壽陵於方山,又起永固石室,將終爲清廟焉。太和五年起作,八年而成,刊石立碑,頌太后功德。太后以高祖富於春秋,乃作勸戒歌三百餘章,又作皇誥十八篇,文多不載。太后立文宣王廟於長安,又立思燕佛圖於龍城,皆刊石立碑。太后又制,內屬五廟之孫,外戚六親緦麻,皆受復除。性儉素,不好華飾,躬御縵繒而已。宰人上膳,案裁徑尺,羞膳滋味減於故事十分之八。太后嘗以體不安,服菴胸子。宰人昏而進粥,有蝘蜓在焉,后舉匕得之。高祖侍側,大怒,將加極罰,太后笑而釋之。

自太后臨朝專政,高祖雅性孝謹,不欲參決,事無巨細,一稟於太后。太后多智略,猜忍,能行大事,生殺賞罰,決之俄頃,多有不關高祖者。是以威福兼作,震動內外。故杞道德、王遇、張祐、苻承祖等拔自微閹,歲中而至王公;王叡出入臥內,數年便爲宰輔,賞賚財帛以千萬億計,金書鐵券,許以不死之詔。李沖雖以器能受任,亦由見寵帷幄,密加錫賚,不可勝數。后性嚴明,假有寵待,亦無所縱。左右纖介之愆,動加捶楚,多至百餘,少亦數十。然性不宿憾,尋亦待之如初,或因此更加富貴。是以人人懷於利欲,至死而不思退。

太后曾與高祖幸靈泉池,燕群臣及藩國使人、諸方渠帥,各令爲其方舞。高祖帥群臣上壽,太后忻然作歌,帝亦和歌,遂命群臣各言其志,於是和歌者九十人。

太后外禮民望元丕、游明根等,頒賜金帛輿馬,每至褒美叡等,皆引丕等參之,以示無私。又自以過失,懼人議己,小有疑忌,便見誅戮。迄后之崩,高祖不知所生。至如李訢、李惠之徒,猜嫌覆滅者十餘家,死者數百人,率多枉濫,天下冤之。

十四年,崩於太和殿,時年四十九。其日,有雄雉集于太華殿。高祖酌飲不入口五日,毀慕過禮。諡曰文明太皇太后。葬于永固陵,日中而反,虞於鑒玄殿。詔曰:「尊旨從儉,不申罔極之痛;稱情允禮,仰損儉訓之德。進退思惟,倍用崩感。又山陵之節,亦有成命,內則方丈,外裁揜坎,脫於孝子之心有所不盡者,室中可二丈,墳不得過三十餘步。今以山陵萬世所仰,復廣爲六十步。辜負遺旨,益以痛絕。其幽房大小,棺槨質約,不設明器。至於素帳、縵茵、瓷瓦之物,亦皆不置。此則遵先志,從冊令,俱奉遺事。而有從有違,未達者或以致怪。梓宮之裏,玄堂之內,聖靈所憑,是以一一奉遵,仰昭儉德。其餘外事,有所不從,以盡痛慕之情。其宣示遠近,著告群司,上明儉誨之善,下彰違命之失。」及卒哭,孝文服衰,近臣從服,三司已下外臣衰服者,變服就練,七品已下盡除即吉。設祔祭於太和殿,公卿已下始親公事。高祖毀瘠,絕酒肉,不內御者三年。

初,高祖孝於太后,乃於永固陵東北里餘,豫營壽宮,有終焉瞻望之志。及遷洛陽,乃自表𤄊西以爲山園之所,而方山虛宮至今猶存,號曰「萬年堂」云。

文成元皇后李氏,梁國蒙縣人,頓丘王峻之妹也。后之生也,有異於常,父方叔恒言此女當大貴。及長,姿質美麗。世祖南征,永昌王仁出壽春,軍至后宅,因得后。及仁鎮長安,遇事誅,后與其家人送平城宮。高宗登白樓望見,美之,謂左右曰:「此婦人佳乎?」左右咸曰「然」。乃下臺,后得幸於齋庫中,遂有娠。常太后後問后,后云:「爲帝所幸,仍有娠。」時守庫者亦私書壁記之,別加驗問,皆相符同。及生顯祖,拜貴人。太安二年,太后令依故事,令后具條記在南兄弟及引所結宗兄洪之,悉以付託。臨訣,每一稱兄弟,輒拊胸慟泣,遂薨。後諡曰元皇后,葬金陵,配饗太廟。

獻文思皇后李氏,中山安喜人,南郡王惠之女也。姿德婉淑,年十八,以選入東宮。顯祖即位,爲夫人,生高祖。皇興三年薨,上下莫不悼惜。葬金陵。承明元年追崇號諡,配饗太廟。

孝文貞皇后林氏,平原人也。叔父金閭,起自閹官,有寵於常太后,官至尚書、平涼公。金閭兄勝爲平涼太守。金閭,顯祖初爲定州刺史。未幾爲乙渾所誅,兄弟皆死。勝無子,有二女,入掖庭。后容色美麗,得幸於高祖,生皇子恂。以恂將爲儲貳,太和七年后依舊制薨。高祖仁恕,不欲襲前事,而稟文明太后意,故不果行。諡曰貞皇后,葬金陵。及恂以罪賜死,有司奏追廢后爲庶人。

孝文廢皇后馮氏,太師熙之女也。太和十七年,高祖既終喪,太尉元丕等表以長秋未建,六宮無主,請正內位。高祖從之,立后爲皇后。高祖每遵典禮,后及夫、嬪以下接御皆以次進。車駕南伐,后留京師。高祖又南征,后率六宮遷洛陽。及后父熙、兄誕薨,高祖爲書慰以敘哀情。及車駕還洛,恩遇甚厚。高祖後重引后姊昭儀至洛,稍有寵,后禮愛漸衰。昭儀自以年長,且前入宮掖,素見待念,輕后而不率妾禮。后雖性不妒忌,時有愧恨之色。昭儀規爲內主,譖構百端。尋廢后爲庶人。后貞謹有德操,遂爲練行尼。後終於瑤光佛寺。

孝文幽皇后,亦馮熙女。母曰常氏,本微賤,得幸於熙,熙元妃公主薨後,遂主家事。生后與北平公夙。文明太皇太后欲家世貴寵,乃簡熙二女俱入掖庭,時年十四。其一早卒。后有姿媚,偏見愛幸。未幾疾病,文明太后乃遣還家爲尼,高祖猶留念焉。歲餘而太后崩。高祖服終,頗存訪之,又聞后素疹痊除,遣閹官雙三念璽書勞問,遂迎赴洛陽。及至,寵愛過初,專寢當夕,宮人稀復進見。拜爲左昭儀,後立爲皇后。

始以疾歸,頗有失德之聞,高祖頻歲南征,后遂與中官高菩薩私亂。及高祖在汝南不豫,后便公然醜恣,中常侍雙蒙等爲其心腹。中常侍劇鵬諫而不從,憤懼致死。是時,彭城公主,宋王劉昶子婦也,年少嫠居。北平公馮夙,后之同母弟也,后求婚於高祖,高祖許之。公主志不願,后欲強之。婚有日矣,公主密與侍婢及家僮十餘人,乘輕車,冒霖雨,赴懸瓠奉謁高祖,自陳本意,因言后與菩薩亂狀。高祖聞而駭愕,未之全信而祕匿之,惟彭城王侍疾左右,具知其事。

此後,后漸憂懼,與母常氏求託女巫,禱厭無所不至,願高祖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輔少主稱命者,賞報不貲。又取三牲宮中妖祠,假言祈福,專爲左道。母常或自詣宮中,或遣侍婢與相報答。高祖自豫州北幸鄴,后慮還見治檢,彌懷危怖,驟令閹人託參起居,皆賜之衣裳,殷勤託寄,勿使漏洩。亦令雙蒙充行,省其信不。然惟小黃門蘇興壽密陳委曲,高祖問其本末,敕以勿洩。至洛,執問菩薩、雙蒙等六人,迭相證舉,具得情狀。

高祖以疾臥含溫室,夜引后,并列菩薩等於戶外。后臨入,令閹人搜衣中,稍有寸刃便斬。后頓首泣謝,乃賜坐東楹,去御筵二丈餘。高祖令菩薩等陳狀,又讓后曰:「汝母有妖術,可具言之。」后乞屏左右,有所密啟。高祖敕中侍悉出,唯令長秋卿白整在側,取衛直刀柱之,后猶不言。高祖乃以綿堅塞整耳,自小語呼整再三,無所應,乃令后言。事隱,人莫知之。高祖乃喚彭城、北海二王令入坐,言:「昔是汝嫂,今乃他人,但入勿避。」二王固辭,不獲命。及入,高祖云:「此老嫗乃欲白刃插我肋上!可窮問本末,勿有所難。」高祖深自引過,致愧二王。又云:「馮家女不能復相廢逐,且使在宮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謂吾猶有情也。」高祖素至孝,猶以文明太后故,未便行廢。良久,二王出,乃賜后辭死訣。再拜稽首,涕泣歔欷。令入東房。及入宮後,帝命閹人有所問於后,后罵曰:「天子婦,親面對,豈令汝傳也!」高祖怒,敕后母常入,與后杖,常撻之百餘乃止。高祖尋南伐,后留京師,雖以罪失寵,而夫人嬪妾奉之如法,惟令世宗在東宮,無朝謁之事。

高祖疾甚,謂彭城王勰曰:「後宮久乖陰德,自絕於天。若不早爲之所,恐成漢末故事。吾死之後,可賜自盡別宮,葬以后禮,庶掩馮門之大過。」高祖崩,梓宮達魯陽,乃行遺詔。北海王詳奉宣遺旨,長秋卿白整等入授后藥,后走呼不肯引決,曰:「官豈有此也,是諸王輩殺我耳!」整等執持,強之,乃含椒而盡。殯以后禮。梓宮次洛南,咸陽王禧等知審死,相視曰:「若無遺詔,我兄弟亦當作計去之,豈可令失行婦人宰制天下,殺我輩也。」諡曰幽皇后,葬長陵塋內。

孝文昭皇后高氏,司徒公肇之妹也。父颺,母蓋氏,凡四男三女,皆生於東裔。高祖初,乃舉室西歸,達龍城鎮,鎮表后德色婉豔,任充宮掖。及至,文明太后親幸北部曹,見后姿貌,奇之,遂入掖庭,時年十三。

初,后幼曾夢在堂內立,而日光自窗中照之,灼灼而熱,后東西避之,光猶斜照不已。如是數夕,后自怪之,以白其父颺,颺以問遼東人閔宗。宗曰:「此奇徵也,貴不可言。」颺曰:「何以知之?」宗曰:「夫日者,君人之德,帝王之象也。光照女身,必有恩命及之。女避猶照者,主上來求,女不獲已也。昔有夢月入懷,猶生天子,況日照之徵。此女必將被帝命,誕育人君之象也。」遂生世宗。後生廣平王懷,次長樂公主。及馮昭儀寵盛,密有母養世宗之意,后自代如洛陽,暴薨於汲郡之共縣,或云昭儀遣人賊后也。世宗之爲皇太子,三日一朝幽后,后拊念慈愛有加。高祖出征,世宗入朝,必久留后宮,親視櫛沐,母道隆備。

其後有司奏請加昭儀號,諡曰文昭貴人,高祖從之。世宗踐阼,追尊配饗。

后先葬城西長陵東南,陵制卑局。因就起山陵,號終寧陵,置邑戶五百家。肅宗詔曰:「文昭皇太后,德協坤儀,美符文姒,作合高祖,實誕英聖,而夙世淪暉,孤塋弗祔。先帝孝感自衷,遷奉未遂,永言哀恨,義結幽明。廢呂尊薄,禮伸漢代。」又詔曰:「文昭皇太后尊配高祖,祔廟定號,促令遷奉,自終及始,太后當主,可更上尊號稱太皇太后,以同漢晉之典,正姑婦之禮。廟號如舊。」文昭遷靈櫬於長陵兆西北六十步。初開終寧陵數丈,於梓宮上獲大蛇長丈餘,黑色,頭有「王」字,蟄而不動。靈櫬既遷,置蛇舊處。

宣武順皇后于氏,太尉烈弟勁之女也。世宗始親政事,烈時爲領軍,總心膂之任,以嬪御未備,因左右諷諭,稱后有容德,世宗乃迎入爲貴人。時年十四,甚見寵愛,立爲皇后,謁于太廟。后靜默寬容,性不妒忌,生皇子昌,三歲夭歿。其後暴崩,宮禁事祕,莫能知悉,而世議歸咎于高夫人。葬永泰陵,諡曰順皇后。

宣武皇后高氏,文昭皇后弟偃之女也。世宗納爲貴人,生皇子,早夭,又生建德公主。後拜爲皇后,甚見禮重。性妒忌,宮人希得進御。及肅宗即位,上尊號曰皇太后。尋爲尼,居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入宮中。建德公主始五六歲,靈太后恒置左右,撫愛之。神龜元年,太后出覲母武邑君。時天文有變,靈太后欲以后當禍,是夜暴崩,天下冤之。喪還瑤光佛寺,嬪葬皆以尼禮。初,高祖幽后之寵也,欲專其愛,後宮接御,多見阻遏。高祖時言于近臣,稱婦人妒防,雖王者亦不能免,況士庶乎?世宗暮年,高后悍忌,夫人嬪御有至帝崩不蒙侍接者。由是在洛二世,二十餘年,皇子全育者,惟肅宗而已。

宣武靈皇后胡氏,安定臨涇人,司徒國珍女也。母皇甫氏,產后之日,赤光四照。京兆山北縣有趙胡者,善於卜相,國珍問之。胡云:「賢女有大貴之表,方爲天地母,生天地主。勿過三人知也。」后姑爲尼,頗能講道,世宗初,入講禁中。積數歲,諷左右稱后姿行,世宗聞之,乃召入掖庭爲承華世婦。而椒掖之中,以國舊制,相與祈祝,皆願生諸王、公主,不願生太子。唯后每謂夫人等言:「天子豈可獨無兒子,何緣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及肅宗在孕,同列猶以故事相恐,勸爲諸計。后固意確然,幽夜獨誓云:「但使所懷是男,次第當長子,子生身死,所不辭也。」既誕肅宗,進爲充華嬪。先是,世宗頻喪皇子,自以春秋長矣,深加慎護。爲擇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養於別宮,皇后及充華嬪皆莫得而撫視焉。

及肅宗踐阼,尊后爲皇太妃,後尊爲皇太后。臨朝聽政,猶稱殿下,下令行事。後改令稱詔,群臣上書曰陛下,自稱曰朕。太后以肅宗沖幼,未堪親祭,欲傍周禮夫人與君交獻之義,代行祭禮,訪尋故式。門下召禮官、博士議,以爲不可。而太后欲以幃幔自鄣,觀三公行事,重問侍中崔光。光便據漢和熹鄧后薦祭故事,太后大悅,遂攝行初祀。

太后性聰悟,多才藝,姑既爲尼,幼相依託,略得佛經大義。親覽萬機,手筆斷決。幸西林園法流堂,命侍臣射,不能者罰之。又自射針孔,中之。大悅,賜左右布帛有差。先是,太后敕造申訟車,時御焉,出自雲龍大司馬門,從宮西北,入自千秋門,以納冤訟。又親策孝秀、州郡計吏於朝堂。

太后與肅宗幸華林園,宴群臣于都亭曲水,令王公已下各賦七言詩。太后詩曰:「化光造物含氣貞。」帝詩曰:「恭己無爲賴慈英。」王公已下賜帛有差。

太后父薨,百僚表請公除,太后不許。尋幸永寧寺,親建剎於九級之基,僧尼士女赴者數萬人。及改葬文昭高后,太后不欲令肅宗主事,乃自爲喪主,出至終寧陵,親奠遣事,還哭於太極殿,至於訖事,皆自主焉。

後幸嵩高山,夫人、九嬪、公主已下從者數百人,昇于頂中。廢諸淫祀,而胡天神不在其列。後幸左藏,王公、嬪、主已下從者百餘人,皆令任力負布絹,即以賜之,多者過二百匹,少者百餘匹。唯長樂公主手持絹二十匹而出,示不異眾而無勞也。世稱其廉。儀同、陳留公李崇,章武王融並以所負過多,顛仆於地,崇乃傷腰,融至損腳。時人爲之語曰:「陳留、章武,傷腰折股。貪人敗類,穢我明主。」尋幸闕口溫水,登雞頭山,自射象牙簪,一發中之,敕示文武。

時太后得志,逼幸清河王懌,淫亂肆情,爲天下所惡。領軍元叉、長秋卿劉騰等奉肅宗於顯陽殿,幽太后於北宮,於禁中殺懌。其後太后從子都統僧敬與備身左右張車渠等數十人,謀殺叉,復奉太后臨朝,事不克,僧敬坐徙邊,車渠等死,胡氏多免黜。後肅宗朝太后於西林園,讌文武侍臣,飲至日夕。叉乃起至太后前,自陳外云太后欲害己及騰。太后答云「無此語」。遂至于極昏。太后乃起執肅宗手下堂,言:「母子不聚久,今暮共一宿,諸大臣送我入。」太后與肅宗向東北小閤,左衛將軍奚康生謀欲殺叉,不果。

自劉騰死,叉又寬怠。太后與肅宗及高陽王雍爲計,解叉領軍。太后復臨朝,大赦改元。自是朝政疏緩,威恩不立,天下牧守,所在貪惏。鄭儼汙亂宮掖,勢傾海內;李神軌、徐紇並見親侍。一二年中,位總禁要,手握王爵,輕重在心,宣淫於朝,爲四方之所厭穢。文武解體,所在亂逆,土崩魚爛,由於此矣。僧敬又因聚集親族,遂涕泣諫曰:「陛下母儀海內,豈宜輕脫如此!」后大怒,自是不召僧敬。

太后自以行不修,懼宗室所嫌,於是內爲朋黨,防蔽耳目,肅宗所親幸者,太后多以事害焉。有蜜多道人,能胡語,肅宗置於左右。太后慮其傳致消息,三月三日於城南大巷中殺之。方懸賞募賊,又於禁中殺領左右、鴻臚少卿谷會、紹達,並帝所親也。母子之間,嫌隙屢起。鄭儼慮禍,乃與太后計,因潘充華生女,太后詐以爲男,便大赦改年。肅宗之崩,事出倉卒,時論咸言鄭儼、徐紇之計。於是朝野憤歎。太后乃奉潘嬪女言太子即位。經數日,見人心已安,始言潘嬪本實生女,今宜更擇嗣君。遂立臨洮王子釗爲主,年始三歲,天下愕然。

及武泰元年,尒朱榮稱兵渡河,太后盡召肅宗六宮皆令入道,太后亦自落髮。榮遣騎拘送太后及幼主於河陰。太后對榮多所陳說,榮拂衣而起。太后及幼主並沉於河。太后妹馮翊君收瘞於雙靈佛寺。出帝時,始葬以后禮而追加諡。

孝明皇后胡氏,靈太后從兄冀州刺史盛之女。靈太后欲榮重門族,故立爲皇后。肅宗頗有酒德,專嬖充華潘氏,后及嬪御並無過寵。太后爲肅宗選納,抑屈人流。時博陵崔孝芬、范陽盧道約、隴西李瓚等女,但爲世婦。諸人訴訟,咸見忿責。武泰初,后既入道,遂居於瑤光寺。

孝靜皇后高氏,齊獻武王之第二女也。天平四年,詔娉以爲皇后,王前後固辭,帝不許。興和初,詔侍中、司徒公孫騰,司空公、襄城王旭,兼尚書令、司州牧、西河王悰,兼太常卿及宗正卿元孝友等奉詔致禮,并備宮官侍衛,以后駕迎於晉陽之丞相第。五月,立爲皇后,大赦天下。齊受禪,降爲中山王妃。後降于尚書左僕射楊遵彥。

史臣曰:始祖生自天女,克昌後葉。靈后淫恣,卒亡天下。傾城之戒,其在茲乎?鉤弋年稚子幼,漢武所以行權,魏世遂爲常制。子貴母死,矯枉之義不亦過哉!高祖終革其失,良有以也。



校勘記
〔一〕魏書卷十三 諸本目錄此卷注「闕」,百衲本、南本、汲本、局本卷末均有宋人校語云:「魏收書皇后傳亡,後人補以北史,又取高氏小史及修文殿御覽附益之。」殿本入考證,止云:「魏收書亡,後人所補。」
〔二〕中才人至視五品 這裏所敘內職,無可參證,以意點斷。內「恭使宮人」,通志卷二0作「恭信宮人」;「春衣」,北史卷一三后妃傳作「青衣」。是非無從判斷。 上文「椒房、中式數等」,「中式」也無考。
〔三〕桓帝立乃葬焉 諸本「桓」作「和」,殿本作「昭」,北史卷一三、御覽卷一三九.六七六頁作「桓」。按和帝是遠祖,顯誤。本書卷一序紀,稱昭帝二年「葬文帝及皇后封氏」。當時昭帝祿官和文帝沙漠汗之子桓帝猗{𠂉/也}、穆帝猗盧分國爲三部,各統其一,昭帝即位之二年也即是桓帝即位之二年。桓帝乃封氏子,故傳稱他即位葬母,今從北史、御覽改。
〔四〕桓帝皇后祁氏 北史卷一三、御覽同上卷頁「祁」作「惟」。
〔五〕故顯不使急追 北史作「故顯使不急追」。按「顯使」指上文所云劉顯派來謀害拓跋珪之使,這裏「不使」二字當是誤倒。
〔六〕封后母孟爲漂陽君 御覽同卷六七七頁、冊府卷一四一.一七一八頁「漂」作「溧」,疑是。
〔七〕高祖時 諸本「高祖」作「高宗」。按事見卷一0八之一禮志一太和十九年六月,「宗」字訛,今據改。
〔八〕西城郡公 卷八三外戚馮熙傳作「遼西郡公」,墓誌集釋元悅妃馮季華墓誌圖版八三稱祖朗「封西郡公」。按朗與其兄崇於北燕未亡時,先降魏,崇封遼西王,事見卷九七馮跋傳。崇既封遼西,朗似不得封遼西公。地形志不載「西城郡」或「西郡」。然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張掖郡山丹條稱後魏「又有西郡」。疑作「西郡」是。
〔九〕顯祖年十二 諸本及御覽同卷六七七頁「十二」作「十三」,北史作「十二」。按卷五高宗紀、卷六顯祖紀明云拓跋弘(顯祖)生於興光元年(四五四),至和平六年(四六五)即位,只十二歲,此紀「三」字訛,今據改。
〔一〇〕太后立文宣王廟於長安 錢氏考異卷三八云:「按外戚傳北史卷八0、魏書卷八三上,馮朗追贈燕宣王,立廟長安。『文』當爲『燕』之訛。」按馮太后爲父燕宣王立廟長安,屢見紀載,錢說是。
〔一一〕頓丘王峻之妹也 諸本「頓丘」上有「母」字。御覽同卷六七八頁無。按頓丘王李峻乃后兄,見卷八三上峻本傳(補),「母」字衍,今據刪。
〔一二〕平原人也 北史卷一三、御覽同上卷頁「原」作「涼」。按下云叔父金閭封「平涼公」,金閭兄勝爲「平涼太守」。當時封公多取本郡,又習慣以充當本州、郡的刺史、太守爲榮。疑作「平涼」是。
〔一三〕省其信不 百衲本「省」作「皆」,諸本作「省」。汲本注「一作『皆』」。御覽同卷六七九頁「省其信不」連下「然」字作「皆其信者也」。按作「皆其省不」不可解。「省其信不」,是說幽后又派心腹雙蒙去省察所遣閹人是否可信。如御覽,則意謂所遣閹人和雙蒙都是幽后信任的人。意義不同,但都可通。今從南本以下諸本。
〔一四〕乃賜后辭死訣 北史卷一三、及御覽同上卷頁無「死」字。張森楷以爲「死」字衍。按「死訣」意謂誓不再見,亦通,今仍之。
〔一五〕遂攝行初祀 御覽卷一四0.六八二頁「初」作「祠」。按上文稱「太后以肅宗沖幼,未堪親祭」云云,則不僅攝行初祀。疑作「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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