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圖緣
詞曰:
月被雲欺,花遭風妒,教誰特地來相護。團團圍住不容情。姍姍留下相逢路。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蓋因才美難辜負。雖然人事巧安排,大都天意親吩咐。
——右調《踏莎行》
話說花天荷帶了花灌同小雨,竟不別桑總兵而行。頭一二日恐怕有人來追趕,在路猶躲躲藏。過了四五日,見沒人追趕,知桑總兵不足有爲,遂把功名念頭放下,轉遇著山水名勝之處,每每遊玩留連。此時正是春明天氣,桃紅柳綠。行了月餘,忽到一處,雖在城市中,卻青山綠樹,小橋流水,環繞著無數人家,大有林泉風景。花天荷立於其中,左顧右盼,宛若舊游之處。因想道:「此地從未曾經過,如何光景甚熟?莫非夢中曾到?」又細細沉吟,忽想起天台老人所贈的畫圖,第二幅景界適與此相同。因暗暗驚訝道:「這事又奇了,莫非此中有甚緣法?」又想道:「我記得畫圖中還有座園亭。甚是富麗幽雅。此地卻無,不知又是何故?」因下了馬。叫花灌牽著,立住腳四下觀望。越看越覺與圖中相似,忽看見前面楊垂影裏,隱隱約約似有路徑一般。因繞著垂楊,彎彎曲曲,走近前來,果是一條白石砌成的路徑。見有路徑,知道必有人家,心下又驚又喜,因一步一步隨著徑路入去,走一步,想一想,愈與畫圖相似,十分駭異。逶逶迤迤走了半箭路,忽露出四扇班竹園門,方知不是人家住宅。又見門是開的,料想無妨,因叫花灌牽馬在外,自己帶著小雨緩緩步了入去。再細細看那些廳堂臺榭,樹木池塘,雕欄畫棟楹,曲徑迴廊,宛然似天台老人第二幅名園圖,不爽毫髮,一發大驚不已。竟坐在亭子下一塊臥雲石上,留連不忍去。
坐了好一會,方見內中走出一個老家人來,看見花天荷衣冠楚楚,青年俊秀,又跟著一個童子,知非尋常之客,不敢則聲。轉是花天荷立起身來說道:「我是過路人,因見貴園幽雅,十分愛慕,故借坐賞玩片時,多有唐突,幸勿嗔怪。」那老家人忙答道:「這半邊係是空園,乃我家小主讀書之處,沒人來往的,相公若是愛看景致,但請尊便,一毫也無礙。」花天荷聽見老家人說話和氣,愈加歡喜,因又問道:「不知你主人是那位貴人?」老家人道:「家老爺乃柳京兆,已過世五年了。今惟有小主人在家。」花天荷道;「你小主人也曾發過麼?」老家人道:「小家主雖守老爺的書香世業,然今年才一十八歲,還不曾上進的。」花天荷道:「你老爺既已去世五年,這園亭花木尚收拾得如此清幽雅麗,則你小主人定是有個意思的文人了。」老家人道:「這外面園亭,止不過泛常草草點綴些景致,有甚麼好處?我小主人讀書的書房中,其實圖書古雋,草木風流,方算收拾得真致。」花天荷聽了,喜動眉宇,道:「你小主人少年人,怎如此多才?不可當面錯過。」因叫小雨取出一個眷小弟的名帖來,遞與老家人道:「煩你將此名帖通報與小主人,說我花棟乃浙中人氏,偶爾從粵中過此,仰慕才名,敢求一面。」老家人接了道:「家小主若是在家接客時,小人此時已報知接見相公矣,何敢勞相公賜帖?只因一時間爲些是非,暫避於外,故有失迎候。」
花天荷聽了,沉吟道:「我花棟既數千里無因無依,忽僥倖而浪遊到此,可謂有幸矣。怎明明白白咫尺伊人,轉以睽隔不得相親,復作無緣之遇而去?吾不爲也。」因又想道:「天下事最怕是當面錯過。既有如此才人,怎不一見?既有此好書室,又安可不一到?」因說道:「你小主人今日既有事不得見客,你可將名帖收下。我憑得在外尋個寓處,住一二日,必候你小主人一會方行。」說罷,就要退出。
老家人忙留住道:「相公且不要忙。相公既是有心定要見小家主,要看書室,小主人雖不在家,書房卻是在家的。相公何不到書房一認,奉杯茶去?」花天荷聽了大喜道:「甚妙!但恐秘室,擅自留人,小主人怪你。」老家人道:「貴客遠臨,理應接待,有甚怪處?」因開廳旁一扇小門,從太湖石山洞中,繞過一帶碧桃花樹,轉過幾曲迴廊,忽許多喬木圍著一個院子,推開院門,請花天荷入去。花天荷步入裏面,只見院中景界,果是出奇:
猶是花也,而海棠開了,花是鮮花;
猶是鳥也,而鸚鵡籠中,鳥是嬌鳥;
猶是樹也,而連理合歡,樹是芳樹;
猶是竹也,而青蒼若洗,竹是修竹;
猶是泉也,而石邊流出,泉是清泉;
猶是石也,而玉色瑷姿,石是白石;
猶是日也。而光入簾櫳,日是暖日;
猶是風也,而吹送花來,風是香風;
猶是階也,而苔留鶴步,階是閒階;
猶是草也,而青襯落花,草是嫩草。
雖然都是人間物,卻別是人間一洞天。
花天荷細細一看,見景界秀美,與外面大不相同,不覺情蕩神怡。及走入書室,又見圖書四壁,滿架牙籤。幾席上筆墨縱橫,寶鼎中沉煙馥鬱,愈加欣羨。因東看看名公的題詠,西看看古人之珍藏。上掛瑤琴,下設棋局,真是看之不盡,玩之有餘,不覺半晌。早有一個髮披肩的童子,送上一杯香噴噴的茶來。花天荷接在手中,細細品味,甚覺爽快。因暗思道:「園室中佈置如此清奇,不知主人是何等丰姿?舍之而去,未免戛然;坐此久待,又非事體。」因對老家人說道:「你主人何日出門,還是暫時,還是久遠?」老家人道:「也非暫時,也非久遠,是我起先對相公說的,止爲些是非,暫避在外。是非一定,即見客了。」
花天荷道:「且問你主人避的是什麼是非?莫非是花柳上惹來的?」老家人道:「不是。小家主雖說年幼,遵先老爺遺訓,守太夫人家教,終日只是埋頭讀書,足跡也不出戶外,莫說花柳邪淫之地,從小至今,也並不曾交一個朋友。」花天荷道:「既如此清高,爲何得有是非?」老家人道:「只因太清高了些,看人不在眼裏,故招人怪。本縣有一位賴相公,是個學霸,爲人甚是兇惡,詐騙小民,是他的生意,不消說了;就是鄉宦人家,也要借些事故,去瓜葛三分。只因家小主不與他交接,無門可入,故欲每每搜求釁端,忽舊年家小主的業師顧相公死了,他就借此薦一位皮相公來處館。家小主訪知這皮相公,又是一個識字中的無賴,故一力回了。他所謀不遂,就懷恨在心。聞說昨日竟在縣中告了家小主,說舊業師是家主人謀死的,又串出皮相公假寫一張百金的關書,也告在縣中,說家小主悔賴了,不請他。」花天荷道:「業師若是死得不明白,自有顧家人來告,干他何事?詐騙可知。關書真僞一辨即明,這二事也甚小,你小主人就挺身一辨何妨?爲何轉去躲避?」老家人道:「相公有所不知,只因家小主十四歲上就守制起,十六歲提學來考時,尚在制中,故不曾赴考。今雖服滿,又值提學缺官,故小主人尚未入學。恐到縣中有失先老爺之體,許多不便。故暫時避開。已曾著人到府,往舅老爺那裏討書去了。書一到,此等小事自然消了。今恐賴、皮二惡察知此情,今日定要出其不意,買囑差人來拿人,故暫時避避。」
花天荷聽了道:「原來有許多委曲,既這等說來,你家主人是斷斷乎不能見了。卻無久坐之禮,只得去了。」老家人道:「相公與家主斯文一脈,莫說久坐,便下榻於此,卻也無妨。」花天荷笑道:「主人尚未一面,下榻也決無此禮,但賢管家欵接殊殷,愈見主人之美也。不忍默默而去,待我留題數語,以表景仰之私,庶不令一番空過。」因就書案坐下,纔欲屬思,早有一個童子,鋪下一幅花箋,又有一個童子磨起墨來。花天荷滿心歡喜,暗想道:「童子俱是慣家,則主人工於題詠可知。」一時情興勃勃,遂在筆架上拈起一枝班管,信手題詩數絕:
其一
紅分蓮蕊姿,白借梨花片。
主人未及交,先識主人面。
其二
青鬆落落陰,交豈須黃金。
主人未相識。先識主人心。
其三
家世詩書在,文章今古空。
主人未相識,先仰主人風。
其四
茶清能款坐,鸚鵡解留行。
主人未相識,先感主人情。
其五
柳認淵明種,花疑潘岳栽。
主人未相識,先慕主人才。
其六
竹閒花弄影,庭靜鳥鳴巢。
[花飛不出境,燕乳自尋巣]
主人未相識,先企主人高。
其七
千秋宛有功,一室若無事。
主人未及交,先窺主人志。
其八
觸手盡瑚璉,到眼皆經濟。
主人未及交,先大主人器。
其九
丹桂久流芳,紅杏時呈瑞。
主人未及交,先卜主人貴
其十
芝蘭同臭味,愛慕豈殘桃。
主人未相識,先訂主人交。
後題:
浙人花棟天荷氏,偶過柳園書室,慕主人才美,未及快晤,不勝悵怏而去。題此道意,倘邀一誦,亦斯文友道之榮也。
花天荷正題完,交付與老家人收了。待欲起身出去,忽又聞外面人聲喧鬧,老家人慌忙走出去看,童子隨將門關上。
原來縣裏差人,是賴秀才買囑了來的,又曉得柳京兆死了,公子年幼,不曾入學,容易欺負。只聽得老家人回一聲道:「主人不在家,到府中楊舅爺家去了。」那差人便一把揪住老家人,大嚷道:「我們是奉本縣太爺牌票,來拿犯人的,不比等閒。莫要還使那舊鄉宦的勢頭,拿出老管家大叔的面孔來待我們。」老家人道:「就是縣中太爺拿人,也須消停一二日,等他回來去見。那個是神仙,先曉得了,便坐在家伺候?就是家老爺不在,作了舊鄉宦,也不把你公差欺侮了。」眾差人聽了,一發亂嚷亂跳。內中一個能事的道:「你們眾人也不消亂嚷,老大叔,也莫把那事看輕了。不是我們差人大膽,敢在你鄉宦人家吵嚷,只是方纔發牌時,老爺被原告稟狠了,說道你家主人是個幼年公子,從來不出門的,只在書房中攻書。因吩咐:此係人命重情,今日若拿人不到,原差每人要重責二十。你們鄉宦人家,眼睛大,不把太爺看在心上,我們作差人的,卻不敢違拗。今日是以必要帶去見太爺的。」老家人道:「若在家,自然去見。如今真不在家,卻叫我也沒法。」
那差人道:「這話只好你說,官府拿犯人,管你在不在?就是果然不在,原告稟稱他只在書房中攻書,也須引我們到你書房中去看一看,見個明白。」老家人道:「書房雖係讀書之處,那些書籍玩物,無所不有。豈是外人擅入之地?眾人擁入,倘有差池,豈不又是一案?」那差人道:「老大叔,你此話倒說得有理。眾兄弟都不必進去,只消你引我一人,到書房窗子外張一張,若果不在家,便好另作商量。若只憑你口說,我們怎好回官?況原告現有人在外面打聽。」老家人道:「從來縣中出牌拘人,無過約日掛牌聽審,那有個一刻不放鬆的道理?」眾差人聽了,從新又嚷起來道:「你作管家的,倒會使性氣,難道太爺倒沒性氣?轉要依你!眾伙計須拿定主意,不要被他愚了。明明將犯人藏在裏面,只回不在。他哄我們出了門,將犯人藏過,便一發好賴了。我們現奉有牌票拿人,便是公差,此處又不是內室,便同進去搜一搜也無害。」眾差人道一聲「有理」,遂不由分說,四下裏尋路。
忽一個推開了廳旁小門,要走向進去。老家人看見,著了急,因叫道:「那裏卻通內室,進去不得的。」眾人見說去不得,愈加動疑,四五個人便一齊都擠了進去。老家人急得沒法,只得趕來攔阻道:「此內有一位過路的相公,在內借坐。你們入去驚動他不便。」眾人道:「你一發胡說,方纔你說通內室,怎容過路相公借坐?過路相公既借坐得,難道我們奉牌票拿犯人的公差,倒進去不得?」一發放膽往內尋路。恰尋到院子邊,見院門是關的,使以手亂敲。童子緊緊頂著。
花天荷知是縣裏差人,轉叫童子開了。門一開,眾差人擠入,看見花天荷一表人才,又是青年,頭頂儒巾,身穿美服,便認真是柳公子。因齊叫道:「在這裏了!」遂擁入書房,將花天荷圍住。因取出牌票遞與花天荷看,道:「這是本縣太爺著小的來請相公的,就要你出見。」老家人跟進來分說道:「你眾人不要糊塗,這不是我家柳公子,乃是過路的花相公,怎不分個青紅皂白?」眾公差見捉著了人。遂大嚷大罵道:「你這該死的老奴才,方纔不見人、任你強嘴。於今人贓現獲,你還嘴強到那裏去?你不怕大爺的板子,打不斷你的狗筋!」不期花天荷聽見差人來,原打帳要到縣中去,與他解紛,今見眾差人錯認了他是柳公子,便將錯就錯,答應道:「這等謊狀拿人,有甚大事?我便去見見也無妨。」便立起身來竟走,老家人在旁忙止道:「花相公不要去。這是我家事,怎要累你!」花天荷道:「此事我去一見便完,不必瞞他了。」眾差人見花天荷滿口招承,信爲確然,轉罵老家人狡猾。正是:
李能代桃僵,鹿可指爲馬。
凡事既有真,安得而無假。
眾差人見拿著了被告,竟挺身見官,知詐不得銀錢,便一面叫人去報知原告,一面就帶到縣裏來。恰好縣官尚未退堂,連衣服也不叫他換,竟帶到堂上,稟稱柳路拿到了。縣官准狀時,知柳京兆已死,柳公子年幼不敢見官,自然要通賄賂,故出牌急拿人。今纔出牌,就稟拿到,已非其心,及抬頭一看,又見頭頂儒巾,身穿色服,昂昂然走上堂來,當面立著,跪也不跪,心下一發惱怒。因拍案問道:「你謀死業師,又悔賴關書,被人告發,是一罪人,怎見我父母官,還這等大模大樣,莫非你還使公子的勢麼?」花天荷就笑一笑道:「老先生請息怒。我學生無業師久矣,謀死何人?又不請先生,有甚關書?毫無過犯,怎是罪人?老先生,令尹雖尊,卻非我父母。學生素履如此,有甚大模大樣?寒儒落落,有何勢可使?老先生既受朝廷之職,而治此土之民,也須聰明正直,理枉申冤,怎可信人蠱惑,準此謊狀!差虎狼皂快,妄拿平人。只怕上司也有耳目,當道不無公論。我學生勸老先生守法,不可徇情,自取後悔。」
縣官聽了驚駭起來,因問差人道:「這人是那裏拿來的?莫非錯拿了,不是柳路。」差人慌稟道:「這人直在柳家最深內書室拿出來的,單單一人,況拿他時,他又承認,怎麼錯了!」本官見稟,又問花天荷道:「你既是柳路,在我治下,怎藐視我不是父母?」花天荷又笑一笑道:「老先生既稱父母,怎自家的子民也不認得,卻如此胡爲?我學生自姓花,乃浙中人氏,奉上詔求賢,親至兩廣總戎處獻策,職受監軍。偶有事回來,道過於此,因愛柳室園亭清雅,聊借憩息,不知得了何罪,忽被貴差蜂擁多人,如狼似虎,竟捉了來?」本官聽說,知是錯了。又見花天荷說是奉詔至廣,又見說是職受監軍,又見言詞慷慨,不敢怠慢,忙立起來施禮遜坐,道:「承大教。知縣有罪了」遂拔簽將差人各打二十。
花天荷道:「我學生之事,無可無不可,倒也罷了。只是這柳兄之事,業師既死,倘有不明,顧家子姪豈能無言,而煩賴兄爲之不平乎?其詐可知也!若前業師被柳兄謀死,這皮兄又何獨不畏死,而受柳子之關書,且告其悔賴乎?此恰又是賴兄之薦,互相騙詐,更了然矣。尚望老先生加察。」縣官忙答道:「領教。」因取兩張原狀,並差人的牌票,竟一概消了。
原來此時賴、皮二人正在縣門外打聽。見縣官聽了花天荷許多言語,竟轉了風,將牌狀勾消,不覺怒氣沖天,竟領了學中的黨羽多人,一齊擁上堂來,道:「生員們來告狀,必有冤屈,況謀死業師,人命大情,就是謊狀,也須父母老爺審出甘罪。怎麼聽了過路的無籍光棍一派胡言,當作人情分上,竟自消了!生員們那肯甘心。」縣官道:「諸兄不可羅皂。這位花老先,乃奉詔至粵中獻策,受監軍職,偶有事過此,下役不知,誤瀆到此,是本縣之罪也。因言及柳路一案,縱有冤枉,也非諸兄分內之事。此舉未免涉私。本縣細思甚爲有理,若必審出真情,反於諸兄不便,故爾消了,非人情分上之比。諸兄各宜安分,不可造次。」賴秀才道:「天下利弊,尚容諸人直言無隱,且公論出於學校。況謀師重情,又關學校。生員們爲公檢舉,理之當然。有何私涉?」因以手指著花天荷道:「這光棍,乃別處人,不知犯甚事流來,假捏虛詞,哄騙父母老爺。他口稱奉詔,而他是奉詔不是奉詔; 他口稱監軍,不知是監軍不是監軍,有何憑據?止不過受了柳路之賄,代他搪塞,就是公差捉他來也不爲錯。你既是過路人,爲何主人又不在家,卻獨自一個坐在他的書室之中?情弊顯然。父母老爺被他惑動者,只是「奉詔監軍」四個字耳。父母老爺有官守,故被他惑動,生員們在學校中主持公道,定要直窮到底,決不被他所惑。父母老爺若庇護他,不論曲直,生員們情願與他拼命。」花天荷聽了,大笑道:「賴兄所言,也忒無謂,我小弟是過路人,又不來此調支錢糧馬草,是奉詔不是奉詔,是監軍不是監軍,關諸兄何事,耍惹兄這等爭辯?至於柳兄,小弟又從不識面,就是二兄之訟,也是今日方知。就是足至公庭,也是公差誤認。小弟又非無廉恥,垂涎富厚,設局騙詐。就是偶言勸息,亦不過念柳兄少年,係先達之後,遭諸兄鯨吞虎噬,爲可憫可痛,聊乘便一言耳。諸兄既以學霸自雄,敢作敢爲,若有力量,不妨統眾見教小弟一番。小弟雖異鄉孤客,卻從不畏人。縱無奈我何,也還算做豪傑。若狐朋狗黨,只思魚肉詩禮人家,希圖騙詐,誠聖門之罪人,殊可恥也。」
眾秀才聽了大怒道:「這光棍,怎如此放肆,莫說你是倚草附木,使真是奉詔,真是監軍,卻也管我生員們不著。便與你見個高下,也不差什麼。」遂控拳揎袖,要動粗。花天荷又笑道:「此是公庭之上,禮法之地,豈容無賴行兇?可到外面,請借尊拳試試雞肋。」因與縣官拱一拱手,道:「承愛了,後會有期。」竟大踏步走了出來。縣官恐被眾人所算,忙叫衙役留他,他頭也不回,竟自出去。
眾秀才見花天荷出去,欺他隻身,便一陣趕了出來。只因這一趕,有分教:人似落花流水,身如敗葉隨風。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