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史類略
    1. 第十九卷 情疑類
      1. 佛國
        1. 鬱單越國
      2. 天仙
        1. 杜蘭香
        2. 玉卮娘子
        3. 巫山神女
        4. 雲英
        5. 青童君
        6. 天上玉女
        7. 妙音
        8. 玄天女
        9. 谷神女
        10. 書仙
        11. 白螺天女
        12. 園客妻
      3. 雜仙女
        1. 洞簫美人
        2. 蓬萊宮娥
        3. 天台二女
        4. 玉灘版築者
      4. 地仙
        1. 后土夫人
        2. 地祇
        3. 張果老
        4. 劍仙
      5. 山神
        1. 武都山女
        2. 大儀山仙女
        3. 青梨山神
        4. 麻山神
      6. 水神
        1. 漢女
        2. 洛神
        3. 遼陽海神
        4. 河伯女
        5. 蕩口仙姝
        6. 汜人
        7. 西湖水仙
      7. 龍神
        1. 洞庭君女
        2. 廣利王女
      8. 廟像之神
        1. 九子魔母
        2. 女靈觀
        3. 張女郎
        4. 清溪小姑
        5. 康王廟女神
        6. 水仙祠
        7. 唐四娘廟
        8. 廣通神廟
        9. 柳林子廟
        10. 延壽司
        11. 土地廟判官
      9. 雜神
        1. 北陰天王子
        2. 南部將軍女
        3. 苦竹郎君
        4. 廁神

情史類略


第十九卷 情疑類


佛國

鬱單越國

須彌山北天下有鬱單越國,其土正方,人面亦方像,其貌少壯,如閻浮提二十許人。口齒平正,潔白無間,髮紺青色,無有塵垢,髮垂八指,齊眉而止,不長不短,若其土人起欲心時。有熟視女人而捨之去。彼女隨逐。往諸園林,若彼女人。是彼男子父母骨肉中表。不應行欲者。樹不曲蔭。各自散去;若非親者。樹則曲蔭。隨意娛樂一日、二日或至七日爾,乃捨去。立世阿毗曇論云:「北洲人不索女,不迎妻,不買不賣。若男子欲娶女時,諦瞻彼女;若女欲羨男時,亦須諦視男子。若不見視,餘女報言:『是人看汝。』即爲夫妻;男不見女看,餘男報言:『是女看汝。』亦爲夫妻。若自相見,便即相隨,共往別處。若多慾者,一生之中,數唯至五;其中品者,或四三,亦有脩行至死無欲。

以下天仙

太白精(凡二條)

少昊以金德王,母曰皇娥,處璇宮而夜織,或乘桴木而晝游,經歷窮桑滄茫之浦,時有神童,容貌絕俗,稱爲白帝之子,即太白之精。降乎水際,與皇娥燕戲,奏(左女右臾)娟之樂,游漾忘歸。窮桑者,西海之濱有弧桑之樹,直上千尋,葉紅椹紫,萬歲一實,食之後天而老。帝子與皇娥泛於海上,以桂枝爲表,結薰芽爲旌,刻玉爲鳩,置於表端,言鳩知四時之候,故《春秋傳》曰:「司至是也。」今之相風此之遺像也。帝子與皇娥並坐,撫桐峰梓瑟,皇娥倚瑟而清歌曰:

「天清地曠浩茫茫,萬象回薄化無方。浛天蕩蕩望滄滄,乘游輕漾著日傍。當其何所至窮桑,心知和樂悅未央。」

俗謂遊樂之處爲桑中也。《衛風》云:「期我至桑中。」蓋此類也。帝子答歌曰:

「回維八珽眇難極,驅光逐影窮水域。璇宮夜靜當軒織,桐峰丈梓千尋直。伐梓作器成琴瑟,清歌流暢樂難極。滄湄海浦來棲息。」

及皇娥生少昊,號曰窮桑氏,亦曰桑邱氏。至六國時,桑邱子著陰陽書,即其餘裔也。少昊以主西方,一號金天氏,亦曰金窮氏。時有五鳳,隨方之色,集於帝庭,因曰鳳鳥氏。金鳴於山,銀湧於地,或如龜蛇之類,乍似人鬼之形,有水屈曲,亦如龍鳳之狀。有山盤紆,亦如屈龍之勢,故有龍山、龜山、鳳山之目也。亦因以爲姓,末代爲龍邱氏,出班固《藝文志》;蛇邱氏,出《西王母神異傳》。

秦並六國,太白星竊織女侍兒梁玉清、衛承莊,逃入衛城少仙洞,四十六日不出。天帝怒,命五嶽搜捕。太白歸位,衛承在逃焉。梁玉清有子,名休。玉清謫於北斗下常春,其子乃配河伯驂乘行雨,休每至少仙洞,恥其母淫奔之所,輒回馭,故此地常少雨焉」出《獨異志》。

天帝捕逃,亦有治家不嚴之過矣。玉清受罰,承莊終得免乎。太白歸位,首禍者獨從寬政,又何也。

織女婺女須女星

唐御史姓生,罷官,居於蒲之左邑。有子一;甥二,各姓。年皆及壯,而頑駑不學。姚日誨責,而怠游不悛。遂於條山之陽,結茅以居之,冀絕外事,得專藝學。林壑重深,囂塵不到。臨遣,姚戒之曰:「每季一試汝學,有不進,夏楚必及。」及到山中,二甥曾不開卷,但樸斲塗塈爲務。姚之子稍長於二甥,獨懼責,攻書甚勤。忽一夕,於夜臨燭憑几,披書之次,覺後裾爲物所牽,襟領漸下,亦不之異,徐引而襲焉。俄而復爾,如是數四。遂回視之,見一小豚,籍裘而伏,色甚潔白,光潤如玉。因以壓書界方擊之,豚聲駭而走。連呼二子,秉燭索於堂中。牖戶甚密,周視無隙,莫知所往。

明日,有蒼頭騎扣門,搢笏而入。謂三人曰:「夫人問訊,昨夜小兒無知,誤入君衣裙,殊以爲慚。然君擊之過傷,今則平矣,君勿爲慮。」三人懼,遜詞謝之,相視莫測其故。少頃,向來騎僮復至,兼抱持所傷之兒,並乳褓數人,衣襦皆綺紈,精麗非常。復傳夫人語云:「小兒無恙,故以相示。」通而視之,自眉至鼻端,如丹縷焉。則界方稜所擊之跡也,三子愈恐。使者及乳褓,皆甘言慰之。又云:「少頃夫人自來。」言訖而去。三子悉欲避去,惶惑未決。

有蒼頭及紫衣宮監數十,奔波而至。前施屏幃,茵席炳煥,香氣殊異。旋見一油壁車,青牛丹轂,其疾如風。寶馬數百,前後導從,及門下車,則夫人也。三子趨出拜。夫人微笑曰:「小兒傷不至甚,恐爲君憂,故來相慰。」夫人年可三十餘。風姿閒整,亦不知何人也。問三子曰:「有室家未?」三子皆以「未」對。曰:「吾有三女,殊姿淑德,可配三君子。」三子拜謝,夫人因留不去。爲三子各創一院,指顧之間,畫堂延閤,造次而具。

翌日。有輜軿至焉,賓從粲麗,逾於戚里。車服炫晃,流光照地,香滿山谷。三女自車而下,皆年十七八。夫人引三女升堂,又延三子就坐。酒肴豐衍,非世所有。三子殊不自意。夫人指三女曰:「各以配君。」三子避席拜謝。是夕合巹,夫人謂三子曰:「人所重者生也。所欲者貴也,但百日不泄於人,令君長生度世,位極人臣。」三子復拜謝。但以愚昧爲憂,夫人曰:「易耳!」乃敕地上主者,令召孔宣父。須臾,孔子具冠劍而至。夫人臨階,宣父拜謁甚恭。夫人端立,微勞問之,謂曰:「吾三婿欲學。君其引之。」宣父乃命三子。指六籍篇目以示之,莫不了然解悟,大義悉通,咸若素習。既而宣父謝去,夫人又命周尚雲,示以玄女符、玉璜秘訣。三子又得之無遺,復坐與言,則皆文武全才,學究天人之際矣。三子相視,自覺風度夷曠,神明開爽。其後,姚使家僮饋糧至,則大駭而走。姚問其故,具對以屋宇幃帳之盛,人物豔麗之多。姚驚曰:「此必山鬼所魅也。」促召三子。三子將行,夫人戒勿洩露。縱加楚撻,亦勿言之。三子至,姚亦訝其神氣誘發,占對閒雅,疑有鬼物憑焉。苦問不言,遂鞭之數十。不勝其痛,具道本末。姚乃幽之別所。姚素館一碩儒,因召而與語。儒者驚曰:「大異大異,君何用責三子乎?向使三子不泄其事,則必貴極人臣。今夕之事,其命也夫。」姚問其故。儒曰:「吾見織女、婺女、須女星皆無光。是三女星下降人間,將福三子。今泄天機,三子免禍幸矣。」

其夜,儒者引姚視三星,星無光。姚乃釋三子,遣之歸山。至則三女藐然,如不相識。夫人讓之曰:「子不用吾言,既泄天機,當於此訣。」因以湯飲三子。既飲,則昏頑如舊,一無所知。儒謂姚曰:「三女星猶在人間,亦不遠此地分。」密謂所親言其處。或云,河東張嘉真家,其後將相三代矣。

三女星降世是矣。夫人豈三星之母,小兒豈三星之弟耶?夫人是何名號,夫人之偶又是何人?能令宣尼、尚父傴僂奉命,真可怪也?況人間擇配,尚必才望相當。三子福分既淺,又蠢然無學,三星何取而降之?疑小說家有託而云爾。

織女(凡二條)

牽牛織女二星,隔河相望。至七夕,河影沒,常數日復見。相傳織女者,上帝之孫,勤織日夜不息。天帝哀之,使嫁牛郎。女樂之,遂罷織。帝怒,乃隔絕之,一居河東,一居河西。每年七月七夕,方許一會。會則烏鵲填橋而渡,故鵲毛至七夕盡脫,爲成橋也。《列仙傳》云:「桂陽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間。忽謂其弟曰:『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諸仙悉還宮,吾向已被召,不得停,與爾別矣。』弟問曰:『織女何事渡河去?當何還?』答曰:『織女暫詣牽牛,吾復三年當還。』明日失武丁。至今云:『織女嫁牽牛。』」

又,太原郭翰,少簡貴,有清標,姿度美秀,善談論,工草隸。早孤,獨處,當盛暑,乘月臥庭中。時時有微風,稍聞香氣漸濃,翰甚怪之,仰視空中,見有人冉冉而下,直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豔絕代,光采溢目。衣玄綃之衣,曳羅霜之帔,戴翠翹鳳凰之冠。躡瓊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蕩心神。翰整衣巾下牀拜謁,曰:「不意尊靈迥降,願垂德音。」女微笑曰:「吾天上織女也,久無主對。而嘉期阻曠,幽態盈懷,上帝賜命而遊人間。仰慕清風,願託神契。」翰曰:「非敢望也,益深所感。」

女爲敕侍婢,淨掃室中,張湘霧丹轂之帷。施水晶玉華之簟,轉惠風之扇。宛若清秋,乃攜手升堂,解衣共寢。其襯體紅腦之衣,似小香囊,氣盈一室。有同心親腦之枕,覆一雙縷鴛文之衾。柔肌膩體,深情密態,妍豔無匹。欲曉,翰送出戶。凌雲而去。

自後夜夜偕來。情好轉切,翰戲之曰:「牛郎何在?那敢獨行!」對曰:「陰陽變化,關渠何事?且河漢隔絕,不足爲慮。」因撫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矚耳。」翰又曰:「卿既寄靈辰象,辰象之間,可得聞乎?」對曰:「人間觀見是星,其中自有宮室居處,諸仙皆游觀焉。萬物之精,各有象在天,在地成形。下人之變,必形於上也。」因爲翰指列星分位,盡詳紀度。時人不悟者,翰遂洞曉之。

後將七夕,忽不復來。經數月,方至。翰問曰:「相見樂乎?」笑而對曰:「天上那比人間,正以感運當爾,非有他故也,君無相忘。」問曰:「卿來何遲?」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爲翰致天廚,悉非世物。徐視其衣,並無縫。翰問之,謂曰:「天衣本非針線爲也。」

經一年,忽於一夜,顏色淒惻,執翰手曰:「帝命有程,便當永訣。」遂嗚咽不自勝。翰驚惋曰:「尚餘幾日?」對曰:「只在今夕耳。」遂悲泣,徹曉不眠。及旦,撫抱爲別。以七寶枕一枚留贈,約明年某日,當有書相聞。翰答以玉環一雙,便凌空而去,回顧招手。良久方滅,翰思之成疾,未嘗暫忘。

明年至期,果使前日侍女將書函至。翰遂開緘,以青縑爲紙,鉛丹爲字,言詞清麗,情意重疊。末有詩二首,詩曰:

「河漢雖雲闊,三秋尚有期。情人終已矣,良會更何時。」

又曰:

「朱閣臨清漢,瓊宮御紫房。佳期空在此,只是斷人腸。」

翰以香箋答書,亦酬二詩曰:

「人世將天上,由來不可期。誰知一回顧,交作兩相思。」

又曰:

「贈枕猶香澤,啼衣尚淚痕。玉顏霄漢裏,空有往來魂。」

自此而絕。是歲,太史奏織女星無光。翰思不已,人間麗色不復措意。復以繼嗣大義須婚,強娶程氏女,殊不稱意。復以無嗣,遂成反目。翰官至侍御史而卒。

牛、女,皆星也。女若有情,牛亦不減。安得云「陰陽變化,關渠何事」?又安得云「感運當爾,非有他故」耶?天帝以惰織之故,隔絕牛郎,而他會反縱之耶?此必無之事也。小說載:董永少失母,獨養父,家貧傭力。父死無以葬,乃就主人,貸錢一萬,曰:「後若無錢還君,當以身作奴。」及葬父畢,還於路,忽遇一婦人,求爲永妻。永與俱至主家,主人令永妻織絹二百匹,始放歸。乃織一月而完。主驚,遂放夫婦還。行至舊逢處,婦辭永曰:「我天之織女,緣君之孝,上帝令助償債。今期滿,欲返。」遂辭去。然則天上織女非一,不盡皆天孫矣。

《耳譚》載:福州孫昌裔,字子慶,爲進士承謨子。寓京,在莊太史梅谷公宅,與太史子喬申同授經於黃岡曹孝廉孟彥。昌裔通古文辭,萬曆癸未,七月七日,感牛女之事,因戲爲文通於牛女。是夜,忽暴卒。第心坎微熱,莫知其故。越三日,忽蘇。時父師皆聚哭屍傍,注目視曰:「我在此耶?頃爲神妃召去,所居金屋瓊樓,綃帷具榻,侍衛皆妖麗姣好,群歌偶舞。日夕留款不絕,欲成伉儷。裔思父不從,辭歸。旁爲勸解,而意彌堅。妃始爲祖餞,供張絡繹,相接於道。歌姬侑觴,皆有戀別之思。醇醪遞進,未嘗絕口,不知身之作此狀也。」此出自曹孟彥口述,目擊其事,當不謬。意癡情所感,遂有邪祟託名而惑之。若真是神妃,則是夕正七夕,牛郎方在,何暇他及?

《續豔異編》載:高郵張同知里中,有王氏女,以夫貧不能娶而死,女亦自縊。張嘉其節,爲言於有司,欲表其閭,未之竟也。張有僕名來儀者,年弱冠,使之運小舟。旋風大作,舟幾覆者數日。忽見空中一宮妝女子下,有二僕青衣小帽,號曰「先鋒」,一名張寶,一名王友宣。言曰:「我天仙織女也,愛汝俊少,願爲夫婦。」來儀不從,欲執而鞭之,不允,乃去。明日又至,如是再三。張疑擬曰:「來儀得非因里中王氏故感怪耶?」言已,此女即傳言:「我非織女,實王氏女也,感汝家厚意,故來就汝。汝何用固辭?」張乃爲文祭女子曰:「汝棄生全節,方得鄉譽。乃復自污,甘人唾罵。汝必不爲,或他鬼假託汝名,汝亦不可不訴諸天曹治之,以清汝跡。」祭畢,女不復至。以此推之,則淫鬼謬託,滓穢仙真者不少矣!

《耳譚》又載:鳳陽泗州民家,有一怪自稱姓名曰牛天錫。見其家有好女,竊變形爲美少年。宵分月皎,窗牖小開,忽被隱入閨房,與其女百計誘狎。誑云:「身是牛郎,卿是織女,共謫人間,合爲伉儷。」女輒信之,遂隆情好。明日執子婿禮,事主人甚恭。歲餘,作怪殊常,臧獲有觸忤之者,怒云:「我是汝家東牀嬌客,何得犯我?」輒欲鞭之,於是互相設計,陰召術士誦咒,用劍擊而斃之。應手有聲,縮入地。發土細驗,乃是老牛之膝骨,久埋土中,而出詐爲人矣。江陰顧山民親見其事。牛郎有假,則織女亦未必真也。

杜蘭香

杜蘭香者,自稱南陽人,以建興四年春詣張碩。碩年十七,望見鈿車在門外,婢通言:「阿母所生,遣授配君。」碩前視女,年可十八九,說事邈然久遠。有婢子二人,大者萱支,小者松支。鈿車青牛上,飲食皆備。作詩曰:

「阿母處靈嶽,時游雲霄際。眾女侍羽儀,不出墉宮外。飈輪送我來,豈復恥塵穢。從我與福俱,嫌我與禍會。」

至其年八月,且來復作詩曰:

「逍遙雲霧間,呼吸發九嶷。流沙不稽路,弱水何不之。」

出薯蕷子三枚,大如雞子,云:「食此,令君不畏風波,辟寒溫。」碩食二,欲留一,不肯,令碩盡食。言:「本爲君作妻,情無曠遠,以年命未合,小乖,大歲東方卯,當還求君。」見《杜蘭香別傳》。

《廣記》云:有漁父於湘江洞庭之岸,聞兒啼聲。四顧無人,惟三歲女子在岸側。漁父憐而舉之。十餘歲,靈顏姝瑩,忽有青童自空來,攜女而去。臨昇天,謂其父曰:「我杜蘭香也,有過,謫於人間,玄期有限,今去矣。」自後,時亦還家。其後於洞庭包山降張碩家,蓋脩道者也。蘭香降之三年,授以舉形飛化之道,碩亦仙去。初降時,留玉簡、玉唾盂、火浣布以爲登真之信。

《征途記》曰:張碩與杜蘭香相別,後於巴縣見一青衣云:「蘭香在白帝君所,若聞白帝野寺鐘聲隨風而來,則蘭香亦隨風而至。」際夜,果鐘聲,蘭香亦至焉。

《麗情集》云:賈知微遇曾城夫人杜蘭香,以秋雲羅帕裹丹五十粒與生,曰:「此羅是織女採玉繭織成。」後大雷雨,失帕所在。

玉卮娘子

唐玄宗時,有崔書生,於東州邏谷口居。好植名花,暮春之中,英蕊芬鬱,遠聞百步。書生每初晨,必盥漱看之。忽有一女自西乘馬而來,青衣老少數人隨後。女有殊色,所乘馬極駿。未及細視,則已過矣。

明日又過,崔生乃於花下鋪茵,致酒往迎馬首,拜曰:「某性好花木,此園無非手植。今正值香茂,頗堪流盼。女郎頻日而過,計僕馭當疲。敢具脯醪,以俟憩息。」女不顧而過,其後青衣曰:「但具酒饌,何憂不至?」女顧叱之曰:「何敢輕與人言。」崔生明日先到別墅,又迎馬拜請。良久,一老青衣謂女曰:「馬大疲,暫歇無爽。」因自控馬,至當寢下。老青衣謂崔生曰:「君既求婚,予爲媒妁,可乎?」崔生大悅,再拜跪請。青衣曰:「後十五六日,大是吉辰。君於此時,但具婚禮,並備酒肴。今小娘子阿姊在邏谷中,有小疾,故日往看省。向某去後,便當咨啟。期到,皆至此矣。」於是俱行,崔生即依言營備。

至期,女及姊皆到。其姊亦儀質極麗,送女歸崔生。崔母在故居,殊不知也。崔生以不告而娶,但啟以婢媵。後崔生覺母慈顏衰悴,因伏問几下。母曰:「有汝一子,冀得求全。今汝所納新婦,妖媚無雙。吾於土塑圖書之中,未曾見此,必狐魅之輩,傷害於汝,故致吾憂。」崔生入室,見女淚涕交下。曰:「本侍箕帚,望以終天。不知尊夫人待以狐魅輩,明辰即別。」崔生亦揮涕不能言。

明日,女車騎復至,崔生亦乘馬送之。入邏谷中十里,山間有一川。川中有異花珍果,不可言紀。館宇屋室,侈於王者。青衣百許迎拜曰:「無行崔郎,何必將來。」於是捧入,留崔生於門外。未幾,一青衣女傳姊言曰:「崔郎宜便絕,不合相見。然小妹曾奉周旋,亦當奉屈。」俄而召崔生入,責誚再三,辭辯清婉。崔生但拜伏受譴而已。後遂坐於中寢,對食食訖,命酒作樂。樂闋,其姊謂女曰:「須令崔郎卻回。」女出袖中白玉盒子遺生。於是,各嗚咽而別。至還谷口,回望千巖萬壑,無有徑路。因慟哭歸家,常持玉盒子鬱鬱不樂。

忽有胡僧扣門求食,曰:「君有至寶,乞相示也。」崔生曰:「某貧士,何有是?」僧請曰:「君豈不有異人奉贈乎?貧道望氣知之。」崔生試出玉盒示僧,僧請以百萬市之。崔生問僧曰:「女郎誰耶?」曰:「君所納妻,西王母第三女,玉卮娘子也。姊亦負美名於仙都,惜君納之不久,若住得一年。君舉家不死矣。」

巫山神女

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曰:「所謂朝雲者也。昔先王游高唐,晝寢,夢一婦人,自稱是巫山之女。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爲朝雲,暮爲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朝視之,果如其言。故爲立廟,號曰『朝雲』。

按《巫山志》云:「琵琶峰下女子,皆善笛。嫁時,群女子治具,吹笛唱《竹枝詞》送之。」今人所云巫峽,即琵琶峽也。上有陽雲臺,高一百二十丈,南枕長江。宋玉賦云:「游陽雲之臺,望高唐之觀。」本以寓諷,後世不察,以兒女事褻之。今廟中石刻,引《墉城記》:「瑤姬,西王母第二十三女,稱雲華夫人,助禹驅神鬼,斬石疏波有功,今封妙用真人。」廟額曰《凝真觀》。真人,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峰巒上入霄漢,山腳直插江中。《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時,有絲竹之音往來峰頂上,猿皆群鳴,達旦方漸止。」《集仙錄》亦云:「雲華夫人,名瑤姬,王母第二十三女,西華少陰之氣也。嘗東海游還,過江上,有巫山焉。峰巖挺拔,林壑幽麗,巨石如壇,留連久之。時大禹理水,駐山下,大風卒至,崖振谷隕,不可制。因與夫人相值,拜而求助。即敕侍女授禹策召鬼神之書。因命其神狂章、虞余、黃魔、大翳、庚辰、童律等,助禹斲石疏波,決塞道阨,以循其流。禹拜而謝焉。禹嘗詣之崇巘之巔,顧盼之際,化而爲石。其後,楚大夫宋玉以其事言於襄王,王作陽臺之宮以祀之。隔岸有神女之石,即所化也。神女壇側有竹,垂垂若篲,有槁葉飛物著壇上者,竹則因風掃之,終瑩潔不爲所污。」李白感興詩云:「瑤姬天帝女,精采化朝雲。宛轉入宵夢,無心向楚君。」《襄陽耆舊傳》云:「楚襄王游雲夢,夢一婦人,名曰瑤姬,曰:『我夏帝之季女也,封於巫山之陽臺。』精魄爲芝,媚而服焉,則與夢期。又一說,赤帝女姚姬,未行而卒,葬於巫山之陽,號曰『巫山之女』。」相傳不一,未知何據。

《雲溪友議》云:太尉李德裕鎮渚宮,嘗謂賓侶曰:「余偶欲賦巫山神女一詩,下句『自從一夢高唐後,可是無人勝楚王。』晝夢宵征,巫山似欲降者,何也?」段記室成式曰:「屈平流放湘沅,椒蘭久而不芳,卒葬江魚之腹,爲曠代之悲。宋玉招平之魂,明君之失,恐禍及身,遂假高唐之夢,以感襄王。非真夢也。我公作神女之詩,思神女之會,惟慮成夢,亦恐非真。」李公大慚。

《八朝窮怪錄》云:「蕭總,字彥先。自建業歸江陵,值宋廢帝元徽中,四方多亂。因游明月峽,愛其風景,遂盤桓累歲。常於峽下枕石漱流,時春向晚,忽聞林下有人呼『蕭卿』者數聲。驚顧,去坐石四十餘步,有一女把花招總。總常知此有神女,異而從之。恍然行十餘里,乃見溪上有宮闕臺殿甚嚴,侍女二十人,並神仙之質。其寢臥服玩之物,俱非世有。綢繆至曉,忽聞山鳥晨叫,巖泉韻清。出戶臨軒,將窺舊路。見煙雲正重,殘月在西。神女執總手謂曰:『妾實此山之神,上帝三百年一易,不似人間之官,來歲方終。一易之後,遂生他處。今與郎契合,亦有因也。』因脫一玉指環贈總,謂曰:『此妾嘗服玩,未曾離手,願郎穿指,慎勿忘心。』總曰:『幸見顧錄,感恨徒深。執此懷中,終身是寶。』天漸明,總乃拜辭,掩涕而別。攜手出戶,已見路逕分明。總下數步,回顧宿處,宛見巫山神女之祠也。他日持玉環至建業,因話於張景山。景山驚曰:『吾嘗游巫峽,見神女乞后玉環。覺後乃告帝,帝遣使賜神女。吾親見在神女指上,今卿得之。是矣!』總,齊太祖建元末方徵召,未行。帝崩,世祖即位,累爲中書舍人。初,總爲制書御史,江陵舟中,偶思神女事,悄然不樂,乃賦詩曰:『昔年巖下容,宛似成今古。徒思明月人,願濕巫山雨。』」據此,則巫山神女祠又無定神矣!殆不可曉。

又《三峽記》云:「明月峽中,有二溪東西流。宋順帝昇平二年,溪人微生亮,釣得一白魚,長三尺,投置船中,以草覆之。及歸,取烹,見一美女在草下,潔白端麗,自言:『高唐之女,偶化魚游,爲君所得。』亮問曰:『既爲人,能爲妻否?』女曰:『冥契使然,何爲不得?』遂爲亮妻。後三年,忽曰:『數已足矣,請歸高唐。』亮曰:『何時復來。』答曰:『情不可忘者,有思後至。』其後一歲三四往來,不知所終。」不知高唐之女,又是何人也?

雲英

唐長慶中,有裴航秀才。因不第,游鄂渚,謁故舊崔相國,贈錢二十萬,因傭巨舟載於襄漢。同載有樊夫人,乃國色也。言詞問接,帷帳昵洽。航雖親切,無計會面。因賂侍妾裊煙,求達詩一章,曰:

「同爲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倘若玉京朝會去,願隨鸞鶴入青雲。」

詩往,久而無答。航數詰裊煙,煙曰:「娘子見詩,若不聞。如何?」航無計,因在道,求名醞珍果獻之。夫人乃使裊煙召航相識。及褰帷,而玉瑩光寒,花明麗景,雲低鬟鬢,月淡脩眉,舉止煙霞外人,不與塵俗爲偶。航再拜揖,眙良久。夫人曰:「妾夫在漢南,將欲棄官,幽棲巖谷,召某一訣耳。喜與郎君同舟共濟,無以諧謔爲意。」航曰:「不敢。」飲訖而歸。夫人後使裊煙持詩一章曰:

「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

航覽之,不能達詩之旨。後更不復見,但使裊煙達寒暄而已。遂抵襄漢,與使婢挈妝奩,不告辭而去。航遍訪之,竟無蹤響。遂飾裝歸輦下,經藍橋驛側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漿而飲。見茅屋三四間,低而復隘,有老嫗緝麻苧。航揖之求漿,嫗咄曰:「雲英,擎一甌漿來。」航訝之,憶樊詩有「雲英」之句,深不自會。俄於葦箔下出雙玉手捧瓷,航接飲之,真玉液也,但覺異香氤鬱,透於戶外。因還甌,遽揭箔,睹一女子,露裛瓊英,春融雪彩,臉欺膩玉,鬢若濃雲,掩面蔽身,雖紅蘭之隱幽谷,不足比其芳麗也。航驚怛,植足而不能去。因白嫗曰:「某僕馬甚饑,願憩於此,當厚答謝。」嫗曰:「任郎君自便。」遂飯僕秣馬。良久,謂嫗曰:「向睹小娘子豔麗驚人,所以躊躕不捨,願納厚禮娶之,可乎?」嫗曰:「我今老病,只此女孫。昨有神仙,遺靈丹一刀圭,但須玉杵臼搗之百日,方可就吞。當得後天而老君約取此女者,得玉杵臼,吾當與之。其餘金帛,吾無用處。」航拜謝曰:「願以百日爲期,必攜杵臼至。更無他許人。」嫗曰:「然。」航恨恨而去。及至京國,殊不以舉事爲意,但於坊曲喧衢,高聲訪玉杵臼,曾無影響。或遇朋友,若不相識。眾言爲狂人。數月,忽遇一貨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藥鋪卞老書云:『有玉杵臼貨之。』郎君懇求如此,吾當爲書導達。」航愧荷珍重,果獲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緡不可得。」航乃瀉囊,兼貨僕馬,方及其值。遂步驟獨挈而抵藍橋。昔日嫗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豈愛惜女子而不酬其勞哉?」女亦微笑曰:「雖然,更爲吾搗藥百日,方議姻好。」嫗於襟帶間解藥,航即搗之,晝爲夜息。夜則媼收藥臼於內室。航又聞搗藥聲,因窺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輝室,可鑒毫芒。於是,航之意愈堅。如此日足,嫗持而吞之,曰:「吾當入洞而告姻戚,爲裴郎具幃帳。」遂挈女入山,謂航曰:「但少留此。」逡巡,車馬僕隸迎航而往,則見一大第連雲,珠扉晃日。內有帳幄屏帷,珠翠珍玩,莫不臻至,如貴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入帳就禮訖,航拜嫗悲泣感荷。嫗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孫,業當出世,不足深愧老嫗也。」及引見諸賓,多神仙中人,後有仙女,鬟髻霓衣,云是妻姊。航拜訖,女曰:「裴郎不相識耶?」航曰:「昔非姻好,不省拜侍。」女曰:「不憶鄂渚同舟而抵襄漢乎?」航驚歎,懇悃陳謝。後問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雲翹夫人,劉綱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爲玉皇之女吏。」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中,餌以絳雪瓊英之丹,體性清虛,毛髮紺綠,神化自在,超爲上仙。至太和中,友人盧顥遇之於藍橋驛之西,因說得道之事。遂贈藍田美玉十斤,紫府雲丹一粒,敘話永日,使達書於親愛。盧顥稽顙曰:「兄既得道,乞一言教授。」航曰:「老子曰:『虛其心,實其腹。』今之人,心愈實,何由得道?」盧子懵然。復語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液,即虛實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術,但子未便可教,異日言之。」盧子知不可請,但終宴而去。後世人莫有遇者。出《傳奇》。

青童君

天水趙旭,少孤介好學。有姿貌,善清言,習黃老之道。家於廣陵,嘗獨葺幽居,惟二女奴侍側。嘗夢一女子,衣青衣,挑笑牖間。覺而異之,因祝曰:「是何靈異?願覿仙姿。」夜半,忽聞窗外切切笑聲,旭知其神,復祝之。乃言曰:「吾上界仙女也,聞君累德清素,幸同寤寐,願託清風。」旭驚喜,整衣而起,回燈拂席以延之。忽清香滿室,一女年可十四五,容範曠代。衣六銖霧綃之衣,躡五色連文之履,開簾而入。旭再拜,女笑曰:「吾天上青童,久居清禁,幽懷阻曠,位居末品,時有世念。帝罰我人間,隨我感配。以君氣質虛爽,願諧神韻。」旭曰:「蜉蝣之質,假息刻漏。不意高真,俯垂濟度,豈敢妄興俗懷。」女乃笑曰:「君宿世有道骨,名在金格。當相與吹洞簫於紅樓之上,撫雲璈於碧落之中。」乃延坐,令施寢具。旭貧無可施。女笑曰:「無煩仙郎。」須臾,霧暗,食頃方收。其室中施設珍奇,非所知也。遂攜手於內。

夜深,忽聞外一女呼:「青夫人。」旭駭,問之,答曰:「同宮女子相尋,爾勿應。」乃扣柱歌曰:「月露飄颻星漢斜,獨行窈窕浮雲車。仙郎獨邀青童君,結情羅帳連心花。」歌甚長,旭唯記兩韻。謂青童君曰:「可延入否?」答曰:「此女多言,慮泄吾事於上界耳!」旭曰:「設琴瑟者,由人調之,何患乎?」乃起迎之。見一神女在空中,去地丈餘許。侍女六七人,建九明蟠龍之蓋,戴金精舞鳳之冠。長裙曳風,璀璨心目。旭再拜邀之,乃下曰:「吾嫦娥女也。聞君與青君集會,故捕逃耳。」便入室。青君笑曰:「卿何以知吾處也。」答曰:「佳期不相告,誰過耶?」相與笑樂,旭喜悅不知所裁。

雞鳴命車,約以後期。答曰:「慎勿言之世人,吾不相棄也。」及出戶,有五雲車二乘,浮於空中。遂各登車訣別,靈鳳颯然凌虛而上,極目乃滅。旭不自意如此,但灑掃焚名香,絕人事以待之。隔數夕復來,來時皆先有清風肅然,異香從之。其所從仙女益多,歡娛日洽。爲旭致行廚珍膳,皆不可識,其美殊常。每一食,經旬不饑,但覺體氣充爽。旭因求長生久視之道,密受隱訣,其大抵如《抱朴子內篇》。

爲旭致天樂,有仙妓飛奏簷楹而不下,謂旭曰:「君未列仙品,不合正御,故不下也。」其樂唯笙簫琴瑟,略同人間,其餘並不能識。聲韻清鏘,奏訖而雲霧霏然,已不見矣。又爲旭致珍寶奇麗之物。乃曰:「此物不合令世人見,君若泄之,吾不得來也。」旭言誓重疊。

後歲餘,旭奴盜琉璃珠鬻於市。胡人酬價,逼之而相擊。官勘之,奴悉陳狀,旭都未知。其夜女至,愴然無容曰:「奴泄吾事,當逝矣!」旭方知失奴,而悲不自勝。女曰:「甚知君心,然事亦不合長與君往來,運數然耳!自此訣別,努力脩持,當速相見也。」其大要,以「心死可以身生,保精可以致神」。遂留《仙樞龍席隱訣》五篇,內多隱語。亦指驗於旭,旭洞曉之。

將旦而去,旭悲咽執手。女曰:「悲自何來?」旭曰:「在心所牽耳。」女曰:「身爲心牽,鬼道至矣。」言訖,竦身而上,忽不見,室中簾帷器具悉無矣!旭恍然自失。其後寤寐彷彿,猶尚往來。旭,大歷初猶在。出淮泗《幽通記》。

「心死可以身生」,自是至理。然所云「幽懷阻曠,時有世念」,則青夫人之心亦未死也。有世念而下降人間,獨非身爲心牽乎?而青夫人且將墮落矣!

天上玉女

魏濟北郡從事掾弦超,字義起。以嘉平中,夕獨宿,夢中神女來從之。自稱:「天上玉女,東郡人,姓成公,字智瓊,早失父母。上帝哀其孤苦,今得下嫁。」超覺而欽想。如此三四夕。

一旦顯來,駕輜軿車,從八婢,服羅綺之衣,狀若飛仙。自言年七十,視之如十五六。車上有異肴醴酒,與超共飲食。謂超曰:「宿運宜爲夫婦,不能有益,亦不能爲損。然常可得駕輕車肥馬,飲食常可得遠味異膳,繒素可得充用不乏。然我神人,不能爲君生子,亦無妒忌,不害君婚姻之義。」遂爲夫婦。

經七八年,父母爲超取婦之後,分日而燕,分夕而寢,夜來晨去,倏忽若飛,唯超見之,他人不見也。每超當有行求,智瓊已嚴駕於門,百里不移兩時,千里不過半日。超後爲濟北王門下掾,文欽作亂,魏明帝東征。諸王見移於鄴宮。官屬亦從監國西徙。鄴下狹窄,四吏共一小屋。超獨臥,智瓊常得往來。同室之人,頗疑非常。智瓊只能隱形,不能藏聲,且芬香達於屋宇。遂爲伴吏所疑。後超嘗使至京師,空手入市。智瓊給其五匣弱緋,五端絪紵,采色光澤,非鄴市所有。同行吏詰問,超性疏拙,遂具言之。吏以白監國,委曲問之,亦恐天下有此妖幻,不咎責也。後夕歸,玉女已求去,曰:「我神仙也,不願人知。今本末已露,不復與君通接。積年恩義,一旦分別,豈不愴恨!」呼侍御發簏,取織成裙衫兩擋遺超。把臂告辭,肅然升車,去若飛流。超憂感積日。

後五年,超奉郡使至洛。到濟北魚山下,陌上西行,遙望曲道頭,有一馬車,似智瓊驅馳,前至視之果是。遂披帷相見,悲喜交至。授綏同乘至洛,克復舊好。至太康中猶在,但不日月往來。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月旦十五,每來,輒經宿而去。張茂先爲之賦《神女》。

妙音

漢時,泰山黃原平旦開門,忽見一青犬在門外伏,守備如家養。原紲犬,隨鄰里獵。日垂夕,見一鹿,便放犬。犬行甚遲,原絕力逐,終不及。行數里,至一穴,八百餘步,忽有平衢。槐柳列植,垣牆回匝。原隨犬入門,列房可有數十間,皆女子。姿容妍媚,衣裳鮮麗。或撫琴瑟,或執博棋。至北閣,有三間屋,二人侍值,若有所伺。見原相視而笑云:「此青犬所引至,妙音婿也。」一人留,一人入閣。須臾有四婢出,稱「太真夫人白黃郎:有一女,年已弱笄,冥數應爲君婦。」既暮,引原入內。妙音容色婉妙,侍婢亦美。交禮既畢,宴寢如常。經數日,原欲暫還報家。妙音曰:「人神道異,本非久勢。至明日,解佩分袂,臨階涕泣,後會無期,深加愛敬。若能相思,三月旦可脩齋戒。」四婢送出門,半日至家,情念恍惚。每至期,常見空中軿車,彷彿若飛。

玄天女

燕昭王即位二年,廣延國來獻善舞者二人,一名旋娟,一名提謨。並玉質凝膚,體輕氣馥,綽約窈窕,絕古無倫。或行無跡影,或積年不饑。昭王處以單綃華幄,飲以瓀珉之膏,飴以丹泉之粟。王登崇霞之臺,乃召二人,徘徊翔舞,殆不自支。王以纓縷拂之,二人皆舞。容冶妖麗,靡於翔鸞,而歌聲輕颺。乃使女伶代唱其曲。清響流韻,雖飄梁動塵,未足嘉焉。其舞一名「縈塵」,言其體輕與塵相亂。次曰「集羽」,言其婉轉若羽毛之從風。末曲曰「旋懷」,言其支體纏曼,若入懷袖也。乃設麟文之席,散荃蕪之香。香出波弋國,浸地則土石皆香。著朽木腐草,莫不鬱茂。以熏枯骨,則肌肉皆生。以屑噴地,厚四五寸。使二女舞其上,彌日無跡,體輕故也。時有白鸞孤翔,銜千莖穟於空中。自生花實,落地則生根葉。一歲百獲,一莖滿車。故曰「盈車嘉穟」。麟文者,錯雜寶以飾席也。皆爲雲霞麟鳳之狀。王好神仙之術,玄天之女,託形作此二人。昭王之末,莫知所在。或云游於江漢,或伊洛之濱。出王子年《拾遺記》。

谷神女

唐元和初,萬年縣有馬士良者,犯事。京尹王爽欲殺之,乃亡命入南山。至巖谷,湫岸,潛於大柳樹下。才曉,見五色雲下一仙女於水濱,有金槌玉版。連扣數下,青蓮湧出。每葉施開,仙女取擘三四枚食之,乃乘雲去。士良見金槌玉版尚在,躍下扣之。少頃,復出十數枚,士良盡食之。頓覺身輕,即能飛舉。遂捫蘿尋向者五色雲所。俄見大殿崇宮,食蓮女子與群仙處於中。睹之,大驚。趨下,以竹杖連擊,墜於洪崖澗邊。澗水清潔,因憊熟睡。及覺,見雙鬟小女,磨刀謂曰:「君盜靈藥,奉命來取君命。」士良大懼,俯伏求救。答曰:「此應難免,唯有神液可以救君,君當以我爲妻。」遂去。逡巡持一小碧甌,內有飯,白色,士良盡食,復寢。須臾起,雙鬟曰:「藥已成矣!」以示之:七顆,光瑩如空,青色,士良喜歎。看其腹有似紅線處,乃刀痕也。女以藥摩之,隨手不見。戒曰:「但自脩學,慎勿語人,倘漏泄,腹瘡必烈。」遂同往於湫側。又曰:「我谷神之女也,守護上仙靈藥,故得救君耳。」至會昌初,往往人見於巖谷。湫捕魚,不獲,投一帖子,必隨斤兩數而得。出《逸史》。

食蓮必有夙緣,不應犯天誅。既犯天誅,又不應雙鬟可以私救。且群仙豈乏役使,必遣小女,豈無利刃,乃始磨刀?語俱似兒戲。意者,士良脫罪後,造此以欺人。如近世王文成遇海神之說耳!

書仙

曹文姬,本長安娼女也。生四五歲,好文學。每展卷,能通大義,人疑其夙習也。及笄,姿豔絕倫,尤工翰墨,自箋素外,至於羅綺窗戶可書之處,必書之。日數千字,人號爲「書仙」,筆法爲關中第一。家人教以絲竹宮商,則曰:「此賤事,吾豈樂爲之哉。惟墨池筆塚,使吾老於此間足矣。」由是籍籍聲名。豪富之士,願輸金納交者,不可勝計。女曰:「非吾偶也。欲偶者,請先投詩,當自裁擇。」自是長篇短句,豔詞麗語,日馳數百,女悉無意。有岷江任生,客於長安,投一絕曰:

「玉皇殿上掌書仙,一點塵心謫九天。莫怪濃香熏膩骨,霞衣曾惹御爐煙。」

女得詩,喜曰:「此真吾夫矣。不然,何以知吾出處耶?」家人不能阻,遂以爲偶。自此秦朝秋夕,夫婦相攜,微吟小酌,以盡一時之景。如是五年。因三月晦日,送春對飲。女題詩曰:

「仙家無夏亦無秋,紅日清風滿翠樓。況有碧霄歸路穩,可能同駕五雲遊。」

吟畢,嗚咽泣下。曰:「吾本上天司書仙人,以情愛謫居塵寰二紀。」謂任曰:「吾將歸,子可偕行乎?天上之樂,勝於人間。幸無疑焉!」俄聞仙樂飄空,異香滿室。家人驚異,共窺見朱衣吏,持玉版朱書篆文,且曰:「李長吉新撰《玉樓記》就,上帝召汝寫碑,可速駕無緩。」家人曰:「李長吉唐之詩人,迄今僅三百年,焉有此妖也?」女笑曰:「非爾等所知。人世三百年,仙家猶頃刻耳。」女與生易衣拜命,舉步騰空。雲霞閃爍,鸞鶴繚繞。於是觀者萬計,以其所居地爲書仙里。

白螺天女

常州義興縣,有鰥夫吳堪。少孤,無兄弟。爲縣吏,性恭順。其家臨荊溪,常於門前以物遮護溪水,不敢穢污。暇則臨水看玩。積數年,忽於水濱得一白螺,遂拾歸,以水養。自縣歸,見家中飲食已備,乃食之。如是十餘日,堪謂鄰母哀其寡獨,故爲執爨。乃卑謝鄰母。母曰:「君近得佳麗脩事,何謝老身。」堪曰:「無。」因問其故,母曰:「子每入縣後,便見一女子,可十七八,容顏端麗,衣服輕豔,具饌訖,即卻入房。」堪意疑白螺所爲,乃密言於母曰:「堪明日當稱入縣,請於母家自隙窺之,可乎?」母曰:「可。」明旦詐出,乃見女自堪房出,入廚理爨。堪自門入,其女遂歸房不得。堪拜之,女曰:「天知君家敬護泉源,力勤小職,哀君鰥獨,敕余奉媲。」堪敬謝,遂留爲婦,閭里傳駭。時縣宰豪士,聞堪美妻,因欲圖之。堪爲吏恭謹,不犯笞責。宰謂堪曰:「爾熟於吏能久矣,今要蝦蟆毛及鬼臂二物,晚衙須納,不然罪責非輕。」堪唯而走出,度人間無此,求不可得。顏色慘沮,歸述於妻。妻笑曰:「君憂餘物,不敢聞命,二物妾能致矣。」堪聞言,憂稍解。妻辭出取之,少頃而到,堪得以納。令視二物,微笑曰:「且出。」然終欲害之。後一日,又召堪曰:「我要蝸牛一枚,爾宜速覓。」堪奔歸,又以告妻。妻曰:「吾家有之,取不難也。」乃爲取之。良久,牽一獸至,大如犬,狀亦類之。曰:「此蝸牛也。」堪曰:「何能?」妻曰:「能食火。」堪將此獸上宰。宰見之,疑曰:「吾索蝸牛,此乃犬也。」又曰:「有何所能?」曰:「食火,能糞火。」宰遂索炭燒之,遣食。食訖,糞於地,皆火。宰怒曰:「用此物奚爲?」令除火掃糞,方欲害堪。吏以帚及糞,應手洞然,火飈暴起,焚爇牆宇,煙燄四合,彌亙城門。宰身及一家皆爲灰燼。乃失吳堪及妻。其縣遂遷於西數步,今之城是也。

《錄異紀》云:「人世用水,日不過三五升,過此必減福折算。」則知敬護泉源,上帝所福。

園客妻

園客者,濟陰人也,姿貌好而性良,邑人多以女妻之,客終不取。常種五色香草,積數十年,食其實。一旦,有五色蛾止其香樹末,客收而薦之,以布生桑蠶焉。至蠶時,有好女夜至,自稱客妻。道蠶狀,客與俱收蠶,得百二十頭。繭皆如甕大,繅一繭,六十日始盡。訖則俱去,莫知所在。故濟陰人世祠桑蠶,設祠室焉。出《列仙傳》。

以下雜仙女

洞簫美人

徐鏊,字朝楫,長洲人,家東城下。爲人美丰儀,好脩飾,而尤善音律,雖居廛陌,雅有士人風度。弘治辛酉,年十九矣。其舅氏張鎮者,富人也。延鏊主解庫,以堂東小廂爲之臥室。

是歲七夕,月明如晝,鏊吹簫以自娛。入二鼓,擁金榻上,嗚嗚未休。忽聞異香酷烈,雙扉自開。有巨犬突入,項綴金鈴,繞室一周而去。鏊方訝之,聞庭中人語切切。有女郎攜梅花燈,循階而上,分兩行,凡十六輩。最後一美人,年可十八九。瑤冠鳳履,文犀帶,著方錦紗袍,袖廣幾二尺,若世所畫宮妝之狀,而玉色瑩然,與月光交映,真天人也。諸侍女服飾略同,而形制差小,其貌亦非尋常所見。入門,各出籠中紅燭,插銀臺上。一室朗然,四壁頓覺宏敞。鏊股栗,罔知所措。美人徐步就榻坐,引手入衾,撫鏊體殆遍。良久趨出,不交一言。諸侍女導從而去,香燭一時俱滅。鏊驚怪,志意惶惑者累日。

越三夕,月色愈明。鏊將寢,又覺香氣異常,心念昨者佳麗,得無又至乎;逡巡間,侍女復擁美人來室中。羅設酒肴,若几席拖架之屬,不見有攜之者,而無不畢具。美人南鄉坐,顧盼左右,光采燁如。使侍女喚鏊,鏊整衣冠起揖之。美人顧使坐其右。侍女喚鏊捧玉杯進酒,酒味醇烈特異。而肴核精腆,水陸珍錯,不可名狀。美人謂鏊曰:「卿勿疑訝,身非相禍者。與卿宿緣,應得諧合,雖不能大有補益,然能令卿資用無乏。世間之物,唯卿所欲,即不難致,但憂卿福薄耳。」復親酌,勸鏊稍前促坐。辭致溫婉,笑語款洽。鏊唯唯,不能出一言,飲食而已。夫人曰:「昨聽得簫聲,知卿興致非淺。身亦薄曉絲竹,願一聞之。」顧侍女取簫,授鏊吹罷。美人繼奏一曲,音調清越,不能按也。且笑曰:「秦家兒女才吹得世間下俚調,如何解引得鳳凰來?令渠蕭生在,應不羞爲徐郎作奴。」逡巡去。越明夕,又至。飲酒間,侍女請曰:「夜向深矣!」因拂榻促眠,美人低面微笑。良久,乃相攜登榻。幃帳茵席,窮極瑰麗,非復鏊向時之比也。鏊心念:吾試詐跌入地,觀其何爲?念方起,榻下已遍鋪錦褥,殆無隙地。美人解衣,獨著紅綃裹肚一事,相與就枕,交會。已而流丹浹籍,宛轉恇怯難勝。鏊於斯時,情志飛蕩,顛倒若狂矣!然竟莫能一言。天且明,美人先起,揭帳。侍女十餘,奉匜沃盥。良久,妝訖言別。謂鏊曰:「時運相從,良非容易。此後歡好無間,卿舉一念,身即卻來。但憂卿意不堅,或輕向人道,不爲卿福耳!」遂去。鏊恍然自失,徘徊凝睇者久之。晝出,人覺其衣香氣酷烈,多怪之者。自是每一舉念,則香氣發,美人輒來,來則攜酒爲歡。頻向鏊說天上事,及諸仙人變化,言甚奇妙,非世所聞。鏊心欲質其居止所向,而相見輒訥於辭,乃書小札問之。終不答,曰:「卿得好婦自足,何煩窮問?」間自言:「吾從九江來,聞蘇杭名郡多勝景,故爾暫游,此世中處處是吾家。」其美人雖柔和自喜,而御下極嚴。諸侍女在左右,惴惴跪拜惟謹。使事鏊必如事己。一人以湯進,微偃蹇,輒摘其耳,使跪謝乃已。

鏊時有所須,應心而至。一日出行,見道旁柑子,意甚欲之。及夕,美人袖出數十顆遺焉。市物有不得者,必爲委曲方便致之。鏊有佳布數匹,或剪六尺藏焉。鏊方動覺,美人來語其處,令收之。解庫中失金首飾,美人指令於黃牛坊錢肆中尋之。曰:「盜者已易錢若干去矣。」詰朝往訪焉,物宛然在,逕取以歸,主人者徒睜目視而已。鏊嘗與人有爭,稍不勝,其人或無故僵臥,或以他事,橫被折辱。美人輒告曰:「奴輩無禮,已爲郎報之矣。」

如此往還數月,外間或微聞之。有愛鏊者,疑其妖,勸使勿近。美人已知之,見鏊曰:「癡奴妄言,世寧有妖如我者乎?」鏊嘗以事出,美人輒至邸中,會合如常。其眠處,人雖甚多,了不覺也。數戒鏊勿泄,而鏊不能忍,時復漏言,傳聞浸廣,或潛相窺伺。美人始慍。會鏊母聞其事,使召鏊歸,謀爲娶妻以絕之,鏊不能違。美人一夕見曰:「郎有外心,吾不敢復相從矣!」遂絕不復來。鏊雖念之,終莫能致也。

至十一月望後,鏊夜夢四卒來呼,過所居蕭家巷,立土地祠外。一卒入呼土神,神出,方巾白袍老神也。同行曰:「夫人召。」鏊隨之,出胥門,躡水而度,到大第院。牆裏外喬木數百,蔽翳天日。歷三重門,門盡朱漆獸環,金浮漚釘,有人守之。至堂下,堂可高八九仞,陛數十級,下有鶴,屈頭縮一足立臥焉。彩繡朱碧,上下煥映。小青衣遙見鏊,奔入報云:「薄情郎至矣。」堂內女兒捧香者,調鸚鵡者,弄琵琶者,歌者,舞者,不知幾輩,更迭從窗隙看鏊。亦有舊識,相呼者,笑者,微誶罵者。俄聞珮聲泠然,香煙如雲。堂內逆相報云:「夫人來!」老人牽鏊使跪。窺簾中,有大地金爐,燃獸炭。美人擁爐坐,自提箸挾火。時或長歎云:「我曾道渠無福,果不錯。」少時聞呼捲簾,美人見鏊,數之曰:「卿大負心者。昔語卿云何,而輒背之?今日相見,愧否?」因歔欷泣下,曰:「與卿本期終始,何圖乃爾?」諸姬左右侍者或進曰:「夫人無自苦,個兒郎無義,便當殺卻,何復云云。」頤指群卒,以大杖擊鏊,至八十。鏊呼曰:「吾迫於親命,非出本懷。況嘗蒙顧復,情分不薄,彼洞簫猶在,何無香火情耶?」美人因呼停杖。曰:「實欲殺卿,感念疇昔,今貰卿死。」鏊起,匍匐拜謝。因放出,老翁仍送還。登橋失足,遂覺。兩股創甚,臥不能起。又五六夕,復見美人來,將鏊責之。如前語云:「卿自無福,非關身事。」既去,瘡即瘥。後詣胥門,蹤跡其境,杳不可得。竟莫測爲何等人也!時人作《洞簫記》。見《豔異編》。

婦有過美人者乎?得此佳偶,自可不婚。即親命嚴切,亦宜與美人商之,必有說而處此。娶雲再要,斥爲薄情郎不枉耳。第吾聞神仙不妒,此美人又何甚也?察鏊始終,不過一老實頭人。一簫之外,別無寸長,而美人眷顧如此,又不可解。

輕愛輕殺,俱非仙家事,殆他妖所爲耳!

蓬萊宮娥

嘉興府治東石獅巷,有朱姓者,年二十餘,訓蒙爲業,丰神頗雅。隆慶春一日,道經南城下。花雨濛濛,柳風裊裊。展轉之間,神情恍惚,漸至海月樓西,竟迷去路。心正驚疑,忽有二女童施禮於前曰:「奉主母命,邀先生過山。」朱曰:「素昧識荊,得非錯耶?」女童曰:「至當自知,幸弗多卻。」朱與偕行。但見崇山峻嶺,路極崎嶇,夾道桃株,鳥音嘈雜。自念生長郡內,不意有此佳境。更進里許,入一洞門。遙望樓殿玲瓏,金玉照耀,兩度石橋,乃抵其處。屏後出一仙娥,霞帔霓裳,降階而迎。登殿敘禮,引入內室。坐定,女童進茶訖。未幾,問娥姓字。娥哂曰:「妾乃蓬萊宮中人也,邀君欲了宿世之緣,不煩駭問。」頃間開宴,酒肴羅致。娥與朱促席暢飲,因制《賀新郎》一詞,命女童歌以侑觴。其詞曰:「花柳繞春城。運神工,重樓疊宇,頃刻間成。綠水青山多宛轉,免教鶴怨猿驚。看來無異舊神京。慮只慮佳期不定。天從人願,邂逅多情。相引處,珮聲聲。等閒回首遠蓬瀛。呼小玉,旋開錦宴,謾薦蘭羹。須信是瓊漿一飲,頓令百感俱生。且休道塵緣易盡。縱然雲收雨散,琵琶峽依舊風月交明。念此會,果非輕。」酒闌夜靜,娥薦枕席,曲盡魚水之樂。逮晨,朱謂娥曰:「僕承款愛,甚欲留連。但家君頗嚴,不歸,恐致深罪。願朝去暮來,可也。」娥愀然曰:「靈境難逢,佳期易失。妾因與君夙緣未了,故移洞府於人間,委仙姿於凡客耳!正議久交,何即請去?」朱唯而止。

三日後,朱復懇歸。娥乃設宴正殿,鋪陳飲饌,比昨愈奇且豐,勸朱酩酊。將撤時,出一錦軸,展於淨几。寫詩十絕以贈。各揮涕而別,仍命女童送朱出洞。忽風雨暴至,雲霧晦冥,咫尺莫辨。不覺失足墮於山下。須臾天開雲朗,乃顛仆北城岑寂之處,宛若夢覺。歸述其事,父以少年放逸,迷宿花柳,假此自掩耳!欲責之。朱不得已,出錦軸呈父。父見雲章燦爛,信非凡筆,怒始稍釋。

時求玩者甚眾,因錄詩於後焉。其一:

「三山窈窕許飛瓊,伴我來經幾萬程。好與清華公子會,不妨玄露謾相傾。」

其二:

「壺天移傍郡城濠,雲自飛揚鶴自巢。千載偶偕塵世願,碧桃花下共吹簫。」

其三:

「海外三山十二樓,弱流環繞不通舟。此身也解爲雲雨,還擬驂鸞檇李游。」

其四:

「澗水流環出鳳臺,引將劉阮入山來。春懷何事難拘束,謾被東風吹得開。」

其五:

「海天漠漠彩鸞飄,爭奈文簫有意邀。自分不殊花夜合,含香和露樂深宵。」

其六:

「莫道仙凡各一方,須知張碩遇蘭香。春風嘗戀人間樂,底事無心問海棠。」

其七:

「百雉斜連一道開,爲君翻作雨雲臺。高情彷彿襄王事,宋玉如何不賦來?」

其八:

「湖柳青青花滿枝,可憐分手豔陽時。離宮謾自添離思,瞞得封姨不我知。」

其九:

「陽臺後會已無期,眉上春雲不自知。那更靈官傳曉令,含情騎鵠強題詩。」

其十:

「驅山縮地迥塵寰,從此交情事不關。他日離愁何處慰,暫將三塔作三山。」

後軸亦尋失去,不知其爲何仙也。

天台二女

劉晨,阮肇入天台頗遠,不得返。經十三日,饑,偶望山上有桃子熟,遂躋險登,啖數枚,饑止體充。欲下山,以杯取水,見蕪青葉流下,甚鮮。復有一杯流下,有胡麻飯。乃相謂曰:「此近人家矣!」遂渡山,出一大溪。溪邊有二女子,色甚美。見二人持杯,便笑曰:「劉,阮二郎,捉向杯來。」劉,阮驚,二女欣然如舊識,曰:「來何晚?」因即邀還家,南壁東壁,各有羅幃絳帳,角懸鈴,上有金銀交錯。侍婢便令具饌,有胡麻飯,山羊脯,甚甘美。食畢行酒。俄有群女持桃子,笑曰:「賀汝婿來。」酒酣作樂,夜後各就一帳宿,婉態殊絕。至十日,求還,苦留半年。氣候草木,常似春時,百鳥啼鳴,更切鄉思。女遂相送,指示歸路。至家,鄉邑零落,已十世矣!

仙家十日,而人間已十世。人間歲短而景長,仙家歲長而景短。以此易彼,庸喻乎!

玉灘版築者

永豐玉灘,有村民費姓,業版築,暇則捕魚。一日攜魚歸,道逢三豔婦媻姍行,以爲大家婦,避道左。婦顧謂:「魚!來,取錢。」逾大鬆嶺,至其家。爾日留款,遂成居室。忽思家,歸,尚爲人版築。自是往來如常。至七八年,顏色豐腴,絕食不饑。亦常持其家華衣美食,歸則烏有。人與偕往,至半道,失民所在。其家綴長線於其身,以觀其所往。線自門隙中出無礙,至曠野繞樹而止。萬曆丙戌,往,始不歸。意必仙也!龍虎山在其郡,本仙靈窟宅。其人蠢愚,即仙,當是崑崙奴。見《耳譚》。劉公雨云其外家親戚所識者。

以下地仙

后土夫人

京兆韋安道,舉進士,久不第。大定間,於洛陽早出,至慈惠里西門,晨鼓初發。見中衢有兵仗,如帝者之衛,黃屋左纛,有月旗而無日旗。近侍才人,宮監之屬,亦數百人。中有飛傘,傘下見衣珠翠之服,乘大馬如後主,美豔動人。時天后在洛,安道初疑其遊幸,時天尚未明,問同行者,皆云不見。又怪衢中金吾衛吏不爲靜路。久之漸明,見其後騎一宮監,馳馬而至。安道因留問之:「前所過者,非人主乎?」宮監曰:「非也。」安道請問其事。宮監但指慈惠里之西門曰:「但由此門循牆而南,行百餘步,有朱扉西向者。叩之,問其由,當自知矣。」安道如其言,有朱衣官者出應門曰:「公非韋安道乎?」曰:「然。」朱衣曰:「后土夫人相候久矣!」遂延入一大門,有紫衣宮監,與安道敘語,延一宮中,置湯沐。頃之,挈大箱至,命安道更衣,袍笏巾靴畢備,宮監曰:「可去矣。」遂乘以大馬,女騎導從者數人,出西門,由正街西南,自通利街東行。出建春門,又東北行,約三十餘里,漸見夾道戍守者,拜於馬前而去。凡數處,乃至一大城,守衛甚嚴。凡經數重,遂見飛樓連閣,如王者之居。安道乘馬,經翠樓朱殿而過。又十餘處,遂入一門內。行百步許,復有大殿。上陳廣筵重樂,羅列樽俎,美婦人十數,狀如妃主,列於筵左右。前所與同行宮監,引安道自西階而上。頃之,見殿內宮監如贊者,命安道東間西向而立。殿後微聞環珮聲,有美婦人備首飾褘衣,如謁廟之服。至殿門西向,與安道對立。乃是昔於慈惠西街飛傘下所見者也。宮監乃贊曰:「后土夫人,乃冥數合爲匹偶。」命交拜,如人間賓主之禮。遂去禮服,與安道對坐於筵上。前所見十數美婦人,亦列坐左右。奏樂飲饌,及昏而罷。則以其夕偶之,尚處子也。如此者十餘日,夫人願從安道歸,廟見舅姑,以成婦禮。安道曰:「諾。」因下令,車駕即日告備。夫人乘黃犢之車,車飾金玉,如人間庫車,上有飛傘覆之,儐從如前。安道乘馬從焉。行十餘里,有行宮供頓之所,飲饌華美。頃之,又去,下令減去車騎十七八。相次又行三數里,復下令去從者。乃至建春門,左右才有二十騎。既入洛陽,安道先至家,家人怪其車服之異。既見父母,莫不驚愕。問其何適,安道拜而言曰:「偶爲一家,迫以婚姻。新婦即至,故先上告。」言未竟,車騎已及門矣。繡茵錦席,羅列於庭,左右各施細繩牀,請舅姑對坐。門外設二錦步障,夫人衣禮服,垂珮而入。脩婦禮畢,獻舅姑珍玩凡十數箱。爰及親黨,皆厚有贈遺。因曰:「新婦請居東院。」遂有侍婢閹奴,持房帷供帳之飾,至於東院,脩飾甚周。父母憂懼,莫知所來。

是時,天后朝,法令嚴峻,懼禍及之。乃具以事上奏請罪。天后曰:「此魅物也,卿不足憂。朕有善咒術者,可爲卿去此妖也。」因詔僧九思懷素往。僧先命於新婦院中設饌,置坐位,請期翌日而至。新婦聞命,具饌設位,輒無所懼。明日二僧至,既畢饌,端坐請與新婦相見,將施其術。新婦遽至,亦致禮於二僧。二僧忽若物擊之,俯伏稱罪,目眥鼻口流血。具以事上聞。曰:「某所咒者,不過妖魅鬼物,此不知其所從來。」天后曰:「有正諫大夫明崇儼,以太乙異術,制錄天地諸神祇,此必可使也。」遂召崇儼。崇儼謂真曰:「今夕君可於堂中潔誠坐,以候新婦所居室上。見異物至,而觀。其勝則已,或不勝,當更以別法制之。」真如其言。至甲夜,見有物如飛雲,赤光若驚電,自崇儼之居,飛躍而至。及新婦屋上,忽若爲物所撲滅者,因而不見。使人候新婦,乃平安如故。乙夜,又見物如赤龍之狀,拿攫噴毒,聲如群鼓。乘黑雲有光者,至新婦屋上,又若爲物所撲,有呦然之聲而滅。使人候新婦,又如故。又至子夜,見有物朱髮鋸牙,磐鐵輪,乘飛雷輪,鋩角呼奔而至。既及其屋,又如物所殺,稱罪而滅。既而質明,真怪懼,不知其所爲。具以告崇儼。因致壇醮之籙,使徵八紘厚地,山川河瀆,丘墟水木,主職鬼魅之屬。其數無闕,崇儼異之。翌日,又徵人世上天界部八極之神,其數無闕。崇儼曰:「神祇所爲魅者,則某能制之。若然,則不可而知也。請自爲見之。」因命於新婦院設饌,請崇儼。崇儼至坐,請見新婦。新婦方肅答,將拜崇儼。崇儼又忽若爲物所擊,奄然倒地,稱罪請命,目眥鼻口流血於地。真益驚懼。其妻因謂真曰:「聞昔安道初與偶之時,云是后土夫人,此雖人間百術,亦不能制之。今觀其與安道夫婦之道,亦甚相得。試使安道致詞請去之,或可也。」真即命安道謝之曰:「新婦靈貴之神,寒門不敢稱敵。又天后法嚴,懼因是禍及。幸新婦且歸,爲舅姑之計。」語未終,新婦泣涕而言曰:「某幸得配偶君子,奉事舅姑。夫爲婦之道,宜奉舅姑之命。今舅姑有命,敢不敬從。」即日命駕而去。遂具禮告辭於堂下,因請曰:「新婦女子也,不敢獨歸,願得與韋郎同去。」真悅而聽之,遂與安道俱行。至建春門外,前時車徒悉至,其所都城僕使兵衛悉如前。

至城之明日,夫人被法服,居大殿中,如天子朝見之象。遂見奇容異人來朝。或有長丈餘者,若戴華冠長劍,被朱紫之服,云是五嶽四瀆河海之神。次有數千百人,云是諸山林樹木之神。已而,召天下諸國之主悉至。時安道於夫人坐側,置一小牀,令觀之。最後通一人,云:「大羅天女。」安道視之,天后也。夫人乃笑謂安道曰:「此是子之地主,少避之。」令安道入殿內小室中。既而天后拜於庭下,禮甚謹。夫人乃延天后上。天后數四辭,然後登殿,再拜而坐。夫人謂天后曰:「某以冥數,當與天女部內一人韋安道者爲匹偶。今冥數已盡,自當離異,然不能與之無情。此人苦無壽,某在其家,本願與延壽三百歲,使官至三品。爲其尊父母厭迫,因不果成其事。今天女幸至,爲與之錢五百萬,官至五品。無使過此,恐不勝之,安道命薄耳!」因而命安道出,使拜天后。夫人謂天后曰:「此天女之屬部人也,當受其拜。」天后進退,色若不足而受之,於是諾而去。夫人謂安道曰:「以郎嘗善畫,某爲郎更益此藝,可成千世之名。」因居安道於一小殿,使垂簾設幕。召自古帝王及功臣之有名者於前,令安道圖寫,凡經月餘,悉得其狀,集成二十卷。於是,安道請辭去。夫人命車駕於所都城西,設離帳祖席,與安道訣別。涕泣執手,情若不勝。並遺以金玉珠瑤,盈載而去。安道既至東都,入建春門,聞金吾傳令,於洛陽城中訪韋安道已將月餘。既至,謁天后,坐小殿見之,且述前夢,與安道所敘同。遂以安道爲魏王府長史,賜錢五百萬。取安道所畫帝王功臣圖視之,與秘府之舊者皆驗,至今行於代焉。天策中,安道竟卒於官。

地祇

貞元末,渭南縣丞盧佩,行九,性篤孝。其母先病腰腳,至是病甚,不下榻者累年,曉夜不堪痛楚。佩即棄官,奉母歸長安,竭產求醫。時國醫王彥伯,聲勢甚重,造次不可一見。佩日往祈請焉。半年餘,乃許一到。佩期某日平旦,是日亭午不來,佩候望於門,心搖目斷。日既漸晚,佩益悵然。忽見白衣婦人,姿容絕麗,乘一駿馬,從一女僮,自曲之西,疾馳東過。有頃,復自東來。至佩處駐馬,謂佩曰:「觀君顏色憂沮,敢請問之?」佩志於王彥伯,初不覺婦人之來。既顧問再三,佩乃具以情告。婦人曰:「妾有薄技,不減彥伯所能。請一見太夫人,必取平瘥。」佩驚喜,拜於馬首曰:「誠得如此,願以身爲僕隸。」佩即先入白母。母方呻吟,酸楚之次,聞佩言,忽覺小瘳。遂引婦人至母前,婦人才舉手候之,其母已能自動矣。於是一家歡躍,競持金帛,以遺婦人。婦人曰:「此猶未也,更進一服藥,非止盡除痼疾,抑亦永享眉壽。」母曰:「老婦將死之骨,爲天師再生,未知何階上答?」婦人曰:「但不棄細微,許奉九郎巾櫛,常得在太夫人左右則可。安敢論功乎?」母曰:「佩猶願以身爲奴,況其他乎?」婦人再拜稱謝。遂於女僮所持妝奩中,取藥一刀圭,以和進母。母入口,積苦頓平。遂納爲婦,執婦道甚謹。然每十日,即請一歸本家。佩欲以車與送迎,即固拒。唯乘舊馬,與女僮倏忽往來,略無蹤跡。初且欲順適其意,不能究尋。久之,頗以爲異。一日,伺其將出,潛往窺之。見乘馬出延興門,馬行空中。佩驚問行者,皆不見。又隨至東城墓田中,巫者陳設酒肴,瀝酒祭地。見婦人下馬,就接而飲之。其女僮隨後收拾紙錢,載於馬上,即變爲銅錢。又見婦人,以策畫地。巫者指隨其處,曰:「此可以爲穴。」事畢,即乘馬而回。佩心甚惡之,歸具告母。母曰:「固知妖異,爲之奈何?」自是婦人絕不復歸佩家,佩亦幸焉。後數十日,佩因出南街中,忽逢婦人行李。佩呼曰:「夫人何久不歸?」婦人不顧,促轡而去。明日使女僮傳語佩曰:「妾誠非匹,但以君有孝行相感,故爲君婦。太夫人疾得平和,約爲夫婦。今既見疑,便當訣矣。」佩問女僮:「娘子今安在?」女僮曰:「娘子前日已改嫁李諮議矣!」佩曰:「雖欲相棄,何其速歟!」女僮曰:「娘子是地祇,管京兆府三百里內人家喪葬所在,長鬚在京城中作生人妻,無自居也。」女僮又曰:「娘子終不失所,但嗟九郎福薄,向使娘子長爲妻,九郎一家皆爲地仙矣!」出《河東記》。

有德於我,即妖異可忘乎!又安知親父不爲狼,親子不爲虎也?

張果老

張老者,揚州六合縣園叟也。其鄰有韋恕者,梁天監中,自揚州曹掾,秩滿而來。有長女既笄,召里中媒媼,令訪良婿。張老聞之,喜而候媒於韋門。媼出,張老固延入,且備酒食,酒闌,謂媼曰:「聞韋氏女將適人,某誠衰邁,灌園之業,亦可衣食。幸爲求之,事成厚謝。」媼大罵而去。他日,又邀媼。媼曰:「叟何不自度?豈有衣冠子女,肯嫁園叟耶?」叟固曰:「強爲吾一言,言不從,即吾命也。」媼不得已,冒責而入,言之。韋大怒,曰:「媼以我貧,輕我乃如是!」媼曰:「誠非所宜言,爲叟所逼,不得不達其意。」韋曰:「爲我報之,今日內得五百緡,則可。」媼出,以告張老。乃曰:「諾。」未幾,車載納於韋氏。諸韋大驚,曰:「前言戲之耳。且此翁爲園,何以致此?吾度其必無而言之,今不移時而錢到,當如之何?」乃使人潛候其女,女亦不恨。乃曰:「此固命乎!」遂許焉。

張老既娶韋氏,園業不廢。負穢钁地,鬻蔬不輟。其妻供執爨濯,了無怍色。親戚惡之,責恕曰:「君家誠貧,奈何以女妻園叟?既棄之,何不令遠去也!」

他日,恕置酒,召女及張老。酒酣,微露其意。張老起曰:「所以不即去者,恐有留念。今既相厭,去亦何難。某王屋山下有一小莊,明旦且歸耳!」天將曙,來別韋氏:「他歲相思,可令大兄往天壇山南相訪。」遂令妻騎驢戴笠,張老策杖相隨而去,絕無消息。

後數年,恕念其女,令其男義方訪之。到天壇南,道遇一崑崙奴,駕黃牛耕田。問曰:「此有張老家莊否?」崑崙投杖拜曰:「大郎子何久不來?莊去此甚近,某當前引。」遂與俱東去。初上一山,山下有水,過水連綿凡十餘處,景色甚異,不與人間同。忽下一山,水北,朱戶甲第,樓閣參差,花木繁華,煙雲鮮媚,鸞鶴孔雀,迴翔其間。崑崙指曰:「此張家莊也。」韋驚駭不測。俄而及門,門有紫衣吏引入廳中。鋪陳之華,目所未睹。異香氤氳,遍滿崖谷。忽聞珮聲漸近,二青衣出曰:「阿郎來!」次見十數青衣,容色絕代,相對而行,若有所引。俄見一人,戴遠遊冠,衣朱綃,曳朱履,徐出門。一青衣引韋前拜,儀狀偉然。細視之,乃張老也。言曰:「世人勞苦,若在火中,無斯須泰時。兄久客寄,何以自娛?賢妹略梳頭,即當奉見。」因揖令坐。未幾,一青衣來曰:「娘子梳畢。」遂引入,見妹於堂前。其堂沉香爲梁,玳瑁帖門,碧玉窗,珍珠箔,階砌皆冷滑碧色,不辨其物。其妹服飾之盛,世間未見。略敘寒暄,問尊長而已,意甚鹵莽。有頃進饌,精美芳馨,不可名狀。食訖,館韋於內廳。

明日方曙,張老與韋生坐。忽有一青衣附耳而語,張老笑曰:「宅中有客,安得暮歸。」因曰:「小弟暫欲游蓬萊山,賢妹亦當去。然未暮即歸,兄但憩此。」張老揖而入。俄而五雲起於庭中,鸞鳳飛翔,絲竹並作。張老及妹,各乘一鳳,餘從乘鶴者十數人,漸上空中,正東而去。望之已沒,猶隱隱聞音樂之聲。韋君在莊,小青衣供奉甚謹。

迨暮,稍聞笙簧之音,倏忽復到。及下於庭,張老與妻見韋曰:「獨居大寂寞,然此地神仙之府,非俗人得游。以兄宿命,合得到此,然亦不可久居,明日當奉別耳。」及時,妹復出別兄,慇懃傳語父母而已。張老曰:「人世遐遠,不及作書,奉金二十鎰。」並與一故席帽,曰:「若無錢,可於揚州北邸賣藥王老家,取一千萬,持此爲信。」遂別。復令崑崙奴送出,卻到天壇,崑崙奴拜別去。

韋自荷金而歸,其家驚訝,或仙或妖,不知所謂。五六年間,金盡,欲取王老錢。復疑其妄,曰:「取爾許錢,不持一字,此帽安足信?」既而困極,其家強逼之。曰:「必不得錢,亦何傷?」乃往揚州,入北邸。而王老者,方當肆陳藥。韋前曰:「張老令取錢一千萬,持此帽爲信。」王曰:「錢即實有,席帽是乎?」韋曰:「叟豈不識耶?」王老未語,有小女出青布幃中曰:「張老常過,令縫帽頂。其時無皂線,以紅線縫之。可驗。」因取看,果是。遂得錢而歸。乃信真神仙也!其家又思女,復遣義方往天壇南尋之。千山萬水,不復有路。時逢樵人,亦無知張老莊者。又尋王老,亦去矣。後數年,義方偶游揚州,間行北邸前。忽見張家崑崙奴,前曰:「大郎家中何如?娘子雖不得歸,如日侍左右,家中事無巨細,莫不知之。」因出懷金十斤以奉,曰:「娘子令送與大郎君,阿郎與王老會飲於此酒家,大郎且坐,當入報。」義方坐酒旗下,日暮不見出,乃入觀之,飲者滿坐,坐上並無二老,亦無崑崙。取金視之,乃真金也。驚歎而歸,又以供數年之食。後不復知張老所在。

劍仙

淄川姜子簡祖寺丞,未第時,肄業鄉校。嘗偕同舍生出遊,入神祠,睹捧印女子塑容端麗,有惑志焉。戲解手帕繫其臂爲定。才歸,即被疾。同舍生謂其獲罪於神,使備牲醴往謝。於是,力疾以行。奠享禮畢,諸人馳馬先還,姜在後失道。日且暮,恍惚見白氣亙空,常當馬首。天將曉,始到家。妻孥相視,問訊勞苦。方就枕,聞外間呵殿聲。一女子絕色,自轎出,上堂拜姜母。啟云:「妾與郎君有嘉約,願得一至臥內。」姜欣然而起,妻將引避。女請曰:「吾久棄人間事,不可以我故,間汝夫婦之情。」妻亦相拊,接歡如姊妹。女事姑甚謹。值端午節,一夕制綵絲百副,盡餉族黨。其人物花草,字畫點綴,歷歷可數。自是皆以「仙婦」呼之。

居無何,白其姑,言:「新婦且有大厄,乞暫許他適避災。」再拜而別,出門遂不見。姜氏盡室驚憂。少頃,一道士來問姜曰:「君面色不祥,奇禍立至。何爲而然?」具以曲折告。道士令其淨室設榻,明日復來。使姜逕就榻堅臥,戒家人須正午乃開關。久之,寒氣逼人,刀劍戛擊之聲不絕,忽若一物墮榻下。日午啟鑰,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無慮矣。」令視所墜物,一髑髏如五斗大。出篋中藥一刀圭糝之,悉化爲水。姜問其怪,道士曰:「吾與女子皆劍仙,女先與一人綢繆,遽捨而從汝,以故懷忿,欲殺汝二人。吾亦相與有宿契,特出力救汝。今事幸獲濟,吾亦去矣。」才去,女即來,遂同室如初。治姜母之喪,哀哭嘔血。姜妻繼亡,撫育其女如已出。靖康之變,不知所終,廉夫寓鄱陽而卒。厥孫曰好古,至今爲饒人。

以下山神

武都山女

武都山精,化爲女子,色美而豔,蜀之所無。蜀王開納爲妃。未幾物故,王念之不已,築墓使高,以示不忘。武都長人費氏五丁,從而媚王,以大力負武都山土,增壘之。不日,墓與山齊。王名之曰:「武擔山」,謂妃死而懷土也。以石鏡表其門。杜甫詩曰:「蜀王將此鏡,送死至空山。冥寞憐香骨,提攜近玉顏。眾妃無復歎,千騎亦虛還。獨有傷心石,埋輪月宇間。」事見《蜀本紀》及文昌《化書》。

山精化女,宜壽而反天,何也?豈蜀道應通,天故假女靈以借力於五丁耶?而或以爲秦欲通蜀,詭言:「牛糞金,蜀王使五丁開道以迎牛。」疑相傳之誤也。

大儀山仙女

張英初拜儀隴縣尹,過采石江,遇一取水女子,姿貌絕世,謂英曰:「五百年夙約,與君當會於大儀山。」英叱之。至任,幾半載,日夕聞機聲。一日,率部眾逐機聲而往。行數里,至大儀山上,一石洞,門鑰宛然。門忽開,前女出迎,相攜而入,洞門即閉。從吏哀號,忽圓石一雙,自門隙出。眾取石歸,近縣五里不能舉。邑人建祠,塑其像,置此石像腹,至今祈禱輒應。廟曰永濟。

青梨山神

《文昌化書》云:青梨山神,高魚生郡民孫滌女,方婚之夕,魚生拘其魂而亂之,爲鄰封白池龍神所察,予覘之,與女俱訊。既伏其辜,歸其魂,女乃蘇,鞭魚生背三百,黜其職,保奏已故孝子吳宜肩代之。

麻山神

漢景帝廟,在荊州之麻山。相傳昭烈下江陵建祠於此,居人因祀爲土神。每元日,設樂迎像,入民舍奉之,歲更一家。正統初,縣東張氏女年十六,有殊色,求聘者,父母未嘗輕許。女每晨盥,指水中有黃蓋影,而家人弗見也。一日病死復甦云:「初合目時,儀從塞門,稱麻山神來迎夫人。因升輿而行。半道,因憶去時失將梳具。從者言,夫人須自往取之,故暫回耳。」命取梳具置櫬中,尋復氣絕。父母悲甚,爲肖像廟之側室祀之。見《說聽》。

以下水神

漢女

鄭交甫常游漢江,見二女皆麗服華裝,佩兩明珠,大如荊雞之卵。交甫見而悅之,不知其神也。下請其佩,二女手解佩以與交甫,受而懷之。行數十步,視懷空無珠,二女忽不見。

漢女解佩,未及於亂,而後世遂以爲風流話柄,何耶?

洛神

太和處士蕭曠,自洛東遊。至孝義館,夜憩於雙美亭。時月朗風清,曠善琴,遂取琴彈之。夜半,調甚苦。俄聞洛水之上,有長歎者,漸相逼,乃一美人。曠因舍琴而揖之,曰:「彼何人斯?」女曰:「洛浦神女。昔陳思王有賦。子不憶耶?」曠曰:「然。」曠又問曰:「或聞洛神,即甄皇后謝世。陳思王遇其魂於洛濱,遂爲《感甄賦》,後覺事之不正,改爲《洛神賦》,託意於宓妃,有之乎?」女曰:「妾即甄后也,爲慕陳思王之才調,文帝怒而幽死。後精魂遇王洛水之上,敘其冤抑,因感而賦之。覺事不典,易其題。乃不謬矣!」俄有雙鬟持茵席,具酒肴而至,謂曠曰:「妾爲袁家新婦時,性好鼓琴,每彈至《悲風》及《三峽流泉》,未嘗不盡夕而止。適聞君琴韻清雅,願一聽之。」曠乃彈《別鶴操》及《悲風》。神女長歎曰:「真蔡中郎之儔也!」問曠曰:「陳思王《洛神賦》如何?」曠曰:「真體物瀏湸,爲昭明之精選耳!」女微笑曰:「狀妾之舉止,云『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得無疏矣!」曠曰:「陳思王之精魂,今安在?」女曰:「現爲遮須國王。」曠曰:「何爲遮須國?」女曰:「劉聰子死而復生,語其父曰,有人告某云,遮須國久無主,待汝父來作主。即此國是也。」俄有一青衣引一女曰:「織綃娘子至矣!」神女曰:「洛浦龍王之處女,善織綃於水府。適令召之爾!」曠因語織綃曰:「近日人世,或傳柳毅靈姻之事,有之乎?」女曰:「十得其四五耳!餘皆飾詞,不可惑也。」曠曰:「或聞龍畏鐵,有之乎?」女曰:「龍之神化,雖鐵石金玉,盡可透達,何獨畏鐵乎?畏者,蛟螭輩也。」談論良久,神女遂命左右傳觴敘語。情況昵洽,蘭豔動人,繾綣永夕。曠曰:「遇二仙娥於此,真所謂雙美亭也。」忽聞雞鳴,神女乃留詩曰:

「玉筋凝腮憶魏宮,朱絲一弄洗清風。明晨追賞應愁寂,沙渚煙銷翠羽空。」

織綃詩曰:

「織綃泉底少歡娛,更勸蕭郎盡酒壺。愁見玉琴彈別鶴,又將清淚滴真珠。」

曠答二女詩曰:

「紅蘭吐豔間夭桃,自喜尋芳歎已遭。珠珮鵲橋從此斷,遙天空恨碧雲高。」

神女遂出明珠翠羽二物,贈曠曰:「此乃陳思王賦云『或採明珠,或拾翠羽』。故有斯贈,以成《洛神賦》之詠也。」龍女出輕綃一匹,贈曠曰:「若有胡人購之,非萬金不可。」神女曰:「君有奇骨,當出世。但淡味薄俗,清襟養真,妾當爲陰助。」言訖,超然躡虛而去,無所睹矣。後曠寶其珠綃,多游嵩岳。友人嘗遇之。今遁世不復見。

甄后,失節婦耳。陳思王託言洛神,乃即真耶?生既鍾情於陳思,死後賞音於蕭曠。爲神者,如是乎?必不然!必不然!

遼陽海神

正德初,徽人程宰士賢,與兄某挾重資商於遼陽。數年,所向失利,展轉耗盡。於是羞慚慘沮,鄉井無望。遂受傭他商,爲之掌記以餬口。二人聯屋而居,憤懑無聊。至戊寅秋,又數年矣!

遼陽天氣早寒,一夕風雨暴作,程已擁衾就寢。燈燭既滅,又無月光。忽盡室明朗,殆同白晝,室中什物,毫髮可數。方疑惑間,又覺異香氤氳,莫知所自。風雨息聲,寒威頓失。程錯愕,高聲呼怪;冀兄聞之。兄寢僅隔一土壁,寂然不應。愈惶急無計,遂引衾罩首,向壁而臥。少頃,又聞空中車馬喧鬧,管弦金石之音自東南來。初猶甚遠,須臾已入室矣!回眸竊視,則三美人,皆朱顏綠鬢,明眸皓齒,約年二十許。冠帔盛飾,若世所圖后妃之狀。前後左右,侍女數百,亦皆韶麗。室才方丈,數百人各執其事,周旋進退,綽然有餘,不見其隘。門窗皆扃,不知何自而入?俄頃,冠帔者一人,前逼牀撫程微笑,曰:「果熟寢耶?吾非禍人者,與子有宿緣,故來相就。何見疑若是?」程私計此物靈變,若非仙,則鬼。果欲禍吾,雖臥不起,其可逭乎?且既彼有宿緣語,或亦無害。遂推枕下榻,匍匐前拜曰:「下界愚夫,不知真仙降臨,有失虔迓,誠合萬死。」美人引手握程起,慰令無懼。遂與南面同坐。其二人者,東西相向。即命侍女行酒進饌,品物皆生平目所未睹。俄以紅玉蓮花卮進酒,卮亦絕大,約容酒升許。程素少飲,固辭不勝。美人笑曰:「郎懼醉耶?此非人間曲櫱,奈何概以狂藥見疑?」遂自引卮奉程,程不得已爲之一吸。酒凝厚如餳,而爽滑異甚,不覺一卮俱盡,略無醉意。酒每一行,必八音齊奏,聲調清和,令人有超凡遺世之想。酒闌,東西二美人起曰:「夜向深,郎夫婦可就寢矣!」遂爲褰幃拂枕而去。其餘侍女,亦皆隨散。凡百器物,瞥然不見。門亦尚扃,又不知何自而出。獨留同坐美人,相與解衣登榻。肌膚滑瑩,凝脂不若。側身就程,豐若有餘,柔若無骨。程於斯時,神魂飄越,莫知所爲矣!程既喜出望外,美人亦眷程殊厚。因謂:「世間花月之妖,飛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見惡,吾非若此,郎慎勿疑。雖不能有大益於郎,亦可致郎身體康勝,資用稍足。倘有患難,亦可周旋。但不宜漏泄耳!」又謂程曰:「吾非仙也,實海神也。兄雖至親,亦慎勿言。」須臾,鄰舍雞鳴。昨夜二美人及諸侍女齊到,各致賀詞,盥洗嚴妝,捧擁而出。轉盼間,已失所在。程茫然自失,曰:「豈其夢耶?」然念飲食笑語,交合誓盟之類,皆歷歷明甚,非夢境也。且惑且喜。頃之,出就兄室。兄大駭曰:「汝今神采發越,頓異昨日,何也?」程謬言:「年來失志,鄉井無期。昨夕暴寒,愁思殊切,有何快心而神采發越耶?」然程亦自覺神思精明,有加於昔。心竊喜之,唯恐不復至也。至夜,美人忽至,但儀從音樂不如疇昔之盛,彼二人者,亦不復來。美人笑曰:「郎果有心若是,但當終始如一耳。」即命侍女行酒薦饌,珍腆如昨,歡謔諧笑,則有加焉。須臾撤席就枕,雞鳴復去。自後率以爲常,殆無虛夕。

有時言及往年貿易貨折事,不覺嗟歎。美人曰:「君欲起家,可圖經營,吾當相助。」時已卯初夏,有販藥材者,諸藥已盡,獨餘黃柏大黃各千餘斤不售,殆欲委之而去。美人謂程曰:「是可居也,不久大售矣。」程有傭值銀十餘兩,遂盡易而歸。其兄謂弟失心病風,誶罵不已。數日,疫癘大作。二藥他肆盡缺,即時騰貴,果得五百餘金。又有荊商販彩緞者,途間遭濕熱蒸,發斑過半,日夕涕泣。美人謂程,是亦可居也。遂以五百金,獲四百餘匹。兄又頓足不已!商伙中亦皆相咎竊笑。月餘,逆藩宸濠反於江西,朝廷急調遼兵南討。師期促甚,戎裝衣織,限在朝夕。帛價騰踴,程所居者,遂三倍而售。庚辰秋,有蘇人販布三萬餘者,已售什八矣。尚存粗者什二,忽聞母死,急欲奔喪。美人又謂程:「是亦可居也。」程遂以千金,易六千餘匹。蓋蘇人歸計甚急,止取原值而去也。明年辛巳三月,武宗崩,天下服喪。遼既絕遠,布非土產,價頓高,又獲利三倍。如是屢屢,不能悉紀。四五年間,展轉數萬,殆過昔年所喪十倍矣。

他夕,程問天堂地獄因果報應之說,悉爲剖析。又問美人:「姓氏爲何?」曰:「吾既海神,有何姓氏?」「有父母親戚乎?」曰:「既無姓氏,豈有親戚?」「年幾何矣?」曰:「既無所生,有何年歲?」

迨嘉靖甲申,首尾七年。每夜必至,氣候悉如江南二三月時。兩情繾綣,愈久愈固。一夕,程忽念及鄉井,謂美人曰:「僕自離家,已二十年矣。向因耗折,不敢言旋。今蒙大造,豐饒過望。欲暫與兄歸省墳墓,一見妻子,便當復來,永奉歡好。期在周歲。」美人欷歔歎曰:「數年之好,果盡此乎。郎宜自愛,勉圖後福。」言訖,悲不自勝。程大駭曰:「某告假歸省,必當速來,以圖後會,何敢有負恩私?而夫人乃遽捐棄若是耶?」夫人泣曰:「大數當盡,非關彼此。郎適所言,自是數當永訣耳。」言猶未已,前者二美人及諸侍女儀從,一時皆集。兩情依依,哽咽不已。諸女前啟曰:「大數已終,法駕備矣!請速登途,無庸自戚。」美人猶執程手泣曰:「子有三大難近矣!時宜警省,吾自相援。過此以往,終身清吉,永無悔吝,壽至九九,當候子於蓬萊三島,以續前盟。子亦自宜宅心清淨,力行善事,以副吾望。身雖與子相遠,子之動作,吾必知之。萬一墮落,自干天律,吾亦無如之何也!勉之,勉之。」程斯時神志俱喪,莫措一辭,但雪涕而已,既而鄰雞群唱,促行愈急,乃執手泣訣而去,天明,兄聞哀慟之聲,細詰不已。度弗能隱,乃具述會合始末,及所以豐裕之由。兄始駭悟,相與南面瞻拜。次日,城之內外,皆傳遍矣。程由是終日鬱鬱,若居伉儷之喪,遂束裝南歸。俾兄先部貨財,自潞河入舟;而自以輕騎,由京師出居庸,至大同,省其從父。留連累日,未發。忽夢所遇美人,催去甚急,曰:「禍將至矣!猶盤桓何爲?」程憶前言,即晨告別。而從父慇懃留餞,抵暮出城,時已曛黑,乃寓宿旅館。是夜三鼓,又夢美人連催速發,云:「大難將至,稍遲不得脫矣!」程驚起,策騎東奔四五里,忽聞炮聲連發。回望城外,則火炬四出,照天如晝。蓋叛軍殺都御史張文錦,脅城內外壯丁同逆也。及抵居庸,夜宿關外。又夢美人連促過關,云:「稍遲必有狴犴之憂矣!」程又驚起,叩關,候門啟先行。行過數里,而宣府檄至,凡自大同入關者,非公差吏役,皆桎梏下獄詰驗,恐有奸細入京也。是夜,與程偕宿者,無一得免。有禁至半年者,有庾死於獄者。程入舟,爲兄備言得脫之故,感念不已!及過高郵湖,天雲驟黑,狂風怒號,舟掀蕩如簸。須臾二桅皆折,危在瞬息矣!忽聞異香滿舟,風即頓息。俄而黑霧四散,中有彩雲一片,正當舟上,則美人在焉!自腰以上,毫髮分明,以下,則霞光擁蔽。程悲感之極,涕泗交下,遙瞻稽首。美人亦於雲端舉手答禮,容色猶戀戀如故也。舟人皆不之見。良久而隱,從是遂絕矣。

程於丙申年,來游金陵雨花臺。有人邀與相見,詢其始末。程故儒家子,少嘗讀書,其言歷歷,俱有源委。且年已六十,容色僅如四十許人。足徵其遇異人無疑也。

河伯女

餘杭縣南有上湖,湖中央作塘。有一人乘馬看戲,將三四人至岑村,飲酒小醉,暮還。時炎熱,因下馬入林中,枕石而眠。馬逸,從人悉追之,至暮不返。眠覺,日已向晡,不見人馬。見一女子,年可十六七。云:「日既向暮,此間大可畏,君作何計?大人暫欲相見,便可同行。」俄見二十餘人,隨新車至,趨上,其行如飛。道中絡繹把火,見城郭邑居。既入城,進廳事。有信幡,題云「河伯」。俄見一人,年三十許,顏色如畫,侍衛繁多,相對欣然。敕行酒炙,云:「僕有小女,頗聰明,欲以給君箕帚。」其人知是神明,不敢拒逆。便敕備辦,令就進婚,郎申承白已辦。遂穿絲布單衣,及紗夾絹裙,紗衫褲履屐,皆精好。又給十小束,青衣數十人。婦年可十八九,姿容婉媚,一住三日,經大會客,拜閤,四日,云:「禮既有限,當發遣去。」婦以金甌麝香囊爲婿別,涕泣而分。又與錢十萬,藥方三卷。云:「可以施功佈德。」復云:「十年當相迎。」此人歸家,遂不肯別婚,辭親出家作道人。所得三卷方:一卷脈經;一卷湯方;一卷丸方。周行救療,皆致神驗。後母老兒喪,因還婚宦,出《幽明錄》。

太原郡東有崖山。天旱,土人常燒此山以求雨,俗傳:「崖山神娶河伯女,故河伯見火,必降雨救之。」今山上多生水草。

蕩口仙姝

華善述,字仲達,無錫縣人。住蕩口,少有靈質,喜談《黃庭內景》之事。弱冠時,嘗遇一仙姝夜降,容服端麗,世無儔也。自云與生有夙緣,經宿而去。情好甚篤,題詩贈華云:

「冷落珠簾二十秋,今宵重脫翠雲裘。仙郎漫著紅羅污,花蕊年年血淚流。」

臨別,授華辟谷煉氣諸方。華遂絕粒,閉關獨處。室中時時聞異香,又數有笙鶴往來。因賦《懷仙雜詩》數章,嘗錄以示人。其佳句有云:「鏡裏舞鸞空有恨,釵頭飛燕已無蹤。」「永夜夢魂千里月,隔年書信數行星。」「至今別處依然在,夜夜明河瀉枕邊。」「丹霞有路身難到,青鳥能言信易通。」「織就雲衣如可寄,願添調脫在其中。」皆有感而作,非漫言也。瑯琊王世貞,沛國劉鳳,皆嘗過其家。並見群鶴舞於空中,如送迎然。

汜人

垂拱中,駕在上陽宮。太學進士鄭生,晨發銅駝里,乘曉月度洛橋。橋下有哭聲甚哀,生下馬察之,見一豔女,翳然蒙袂曰:「孤養於兄嫂,嫂惡苦我,今欲赴水,故留哀須臾。」生曰:「能隨我歸乎?」應曰:「婢御無悔。」遂載與之歸所居,號曰「汜人」。能誦《楚詞》《九歌》《招魂》《九辨》之書。亦嘗擬詞賦爲怨歌,其詞豔麗,世莫有屬者。因撰《風光詞》曰:

「隆光秀兮招盛時,播薰綠兮淑華歸。顧空漢兮有處萼,方潛重房以師姿。見耀態之韶美兮,蒙長謁以爲帷。醉融光兮眇眇彌彌。遠千里兮涵煙眉,晨陶陶兮暮熙熙。無婑娜之穠條兮,(左女右臾)盈盈以披遲。酬游顏兮倡蔓卉,流情電兮髮隨施。」

生居貧,汜人常出輕繒一端賣之,有胡人酬千金。居歲餘,生將游長安。是夕,謂生曰:「我湖中蛟室之姝也,謫而從君。今歲滿,無以久留君所。」乃與生訣,生留之不能得。去後一餘年,生兄爲岳州刺史,會上巳日,與家徒登岳陽樓,望鄂渚,張宴樂酣,生愁思吟曰:「情無限兮蕩洋洋,懷佳期兮屬三湘。」聲未終,有畫舫浮漾而來,中爲彩樓,高百餘尺。其上花帷帳闌籠畫囊,有彈弦鼓吹者,皆神仙蛾眉,被服煙電。裾袖皆廣大,中一人起舞,含嚬怨慕,形類汜人。舞而歌曰:「訴青春兮江之隅,拖湖波兮裊綠裾。荷拳拳兮來舒,非同歸兮何如。」舞畢,斂袖悵然。須臾,風濤崩怒,遂不知所在。

西湖水仙

宋時,有邢鳳者,字君瑞,寓居西湖,有堂曰「此君」,水竹幽雅,常偃息其中。一日獨坐,見一美女度竹而來。鳳意謂人家宅眷,將起避之。女遽呼曰:「君瑞毋避我,有詩奉觀。」乃吟曰:

「娉婷少女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彎弓渾忘卻,羅衣虛度五秋霜。」

鳳聽罷,亦口占挑之曰:

「意態精神畫亦難,不知何事出仙壇?此君堂上雲深處,應與蕭郎駕彩鸞。」

女曰:「予心子意,彼此相同。奈夙數未及,當期五年。君來守土,相會於鳳凰山下。君如不爽,千萬相尋。」言訖不見。

後五年,邢隨兄鎮杭,乃思前約,具舟泛湖。默念間,忽聞湖浦鳴榔,遙見一美人,駕小舟,舉手招之,曰:「君瑞,信人也。」並舟相敘曰:「妾西湖水仙也。千里不違約,君情良厚矣!」君瑞喜躍過舟,蕩入湖心,人舟俱沒。後人常見鳳與採蓮女,遊蕩於清風明月之下,或歌或笑,出沒無時焉。

以下龍神

洞庭君女

唐儀鳳中,有儒生柳毅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念鄉人有客於涇陽者,遂往告去。至六七里,鳥起馬驚,急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見有婦人牧羊於道畔,毅怪視之,乃殊色也。然而娥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毅詰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此?」婦始笑而謝,終泣而對曰:「賤妾不幸,今日見辱問於長者。然而恨貫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聞焉!妾洞庭龍君少女也。父母配嫁荊州次子,而夫婿樂逸,爲婢僕所惑,日以厭薄。既而將訴於舅姑,舅姑愛其子,不能御。逮訴頻切,又得罪於舅姑。舅姑毀黜以至此。」言訖,欷歔流涕,悲不自勝。又曰:「洞庭於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斷盡,無所知哀。聞君將還吳,密邇洞庭。欲以尺書,寄託侍者。未卜將以爲可乎?」毅曰:「吾義夫也。聞子之言,氣血俱動,恨無毛羽,不能奮飛。是何可否之謂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塵間,寧可致意耶?子有何術,可以導我?」女悲泣再謝,曰:「君不許,何敢言?既許而問,則洞庭之與京邑,不足爲異也。」毅請聞之。女曰:「洞庭之陰,有大橘樹焉,鄉人謂之社橘。君當解去茲帶,束以他物,然後舉樹三發,當有應者。因而隨之,無有礙矣。倘獲回耗,雖死必謝。」毅曰:「敬聞命矣。」女遂於襦間解書,再拜以進,東望愁泣,若不自勝。毅深爲之戚,及置書囊中。因復問曰:「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祇豈宰殺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曰:「何爲雨工?」曰:「雷霆之類也。」毅復視之,則皆矯顧怒步,飲齕甚異。而大小毛角,則無別羊焉。毅又曰:「吾爲使者,他日歸洞庭,慎勿相避。」女曰:「寧止不避,當如親戚耳!」語竟,引別東去。不數十步,回望女與羊,俱無所見矣。

其夕至邑,而別其友。月餘到家,乃訪於洞庭之陰,果有社橘。遂易帶向樹三扣。俄有武夫出波間,詢:「貴客何自?」毅不告其事,曰:「謁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進。謂毅曰:「當閉目,數息可達矣。」毅如言,遂至其宮。始見臺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夫乃指毅止於大室之隅。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靈虛殿也。」毅視之,則人間珍寶,畢盡於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牀以珊瑚,簾以水晶。雕琉璃於翠楣,飾琥珀於紅棟。奇秀深杳,不可殫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謂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君方幸玄珠閣,與太陽道士講《火經》,少選當畢。」毅曰:「何謂《火經》?」夫曰:「吾君,龍也。龍以水爲神,舉一波,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爲神,發一炬,可燎阿房。然而靈用不同,玄化各異。太陽道士,精於人理,吾君邀以聽焉。」言粗畢,而宮門大辟。景從雲合,見一人披紫衣,執青玉。夫躍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君望毅而問曰:「豈非人間之人乎?」毅曰:「然。」遂入拜,君亦拜,坐於靈虛之下。謂毅曰:「水府幽深,寡人闇昧,夫子不遠千里而來,將有爲乎?」毅曰:「毅,大王之鄉人也。長於楚,遊學於秦。昨下第,閒驅涇水之上,見大王愛女牧羊於野,風鬟雨鬢,所不忍視。毅因語之,謂毅曰:『爲夫婿所薄。』悲泗淋漓,遂託書於毅,今以至此。」因取書進之。洞庭君覽畢,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聾瞽,使深閨孺弱,遠罹辱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及之。幸被齒發,何敢負德?」詞畢,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時有宦人密侍君者,君目以書授之,令達宮中。須臾,宮中皆慟哭。君驚謂左右曰:「疾告宮中,無使有聲,恐錢塘所知。」毅曰:「錢塘,何人也?」曰:「寡人愛弟也。昔爲錢塘長,今則致政矣。」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過人耳!昔堯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以天將失意,穿於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於古今,遂寬其同氣之罪。然猶縻繫於此。故錢塘之人,日來候焉。」詞未已,而大聲忽發,天折地裂,宮殿擺簸,雲煙拂湧。俄有赤龍,長萬餘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鬚,項掣金鎖,鎖牽玉柱,千雷萬霆,繳繞其身,霰雪雨雹,一瞬皆下。乃擘青天而飛去。毅初恐蹷仆地。君親起持之,曰:「無懼,固無害。」毅良久安抑,乃獲自定。因告辭曰:「願得生歸,以避復來。」君曰:「不必如此。其去則然,其來則不爾,幸爲少盡繾綣。」因命酌。俄而祥風慶雲,融融怡怡,幢節玲瓏,簫韶以隨。紅妝千萬,笑語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璫滿身,綃縠參差。迫而視之,前所寄辭女。然而若喜若悲,零淚如絲。須臾,紅煙蔽其左,紫氣舒其右,香凝環旋,入於宮中。君笑謂毅曰:「涇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辭入宮。須臾,又聞怨苦,久而不已。有頃,君復出,與毅飲。又有一人,披紫裳,執青玉,貌聳神溢,自外而入。左右謂毅曰:「此錢塘也。」毅起,趨拜之。錢塘亦盡禮相接,且致謝甚懇。既而告兄曰:「適者辰發靈虛,已至涇陽,午戰於彼,未還於此,申間馳至九天,以告上帝。上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譴執,因而獲免。然而剛腸激發,不遑辭候。驚擾宮中,復忤賓客。愧惕慚懼,不知所還。」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殺幾何?」曰:「六十萬。」「傷稼乎?」曰:「八百里。」「無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憮然曰:「頑童誠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賴上帝靈聖,諒其至冤。不然者,我何辭焉。從此勿復如斯。」錢塘復再拜。坐定,遂宿毅於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於凝碧宮。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於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旌銚傑氣,顧驟悍栗。坐客視之,毛髮皆豎。復有金石絲竹,羅綺珠翠,舞千女於其左。中有一女前進曰:「此《貴主還宮樂》。」清音宛轉,如訴如慕。坐客聽之,不覺淚下。二舞既畢,龍君大悅。紈綺頒於舞人。然後密席貫坐,縱酒極娛。酒酣,洞庭君乃擊席而歌曰:

「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怪兮,薄社依牆。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荷貞人兮,信義長;令骨肉兮,返故鄉。永言慚愧兮,何時忘?」

洞庭君歌罷,錢塘君再拜而歌曰:

「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當婦兮,彼不當夫。腹心辛苦兮,涇水之隅。鬟鬢風霜兮,雨雪羅襦。賴明公兮,引素書;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無時無。」

錢塘君歌闋,洞庭君俱奉觴於毅。毅踧踖而受爵,飲訖,復以二觴奉二君。乃歌曰:

「碧雲悠悠兮,涇水東流。傷嗟美人兮,雨泣花愁。尺書遠達兮,以解君憂。哀冤果雪兮,還處其休。荷君和雅兮,盛甘羞。山家寂寞兮,難久留。欲得辭去兮,悲綢繆。」

歌罷,皆呼萬歲!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貯以開水犀,錢塘君亦出紅珀盤,貯以照夜璣,皆起進毅。毅辭謝而受。既而宮中之人,咸以綃綵珠璧,投於毅側。重疊煥赫,須臾埋沒於前後。毅笑語四顧,愧揖不暇。洎酒闌歡極,毅辭起,復宿於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於清光閣。錢塘君因酒作色,謂毅曰:「子不聞『猛石可裂不可卷,義士可殺不可羞』者耶?愚有衷曲,一陳於公。如可,則俱履雲霄;如不可,則皆夷糞壤。足下以爲何如哉?」毅曰:「請聞之。」錢塘曰:「涇陽之妻,則洞庭君之愛女也。淑性茂質,爲九姻所重。不幸見辱匪人,今則絕矣。將欲求託高義,世爲親戚。使受恩者知其所歸,懷愛者知其所付。豈不爲君子始終之道耶?」毅肅然而作笑曰:「毅始以爲剛決明直,無如君者。奈何簫管方洽,新賓正和,不顧其道,以威加人,豈僕之素望乎?若遇公於洪波之內,玄山之中,鼓以鱗鬚,被以雲雨,將迫毅以死。毅則以禽獸視之,亦何恨哉!今體被衣冠,坐談禮義,盡五常之志性,窮百行之微旨,雖人世賢傑,有不如者,況江湖靈類乎?而欲以介然之軀,悍然之性,乘酒假氣,將迫於人,豈近直哉!且毅之質,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間,然而敢以不伏之心,勝王強恭之氣,唯王籌之耳。」錢塘逡巡致謝曰:「寡人生長深宮,不聞正論。邇者詞述狂妄,唐突高明,退自循顧,戾不容責。幸君子不爲此乖間也。」其夕歡宴如舊。毅與錢塘君,遂爲知心友。

明日,毅辭歸。洞庭君夫人別宴毅於潛景殿。男女僕妾,悉出預會。夫人泣謂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別。」使前涇陽女當席拜毅以致謝。夫人又曰:「此別豈有復相遇之日乎?」毅於此雖不諾錢塘之請,然當此席,殊有歎恨之色。宴罷辭別,滿宮淒然。毅於是復循出途上岸,見從者十餘人,擔囊以隨,至其家而辭去。

毅因適廣陵寶肆,鬻其所得,百未發一,財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爲莫如。遂娶於張氏,亡;又娶韓氏,數月,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鰥曠多感,欲求繼。媒氏來曰:「有盧氏女,范陽人也。父曰浩,嘗爲清流宰。晚歲好道,獨游雲泉,今期不知所在矣。母曰鄭氏。盧氏女前年適清河張氏,無何而張子夭亡。今母憐其少艾,欲擇德以配焉。尊意可否?」毅乃卜日就禮。男女二姓,俱爲豪族,法用禮物,極其豐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餘,毅視其妻,俄憶類於龍女,而逸豔豐狀,則又過之。因與話昔事。妻曰:「世間豈有是理乎?」經歲餘,生一子,端麗奇特,毅益愛重之。逾月,乃笑謂毅曰:「君不憶余之於昔耶?余即洞庭君女也。銜君之恩,誓心求報。洎錢塘季父,論親不從,乖負宿心,悵望成疾。父母欲配嫁於濯錦小兒,妾初心不替,復欲馳白於君。值君累娶不終,卜居於茲,得遂報君之意,今日死無恨矣!」因泣下。復謂毅曰:「始不言者,知君無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愛子之意。君附書之日,笑謂妾曰:『他日歸洞庭,慎無相避。』誠不知當此之際,君豈有意於今日之事乎?其後,季父請於君,君不許。君乃誠爲不可耶?抑忿然耶?君其語之。」毅曰:「似有命者。僕始見子於長涇之隅,枉抑憔悴,誠有不平之志。然自約其心,以達子之命,餘無及也。初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豈有意哉!洎錢塘君逼迫之際,惟理有不可。夫始以行義爲志。寧有殺其婿而納其妻者耶!因率肆胸臆,不遑避害。然而將別之日,見子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終以人事扼束,無由報謝。吁!今子盧氏也,又家於人間,則吾始心未爲惑矣。從此以往,永奉歡好,心無纖慮也。」妻深感,悲喜交至。復謂曰:「勿以異類,遂爲無心,固當知報耳。夫龍壽萬歲,今與君同之。」乃相與覲洞庭。既至,而賓主盛禮,不可備紀。復徙居南海,僅四十年,其邸第輿馬,珍鮮服玩,雖侯伯之室,無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澤。以其春秋積聚,容狀不衰,南海之人,靡不驚惑。及開元中,上方屬意神仙之事,精索道術。毅不安,遂歸洞庭。凡十餘年,殆莫知跡。出《異聞集》。

廣利王女

長慶中,進士張無頗居南康。將赴舉,游丐番禺。值府帥改移,投詣無所。愁疾臥於逆施,僕從皆逃。忽有善易者袁大娘來主人舍,瞪視無頗曰:「子豈久窮悴耶?某有玉龍膏一合子,不惟還魂其死,因此亦遇名姝。但立一表白,曰:『能治業疾。』若常人求醫,但言不可治,若遇異人請之,必須一往,自能富貴。」無頗拜謝受藥,以暖金合盛之。曰:「寒時但出此合,則一室暄熱,不假爐炭矣。」無頗依其言,立表數日,果有黃衣若宦者,扣門甚急。曰:「廣利王知君有膏,故使召見。」無頗誌大娘之言,遂從使者而往。

江畔有畫舸,登之甚輕疾。食頃,忽睹城宇極峻,守衛甚嚴。宦者引無頗入數十重門,至殿廷,多列美女,服飾甚鮮,卓然侍立。宦者趨而言曰:「召張無頗至。」遂聞殿上使軸簾。見一丈夫,衣王者之衣,戴遠遊冠,二紫衣侍女扶之而臨砌,招無頗曰:「請不拜。」王曰:「知秀才非南越人,不相統攝,幸勿展禮。」無頗強拜,王磬折而謝曰:「寡人薄德,遠邀大賢。蓋緣愛女有疾,一心鍾念。知君有神膏,倘獲痊平,實所愧戴。」遂令阿監二人,引入貴主院。無頗又經數重戶,至一小殿。廊宇皆綴明璣翠璫,楹楣煥燿,若布金鈿。異香氳鬱,滿其庭戶。俄有二女褰簾,召無頗入。睹真珠繡帳中,有一女子,纔及笄年,衣翠羅縷金之襦。無頗切其脈良久,曰:「貴主所疾,是心之所苦。」遂出龍膏,以酒吞之,立愈。貴主遂抽翠玉雙鸞篦而遺無頗,目成者久之,無頗不敢受。貴主曰:「此不足酬君子,但表其情耳。然王當有獻遺。」無頗愧謝。阿監遂引之見王。王出駭雞犀、翡翠碗、麗玉明瑰以贈。無頗拜謝,宦者復引送於畫舸,歸番禺,主人莫能覺。纔貨其犀,已巨萬矣。

無頗睹貴主華豔動人,頗思之。月餘,忽有青衣扣門而送紅箋。有詩二首,莫題姓字。無頗捧之,青衣倏不見。無頗曰:「此必仙女所製也。」詞曰:

「差解明璫尋漢渚,但憑春夢訪天涯。紅樓日暮鸎飛去,愁殺深宮落砌花。」

又曰:

「燕語春泥墮錦筵,情愁無意整花鈿。寒閨欹枕不成夢,香炷金爐自裊煙。」

頃之,前時宦者又至。謂曰:「王令復召,貴主有疾如初。」無頗欣然復往。見貴主,復切脈次。左右云:「王后至。」無頗降階,聞環珮之聲,宮人侍衛羅列。見一女子,可三十許,服飾如后妃。無頗拜之。后曰:「再勞賢哲,實所懷慚。然女子所疾,又是何苦?」無頗曰:「舊疾耳!心有擊觸而復作。若再餌藥,當去根幹。」后曰:「藥何在?」無頗進藥合。后睹之,默然色不樂,慰喻貴主而去。后遂白王曰:「愛女非疾,其私無頗矣!不然者,何以宮中暖金合,得在斯人處耶?」王愀然良久,曰:「復爲賈充女耶?吾當成之,無使久苦。」無頗出,王命延之別館,豐厚宴犒。後王召之曰:「寡人竊慕君子爲人,輒欲以愛女奉託,如何?」無頗再拜辭謝,心喜不自勝。遂命有司擇吉日,具禮待之。王與后敬仰愈於諸婿。遂止月餘,歡宴俱極。王曰:「張郎不同諸婿,須歸人間。昨簡於幽府云:『當是冥數。』番禺地近,恐爲時人所怪,南康又遠,況別封疆,不如歸韶陽甚便。」無頗曰:「某意亦欲如此。」遂具舟楫,服飾珍珠,贈攜無算。唯侍衛輩,即須自置。

王遂與無頗別,曰:「三年即一到彼,無言於人。」無頗挈家居於韶陽,人罕知者。住月餘,忽袁大娘扣門,見無頗。無頗大驚。大娘曰:「張郎今日及小娘子酬媒人可矣!」二人各具珍寶賞之,然後告去。無頗詰妻,妻曰:「此袁天綱女,程先生妻也,暖金合,即其宮中寶也。」後再三歲,廣利王必夜至張室。後無頗爲人疑訝,於是去,不知所適。出《傳奇》。

劉綱妻,袁天綱女,俱強與人婚姻事,何也?

以下廟像之神

九子魔母

常州吳生,參政公孫也。髫年,美風度,議婚未諧。一日,毗陵城上徒行,晚歸,偶與一女郎同路。或前或後,相傍相偎。女郎年稍長於吳生,姿容妖媚,韻度綽約,真靈人也。有四女奴從焉,皆妍冶上色,顧盼之間,輒通眉語。問:「郎君居止何處?」生喜不自勝,曰:「敝居咫尺,肯迂駕乎?」女郎微笑。生乘暝色,遽前擁之而歸,匿於密室,不令人知。是夕,置酒對飲,備極款狎。逡巡,滅燭爲歡,弱骨豐肌,曲盡于飛之態。生既未近女色,女郎又宛然處子。誓心伉儷,永結綢繆。如是纏綿者浹旬矣。室中時起異香,芳風發越。女郎晝則作女真裝束,常服淡靚,不加新采;晚則花鈿滿髻,濃豔照人。左右見者,無不蕩魂。

於時,春色漸酣,名花爛發。女郎謂吳生曰:「東望吳山越水,靈氣蔚然,吾將往觀。」生即駕二樓船,從女郎出遊。兩月之間,虎丘茶磨六橋三竺諸勝地,無不探焉。綺羅圍繞,路人驚異,謂是神仙之游也。臨發杭城,令生多買好胭脂不計其數。久之,乃返棹蘭陵。吳生一日窺其小妝奩中,見有碧玉圭,徑尺許,問:「何用?」女郎曰:「卿自諦觀,何問我爲?」簡之,圭足乃有鎸摹「玉帝」二字,填金所書。頗錯愕,戲之曰:「夫人能執此朝玉京天帝耶!」女郎曰:「卿何了了若是耶?」以生年未及冠,每易而狎之。又一日,出其所秘簿籍示生,則吳族某貴人新雋魁者姓名,裒然其上矣。暇則私向生說天上事,及諸神仙變幻,又教以房中玄素之術。生由此精神倍常,知其審神人也。

然歡洽既久,兩情如膠。女郎既不甚藏密,吳生亦略無疑懼。家人憂郎君爲邪所魅,陰遣道士結壇誦咒驅之,寂寂無驗。最後得某法師術,揮劍擊之,中女奴左臂。女郎大呼詬罵,與生惆悵嗚咽。挈四女奴,白晝凌空而逝,疾如風雨。所傷之臂,脫墮階前,視之,乃土偶臂也。無何,家人於城北一古廟中,忽見九子魔母,妝塑姿容絕麗。旁有四侍者,一折其臂,容貌依稀,宛如前遘。吳生竟無羔。所延法師,不疾而殂矣。

按《會昌解頤》及《河東記》載:越州觀察使皇甫政妻陸氏,出脂粉錢百萬,別繪魔母神堂。忽遇善畫者從劍南來,一夕而成,光明燦爛。觀察擇日設齋,大陳伎樂。復遇黑叟荷鋤而至,直上魔母堂,舉鋤以劚其面,壁乃頹。撫掌笑曰:「恨畫工之罔上也。如其不信,田舍老妻,足爲驗耳!」遂自葦莽間,引一女子,年十五六,薄傅粉黛,服不甚奢豔,而態媚動人,頃刻到寶林寺。百萬之眾,引頸駭觀。皆言:「所畫神母,果不及耳!」攜手而行,二人俱化爲白鶴沖天而去。由此驗之,魔母信是神仙麗質,吳郎所遇不誣矣!《玉堂閒話》亦載:南中僧院,有九子母像,裝塑甚奇。行者少年,夜入其堂寢宿,有一美婦人引同狎處。與此事今古相符。魔母不擇偶如此,一淫物耳,何以稱神?神不爲淫,祟或憑焉。

女靈觀

汝州魯山縣西六十里,小山間有祠,曰「女靈觀」。其像獨一女子,低鬟嚬蛾,豔冶而有怨慕之色。祠堂後平地,怪石圍數畝。上列三峰,皆十餘丈,森然肖太華也。詢之老人云:「大中初,斯地忽暴風驟雨,襄丘陵,震屋瓦,一夕而止,遂有茲山。其神見形於樵蘇者曰:『吾商於之女也,帝命有此百里之境。可告鄉里,爲吾立祠於山前。山名女靈,吾所持來者。無曠春秋祭,吾當福汝。』鄉人遂建祠,官書祀典,曆數世矣。」咸通末,縣令某嘗致祭,與同舍生譙國夏侯禎偕行。祭畢,與禎縱觀祠內,禎獨拳拳不能去。乃索卮酒酹曰:「夏侯禎年少,未有匹偶。今者仰觀靈姿,願爲廟中掃除之隸,神其鑒乎。」既舍爵,乃歸。其夕,夏侯禎愴恍不寐,若爲陰物所中。其僕來告,令走視之,則目瞪口噤,不能言矣。令謂曰:「得非女靈乎。」禎頷焉。令命吏載楮鏹,挈尊席,而禱曰:「夫人岳鎮愛女,疆埸明祗,致禾黍豐登,戢虎狼暴橫,斯神之任也。今日之祭,乃郡縣常祀。某職其事,敢不嚴恭。豈謂友生不勝醆斝之餘,至有慢言,瀆於神聽,今疾作矣!豈降之罰耶,抑果其請耶!若降之罰,是以一言而斃一國士,違好生之德,當專戮之辜,帝豈不降鑒,而使神祇虐於下乎!若果其請,是以一言乖貞靜之道,播淫泆之風,若九閽一呼,必貽幃箔不脩之責。況天下多美丈夫,何必是也?神其聽之。」奠訖,夏侯生康豫如故。

張女郎

沈警,字玄機,吳興武康人也。美風調,善吟詠,爲梁東宮常侍。名著當時,每公卿宴集,必致騎邀之。語曰:「玄機在席,顛倒賓客。」其推重如此。後荊楚陷,沒入周,爲上柱國。奉使秦隴,途過張女郎廟。旅行多以酒肴祈禱,警獨酌水。具祝詞曰:「酌彼寒泉水,紅芳掇巖谷。雖致之非遙,而薦之隨俗。丹誠在此,神其感錄。」既暮,宿傳舍。憑軒望月,作《鳳將雛。含嬌曲》。其詞曰:「命嘯無人嘯,含嬌何處嬌。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又續爲歌曰:「靡靡春風至,微微春露輕。可惜關山月,還成無用明。」吟畢,聞簾外歎賞之聲。復云:「閒宵豈虛擲,皓月豈空明。」音旨清婉,頗異於常。忽見一女子,搴簾而入。拜云:「張女郎姊妹,見使致意。」警異之,乃具衣冠。未離坐,而二女已入。謂警曰:「跋涉山川,因勞動止。」警曰:「行役在途,春宵多感。聊因吟詠,稍遣旅愁。豈意猥降仙駕,願知伯仲。」二女即相顧而微笑。大女郎謂警曰:「妾是女郎妹,適廬山夫人長男。」指小女郎云:「適衡山府尹小子,並以生日,同覲大姊。屬大姊今朝層城未旋,山中幽寂,良夜多懷,輒欲奉屈,無憚勞也。」遂攜手出門,共登一輜軿車,駕六馬,馳空而行。俄至一處,朱樓飛閣,備極煥麗。令警止一水閣,香氣自外入內。簾幌多金縷翠羽,間以珠璣,光照滿室。須臾,二女郎自閣後冉冉而至,揖警就坐,又具酒肴。於是,大女郎彈箜篌,小女郎援琴爲數弄,皆非人世所聞。警嗟賞良久,願請琴寫之。小女郎笑而謂警曰:「此神仙所製,不可傳於人間。」警粗記數弄,不復敢訪。及酒酣,大女郎歌曰:「人神相合兮,後會難。邂逅相遇兮,暫爲歡。星漢移兮,夜將闌。心未極兮,且盤桓。」小女郎歌曰:「洞簾響兮,風生流。清夜闌兮,管弦遒。長相思兮,衡山曲。心斷絕兮,秦隴頭。」警歌曰:「會別須臾事,相思只夢知。不知牛共女,尚有隔年期。」二女郎相顧流涕,警亦下淚。小女郎謂警曰:「蘭香姨,智瓊姊,亦嘗懷此恨矣。」大女郎顧小女郎曰:「潤玉,此人可念也。」良久,大女郎命履,與小女郎同出。及門,謂小女郎曰:「潤玉,可便伴沈郎寢。」警欣喜如不自得,遂攜手入門,已見小婢前施臥具。小女郎執警手曰:「昔從二妃游湘川,見君於舜帝廟,讀湘王碑。此時想念頗切,不意今宵得諧宿願。」警亦備記此事,執手款敘,不能自已。小婢麗質前致詞曰:「人神路隔,別促會賒。況姮娥妒人,不肯留照;織女無賴,已復斜河。寸陰幾時,何勞煩瑣?」遂掩戶就寢,備極歡昵。將曉,小女郎起謂警曰:「人神事異,無宜卜書,大姊且至矣!」警於是抱持置膝,共敘衷款。須臾,大女郎至,復置酒。警又歌曰:

「直恁行人心不平,那宜萬里阻關情。只今隴上分流水,更聽從來嗚咽聲。」

警乃贈小女郎指環,小女郎贈警金合歡結。歌曰:

「結心纏萬縷,結縷幾千回。結怨無窮極,結心終不開。」

大女郎贈警瑤鏡一圓,歌曰:

「憶昔窺瑤鏡,相望看明月。彼此俱照人,莫令光彩滅。」

贈答極多,不能備記,粗憶數首而已。遂相與出門,復駕輜軿車,送至下廟,乃執手嗚咽而別。及至館,懷中探得瑤鏡,金縷結。良久,乃言於主人。夜而失所在,時同侶咸怪警夜有異香。警後使回至廟中,於神座後得一碧箋,乃是小女郎與警書。備敘離恨,書末有篇云:「飛書報沈郎,尋已到衡陽。若存金石契,風月兩相忘。」從此遂絕。出《異聞錄》。

蔣侯廟(凡二條)

會稽縣東野,有女子姓吳,字望子,年十六,姿容可愛。其鄉有鼓舞解神者,要之便往。緣塘行,半路,忽見一貴人,乘船,端正非常。令人問望子:「欲問之?」且以事對。貴人云:「我今正往彼,便可入船共去。」望子辭不敢。忽不見,望子既拜神坐,見向船中貴人,儼然端坐,即蔣侯像也。問望子:「來何遲?」因擲兩橘與之。數數形見,遂隆情好,心有所欲,輒空中下之。嘗思啖鱠,一雙鮮鯉,隨心而至。經三年,望子忽生外意,神便絕往來。

宋咸寧中,太常卿韓伯子某,會稽內史王蘊子某,光祿大夫劉耽子某,同游蔣山廟。有數婦人像甚端正,某等各指像以妻匹配,戲弄之。即以其夕,三人同夢蔣侯遣傳教相聞,曰:「家子女甚醜陋,而隈蒙榮顧,輒克某月某日悉相迎。」某等以其夢異常,試往相問,所夢符協如一。於是大懼,備三牲詣廟謝罪乞哀。又夢蔣侯親降曰:「君等既荷不棄,甚愜所懷,佳期將及,豈容中悔?」經少時,並亡。

蔣侯者,廣陵蔣子文,嘗爲秣陵尉,擊賊傷而死。吳孫權時,追封中都侯,立石鍾山,蓋正神也。而男女之際,輕取輕舍,其然,豈其然乎?

清溪小姑

會稽趙文韶,字子業。宋元嘉中,爲東宮扶侍。廨在清溪中橋,與吏部尚書王叔卿家隔一巷,相去二百步許。秋夜嘉月,悵然思歸。乃倚門唱《烏飛曲》,聲甚哀怨。忽有青衣婢詣門曰:「王家娘子白扶侍,聞君歌聲,有門人逐月遊戲,故遣相問。」須臾,女郎至。年可十八九,行步容色可憐,猶將兩婢自隨。謂文韶曰:「聞君善歌,能爲作一曲否?」文韶爲歌《草生磐石》,音韻清暢,又深會女心。乃曰:「但令有瓶,何患不得水?」顧青衣還取箜篌,爲扶侍鼓之。須臾至。女爲酌兩三彈,泠泠更增楚絕。又令侍婢歌《繁霜》,自解裙帶係箜篌腰,叩之以倚歌。歌云:「日暮風吹,落葉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歌繁霜,侵曉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歌闋,夜已久,遂相依燕寢,竟四更別去。脫金簪以遺文韶。文韶亦答以銀碗及琉璃匕。既明日,文韶出,偶至清溪廟,歇神座上,見碗甚疑,而委悉之。屏風後則琉璃匕在焉,箜篌帶縛如故。祠廟中惟女姑神像,青衣婢立在前。細視,皆夜所見者。於是遂絕。相傳清溪小姑,爲蔣侯第三妹。見《齊諧記》及《窮怪錄》等書。

按《續搜神記》載:晉太元中,謝家沙門竺曇遂,年二十餘,白皙端正。嘗行經清溪廟前過,因入廟中看。暮歸,夢一婦人來語云:「君當來作吾廟中神,不復久。」曇遂夢問:「婦人是誰?」婦人云:「我是清溪廟中姑。」如此月許,便病。臨死,謂同學年少曰:「我無福,亦無大罪。死乃當作清溪廟中神。諸君行便,可過看之。」既死後,諸年少道人詣其廟。既至,便靈語相勞問,音聲如昔時。臨去,云:「久不聞唄,思一聞之。」其伴慧覲,便爲作唄訖,其神猶唱贊語云:「歧路之訣,尚有悽愴。況此之乖,形神分散。窈冥之歎,情何可言?」既而欷歔不自勝,諸道人等皆爲流涕。然則清溪小姑,其無常夫者耶?蔣侯家法,未必如此。當是邪祟作託耳!

康王廟女神

宋劉子卿,徐州人也。居廬山虎溪,少好學,篤志無倦。常慕幽閒,以爲養性。恒愛花種樹,其江南花木,溪庭無不植者。文帝元嘉三年春,臨玩間,忽見雙蝶,五彩分明,來游花上,其飛如燕。一日中,或三四往復,子卿亦訝之。其夜,月朗風清。歌吟之際,忽聞扣扃,有女子語笑之音。子卿異之,謂左右曰:「我居此溪五歲,人尚無能知,何有女子而詣我乎?此必有異。」乃出戶,見二女,各年十六七,衣服霞煥,容止甚都。謂子卿曰:「君常憐花間之物,感君之愛,故來相詣。」子卿延之坐,謂二女曰:「居止僻陋,無酒敘情,有慚於此。」一女曰:「此來豈求酒耶!況山月已斜,夜將垂曉。君子豈有意乎?」子卿唯唯,喜不自持。一女東向坐者,笑謂西向者曰:「今宵讓姊。」因起,送子卿入室而別。回顧子卿曰:「來夜之歡,願同今夕。」及曉,女乃請去。子卿曰:「幸遂繾綣,復更來乎?一夕之歡,反生深恨。」女撫子卿背曰:「且締新歡,後即次我。」出戶,不知蹤跡。是夕,二女又至,宴如前。姊謂妹曰:「我且去矣,昨夜之歡,今留與汝。汝勿貪多娛,迷惑劉郎。」言訖大笑,乘風而去。於是同寢。子卿問女姓氏,答曰:「但得佳妻,莫問閒事。」臨曉,子卿復問之。女曰:「我姊妹實非世人,亦非山精物魅。若說與郎,郎必異傳。故不敢取笑於人間。今者,與郎契合,亦是因緣。慎跡藏心,無使人曉。即姊妹每旬更至,以慰郎心。」乃去。常十日一至,如是數年。會子卿遇亂歸鄉,二女遂絕。廬山有康王廟,去所居二十里餘。子卿一日訪之,見廟中泥塑二女神,並壁間畫二侍者,容貌依稀,有如前遇,疑此是也。見《歷朝窮怪錄》。

水仙祠

元揭傒斯,字曼碩,豫章人。未達時,多游湖湘間。一日,泊舟江岸。夜二鼓,攬衣露坐,仰視明月如晝。忽中流一棹,漸逼舟側。中有素妝女子,斂衽而起,儀容甚雅。揭問之,答曰:「商人婦也。良人久不歸,聞君遠來,故相迓耳。」因與談論,皆世外恍惚事。且云:「妾與君有夙緣,非同人間之淫奔者。」迨曉,戀戀不忍去。臨別,謂揭曰:「君,大富貴人也,亦宜自重。」因留詩曰:

「盤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吃茶。黃土築牆茅蓋屋,庭前一樹紫荊花。」

明日,揭舟阻風,上岸沽酒,問其地,即盤塘鎮。行數步,見一水仙祠。牆垣皆黃土,中庭紫荊芬然。及登殿,所設像與夜中女子無異。後揭官至翰林侍讀學士。神女之言,蓋不誣云。

唐四娘廟

有從政郎楊仲弓,習行天心法,能察人顏色。乾道中,爲道州錄事參軍。受代未去,因出行市里。逢小胥,呼問之,曰:「汝必爲邪鬼所惑,不治將喪身。」胥謝無有。連日三遇之,皆不肯言。楊曰:「汝不畏死耶?言之何害?此祟非我不能治也。」胥始悚懼,曰:「實與鄰女有私,往來已久。雖不識其家,但舉措嗜好,一切不與人殊,無復可疑。官所云若此,豈其物乎?」楊曰:「是矣,汝秘之,勿泄。宜預備長綵線,串以針。今夕來時,密縫其衣裾,仍匿彼冠履一二種。正使是人,固足爲戲笑;不然,便可推驗矣。」胥敬奉戒。女至,悉如之。雞鳴女起,而失翠冠及一履。意狀荒擾,尋索弗得。胥但佯寐,陰察其所爲。天且明,怫然而去。胥視二者,乃捏泥所製。即攜示楊,楊行法考訊,遣吏遍訪群祠,蓋城北唐四娘廟侍女也。胥往驗之,真所偶者。頭上無一冠,一足只著襪,彩線出於像背。楊誦咒,舉火焚厥軀,胥得無恙。唐四娘者,淫祀也。楊終於郴州里椽。營道尉史何信、九疑道士李道登,皆見其事。

廣通神廟

鄒二郎蓮,隨父令廣通時,嘗謁廣通神廟。見土偶侍女,心動。其夕,女入寢室與蓮昵,自後不絕。比歸京山,女亦至。嘗攜之還廣通,藏馬下。遇二騎追尋甚急,女謂蓮曰:「吾不能隨汝矣。」予墨一片,曰:「有急,用此爲解。」遂墮公安人家積薪中。其家以爲盜,出墨辨折,乃已。年八十餘始卒。蓮有女,嫁廩生白陽嚴紀聞。有紫羅囊在女處。乃神所餉,今尚存。

柳林子廟

黃寅,字清之,建安人。政和二年,試京師。未到六十里,抵小陳留旅舍寓宿。夜將二鼓,觀書且讀。聞扣戶聲,其音嬌媚。出視之,乃雙髻女子,衣服華麗。微笑言曰:「妾西鄰之女,少好書史。恨墮女流,父母督以針縷,不遂志願。今夕,二親皆赴姻家禮會,因乘間竊步至此。聞君讀書聲,歡喜無限,能許我從容乎?」寅留與坐。即簡書冊玩讀,又索飲。具酒款接,微言挑謔,略不羞避,遂就寢。雞鳴而去,復約再會。往還幾半月,店媼訝其無故久留。其所親柳仲恭來,拉以同入都。女子已知,倏來告別,攜手而泣。寅發篋,出銀五兩以贈。旦而行,可二十里,地名柳林子。見一廟,神坐旁侍女,宛然是所遇者。詳視之,其色故赧然,若負愧之狀。紙裹墮側,銀在其中,初未嘗啟視也。

延壽司

姑蘇衛人王宗本,行賈於汴。抵夜,則有美人入室與狎。詢其居止名氏,終不言。久而成疾,疑爲妖也。俟來時,以黑油塗其面,女泣去。旦日,歷觀神祠,至城隍廟延壽司捧香盒女像,面有黑油。以語廟祝毀之,中有血水流出。

土地廟判官

北門橋朱某妻顧氏,每夜有巨人來共寢,日漸羸憊。家人語婦曰:「取其佩戴之物斯知何怪矣。」婦俟與交時拔其頭上一件,藏於席。明視之,乃紗帽展翅也。朱驗至土地廟中判官,正失此翅。縣報兵馬司,轉申刑部,問判官杖罪一百成招,拽像至中衢,杖而碎之,中有血水流出。顧氏得無恙。此嘉靖己亥年事,陸儼卒業南雍,親見之。

以下雜神

北陰天王子

建康酒庫專知官雍璋妻女,以上巳日遊真武廟。焚香畢,循東廊觀畫壁。逢少年子,著淡黃衫,繫紅勒帛,儀狀華楚,不知誰氏子,立女旁凝目注視。母怪怒,極趨西廊。俄而,亦隨至。母誚之曰:「良家處女,郎君安得如是?」乃從後門出,少年亦隨不捨。迨行雜沓,始不見。是夜,女就寢,揭帳,少年已先在牀。笑曰:「汝美好如此,不幸生胥吏家,不過嫁一市賈耳。吾乃貴家兒郎,與汝偶,真可爲汝賀,毋疑我。」遂握手留宿。至旦,而母知之,絕以爲憂。經旬日,謂女曰:「我既爲門婿,當拜丈人丈母。」於是,正衣冠出拜,舉止敘述如士人。他日又言:「吾當有所補助汝家,遇給米付廚時,當諦視。」明日視之,米中得北珠數顆。自是每日皆然,轉盼成富人。建第宅,且別起樓與女居。凡有所需,如言輒至。若會宴親戚,則椅桌杯盤,悉如有人持攜,從胡梯而下。荏苒數歲。或謂雍生曰:「一女如此,而甘心付之邪鬼乎?且所得財物,未必皆真。久必將爲禍。」雍生心固不樂,即呼道士行法逐治。甫入門,已倒懸於梁。又呼僧,誦穢跡咒,正趺坐擊磬,不覺身懸空,行室中數十匝,懼而趨出。少年蓋自若。時時自稱秉靈王招飲,或言嘉應王招飲,歸必大醉。人又教雍生,使嫁女以絕之。得一將官子,既納采,少年謂女曰:「知汝將適人,固難阻拒,當爲汝辦資裝。成禮時,卻施小戲術,聊奉一笑。」於是,縑帛器皿致於前。及婿登牀,若爲人畀於地。婿竊怪之,灑濯整齊,復登馬,旋復墜地,亟奔去。雍氏自此不敢復言禳祛事,少年待女如初,但言:「汝父母本無誼,吾將加以殃禍。不過三年,必使衰替。汝命本不永,然念汝無過,已爲禱冥司,延一紀矣。」久之,有道人楊高尚者,法力甚著。雍氏厚儀延請,少年已前知之,顰蹙顧女云:「此卻是真法師,非吾所能抗。將遠引且避之耳,亦緣分有限,知復奈何?」命酌酒話別,徘徊間,楊已至。少年舉足欲竄,楊曰:「吾已設通天網罩汝,豈容越佚。」家人皆見少年立籠中,楊厲色責數之曰:「人神路殊,汝安得故違天律。今盡法治汝,又懼爲尊公累。苟爲不然,上奏天曹,令汝獲譴,入無間獄矣。」少年泣拜謝過。乃與之約,攜手出而縱之。雍生詢爲何神。楊曰:「北陰天王之子也。」自是絕不至。女在家,亦無人敢議親。父母繼亡,獨當罏賣酒。每憶疇昔少年之樂,潸然隕涕。建康南門外十里,有陰山,其上乃北陰天王廟。蓋其神云。

南部將軍女

汝陰男子姓許,少孤。爲人白皙,有姿調。好鮮衣良馬,游騁無度。嘗牽黃犬,逐獸荒澗中,倦息大樹下。樹高百餘尺,大數十圍,高柯旁挺,垂陰連數畝。仰視間,枝懸一五色彩囊,以爲誤有遺者。乃取歸,而結不可解。甚愛異之,置巾箱中。向暮,化成一女子,手把名紙直前云:「王女郎令相聞致名。」遂去。有頃,異香滿室,漸聞車馬之聲。許出戶望,見列燭成行,有一少年,乘公馬。從十餘騎在前,直來詣許曰:「小妹竊慕盛德,欲託良媛於君子。」許以其神,不敢苦辭。少年即命左右,灑掃靜室。須臾,女車至,光香滿路。侍女乘馬,數十人皆有美色。持步障,擁女郎下車。延入別室。幃帳茵席畢具。家人大驚,視之,皆見。少年促許沐浴,進新衣,侍女扶入女室。女郎年十六七,豔麗無雙。著青袿䙱,珠翠璀錯。下階答拜。共行禮訖,少年乃去。房中施雲母屏風、芙蓉翠帳,以鹿瑞錦幛映四壁。大設珍肴,諸多異果,甘美鮮香,非人間食器,有七子螺、九枝盤、紅螺杯、蕖葉椀,皆黃金隱起。錯以玫瑰,金罍貯車師菊酒,芬馨酷烈。座上置連心蠟燭,悉以紫玉爲盤,光明如晝。

許素輕薄無簡,又爲物色誇炫,意甚悅之。坐定問曰:「鄙夫固陋,蓬室湫隘,不意乃能見顧之深。歡懼交並,未知所措。」女答曰:「大人爲中樂南部將軍,不以兒之幽賤,欲使託身君子。躬奉砥礪,幸遇良會,欣願誠深。」又問:「南部將軍,今何也?」曰:「是嵩君別部所治,若古之四鎮將軍也。」酒酣,援筆作飛鴻別鶴之曲,宛頸而歌爲許送酒,清聲哀暢,容態蕩越,殆不自持。許不勝其情,遽前擁之。女命撤筵,去燭就帳,恣其歡狎。豐肌弱骨,柔滑如飴。明日,遍召家人,大申婦禮,賜與甚厚。

積三日,前少年又來,曰:「大人感愧良甚,願得相見,使某奉迎。」乃與俱法。至前獵處,無復大樹矣。但見朱門素壁,若今大官府中。左右列兵衛,皆迎拜。少年引入,見府君冠平天幘,絳紗衣,坐高殿上。庭中排戟設纛,許拜謁。將軍爲起,揖之,升階。勞慰曰:「少女幼失所恃,幸得託奉高明,感慶無量。然此亦冥期神契,非至情相感,何能及此。」許謝,乃與入內。門宇嚴邃,環廊曲閣,連亙相通。中堂高會,酣宴正歡。因命設樂,絲竹繁錯,曲度新奇。歌妓數十人,皆妍冶上色。既罷,乃以金帛厚遣之,並資僕馬,家遂贍給,仍爲起大宅於里中。女郎雅善玄素養生之術,許體力精爽,倍於常矣。以此知其審神人也。後時一歸,府君輒饋送甚厚。數十年,有子五人,而姿色無損。後許卒,乃攜子俱去,不知所在。

苦竹郎君

潭州善化縣苦竹村,所事神曰苦竹郎君。里中余生妻唐氏,微有姿。乾道二年,邀鄰婦郊行,至小溪茅店飲酒。店旁則廟也。酒罷,眾婦人皆入觀。唐氏素淫冶,見土偶素衣美容,悅慕之,瞻玩不能已,眾已出,猶戀戀遲留。還家數日,思念不少置。因如廁,望一好少年張青蓋而來,絕類廟中像,逕相就語,即與歸房共寢,久乃去。自是數日一至,家人無知者。遂有娠,過期不產。夫怪之,召巫祝治禳不效。唐氏浸苦腹脹,楚痛不可忍,始自述本末,疾益困,腹裂而死,出黃水數斗。

五郎君(凡五條)

河中市人劉庠,娶鄭氏女,以色稱。庠不能治生,貧悴落魄,唯日從其侶飲酒。鄭饑寒寂寞,日夕恣怨。忽病肌熱,昏冥不知人。後雖少愈,但獨處一室,默坐不語,遇庠輒切齒,折辱,庠鬱鬱無聊,委而遠去。鄭掩關潔身,而常常若與人私語。家眾穴隙潛窺,無所睹。久之,庠歸舍,入房,見金帛錢綺盈室,問所從得。鄭曰:「數月以來,每至更深,必有一少年來,自稱五郎君,與我寢處,諸物皆其所貺。不敢隱也。」庠意雖憤悁,然久困於窮,冀以小康,亦不之責。一日白晝。此客至,值庠在焉,翻戒庠與妻無得共處。庠懼,徙於外館,一聽所爲,且鑄金爲其像,晨夕瞻事。俄爲庠別娶婦。庠無子,禱客求之,遂竊西元帥第九子與爲嗣。元帥賞募尋索,鄰人胡生之妻因到庠家,見錦繃嬰兒,疑非市井間所育者,具以告帥。捕庠及鄭,械擊訊掠而藉其貲。獄未決,神召會鬼物,辟重門直入獄劫取,凡同時諸囚悉逸去。帥大怒,明日復執庠夫婦,箠楚苛酷。是夜,神又奪以歸,而縱火焚府治,樓觀草場一空,瓦礫磚石如雨而下,救火者無一人能前。帥無可奈何,許敬祀神,不復治兩人罪。五郎君竟據鄭氏焉。

又,萬曆間,有彭城士人某,寓居蘇州葑門,嘗因無子禱於寶林宣靈王廟,簽訣中有「一朵金蓮驀地開」之句,不曉所謂,意欲尋訪人家,或有婢名相合者可娶爲妾,後爲其婦頗妒,不諧茂陵之聘。婦年三十許,人微有姿色。辛亥歲,忽爲五郎神所憑,意慮失常,夢魂恍惚常與神遇。神亦時時降於其家,衣錦袍,乘白馬,或挾彈弓,若貴介公子狀,騎從繁多。又或御車飛蓋自簷端下詣密室。一日,士人倚窗肄業,偶見房門扃鑰甚固,有兩女嬛年可十四五,覆發披肩,容姿妍冶,著鳳雲繡半臂夾侍於門外,訊其名,一嬛答曰金蓮。俄而遂失所在,士人大驚。有頃,神見形如人,出坐堂中,召士人諭之曰:「君婦前生與我伉儷,今冥數又合爲妻,可速妝梳,相攜而去。」士人叩懇,舉家哀祈,乃許諾云:「且暫諧匹偶,卻後五年,當來迎矣。」後信宿輒來,每至,則屏張茵褥,珍怪之食,陳設炳煥,皆非人間所有。婦便欠伸呵嚏起入帷中,侍者竊聞狎暱歡笑之聲,逾於人間夫婦。既展綢繆,良久方去。士人懼禍,又利其贈遺之隆,竟不敢與婦同寢處矣。其家每日供其飲食,悉是神爲致之。神或不至,時有異味相餉,從空中而下,舉家不測所從來也。本戶有官逋五金無辦,縣騶督迫,忽案上鏗然有聲,視之則銀一錠,恰秤得五金有奇,適符其所逋之數,遂輸長洲庫中。婦聞鄰近丁孝廉家歲有入閩之使,常攜鮮荔枝而還,得善藏法,啟甕如新。時方五月。輒向神前索之。神云:「其易耳!少待三日,須遣人覓至也。」如期,婦晨起臨妝,已有一朱紅盒子置妝臺上矣。開視之,果得輕紅十五隻,劈啖,如從樹頭摘下者,盒子蓋猶帶露痕。如是凡所需索,無不立應。家漸豐饒,鄰人貧者聞而豔焉。側近有五龍堂,前一家夫爲府書佐,婦亦喜淫,藉此神以肥家,至今數年往來不絕。虞山有衣纓之孫,不斥其名,嘗繪神像於後樓,舉家事之,以禳沒頭冤鬼,後遂誨淫,數數見形往來,日費狗血數升,備爲厭術,終不能遣。

又,長洲縣隸人顧孝,住醋庫巷。萬曆壬寅年爲長郎娶婦,婦自幼與五郎情好,俗謂之服聖。其夜花燭初陳,室中燄起,靈風吹燈滅燭。持兵杖與長郎暗中格鬥,侍衛無數,反闔其扉,父母親戚並莫能入。明日,迎道流過張王府基,忽有兩胡雛,形貌醜怪,逕前謂曰:「君莫往與人間事,顧家新婦實先許配寒門,何故見奪?」言訖不見。須臾,其女在帳中,望見道流至,面赤發怒,向壁而寢,少時暴亡。

又,蘇州倉橋頭釀家沈承傳,生女觀奴,自幼端潔。萬曆戊午年,十九歲矣,忽遇五郎,出金彩爲聘,贈遺甚厚。其夜便留歡狎,所欲無弗致者。爾後觀奴閒坐,常有蝴蝶爲使,往來帳前。俄頃車騎威儀至矣。其家以此爲候。

又,高郵李甲之婦,年未三十而寡,止生一子,乳名毛保,方十五歲。婦有美色,遂爲五郎神所據,無計驅遣。數移居以避之,其神蹤跡而來。晝夜現形,恣其褻狎。心有所欲,空中下之。因婦有服,遂致素繒練絹,一切幃茵寢玩之具。送錢動以萬計,他物稱是。一日,婦欲得金步搖,金爵釵,向神索取,神曰:「往見蘇州太守舍中,有家姬所戴首飾頗極華美,往可竊而得也。」三日後,神還,足跛矣。問之,曰:「已得首飾,往堂西小閤子下遇一黑面長鬚人,手持鐵簡擊某,被傷左股,楚甚。後又遇兩金甲神,長數丈,某懼,便投竊物於井中而出,爲汝幾喪軀命矣。」毛保方抱《凱風》之恨,適於壁間聞言,欲驗五郎所懼者何神也,遂趁船下蘇州,投入府署,謁一掾史,具述其故。掾史曰:「果有之。」止毛保于家,入白太守。舍中遣人撈井,果得步搖爵釵之屬。推驗黑面長鬚人,乃壁上所帖鐘馗,而兩金甲神,疑即府門所繪神也。太守召毛保,厚賜而還。下令欲毀其廟,左右切諫乃止。毛保遂買大匹紙三幅,從畫工圖寫一鐘馗兩金甲神,雄毅非常,到家揭之於門。五郎見之凜然,遂不敢入,召婦於門外謂曰:「向擊我及我所遇於太守舍中者,正此輩也。卿爲兒戲,一何虐耶與。」與婦嗚咽而別。自此杳然。

杭人最信五通神,亦曰五聖,姓氏原委,俱無可考。相傳其神好矮屋,高廣不逾三四尺,而五神共處之,或配以五婦。凡委巷,若空圍及大樹下,多建祀之,而西泠橋尤盛。或云其神能姦淫婦女,輸運財帛,力能禍福,見形人間,爭相崇奉,至不敢啟齒。談及神號,凜凜乎有搖手觸禁之憂。此杭俗之大可笑者也。《武林聞見錄》載:「宋嘉泰中,大理寺斷一大辟,處決數日矣。獄吏在家,暮忽有叩門者,出視之,即向所決囚也。驚問曰:『爾爲何得至此?』囚曰:『某死已無憾,但有一事相浼。泰和樓五通神皆某等輩,近有一他適,見虛其位,某欲充之,因無執憑,求一差檄,如尋常行移,但明言差充某位神,得此爲據可矣。』吏不得已,許之;又曰:『煩制花帽袍帶之屬。』出銀一笏曰:『以此相酬。』言訖而去。吏不敢泄其事。乃爲書牒一道,及制靴帽袍帶,候中夜焚之。次日,夢有騶從若王者下車,鄭重致謝而退。經數月,邂逅東庫專知官,因言東庫中樓上五通神日夜喧鬧,如爭競狀,知庫人不得安息,酒客亦不敢登飲,例課甚虧,無可奈何。吏遂以向日所遇密告之,各大駭異。有識者曰:『此必前所云他適鬼已歸耳。』乃相與增塑一神於內。是日即安妥如初。」觀此,五通非正神明矣。非五通神之不正也,假之者眾也。

廁神

貞元中,吳郡進士李赤者,與趙敏之同游閩,行及衢之信安。去縣三十里,宿於館廳。宵分,忽有一婦人入庭中,赤於睡中蹷起,下階,與之揖讓,良久,即上廳開篋取紙筆,作書與其親云:「某爲郭氏所選爲婿。」詞旨重疊,封於篋中,復下庭。婦人抽其巾縊之。敏之走出大叫。婦人乃收巾而走。乃視其書,赤如夢中所爲。明日又偕行,次建中驛,白晝又失赤。敏之即遽往廁,見赤坐於牀,大怒敏之,曰:「方當禮謝,爲爾所驚。」浹日至閩,屬僚有與赤游舊者設燕,飲次,又失赤。敏之疾索於廁,見赤僵僕於地,氣已絕矣。

情史氏曰:脩行家謂想多情少爲利根,想少情多爲鈍器,豈非以虛景不係,實相難滅乎?雖然,無情焉有想,凡想皆情使也。況實者一化即虛,而虛者不敢,庸詎知不反爲實耶!佛之慈悲,仙之設度,神祇之功德濟物,無適非情,又何疑焉?惟至男女之際,則疑矣。何也?以稗官所志,皆非情之正也。夫天地絪縕,氣原無象,牛女邂逅,語復何稽?又況以淫垢之事,貽清淨之穢者乎!黃金鎖子骨,菩薩現女身,而爲說法。回道人九九丹成,乃欲與白牡丹角採戰之術,其誣蔑仙釋已甚矣。黃陵二女,訛爲舜妃,而李群玉復有辟陽之謔。杜拾遺嫁爲伍髭須相公夫人,事之訛謬,何可勝言。益以邪魅淫妖,肆其假託,誰使正之;第以宇宙之廣,何所不有。身非瞽史,言無百舌,吾所以不敢抹其情,而終不敢不存其疑也!

字數:38285,最後更新時間:2023-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