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得道傳》對《東遊記》的繼承與改造

摘 要： 《八仙得道傳》是無垢道人以《東遊記》爲藍本所創作的一本講述八仙故事的長篇小說。《八仙得道傳》在繼承《東遊記》主體劇情的基礎上通過添加大量的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和歷史典故豐富故事內容，並通過多種手段完善故事結構，最終達到其爲道教思想服務的宗教目的。《八仙得道傳》與《東遊記》是八仙小說系統中僅有的兩篇以八仙羣體爲書寫對象的長篇小說。將這兩部小說進行對比研究對從整體上把握八仙小說的發展脈絡有着極爲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 《八仙得道傳》 《東遊記》 道教思想

八仙傳說源於民間，興起於唐宋之時，經過歷代的加工、改造，形成了包括小說、戲劇、繪畫等形式的故事系統。八仙小說主要分爲文言短篇小說和中長篇通俗小說兩大系統。文言短篇小說則分爲八仙事蹟辯證型和八仙故事性兩類①。文言短篇小說是八仙小說的雛形，爲後來的長篇小說提供了寫作素材，八仙中長篇通俗小說正是在短篇小說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八仙中長篇通俗小說又可分爲兩類：即以八仙集體爲主人公的《東遊記》、《八仙得道傳》和以個人爲主人公的《飛劍記》、《三戲白牡丹》、《呂祖全書》、《飛劍斬黃龍》、《韓仙傳》、《韓湘子全傳》。《東遊記》與《八仙得道傳》是八仙中長篇通俗小說中僅有的兩篇以八仙集體爲主人公的著作，而《八仙得道傳》又是以《東遊記》爲藍圖進行創作的。因此，對二者進行比較研究可以對八仙故事系統的發展有更深入的理解。

歷史上，八仙小說經歷了一個較長時間的發展纔形成了現在的故事系統，而在這一系統的發展過程中《東遊記》無疑佔據了極爲重要的地位。作爲八仙小說系統中最早出現的長篇小說，《東遊記》將以往分散記載在不同著作中的八仙故事集合於一處，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體系，爲後來的八仙故事創作提供了一個基本的藍圖。《八仙得道傳》就是在繼承《東遊記》的基礎上創作而來的。

首先，《八仙得道傳》繼承了《東遊記》的主體故事內容，並在此基礎上進行大量情節的添加。《東遊記》共分二卷五十六個章節，《八仙得道傳》繼承了其中超過半數的內容。當然，由於《東遊記》的故事主要抄襲自《繪像列仙傳》、《歷代仙史》、《續仙傳》、《金蓮正宗記》、《歷世真仙體道通鑑》等書，作者並未對其進行過多的藝術加工，致使故事簡陋，人物形象模糊，故事可讀性不強。《八仙得道傳》以《東遊記》故事爲骨幹，在此基礎上加入了大量的民間傳說，如孟姜女哭長城、田螺報恩、鬼打牆、趕屍術等；神話故事，如嫦娥奔月、東方朔偷蟠桃、寶蓮燈、干將莫邪等；歷史典故，如徐福東渡、漢高祖斬白蛇等，大大豐富了作品內容。利用民間傳說、神話故事、歷史典故來豐富作品成爲《八仙得道傳》對《東遊記》故事內容改造的主要手段。

此外，《八仙得道傳》故事內容緊緊圍繞八仙傳說這一核心內容進行，擯棄了《東遊記》中與之無關的情節。《東遊記》全書共有五十六個章節，其中描寫楊家將的故事就佔了十回的內容。楊家將故事與八仙故事分屬兩個系統，二者並無太多關聯，《東遊記》將楊家將抗金故事生搬硬套加入八仙故事中，中斷了此前的故事敘述，造成了作品內容雜亂，結構鬆散的情況。

最後，《八仙得道傳》通過神仙的歷劫、修煉和轉世描寫了仙、人、妖、鬼等衆多人物，串聯起天界、人間和冥界三界，描繪了廣闊的空間，也在一定程度起到了豐富故事內容的作用。《八仙得道傳》中的故事主要發生在人間，人間處於天界與冥界之間，成爲溝通兩界的橋樑，而八仙作爲神仙，有上天入地的神通，自然在本書中起到了串聯三界，連通仙、妖、人、鬼等人物的作用。

《東遊記》故事內容多直接抄襲自前人作品，作者幾乎沒有對這些內容進行藝術加工，因此造成了《東遊記》故事相對獨立，結構鬆散的狀態。無垢道人在以《東遊記》爲創作藍圖的基礎上通過合理的手段將大量的民間傳說、神話故事和歷史典故雜糅於一體，使《八仙得道傳》成爲一部內容豐富、結構完整的小說。

首先，《八仙得道傳》首尾呼應，形成了圓形的敘事結構。《八仙得道傳》在講述八仙得道故事之前先描寫了龍王平和得道後大鬧天庭的故事作爲全書的引子。龍王夫婦在故事開頭因大鬧天庭，私掘地脈，釀成大禍，終於在結尾處被八仙殺死，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以龍王開頭，以龍王結尾，無垢道人如此處理作品，不但使作品能首尾呼應，更使整部作品在大格局上處於一個因果報應，頭尾相接，伏筆完整，線索清晰的圓環之中，形成了封閉的圓形敘事結構。

其次，以時間爲敘事線索，故事情節環環相扣，結構嚴謹，構思巧妙。《八仙得道傳》在描述八仙故事的同時添加了大量的民間傳說、神話故事和歷史典故。這些故事產生年代不一，類型不同，無垢道人爲了使《八仙得道傳》的整體內容更爲融合，以時間爲線索，將這些內容進行串聯。《八仙得道傳》故事內容主要涉及了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幾個朝代，在這條時間線上，無垢道人依次加入了徐福東渡、孟姜女哭長城、漢高祖斬白蛇、漢武帝與西王母傳說、白蛇傳等故事，既豐富了本書內容，又使故事編排得合乎情理，環環相接，緊密相扣。

第三，以兩個主要人物串聯起八仙故事。《八仙得道傳》主要以正面人物鐵柺李和反面人物蛟龍精爲主要人物，勾勒、連接起了書中的主要情節。鐵柺李是太上老君的弟子，八仙之首，地位重要且得道時間較早，在尋找八仙，指點衆人修行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八仙得道傳》按八仙出世的時間先後分別講述他們成仙始末，並通過鐵柺李對八仙的尋找、點撥，將原本獨立的故事連接起來，使八仙故事從個體串聯爲整體。蛟龍精作爲反面人物也對串聯故事情節，貫穿、勾勒故事整體脈絡做出了很大貢獻。《八仙得道傳》全書共一百回，蛟龍精首次出現在第八回，與八仙中的張果老結下恩怨，此後更是與八仙糾葛不斷，最終在第七十二回被鍾離權、雷公和電母合力殺死。從出現到死亡，蛟龍精共佔據了書中六十二回的篇幅，雖然並不是回回出現，但它總能在關鍵時刻現身，引起正反兩派的鬥爭，或是成爲八仙歷劫的誘因，成爲連接和引導情節走向的重要節點。蛟龍精死後，妻子何春瑛爲給丈夫報仇而成爲八仙的主要對手，貫通起了第七十三回至第九十八回的情節。《八仙得道傳》以鐵柺李爲明線，以蛟龍精爲暗線，兩條線索相互交織，共同構成了《八仙得道傳》的主要故事結構。

《東遊記》爲明代小說家吳元泰所著，故事內容多抄襲自《明皇雜錄》、《繪像列仙傳》、《歷代仙史》、《金蓮正宗記》、《歷世真仙體道通鑑》等書，並繼承了這些書中弘揚神道的思想，這是它與《八仙得道傳》的共同之處。不同的是吳元泰在寫書時祇是被動地將八仙素材進行整合，未能形成一個核心的創作思想。與吳元泰不同，無垢道人是以宣傳道家思想爲主旨來創作《八仙得道傳》一書的。在《八仙得道傳》的自序中寫道：

各書既成，復念道統失緒，於今爲甚。後之學者，容有數典而忘祖者，是道家之憂，亦吾身之責也。故就老祖以來，迄於近代諸仙祖得道始末，與夫修道情形，著爲《八仙得道傳》一書。爲便利初學起見，特仿稗乘體裁，用尋常方言記載。良以道統衰落，道流多不通文義，此作既爲通俗，求其廣博，固無取於高深也。②

從無垢道人的自序中可以看出，他寫《八仙得道傳》主要是爲初學道者提供淺顯易懂的學習範本以及最終達到正道統治的目的，因此《八仙得道傳》相較於《東遊記》則具有更爲濃厚的道教思想。

《八仙得道傳》中的道教思想首先體現在作者刻意確立道教地位上。八仙故事出現時間較晚，而八仙組合則要到明代嘉靖年間纔徹底定型。但在《八仙得道傳》中無垢道人則將八仙中最早出現的張果老的原型定位爲混沌初開時的一隻老鼠精，不知年歲幾何。而張果老的師傅文美仙人則在混沌初開前便已得道，更是不知年歲幾何了。由此可見，無垢道人通過將故事人物放置於遠古鴻蒙時代來從時間上首先確立了道教的地位。隨後，無垢道人對繼承自《東遊記》的故事內容根據他確立道教地位的需求做出了相關的改動，剔除《東遊記》中與佛教有關的人物、情節，以道教人物進行替代。如在《東遊記》結局時八仙與龍王的紛爭是以觀音來進行調節的，而《八仙得道傳》則完全將觀音的身影抹去，以玉帝替代觀音來完成調節紛爭的任務。《東遊記》的故事抄襲自前人著作，作者吳元泰在創作中並未形成一個中心創作主旨，祇是將故事素材進行簡單、機械化的拼湊，因而造成了作品中佛道思想的混雜。與之相比，無垢道人在創作《八仙得道傳》時則以明確的道家思想作爲主導，剔除一切佛教元素，以確保道教思想的主要地位。

其次，無垢道人還嘗試着用道教神仙道法來解釋現代科學。無垢道人生活在清朝末年，現代科學技術已經傳入中國，衝擊着道教的傳統地位。因此，在《八仙得道傳》中也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這些現代科技，如第五十二回論電力萬方如一面，傳玄經諸弟各殊緣一章中就討論了電力是如何產生的問題，第八十四回受友託嫦娥傳青鳥，奉帝命星主殖月球一章則討論了月亮爲甚麼會發光的問題。作爲道教思想的身體力行者，無垢道人當然不允許現代科學技術動搖道教思想的地位，因此他選擇了用神仙道術來解釋現代科技。如第八十四回就寫道：

仙姬也恭謹還禮，自言：“現因星主奉上帝之命，因世人繁殖日多，人口愈衆。原有一輪皓月，只能隨地而行。若要普照大地以外的大千世界，卻是斷斷不夠的……擬儘先在大地四周借用幾顆大星，跟隨原有各大星球，一路繞着太陽，得其反光，發爲月色，如此方可照遍寰宇。而原有月輪，可以專照大地，光彩益發可觀。”③

這裏，無垢道人很巧妙地把月球反射太陽從而發光的科學原理解釋爲是星主法力所爲，將神仙故事與現代科學融會貫通，維護了道教思想的地位。

最後，無垢道人寫《八仙得道傳》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指導人們如何修道。無垢道人在書中對修道之人指出了四點修道時需要注意的事項。

第一，出身決定修道時間的長短及難易。八仙中的張果老，原爲老鼠精，身份低微，因此修道需要的時間最長，也最爲艱難，修煉了八千年纔得道成仙。呂洞賓則因本是天界尊貴無比的東華帝君轉世，根基良好，只用十年便得道成仙，書中也說他：“……真是從古來修仙最快、成功最速的第一神仙” ④。

第二，無垢道人指出，修道一途，各人有各人的仙緣，不可強求。第五十二回鐵柺李的徒弟費長房見鐵柺李授予鍾離權經書，心中不悅，鐵柺李命費長房、飛飛和顛顛翻閱經書，所見皆爲空白一片。鍾離權再上去翻讀卻顯示着清顯端正的大字。對此，鐵柺李道：“仙緣有定，成就各殊，我豈有所偏頗，總是你們緣法不同罷了”⑤。無垢道人借鐵柺李之口告誡修道之人，仙緣有定，成就各殊，於修道一途應該順其自然，不可強求。

第三，無垢道人在書中反復強調修道之人需潛心修道，不得起凡心，謹言慎行，否則哪怕是已得道之人也要因此歷劫。書中第五十八回責親妹二郎動怒，還情債聖母遭災寫道：

“誰知身爲仙人，真是不許戲言，也不許欠人甚麼。那元真夫人既以欠了她未婚丈夫之情，又在二郎面前說了幾句情願還人情債的話，在她言者無心，而陰陽人天，各界都有日夜遊神，專記人家言行心迹。一經記錄，呈與上帝祖師批准，便成一種定數。憑你道德多高，功行多深，都是逃避不得，挽回不轉，這邊叫做無可如何的氣數。”⑥

二郎神的妹妹因說了幾句情願還人情債的無心話被日夜遊神記錄在案，哪怕她是身份尊貴的仙人也要墮入紅塵歷劫。因此，修道之人無時無刻都要謹言慎行，潛心修道，不得妄動凡心，否則哪怕是已經得道之人的道行也要毀於一旦。

最後，無垢道人還在因果報應一道上對修道之人做出指點，認爲前世種下的因今生必然有果報。在書中，何仙姑本爲天界的司花女仙，因與司香仙吏發生口角而被謫貶十世。仙賜（張果老）在冥府中幫過司花仙女，仙女曾有圖報之言，因而轉生爲惠姑與仙賜結下姻緣。但二人前世畢竟糾葛不斷，因而今生終究有緣無分，因此惠姑未等嫁給仙賜便死去。後來惠姑轉世爲馬大姑，不堪屈辱投江而死。道人（鐵柺李）想救溺水的大姑，誰知卻把大姑的一條腿弄斷，於無心中犯下傷殘屍體之罪，來生便要落下些殘疾。因此，這纔有鐵柺李後來失去肉身，靈魂依附在瘸腿乞丐身上的故事。

無垢道人在書中對修道之人的行爲做出了種種的規範性指導無非是爲了約束脩道之人的行爲，使其能夠心存善念，杜絕邪念，明心定性，潛心修道，從而讓他們在修道一途上能夠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儘管無垢道人如此書寫的本源之意是爲了樹立道教地位，宣傳道教思想，但他也借書中人之口對讀者進行反復說教，達到了勸人向善的目的，這也是本書在思想內容上較爲積極的一面。

《八仙得道傳》是在《東遊記》的基礎上創作出來的，它汲取了《東遊記》中廣爲人知的八仙故事，摒棄了其中的糟粕部分。當然，《八仙得道傳》的成書不僅僅得益於《東遊記》，它還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八仙戲劇、民間傳說等內容來豐富自身。單作爲一部小說來看，《八仙得道傳》的藝術成就可能並不太高，但作爲八仙小說中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將其放在整個八仙故事系統中，與《東遊記》進行比較研究，對於探討八仙集體形象的演變以及八仙文化的發展是有一定幫助的，這也是《八仙得道傳》一書的價值所在。

{1} 王漢民：《八仙小說的淵源暨嬗變》，《明清小說研究》1999年第3期，第150頁。

②③④⑤⑥ （清）無垢道人：《八仙得道傳》，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1頁，第527頁，第579頁，第318頁，第531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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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姜英子，暨南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