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史類略
    1. 第二十一卷 情妖類
      1. 人妖
        1. 潘嫗
      2. 異域
        1. 焦土婦人
        2. 海王三
      3. 野叉
        1. 汝州村人女
      4. 獸屬
        1. 馬化
        2. 猩猩
        3. 狸精
        4. 白面狐狸
        5. 猴精
        6. 虎精
        7. 馬精
        8. 鼠精
      5. 羽族
        1. 鴛鴦白鷗
        2. 烏怪
        3. 鵝怪
      6. 鱗族
        1. 蟒精
        2. 白蛇精
        3. 赤蛇精
        4. 長蛇
        5. 白魚怪
      7. 介族
        1. 鼍精
        2. 鱉精
        3. 蝦怪
      8. 昆蟲屬
        1. 蜂異
        2. 蚱蜢
        3. 蟾蜍
        4. 蚯蚓
      9. 草木屬
        1. 柳妖
        2. 桂妖
        3. 白蓮花
        4. 菊異
        5. 芭蕉
      10. 無情之物
        1. 火怪
      11. 器物之屬
        1. 泥孩
        2. 石獅
        3. 石砧杵
        4. 牛骨等物
        5. 琴瑟琵琶
        6. 箸斛概
        7. 苕帚精
      12. 無名怪
        1. 生王二
        2. 王上舍
        3. 孤山女妖
        4. 曹世榮
        5. 龐女
        6. 鄭彥榮婢
        7. 郭長生
        8. 孟氏
        9. 常熟女

情史類略


第二十一卷 情妖類


人妖

潘嫗

三原縣南有店,曰張大夫店。貞元末,彭城劉頗自渭北入城,止於店,見一媼年可六十許,衣黃綢大裘,烏幘,跨門而坐,與左衛官李士廣語。問廣何官,廣具答之,媼曰:「此四衛耳,大好官!」廣曰:「何以知之?」媼曰:「吾姓孟,年二十六嫁張詧爲妻,詧爲人多力善騎射,郭汾陽之總朔方,詧爲汾陽所任,常在左右。詧死,汾陽傷之。吾貌酷類詧,遂僞衣丈夫衣冠,投名爲詧弟請事。汾陽大喜,令替闕,如此又寡居十五年。自汾陽之薨,吾已年七十二,軍中累奏兼御史大夫。忽思煢獨,遂嫁此店潘老爲婦。後誕二子,曰滔,曰渠。滔年五十有四,渠年五十二矣。」計此媼蓋百餘歲人也。

武曌婦而帝,老而淫,亦人妖也,已人情穢類矣。吁,曌之雄略,百倍男子,乃至求僅爲妖而不可得!夫妖猶未穢也乎!

以下異域

焦土婦人

泉州僧本稱,言其表兄爲海賈,欲往。三佛齊法:「當南行二日而東,否則值焦土,船必麋碎。」此人行時,遇風迅,船駛既二日半,意其當轉而東,即回舵,然已無及,遂落焦土,一舟盡溺。此人獨得一木,浮水三日,漂至一島畔,度其必死。舍水登岸,行數十步,得一小徑,路甚光潔,若常有人行者。久之,有婦人至,舉體無片縷,言語啁啾不可解。見外人甚喜,攜手歸石室中。至夜與共寢,天明舉大石窒其外。婦人獨出,至日晡將歸,必齎異果至,味珍甚,皆世所無者。留稍久,始由自便。如是七八年,生三子。一月,縱步至海際,適有舟抵岸,亦泉人以風誤至者,乃舊相識,急登之。婦人奔走,號呼戀戀,度不可回,即歸取三子,對此人裂殺之。其島甚大,然但此一婦人耳。一島只此一婦人,世間果有獨民國乎?留三子,用胡法可傳種成部落,裂殺何爲?

海王三

山陽有海王三者,始其父賈於泉南。航巨浸,爲風濤敗舟,同載數十人已溺,王得一板自託,任其簸蕩到一島嶼旁。遂涉岸,行山間。幽花異木,珍禽怪獸,多中土所未識。而風氣和柔,不類絲矯所至,空曠更無居人。王憩於大木下,莫知所屆。忽見一女子至,問曰:「汝是甚處人?如何到此?」王以「舟行遭溺」告。女曰:「然則隨我去。」女容貌頗秀美,髮長委地,不梳掠,語言可通曉,舉體無絲縷,樸樕蔽形。王不能測其爲人耶?爲異物耶?默念:「業墮他境,一身無歸,亦將畢命豺虎,死可立待,不若姑就之。」乃從而下山,抵一洞,深杳潔邃,晃耀常如正晝。蓋其所處,但不設庖爨。女留與同居,朝夕飼以果實,戒使勿妄出。王雖無衣食可換,幸其地不甚覺寒暑。度歲餘,生一子。迨及周睟,女採果未還。王信步往水涯,適有客舟避風於岸嶼,認其人,皆舊識也。急入洞,抱兒至,逕登舟。女繼來,度不可及,呼王姓名罵之,極口悲啼,仆地,氣幾絕。王從篷底舉手謝之,亦爲掩啼。此舟已張帆,乃得歸楚。兒既長,楚人目爲海王三。紹興間猶存。

野叉

汝州村人女

汝州傍縣,有村人失女數歲。忽自歸,言:初被物寐中牽去,倏至一處,及明,乃在古塔中。見美丈夫語曰:「我天人分合得汝爲妻,自有年限,勿生疑懼。」且戒其不窺外也。日兩返,下取食,有時炙餌猶熱。經年,女伺其去,竊窺之,見其騰空如飛,火髮藍膚,磔磔耳如驢焉。至地,乃復人矣。驚怖汗浹。其物返,覺曰:「爾固窺我,我實野叉,與爾有緣,終不害汝。」女素慧,謝曰:「既爲君妻,豈有惡乎?君既靈異,何不居人間,使我時見父母?」其物言:「我輩罪業,或與人雜處,則疫癘作。今形跡已露,任爾蹤觀,不久送爾歸也。」其塔去人居止甚近,女常下視,其物在空中不能化形,至地,方與人混。或有白衣塵中者,其物斂手側避,或見撮其頭、唾其面者,行人悉皆不見。及歸,女問之:「何見君街中有敬之者、有戲之者,何也?」物笑曰:「世有吃牛肉者,予得而欺之,或遇忠直孝養、釋道守戒律法籙者,吾誤犯之,當爲天戮。」又經年,忽悲泣語女:「緣法已盡,候風雨,當送歸。」授一青石,大如雞卵,言:「至家,可磨此服之,能下毒氣。」後一夕,風雷,其物遽持女曰:「可去矣。」如釋氏言,屈伸臂,頃已至其家,墮之庭中。其母因磨石飲之,下物如青泥斗許。出段成式《諾臯記》。

以下獸屬

馬化

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與猴相類。長七尺,能作人行,善走,逐人。名曰猳國,亦名馬化,或曰玃猨。伺道行婦女,有美者輒盜取將去,人不得知。若有行人經過其傍,皆以長繩相引,猶故不免。此物能別男女氣臭,故取女,男不取也。若取得人女,則家爲室;其無子者,終身不得還。十年之後,形皆類之,意亦迷惑,不復思歸;若有子者,輒抱送還其家。產子皆如人形,有不養者,其母輒死。故懼怕之,無敢不養。及長,與人不異。皆以楊爲姓。故今蜀中西南多諸楊,率皆是猳國馬化之子孫也。出《搜神記》。

猩猩

金陵商客富小二,泛海至大洋,遇暴風舟溺,富生漂蕩抵岸。行數十步,滿目皆山巒,全無居室。饑困之甚,忽值一林桃李,累累果食,採食之。俄有披髮而人形者,接踵而至,遍身生毛,略以木葉自蔽。逢人皆喜挾以歸,言語極啁啾,微可曉解。每日只啖生界。環島百千穴,悉一種類。雖在巖谷,亦秩秩有倫,各爲匹偶,不相雜揉。眾共擇一少艾女子以配富。旋生一男。富風聞諸船上者,人知爲猩猩國。生兒全省父,俱微有長毫如毛。時慮富竄伏,才出,輒運巨石窒其竇;或倩他人守視。既誕此男,乃聽其自如。凡三歲,因攜男獨縱步,望林杪高桅趨而下,得客舟,求附行。許之,即抱男以登。無來追者,遂得歸。男既長大,父啟茶肆於市,使之主持。賦性極馴。傍人目之爲猩猩八郎。

狸精

貴州市民李十六,開茶肆於觀風橋下。淳熙八年春夜,已扃戶,其僕崔三未寢,聞外人扣門。問:「爲誰?」曰:「我也。」崔意爲主人,急啟關,乃一少年女子,容質甚美。駭曰:「娘子何自來?此是李家茶店耳,豈非錯認乎?」曰:「我只是左側孫家新婦,因取怒阿姑,被逐出,終夜無所歸,願寄一宵。」崔曰:「我傭受於人,安敢自擅?」女以死哀請,立不肯去。崔不得已,引至西傍一隅,授以席,使之寢。久之,起就崔榻,密語曰:「我不慣孤眠,汝有意否?」崔喜出望外,即留共宿,雞鳴而去。繼此時時一來。崔以人奴獲好婦,愜適所願,不復詢究本末。一夕,女曰:「汝月得僱值,不過千錢,當不足給用。」袖出官券十千與之。其後屢致薄助,崔又益喜。兄崔二者,素習弋獵,常出遊他州,忽詣弟處相問訊。寄寓旬餘,女杳不至。崔思戀篤切,始見夢寢。乃吐情實告兄。兄曰:「此地多鬼魅,慮害汝命,速爲之圖。」崔曰:「弟與之相從半年,且賴渠拯恤,義均伉儷,難誣以鬼也。」兄曰:「然則知我至則絕跡,何耶?」崔曰:「正以兄弟妨嫌,於禮不可。」兄曰:「彼每至,從何處出入?」曰:「入自外門,由樓梯而下。」兄是晚捨去,取獵具,卷網數枚,散佈之。抵暮,伏於隱所。三更後,戛然有聲,急篝火照視,得一斑狸,長三尺,死焉。兄曰:「是物蓋惑吾弟者也。」剝其皮而烹其肉。崔慘懼淒淚,不能勝情。異日獨處室中,覺異香馥,前女已立燈下,大罵曰:「我與汝恩義如此,又數濟汝窘乏,何爲輕信狂兄之言?幸我是時未離家,僅殺我一婢,壞衫子一領而已。」崔遜謝。女笑曰:「固知非汝所爲,吾不恨汝。」遂駐留如初。至今猶在。

白面狐狸

隆興府樵舍鎮富人周生,頗能捐貲財以歌酒自娛。紹興四年六月,有老父經過,自言是王七公,挾一女曰千一姐,來展謁。女容色美麗,善琴棋大字,畫梅竹。命之歌詞,妙合音律。周悅其色藝,語老者云:「我自有妻室,能降意爲側室乎?」對曰:「女子年二十二歲,更無他眷屬,如君家欲得備使令,老身之幸也!」周謝其聽許,議酬以官券千緡。老父曰:「本不較此,但得吾女有所歸,足矣!」呼牙儈立契,即留女而受券去,明日告別。女爲妾。逾五年,八月,有行客如道人狀,過門言:「是家有怪氣,吾當除之。」閽入以告,周遽出,遺以百錢,不受;與之酒,亦不飲。問曰:「君家有若干人口?無論老少男女,盡教來前,爲相何人合貴。」周一門二十七口,悉至廳上。道人熟視此女,掐訣吹氣,喝曰:「速降!」俄雷火從袖出,霹靂震響,煙氣蔽面,頃之豁然。千一姐化爲白面狐狸,已仆地而隕。道人不見矣。

猿精(凡二條)

梁大同末,遣平南將軍藺欽南征,至桂林,破李師古;陳徹。別將歐陽紇略地至長樂,悉平諸洞,深入險阻。紇妻纖白甚美。其部人曰:「將軍何爲挈麗人經此地?有人善竊少女,而美者尤所難免,宜謹護之。」紇甚疑懼,夜勒兵環其廬,匿婦密室中,謹閉甚固,而以女奴十餘伺守之。是夕,陰雨晦黑。至五更,寂然無聞。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驚寤者,即已失妻矣。門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門,山險咫尺,迷悶不可尋。遂迨明,絕無其蹤。紇大憤痛,誓不徒還。因辭疾,駐其軍,日往四遐,即深凌險以索之。既逾月,忽於百里之外叢筱上得其妻繡履一隻,雖雨浸濡,猶可辨識。紇尤淒悼,求之益堅。選壯士三十人,持兵負糧,巖棲野食。又旬餘,遠所舍約二百里,南望一山蔥秀,過山,至其下,有深溪環之。乃編木以渡。絕巖翠竹之間,時見紅綵,聞笑語音。捫蘿引縝而涉其上,則嘉樹列植,間以名花。其下綠蕪豐軟如毯,清回杳然。殊境有東向石門,婦人數十,被服鮮澤,嬉游歌笑,出入其中,見人皆謾視遲立。至則問曰:「何因來此?」紇具以對。相視歡曰:「賢妻至此月餘矣,今病在牀,宜遣視之。」入其門,以木爲扉,中寬閎若堂者三四。壁設牀,悉施錦薦。其妻臥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紇就視之,回眸一睇,即疾揮手令去。諸婦人曰:「我等與公之妻,比來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殺人,雖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兩斛,食犬十頭。麻數十斤,當相與謀殺之。其來必以正午後,慎勿太早。」以十日爲期,因促之去。

紇亦遽退,遂求醇醪與麻犬,如期而往。婦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聘力;俾我等以綵練縛手足於牀,一踴皆斷;嘗紉三幅,則力盡不解。今麻隱帛中,斷之度不能矣。遍體皆如鐵,唯臍下數寸,嘗護蔽之,此必不能禦兵刃。」指其旁一巖曰:「此其食廩,當隱於是。靜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計成,招之即出。」如其言,屏氣以伺。

日晡,有物如匹練,自他山下透至若飛,逕入洞中。少選,有美丈夫,長六尺餘,白衣曳杖,擁諸婦人而出。見犬驚視,騰身執之,披裂吮咀,食之至飽。婦人競以玉杯進酒,諧笑甚歡。既飲數斗,則扶之而去。又聞嬉笑之音。良久,婦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見大白猿縛四足於牀,頭顧人蹙縮,求脫不得,目光如電。競兵之,如中鐵石。刺其臍下,即飲刃,血射如注,乃大歎詫曰:「此天殺我,豈爾之能!然爾婦已孕,勿殺其子,將逢聖帝,必大其宗。」言絕乃死。搜其藏,寶器豐積,珍羞盈品,羅列几枕。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備。名香數斛,寶劍一雙。婦人三十輩,皆絕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採唯止其身,更無黨類。且盥洗著帽,加白袷被,表羅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長數寸。所居常讀木簡,字若符篆,了不可識,已則置石磴下。晴晝或舞雙劍,環身電飛,光圓若月。其飲食無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飲其血。日始逾午,即飄然而逝。半晝往返數千里,及晚必歸,此其常也。所須無不立得。夜就諸牀嬲戲,一夕皆周,未嘗寐。然其狀即猳玃類也。今歲木落之初,忽愴然曰:『吾爲山神所訴,將得死罪,亦求護之於眾靈,庶幾可免。』前此月生魄,石磴火焚其簡書,悵然自失曰:『吾已千歲而無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顧諸女,泛瀾者久之,且曰:『此山峻絕,未嘗有人至者。非天假之,何邪?』」紇取寶玉珍麗及諸婦人皆以歸,猶有知其家者。紇妻周歲生一子,厥狀肖焉。後紇爲陳武帝所誅。素與江惣善;愛其聰寤絕人,常留養之,故免於難。及長,果文學善書,知名於時。

紇子歐陽詢面似猴,長孫無忌嘲之曰:「誰於麟閣上,書此一獮猴?」同時因戲作此傳以實之。非實錄也。

又,《大唐奇事》云:長安有貧僧買一小猿,會人言,堪驅使。虢國夫人欲之,問其由。僧曰:「本住西蜀,居山二十餘年。偶群猿過,遺此小猿,憐而養之。才半載,識人意,會人言語指顧,實不異一弟子。今至成都,資用乏絕,故鬻之。」夫人償以綵帛,僧謝而去。此猿旦夕在婦人側,甚憐愛之。他日,貴妃遺夫人芝草,小猿捧玩良久,倒地化爲一小兒,狀形端妍,可十四五。夫人怪而問之。小兒曰:「本姓袁,隨父入蜀山採藥,居林下三年。父嘗以藥苗啖我,忽一日,不覺變身爲猿。父懼,棄我去,幸此僧收養,得至夫人宅中。口雖不能言,心中之事,略不遺忘。每至深夜,唯自泣下。今不期還復人身也。」夫人奇之,遂衣以錦衣,使侍從常秘密。二年,容貌轉美。夫人恐人見奪,因不令出,安於別室,以一婢供飼藥食,從所嗜也。一日,小兒與此婢皆化爲猿。懼而射殺之,其小兒乃木人耳。

猿化小兒,與《瀟湘記》所載馬化女子事同。益州刺史張某者,有駿馬,甚寶惜之,每令二人曉夕專飼。忽一日,化爲一婦人,美麗奇絕,立於廄中。左右遽白,張親至察視。婦人前拜言曰:「妾本家燕中,因癖好駿馬,每睹之,必歡美其俊逸。如此數年,忽自醉倒,俄化爲馬,遂奔躍出門,隨意南走,將十里,被人收取,入於君廄;今偶自追恨,淚下入地,地神上奏於帝,遂有命再還舊身。追思往事,如夢覺耳。」張大驚異,安存于家。經數載。婦人忽堅求還鄉,張公尚未允,婦人號泣,仰天自撲,忽復化爲馬,奔突而出,不知所之。

猴精

天台市吳醫有女,年及笄,方擇婿,忽於中庭見故嫂,恍惚間忘其死,與敘間闊。嫂曰:「當春光澹蕩,鶯花可人,景物如此,姑獨無念乎?」女不答。又曰:「必待媒妁之言,不過得一書生,或一小吏,或富室,或豪子,如是極矣。有侯將軍者,富貴名族,仕御馬院,蒙天子眷寵,得大官,風態標度,魁梧異常,姑如有意,當爲平章耳。」女曰:「惟父母命,我安得專?」嫂曰:「汝謂之可,即可,何待二親。」言畢而沒。

女自是精爽迷罔,頓如癡人,正晝昏睡,暮則華妝豔飾,伺夜若有所之。殆一年許,形質枯悴,其家莫測。巫師禳解,萬端不效。忽語曰:「我將軍明日當至,宜延接;不然,將降大禍。」父母不敢拒,強爲設盛饌,呼倡樂,羅陳於堂。

至期,聞外傳呼甚雄,已而高牙大纛,騶從戈戟,絳燭前列,後騎歌吹,軒蓋陸續而來。十餘輩衣巾各殊,或被戎服,或絳綃而冠,或赭黃而帽,大抵皆美丈夫也。吳叟拜之,皆答拜。揖遜就席,觴行酬勸,謔浪盡歡。竟酒,與吳同載而出。繼此時一來,吳氏不勝其擾。

郡人言:「此地有寧先生,道法通神。盍往告。」吳即日持牒往告。寧書符籙使置門首,妖見之曰:「吾非鬼,何畏此哉。」笑而出。寧聞之大怒,亟訪吳,建壇置獄,皆見騰龍驟虎,神物亂雜,環繞其居。妖正在女室,頗窘懼,呼卒索馬,欲趨小樓而上,既出復入者數四。明日,寧語吳氏曰:「但見物如飛鳥者,急擊勿失。」吳伏壯僕,持梃候門。夜有黃雀入,急擊之,應手化爲鶯;再擊之,已如鷹;少選,大如車輪,見者怖走。寧敕神將擒撲,始仆地死,乃巨猴也,兩翅如蝙蝠。凡三夕,獲三物,其一首若熊。後畫地爲牢,命力士搜捕妖黨,得狐狸,蛇虺,木石,鳥獸之屬不可計,皆輦致鐵臼內杵碎之。詰其嫂導誘之狀,即引伏,以親故不治。焚猴屍,揚灰江上,竄其魄於海陬,女遂如初。

狐精(凡六條)

唐兗州李參軍,拜職赴上。途次新鄭逆旅,遇老人讀漢書,李固與交言,便及姻事。老人問:「先婚何家?」李辭未婚。老人曰:「君,名家子,當選婚好。今聞陶貞益爲彼州都督,若逼以女妻君,君何以辭之?陶李爲婚,深駭物聽。僕雖庸劣,竊爲足下羞之。今去此數里,有蕭公,是吏部璿之族,門第亦高。見有數女,容色殊麗。」李聞而悅之,因求老人紹介於蕭氏。其人便去,久之方還。言:「蕭公甚歡,謹以待客。」李與僕御偕行。既至,門館清肅,甲第顯煥。高槐脩竹,蔓延連亙。初,二黃門持金椅牀延坐,少時,蕭出,著紫羅衫,策鳩杖,雪髯神鑒,舉動可觀。李望敬之,再三陳謝。蕭云:「老叟懸車之所,久絕人事,何期君子迂道見過。」延李入廳,尋薦珍膳,海陸交錯,多有未名之物。食畢觴宴,老人乃云:「李參軍向欲論親,已蒙許諾。」蕭便敘數十句,語深有士風。作書與縣官,請卜人剋日。須臾,卜人至,云:「卜吉正在此宵。」蕭又作書與縣官,借頭花釵絹,兼手力等。尋而皆至。其夕,亦有縣官來作儐相,歡樂之事,與世不殊。至入青廬,婦人又殊美,李生愈悅。暨明,蕭公乃言:「李郎赴上有期,不可久住。」便遣女子隨去。寶鈕犢車五乘,奴婢人馬三十匹,其他服玩,不可勝數。見者謂是王妃公主之流,莫不稱羨。李至任,積二年,奉使入洛。留婦在舍,婢等並妖媚蠱冶眩惑,丈夫往來者,多失志焉。

異日,參軍王顒曳狗將獵,李氏群婢見狗甚駭,多騁而入門。顒素疑其妖媚,爾日心動,逕牽狗入其宅。合家拒堂門,不敢喘息,狗亦掣攣號吠。李氏婦門中大詬曰:「婢等曾爲狗咋,今尚惶懼。王顒何事牽犬入人家?同官爲僚,獨不爲李參軍地乎?」顒意是狐,乃決意排窗放犬,咋殺群狐,唯妻死身是人,而其尾不變。顒往白貞益,貞益往取驗,復見諸死狐,嗟歎久之。時天寒,乃埋一處。經十餘日,蕭使君遂至。入門號哭,莫不驚駭。數日來,詣陶聞訴,言辭確實,容服高貴,陶甚敬待。因收王顒下獄。王固執是狐,取前犬令咋蕭。時蕭、陶對食,犬至,蕭引犬頭膝上,以手撫之,然後與食。犬無搏噬之意。後數日,李生亦還,號哭累日,欻然發狂,齧王通身盡腫。蕭謂李曰:「奴輩皆言死者悉是野狐,何其苦痛。當日即欲開瘞,恐李郎被眩惑,不見信。今宜開視,以明姦妄也。」命開視,悉是人形。李愈悲泣。貞益以顒罪重,錮身推勘。顒私白云:「已令持十萬於東都取咋狐犬,往來可十餘日。」貞益又以公錢累千益之。其犬既至,所由謁蕭對事,陶於正廳立待。蕭入府,顏色沮喪,舉動惶慢,有異於常。俄犬自外入,蕭作老狐,下階走數步,爲犬咋死。貞益使驗死者,悉是野狐。顒遂免難。

人之相害,種種不一。狐雖異類,若不爲人害,勝人類多矣;何與他人事而顒必欲窮之?恐李參軍未必德,而反以爲怨也。

又,韋使君者,名崟,第九,少落拓嗜酒。其從父妹婿曰鄭六,不記其名。早習武藝,亦好酒色。貧無家,託身於妻族。與崟相得,游處不間。

天寶九年夏六月,崟與鄭子偕行於長安陌上,將會飲於新昌里。至宣平之南,鄭子辭有故,請間去。既至飲所,崟乘白馬而東。鄭子乘驢而南,入於之北門,偶值三婦人行於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殊麗。鄭子見之驚悅。策其驢,忽先之,忽後之,將挑而未敢。白衣時時盼睞,意有所授。鄭子戲之曰:「美豔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爲?」鄭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輒以相奉,某當步從足矣。」相視大笑,同行者更相眩誘,稍已狎暱。鄭子隨之,東至樂遊園,已昏黑矣。見一宅,土垣車門,室宇甚嚴。白衣將入,顧曰:「願少踟躕而入。」女奴從者一人,留於門屏間,問其姓第。鄭子既告,亦問之。對曰:「姓任氏,第二十。」少頃,延入。鄭縶驢於門,置帽於鞍。始見婦人年三十餘,與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燭置膳,舉酒數觴。任氏更妝而出,酣飲極歡,夜久而寢。其妍姿美質,歌笑態度,舉措皆豔,殆非人世所有。將曉,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係教坊,職屬南衙。晨興將出,不可淹留。」乃約後期而去。既行,及里門,門扃未發。門旁有胡人鬻餅之舍,方張燈熾爐。鄭子憩其簾下,坐以候鼓。因問曰:「自此東轉有門者,誰氏之宅?」主人曰:「此隤墉棄地,無第宅也。」鄭子曰:「適過之,曷以云無?」與之固爭。主人適悟,乃曰:「吁!我知之矣。此中有一狐,多誘男偶宿,嘗三見矣。今子亦遇乎?」鄭子赧而隱曰:「無。」質明,復視其所,見土垣車門如故。窺其中,皆蓁荒及廢圃耳。既歸見崟,崟責以失期;鄭子不泄,以他事對。然想其豔冶,願復一見之,心嘗存之不忘。

經十餘日,鄭子游入西市衣肆,瞥然見之,曩女奴從。鄭子遽呼之,任氏側身周旋於稠人中以避焉。鄭子連呼前追,方背立以扇障其面,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鄭子曰:「雖知之,何患?」對曰:「事可愧恥,難施面目。」鄭子曰:「勤想如是,忍相棄乎?」對曰:「安敢棄也,懼公見惡耳。」鄭子發誓,詞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采豔麗如初。謂鄭子曰:「人間如某之比者,非一,公之不識耳,無獨怪也。凡某之流,爲人惡忌者,無他,爲其傷人耳。某則不然。若公未見惡,願終奉巾櫛。」鄭子許之,與謀棲止。任氏曰:「從此而東,大樹出於棟間者,門巷幽靜,可稅以居。前時自宣平之南,乘白馬而東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多什器,可以假用。」是時,崟伯叔皆從役於四方,三院什器,皆貯藏之。鄭子如言,訪其舍,而詣崟假什器。問其所用,鄭子曰:「新獲麗人,已稅得其舍,假具以備用。」崟笑曰:「觀子之貌,必獲詭陋,何麗之有?」崟乃悉假帷帳榻席之具,使家僮之慧黠者,隨以覘之。俄而奔走返命,氣吁汗洽。崟迎問之:「其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嘗見之矣。」崟姻族廣茂,且夙從逸遊,多識美麗。乃問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倫也。」崟遍摘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倫。」是時,吳王之女有弟六者,則崟之內妹,穠豔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崟問曰:「孰與吳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倫也。」崟撫手大駭曰:「天下豈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頸,巾首整衣而往。

既至,鄭子適出。崟入門,見小僮擁篲方掃,有一女奴在其門,他無所見。徵於小僮。小僮笑曰:「無之。」崟周視室內,見紅裳出於戶下,迫而察焉。見任氏戢身匿於扇間。崟引出,就明而觀之,殆過於所傳矣。崟愛之發狂,乃擁而凌之,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則曰:「服矣。請少迴旋。」既釋,則捍禦如初。如是者數四。崟乃悉急持之。任氏竭力,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縱體不復拒抗,而神色慘變。崟問曰:「何色之不悅?」任氏長歎息曰:「鄭六之可哀也。」崟曰:「何謂?」對曰:「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一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如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爲公所繫耳,若糠糗可給,不當至是。」崟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襝衽而謝曰:「不敢。」俄而,鄭子至,與崟相視哈樂。

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餼,皆崟給焉。任氏時有經過出入或車馬輿步,不常所止。崟日與之游甚歡,每相狎暱,無所不至,唯不及亂而已。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吝惜,一食一飲,未嘗怠焉。任氏知其愛己,因以言謝曰:「愧公之見愛甚矣,顧以陋質,不足答厚恩,且不能負鄭生,故不得遂公歡。某秦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倫,中表姻族,多爲人寵媵,以是長安狎邪,悉與之通,或有殊麗,悅而不得者,爲公致之,可矣。願持此以報德。」崟曰:「幸甚。」酈中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潔,崟常悅之,因問任氏:「識之乎?」對曰:「是某表姊妹,致之易耳。」旬餘,果致之。數月,厭罷。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或有幽絕之難謀者,試言之,願得盡智力焉。」崟曰:「昨者寒食,與二三子游於千福寺,見刁將軍緬,張樂於殿堂。有善吹笙者,年二八,雙鬟垂耳,嬌姿豔絕,當識之乎?」任氏曰:「此寵奴也,其母即妾之內姊,求之可也。」崟頓首席下,任氏許之。乃出入刁家月餘。崟促問其計,任氏願得雙縑以爲賂,崟依給焉。後二日,任氏與崟方食,而緬使蒼頭控青驄以迓任氏。任氏聞召,笑謂崟曰:「諧矣。」初,任氏加寵奴以病,針餌莫減,其母與緬憂方甚,將徵諸巫,任氏密賂巫者,指其所居,乃使言徙就爲吉。及視疾,巫曰:「不利住家,宜出居東南某所,以取生氣。」緬與其母詳其地,則任氏之第在焉。緬遂請居,任氏謬辭以逼狹,勤請而後許。乃輦服玩,並其母皆送於任氏,至則疾愈。未數日,任氏密引崟通之,經月乃孕。其母懼,遽歸以就緬,由是遂絕。

他日,任氏謂鄭子曰:「公能致錢五六千乎?將爲謀利。」鄭子曰:「可。」遂假求於人,獲錢六千。任氏曰:「鬻馬於市者,馬之股有疵,可買而居之。」鄭子如市,果見一人牽馬求售者,青在左股。鄭子買以歸,其妻昆弟皆嗤之,曰:「是棄物也,買將何爲?」無何,任氏曰:「馬鬻矣,當獲三萬。」鄭子乃賣之,有醻二萬。鄭子不與,一市盡曰:「彼何苦而貴買?此何愛而不鬻?」鄭子乘之以歸,買者隨至其門,累增其估至二萬五千。猶不與,曰:「非三萬不鬻。」遂賣登三萬。既而密伺買者。徵其由,乃昭應縣之御馬,疵股者死三歲矣。斯吏不時除籍,官徵其估計錢六萬,設其以半買之,所獲尚多矣。若有馬以備數,則三年芻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償蓋寡,是以買耳。

任氏又以衣服故蔽,乞衣於崟。崟將全綵與之,任氏不欲,曰:「願得成制者。」崟召市人張大買之,使見任氏,問所欲。張大見之,驚謂崟曰:「此必天人貴戚,爲郎所竊,且非人間所宜有者。願速歸之,無及於禍。」其容色之動人如此。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紉縫也,不曉其意。

後歲餘,鄭子武調授槐里府果毅尉,在金城縣。時鄭子方有妻室,雖晝游於外,而夜寢於內,多恨不得專其夕。將之官,邀與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爲歡。請計給糧餼,端居以遲歸。」鄭子懇請,任氏愈不可。鄭子乃求崟資助,崟與更勸勉,且詰其故。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歲不利西,故不欲耳。」鄭子甚惑之,不思其他,與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爲妖惑。何哉?」固請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徵,徒爲公死,何益?」二子曰:「豈有斯理乎?」懇請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崟以馬借之。出祖於臨臯,揮袂別去。信宿,至馬嵬,任氏乘馬居其前,鄭子乘驢居其後,女奴別乘,又在其後。是時,西門圉人教獵狗於洛川,已旬日矣。適值於道,蒼犬出騰於草間,鄭子見任氏欻然墮地,復本形而南馳,蒼犬逐之,鄭子隨走叫呼不能止。里餘,爲犬所獲,鄭子銜涕。出囊中錢贖以瘞之,削木爲記,迴睹其馬,齧草於路隅,衣服悉委於鞍上,履襪猶懸鐙間,若蟬蛻然,唯飾墜地,餘無所見,女奴亦逝矣。旬餘,鄭子還城,崟見之,喜迎問曰:「任子無恙乎?」鄭子泫然對曰:「歿矣。」崟聞之,亦慟。徐問疾故,答曰:「爲犬所害。」崟曰:「犬雖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崟駭曰:「非人何者?」鄭子方述本末,崟驚訝歎息不能已。明日,命駕與鄭子俱適馬嵬。發瘞視之,長慟而歸。追思往事,唯衣不自製,與人頗異焉。

語云:「古者獸面人心,今者人面獸心。」若任氏,可謂人面人心矣。美逾西子,節比共姜,古今人類中何可多得?蒼犬無知,作此大殺風景事,思之欲慟,豈特韋、鄭二君已哉。

又,東平尉李黁,初得官,自東京之任,夜投故店中。有賣胡餅者,其妻姓鄭,色美,李目而悅之,因宿其舍。留連數日,乃以十五千轉索此婦。既到東平,寵遇甚至。性婉約,多媚黠,女工之事,罔不心了,於音聲特究其妙。在東平三歲,有子一人。

其後,李充租綱入京,與鄭同還。至故城大會鄉里,飲宴累十餘日。李催發數四,鄭固稱疾不起,李亦憐而從之。又十餘日,不獲已。事理須去,行至郭門,忽言腹痛,下馬便走,勢疾如風。李與其僕數人,極騁追不能及。便入故城,轉入易水村,足力少息。李不能捨,復逐之。垂及,因入小穴。極聲呼之,寂無所應。戀結悽愴,言發淚下。會日暮,將草塞穴口,還店止宿。

及明,又往呼之,無所見。乃以火熏,久之,村人爲掘深數丈,見牝狐死穴中,衣服脫卸如蛻,腳上著錦襪。李歎息良久,方埋之。歸店,取獵犬噬其子,子略不驚怕。便將入都,寄親人家養之。輸納畢,復還東京。婚於蕭氏,蕭氏常呼李爲「野狐婿」,李初無以答。

一日晚,李與蕭在房狎戲,復言其事,忽聞堂前有人聲。李問:「阿誰夜來?」答曰:「君豈不識鄭四娘耶?」李素所鍾念者,聞其言,遽欣然躍起,問:「鬼乎?人乎?」答曰:「身即鬼也。人神道殊,賢夫人何至數相謾罵?且所生之子,遠寄人家,其人皆言狐生,不給衣食。豈不念乎?宜早爲撫育,九泉無恨。若夫人相侮,又小兒不收,必將爲君之患。」言畢不見。蕭遂不敢復說其事。唐天寶末,子年十餘無恙。

又,襄陽宜城劉三客,本富室知書。以慶元三年八月,往西蜀作商,所齎財貨數千緡。抵關下五里間,喜其山林氣粹,疑爲神仙洞府。雖身作賈客,而好尚清虛之意甚切。欲深入遊眺,置囊裝於外,挾五僕偕往。約行十里,前望似有石碑,視之,但刻二十字,曰:「十口尚無聲,莫下土非輕;反犬肩瓜走,那知米伴青。」其指意明白易曉。正惶惑間,逢樵夫執斧負薪,謳歌而至。異而揖之,樵曰:「彼中非善地,不可久住。」劉曰:「何謂也?」樵曰:「曾讀碑記乎?緣向來鬼魅縱橫,慮傷人性命,遂立石示人,其暗包四字,合成『古墓狐精』,君當了然,何不速返?」言畢不見,劉恍若迷蒙,猶不肯信。

又進步里許,與十七八歲女子遇,服布素之衣,顏容嫺雅,誦一絕句,音聲悲切。云:

「昨宵虛過了,俄爾是今朝。空有青春貌,誰能伴阿嬌?」

劉默念:「此女必亡夫婿,在彼醮祭,怨詞可傷。」從而問故,至於再三,皆不答。劉曰:「料必良家女子,既能吟詠,想深通文墨。」隨和一詩挑之云:「夜夜棲寒枕,朝朝拂冷衾。眼前風景好,誰肯話同心?」女郎即大笑曰:「上客高姓?」答以:「姓劉名輝,字子昭。」女曰:「是我個中人也。」遂邀轉山背,得大宅,梁棟宏偉,簾幙華潔,婢妾佳麗成行。置酒對飲,命引五僕於別舍,饌具亦腆盛。數酌之後,天色斂昏。女曰:「鴛衾久寂,鳳枕長虛,今宵得侍劉郎,真爲天幸。請締一夕夫婦之好,可乎?」劉謝曰:「正所願也。」於是攜手入室,驩洽極意。酒醒,遲明,乃臥一墓上草叢內。僕跧伏右畔小穴中。方知正墮狐祟,幸性命不遭傷害耳。

又,周府後山狐精,與宮女小三兒通。弘治間,出嫁汴人居富樂,狐隨之,謂三兒曰:「吾能前知,兼善醫術,汝若供我,使汝多財。」三兒語其夫,夫即聽之。掃一室,中掛紅幔,幔內設坐。狐至不現形,但響唱呼三兒,三兒立幔外,諸問卜求醫者跪於前,狐在內斷其吉凶,無不靈驗,所獲浸饒。時某參政之妻患血崩,醫莫療;參政不得已,使問之。狐曰:「候往東嶽查其壽數。」去少選,復嘯至,曰:「命未絕。」出藥一丸云:「井水送下,夜半血當止。」果然,又服二丸,全愈。參政乃來稱謝以察之。狐空中與參政劇談宋元事,至唐末五年,則朦朧矣。參政歎服,聽民起神堂。正德初,鎮守廖太監之弟鵬,召富樂索千金。富樂言所得財貨,隨手費盡。鵬怒,下之獄。狐自是不復至。

(蛇妖附),建昌新城縣人姜五,居邑五里外。淳熙四年中秋夜,在書室翫月,遙聞婦人悲泣,穴窗窺之,素衣女挈衣包,正叩其戶。姜問:「何人?」曰:「軍城董二娘,隨夫作商他處,不幸夫死,又無父母兄弟可依。今將還鄉乞食,趕路不上,望許寄留一宿。」姜納之,使別榻而臥。明日,不肯去,願充妾御,姜復從之。遂荏苒兩月。方夜謳室中,又有女子至。云:「縣市典庫戶,趙家婢進奴,爲主公見私,被娘子箠打,信步逃竄,亦丐少留。」其人容貌端秀,自言善彈琴弈棋,仍能畫。姜甚喜。兩女同處無間。董氏嗜雞。進奴密告姜云:「彼乃野狐精,積久非便。他說喪夫事,盡僞也。」姜深以爲疑。董婦已覺,慍曰:「五郎今日不喜,莫是聽進奴妄談否?我知渠是蛇妖,勿墮其計。」姜曰:「何以驗其真相?」曰:「但買雄黃、香白芷各一兩,搗成末,兼用九榻草、神離草各一把,生大蜈蚣一條,共修治爲餅,以半作丸與服,並焚於書院,渠必頭痛,更將半藥置鼻上,可立見矣。」家有大雄雞報曉者,董欲烹之,進奴使姜紿稱出外,潛於暗壁守視。果見董變狐身,攫雞而食,即取刀刺殺。是夕,進奴服藥亦死,屍化蛇矣。

二妖相妒,兩敗俱傷吁。凡相妒未有不俱傷者,豈獨二妖哉?

虎精

申屠澄者,貞元九年,自黃衣調補漢州什都尉。之官,至貞符縣東十里許,遇風雪大寒,馬不能進。見路傍有茅舍,中有煙火甚溫,乃往就之。有老父、嫗及處女,環火而坐。女年方十四五,雖蓬髮垢衣,而雪膚花臉,舉止妍媚。父、嫗見澄來,遽起曰:「客甚衝寒雪,請前就火。」澄欣謝之。坐良久,天色已暝,風雪不止。澄曰:「西去縣尚遠,請宿於此可乎?」父、嫗曰:「但蓬室爲陋耳,敢不承命。」澄隨解鞍,施食秣馬。其女方脩華靚飾,自帷箔間復出,而閑麗之態,尤過向時。有頃,嫗自外挈酒壺至,於火前暖飲,謂澄曰:「以君冒寒,且進一杯,以禦凝冽。」澄因曰:「坐上尚欠小娘子。」父,嫗皆笑曰:「田舍家所育,豈可備賓主。」女即回眸斜睨曰:「酒豈足貴,謂人不宜預飲也。」母即牽裙使坐於側。澄欲舉令以觀女意,執盞曰:「請徵書語,屬目前事。」乃曰:「厭厭夜飲,不醉無歸。」女低鬟微笑曰:「天色如此,歸亦何往哉?」俄巡至女,哂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澄愕然歎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婚,敢請媒如何?」翁曰:「是雖寒賤,亦常嬌保之。頃有過客以金帛爲問,某惜別未許。不期貴客又欲援拾,豈是分耶?願以爲託。」澄隨修子婿禮。袪囊以遺之,嫗悉無所取,曰:「但不棄寒賤,何事資貨?」明日,又謂澄曰:「此孤遠無鄰,又復湫隘,不足久留,女既事人,便可行矣。」又一日,從容爲別。澄乃以所乘馬載女而行。

既至官,俸祿甚薄,妻力贊成家,交結賓客。旬月之內,大獲名譽,而夫妻情義益洽。至於厚親族,撫甥姪,洎僮僕廝養,無不歡心。後秩滿將歸,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贈內詩曰:

「一尉慚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鴛鴦。」

其妻終日吟諷,似默有和者,然未嘗出口。每謂澄曰:「爲婦之道,不可不知書。儻更作詩,反似姬妾耳。」澄罷官,即罄室歸秦。過利州,至嘉陵江畔,臨泉石,藉草憩息。其妻忽悵然謂澄曰:「前日見贈一篇,尋即有和。初不擬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終默。」乃吟曰:

「琴瑟情雖重,山林志自深。常憂時節變,辜負百年心。」

吟罷,潸然良久,若有慕焉。澄曰:「詩則麗矣,然山林非弱質所思。儻憶賢尊,今則至矣,何忽悲泣乎?」後二十餘日,過妻家,草舍依然,但不復有人矣。澄與妻俱止其舍。妻思慕之深,盡日泣涕。忽於壁角故衣之下,見一虎皮,塵埃盡滿。妻見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披之,即化爲虎,哮吼拏攫,突門而去。澄驚走避之,攜二子尋其路,望林大哭。數日,竟不知所之。出《河東記》。

馬精

湖廣承天府寶鄉市鎮有孀婦,姿容頗美,年才二十餘,獨處一室,鄰人罕睹其面。又每日傍午,趨入幃中臥。午後復起,才向暝,便閉門。室中不容婢女出入,人謂冰玉之操,不是過矣。如是者十五年,所生子亦漸長大,娶妻成立。其子以母獨寢無伴,送一婢服役,堅拒再四,強致之室。是夜,有美少年從帷中出就其婢淫焉。陽道偉岸,婢不能當,卒爲所強,頃之滅跡。婢奔告子婦。子婦大駭,然莫能跡也。未幾,孀婦復產兒,宛然人形,而容貌則如馬。其子固請殺之,少年遂見形來罵,問:「何故殺弟,懼長割而產耶?吾必訟之官。」其子亦無如何。事漸露,群從昆弟輩咸知之,合謀驅逐。會孀生辰,僞相慶賀,計伺其便。當日漸午,孀婦急入臥室,諸子姪尾其後。婦既下鍵,以石拒之。眾破扉而入,即命設燕於房。婦遽蔽身於幃,子姪相次逼牀而坐,幃中忽濺出馬溺數斗,浸淫面目,沾污衣履,杯盤狼藉,臊臭異常。各各狼狽而散。或言馬屬午,故交接恒於日午及午夜。《獪園》云。

豬精(凡二條)

黃嚴,祝氏子,未娶,嘗邀紫姑,暇則焚香致請,有蓬瀛真人下降。妄請留宿,真人不拒。自是每夕必來,已半年矣。其母第見子形減神耗,扣之不已,始得其情。乃曰:「此必怪也,焉有仙而始終皂衣不能一更者乎?既與人處而反令人受損者乎?已經半載而不能一白晝相接者乎?子盍欲詣其居,以觀其應乎否也。」子以告真人,真人許之。攜手同行,穿荊棘半里許,乃其宅也。雖不華敞,而短垣周匝,護以曲闌。命僮置飲曰:「暮夜無品,只得豆羹濁醴耳。」及陳器具,不甚豐備。觀其役使,僅小僮八九而已。子歸,以白母。母使遍索無蹤。或曰:「吾聞物久則妖,君畜牝豬已過十年,其豚現在八九,況皂其本色也。」母然之,議鬻諸屠肆。是夕,真人與子訣曰:「相從有幾,冥緣遂絕。勸子自愛,無以我思。」言訖泣去。

又,吳中有一人於曲阿,見塘上有一女子,貌端正,呼之即來,便留宿,乃解金鈴繫其臂。至明日,更求女,卻無人,忽過豬牢邊,見母豬臂上有金鈴。見陸勳《志怪錄》。

鼠狼(鼠及守宮附)

大業中,王度得寶鏡,名曰紫珍,持之能辟百邪。度弟勣,棄官遠遊,求鏡自隨。至汴,汴主人張琦家有女子,每入夜,哀痛之聲不堪。勣問其故,病來已經年歲。勣停一宿,及聞女子聲,遂開鏡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殺。」其病者牀下,有大雄雞,死矣,乃主家七八歲老雞也。

豐城縣尉趙丹,與勣有舊,勣因過之。丹言倉督李敬慎家,有三女同遭魅病,人莫能識療。勣因請寓李家問之,李告曰:「三女同居堂內閣子,每日至晚,即靚妝炫服。黃昏後歸閣,滅燈燭,聽之,竊與人言笑聲。迨曉昏睡,非喚不覺。日漸羸瘠,不能下咽。禁之不令妝梳,即欲自縊投井。無可奈何。」勣令引示閣子處。其閣東有窗,恐其門閉難啟,晝日先刻斷窗櫺四條,卻以物支柱之如舊。至日暮,李報勣曰:「妝梳入閣矣。」至一更,聽其言笑。勣拔窗櫺子,持鏡照之,三女叫云:「殺我婿也。」初不見一物,懸鏡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長一尺三寸,身無毛齒。有一鼠,亦無毛齒,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宮,大如人手,身披鱗甲,煥爛五色,頭上有兩角,長可半寸,尾長五寸以上,尾頭一寸色白,並於壁孔前死矣。從此疾愈。

鼠精

徽州婺源民張四,以負擔爲業。其妻年少,在輩流中稍光澤。張受傭出千里外,一白衣客過其家,語言佻捷,視四傍無人,謔妻欲與私,袖出白金數兩爲路。妻悅而就之。荏苒頗久,張歸,密聞之,詐語妻曰:「我又將往他州,旬日始回。」妻益喜,以爲適我願。逼暮,張潛返室,持短矛伏戶側。夜且二鼓,見白衣從窗檻越入,迎刺以矛,其人呦呦作聲而去。視矛刃有血及細白毛數十莖。張念:「人安得有毛,此必怪也。」又復窮詰妻,妻始肯言所見。即具一牒,述首末如供狀式,詣道士混元法師董中甫自訴。董依科作罩法,至張舍發符,鵠立以俟。少選,有大鷹盤空,可五六尺許,旋繞屋上。觀者闐溢。俄飛落古溝中,逕搏巨白鼠,銜擲於前。董命沸油烹之,怪乃絕。

獺妖(凡二條)

宋永興縣吏鐘道,得重病,初瘥,情慾倍常。先樂白鶴墟中女子,至是猶存想焉。忽見此女振衣而來,即與燕好。是後數至,道曰:「吾甚欲雞舌香。」女曰:「何難。」乃掬香滿手以授道。道邀女同含咀之,女曰:「我氣素芳,不假此。」女子出戶,狗忽見,隨咋殺之,乃是老獺。口香即獺糞,頓覺臭穢。

又,隆慶戊辰,維揚寶應一女子,及笄,臨河盥濯,有獺自水中出,注目窺女,邅迴不已。女懼還家。是夜,秋月正朗,忽見美少年,潛入淫女。女昏復甦,如是經歲,其家始知之,禁不得。聞某方士善符咒,邀以禁治。果一少年至,伏階下,索楮墨題云:

「有來終有去,情易復情難。勿斷腹中子,明月秋江寒。」

又曰:「不與我女,當存我子,再不犯君矣。」忽化獺走出。已,女果生一獺,其家欲刃之。眾曰:「彼妖也而信,我人也而妄乎?」遂棄獺入邗水,老獺適至,抱擁而去。

以下羽族

鴛鴦白鷗

陶必行,江湖之逸士也。一日,放舟洞庭,泊於群山之下。是夜月色皎潔,必行豁然,吟一絕曰:

「一湖煙水綠於羅,蘋藻涼風起白波。是處扁舟歸去晚,滿蓬豪興月明多。」

吟間,聞岸上笑語聲,視之,乃二女子,容色絕美,衣裳甚腴,相與吟詩於沙渚。一錦衣者吟曰:

「采采珍禽世罕儔,天生匹偶對風流。丹心不改常同舊,翠羽相輝每共游。

齊瓦對眠金殿晚,點沙雙蹲玉田秋。此生莫遣輕離別,交頸成雙到白頭。」

一素衣者吟曰:

「同盟三五共優游,鎮日清閒得自由。片雪晴飛紅蓼晚,玉衣寒映碧波秋。

相親相近來還去,無束無拘沒又浮。歲暮江湖誰是侶,忘機長伴釣漁舟。」

必行登岸趨之,二女亦不駭走。乃徐言曰:「先生邀游江湖,曾識妾二人否?」必行曰:「不識。」錦衣者曰:「妾楊氏,此素衣妹歐氏也。」必行曰:「然則何以夜行?」女曰:「妾輩生長於斯,就此玩月博笑耳。」必行挑曰:「子舟中無人,肯過訪否?」女欣然從之。乃攜手登舟,酌於篷下,極其歡謔。已而就寢,兩情甚濃。必行喜而吟曰:

「倚翠偎紅情最奇,巫山黯黯雨雲迷。」

二女同聲和曰:

「風流好似偷香蝶,才過東來又向西。」

天將曙,二女急起躍舟,涉波而去。必行但見一鴛鴦一白鷗也。

烏怪

烏君山者,建安之名山也。在縣西一百里,有道士徐仲山者,貧居苦節,年久彌勵。嘗山行,遇暴雨風雷,迷失道,忽於電光中見一舍宅,有類府州,因投避雨。至門,見一錦衣人,顧仲山,乃稱北鄉道士。徐仲山拜,其錦衣人稱監門使者蕭衡,亦拜。因敘風雨之故,深相延引。仲山問曰:「自有鄉,無此府舍。」監門曰:「此神仙所處,僕即監門官也。」俄有一女郎,梳綰雙鬟,衣絳赭裙,青文羅衫,左手執金柄塵尾,幢旄,傳呼曰:「使者外與人交通而不報何也?」答云:「北鄉道士徐仲山。」須臾,又傳呼云:「仙官召徐仲山入。」向所見女郎引仲山自廊進,至堂南小庭,見一丈夫,年可五十餘,膚體鬚髮盡白,戴紗搭腦冠,白羅銀鏤帔,而謂仲山曰:「知卿精脩多年,超越凡俗。吾有小女頗嫺道教,以其夙業,合與卿爲妻。今當吉辰耳。」仲山遜謝。丈夫曰:「吾喪偶已七年。吾有九子,三男六女,爲卿妻者,最小女也。」乃命後堂備吉禮。既而陳酒殽,與仲山對食訖,漸夜,聞環珮之聲,異香芬鬱,熒煌燈燭。引去別室。

禮畢。三日,仲山悅其所居,巡行屋室。西向一舍,見衣竿上懸皮羽,十四枚是翠碧皮,餘悉烏皮耳。烏皮之中有一枚是白烏皮。又至西南,有一廠舍,衣竿之上,見皮羽四十九枚皆鵂鶹。仲山私怪之。卻至室中,其妻問曰:「子適遊行有何所見,乃沈悴至此。」仲山未之應,其妻曰:「夫神仙輕舉,皆假羽翼,不爾,何以倏忽而萬里乎?」因問曰:「烏皮羽爲誰?」曰:「此大人之衣也。」又問曰:「翠碧皮羽爲誰?」曰:「此常使通引婢之衣也。」「又餘烏皮羽爲誰?」曰:「新婦兄弟姊妹之衣也。」問:「鵂鶹皮羽爲誰?」曰:「司更巡夜者衣,即監門蕭衡之倫也。」語未畢,忽然舉宅驚懼。問其故,妻謂之曰:「村人將獵,縱火燒山,須臾皆去,竟未與徐郎造得衣,今日之別,可謂邂逅矣。」乃悉取皮羽,隨方飛去。即向所見舍屋,一無其處。因號其地爲「烏君山」。

雞精(凡二條)

蘇州婁門陳元善,情度瀟灑,尤好奉道,嘗學請仙召將諸術。自稱洞真,往來嘉定諸大家,嘗寓談氏。談氏有一雞,畜十八年矣。一日,元善與主人語,雞自庭中飛至其前,舒翅伸頸,遂死於地。夜睡書房中,有女子款門笑而入,自稱主人之女,慕君曠達,故來相就。元善視之,姿色妍麗,問其年,曰:「十八矣。」遂留與狎。自是晨往夜來。嘗自言屬雞,隨元善所至,女輒隨之。每來,元善遂覺昏沉如夢,去則灑然。如是歲餘。元善亦疑之,訪之談氏,並無此女。乃述其事,主人曰。」必是祟也。彼且云年十八而屬雞,以今歲計之,生肖不合。獨吾家所畜雞自死者,其年恰十八,得無是乎。」乃用法水符咒以辟之。女來如故。密藏符於懷袖,女輒怒曰:「爾乃疑我?」手反覆撲之,俟符墜地,則奪去。或教以《周易》置裹肚中,女撲之再三,終不墜,乃去。一夕與數友同宿,數友相戒無睡,以覘其來。忽聞元善夢中有聲,視之,見有物憑牀,如交合者。訊元善,則遺精矣。眾乃大噪,逐之,見帳頂一黑團作雞聲飛去。元善乃結壇,召術士遣之。女來謝曰:「無逐我,我數日將往無錫託生矣。汝送我,不可至井亭,懼爲井神所收,當送我野地耳。」如其言,以符水祭物送城外數里荒僻處。自是遂絕。

又,京師有民家女,爲陰鬼所侵,夕昏朝爽,恒若酗燕。父母延毉巫治之,經年不除。乃召朝天宮道士建醮,其女出禮神,道士問女:「見此鬼作何形?」女曰:「戴赤冠,衣白衣,而腰有赤帶,足著褐皮靴。每來作叩齒聲,日去如飛。問其家所在,但笑而不答。」女退。道士相與論究。俄而群雞出於庭中,一白面雄者,腰毛赤色,昂昂獨立,約重七八斤,蓋其女之過關雞也。道士想像其形,指之而笑曰:「夜與處女爲歡者非汝也耶?」雞正凝視,若嗔其言。眾告主人曰:「心此物耳。」主人亦悟曰:「此雞已十二年矣。因其每日上屋不食,至暮乃下,又不入埘,心竊怪焉。今其然乎。」遂呼僮烹之以祭。其夕,女見此怪浴血而至曰:「我已爲汝父害。永不復歡好矣。」灑淚言別,女爲慘然。明起神爽復舊。

鵝怪

昔太原中,章安郡史悝,有駁雄鵝善鳴,悝女常養之,鵝非女不食。荀儉苦求得之,鵝輒不食,乃以還悝。又數日,晨起,失女及鵝。鄰家聞鵝向西。追至一水,唯見女衣及鵝毛在水邊。今名此水爲鵝女溪。出《廣古今五行記》。

以下鱗族

蟒精

乾道間,歷陽芮不疑從父掃墓,路遇青衣小鬟持簡邀之,頃引至一宅,金碧璀璨,赫然華屋也。內一美麗婦人出迎,分庭抗禮,若素識相歡。坐定諦觀,容貌服飾,真神仙也。芮爲之心動。少焉,張宴奏樂,麗人捧觥曰:「累劫同脩,冥緣未合,今夕獲奉,從容爲壽。」宴罷,登榻,繡衾甲帳,目所未識,遂構衽席之好。未旦,芮求歸,麗人曰:「郎何來之晚,何去之速?陋巷草舍,固不容車馬,願以十日爲期。」芮曰:「大人剛嚴,不得不辭去耳。」麗人乃揮淚送之,曰:「來日當於脩閣致謁。」至期,未二鼓,麗人先遣僕妾施牀帳,具酒殽。俄擁一香車,麗人下與芮接,從此每夕輒至,商榷古今,詠嘲風月,雖文人才士,無有過者。但戒芮曰:「我非凡品,得侍巾櫛,夙昔使然。若泄天機,必受大累。」。芮尪瘠,歲餘,父母扣之,不言也。母使人密窺之,而密謂之曰:「我知汝有奇遇,但慮所飲膳者,恐或幻化,食之疾矣。試掇一味示我。」芮即明達麗人。麗人令遺母蒸羊一楪。母嘗之,非僞也。適值屈道人來,自稱精於天心法。父備白其故。屈曰:「島洞列仙爲淫佚之行,吾能治之,況於他乎?」遂索線十丈,以針貫小符於杪,藏諸盒中。祝芮曰:「君甘妖惑,有死而已,如未甘死,俟彼去時,將此符黏於衣裾,任其帶線而去。彼若正神,明無妨也,聊資一笑之適。」芮如之。明日,屈先生遍訪野外,有一巨蟒死焉,屍橫百尺,其符在鱗甲,可見也。芮始醒焉如醉。

白蛇精

蘇州府學前居民小奚,以櫛發折枝爲業。其婦姿容絕美,娶近兩年,忽有一白皙少年,身著素練衣,甚鮮潔,每伺小奚出,輒至其婦寢室,往來誘狎,遺以酒食金繒無算。奚婦悅之,私相結好,備極綢繆。忽一日有戴胡帽髯奴款門,報王者至,少年急隨之去。有頃,聞前呵聲,奚婦閉戶,窺於簾隙,見儀衛導引甚盛。其官人著金冠,衣朱袞,巨目虯鬚,貌頗猙獰,後騎從百餘人,皆介金附鞬,則少年與焉。婦大怖恐。明日,少年復來,婦問:「昨所過者何官?狀貌真可畏也。」少年曰:「非陽世官也,是震澤龍王,昨夜過尊經閣中造水府冊子,某亦以此淹留,與卿諧露水之歡耳。然勿語於外也。」婦曰:「蘇城亦有人乎?」曰:「遠近州縣死數甚多,本城合死者,不滿百人。記未真也。」忽小奚自外入,乃見此少年與婦同席飲酌,笑語喧然,大怒,屏氣以伺。有頃,見其攜手入幃,半身悉是蛇鱗,遂驚訝,拾磚擊之,空過無礙,少年化爲白氣一道,其光如電,穿牖而出,跡亦遂絕。是時龍門鳳池兩旁人家,連夜望見尊經閣上燈光燭天。後數日,胥江颶風驟起,舟船覆溺,死及七八十人,半是送南倉橋褚氏殯而歸者,其他處沉溺不計數。考其日,乃支乾家所稱龍會日也。因知少年爲白蛇之精矣。里人陳粲親說甚詳。

赤蛇精

馬定宇,山東人,巡鹽兩浙。至衢州,宿察院中。天曉開帳,見踏牀傍有一小紅鞋,心疑之。意門子所遺而不可深求,袖之,潛投於廁,以滅其跡。抵暮,令門子臥堂中,自扃戶就寢。天明起視,前鞋宛然在故處。公復投之廁。至夜不寢,秉燭靜坐伺焉。將二鼓,聞牀後窣窣然,似有人行聲,荏苒至几前,拜伏於地,乃一麗人,容色絕代,上下皆衣紅。公大驚,詢其來意。對曰:「吾神女也,與君有宿緣,特來相就,前兩遺鞋以試公耳,幸毋訝。」公初不納,後見丰姿豔冶,宛轉依人,不能定情,遂與共枕。雞鳴別去,倏然無跡。迨夜闌人靜,則又至。公巡歷他府,女隨往如初,人無知者,公亦信以爲神。第覺體中昏倦,漸至猜疑,欲絕之不能也。及使事告竣,登舟返舍,女送至淮,泣謝曰:「妾不能復事左右矣,請俟他年再續舊好。」公亦傷感而別。至家,大病幾危,意女爲祟,幸而得痊,出補廣東巡按。方渡淮,則女復至舟中,雖歡好有加,而意則愈疑。將抵廣信,密致書龍虎山張真人,詳述顛末,求爲驅逐。張發緘,笑謂使曰:「乃此業畜耶,人遭之,鮮獲全者。爾主有後福,幸無恙。然久必有害,當善遣之。並告爾主,後若宦游,毋更涉其境也。」乃朱書數符,令貼於牀帳,佩於髻中,如教而行。怪覺而告公曰:「我非禍君者,胡一旦絕我?真薄情哉。」遂憤然而去。公按粵完,迂道而歸,不敢由浙矣。真人後露其事,詰女何怪,云:「赤蛇精也,其服紅者以此。」

長蛇

樂平螺坑市纖紗盧匠,娶程山人女。屋後有林麓,薄晚出遊,逢一士人,風流蘊藉,輒相戲狎,隨至其家,逼與同寢。家人有覘見者,熟視之,乃爲長蛇繳繞數匝,時吐舌於女唇吻中。盧大驚,拊几呼諭之。女笑曰:「爾何言之謬,此乃好士大夫,愛憐我,故相擁持,豈汝賤愚工匠之比,奈何反謗以爲妖類。」盧出外,思其策。里中江巫言能治,即被髮跣足,跳梁而前,鳴鼓吹角,以張其勢。蛇睢睢自若。江命煎油大鍋,通夕作訣愈力。女怒告曰:「無聒我恩人。」舉衾覆之,蛇亦縮首衾下。江度其無能爲,用繩串竹筒套其頸,使侶伴緋衣高冠十輩,分東西立,雜擊銅鐵器,五人拽女向東,五人拽蛇而西。如此者五,方得解女身之纏縛。遂與眾砍碎蛇,投之油鍋內。程氏救之無及,灑淚移時,欲與俱死。於是使吞符以正其心神,餌藥以滌其腸胃,逾月始平。

白魚怪

吳少帝五鳳元年四月,會稽餘姚縣百姓王素,有室女,年十四,貌美,鄰里少年求娶者頗眾,父母惜而不嫁。嘗一日,有少年姿貌玉潔,年二十餘,自稱江郎,願婚此女。父母愛其容質,遂許之。問其家族,云:「居會稽。」後數日,領三四婦人,或老或少者,及二少年俱至,因納聘財,遂成婚媾。已而經年,其女有孕。至十二月,生下一物,如絹囊,大如升,在地不動。母甚怪異,以刀剖之,悉是魚子。素因問江郎:「所生皆魚子,不知何故?」江郎曰:「吾不幸,故產此異物。」其母心獨疑江郎非人,因以告素。素密令家人,俟江郎解衣就寢,收其所著衣視之,皆有鱗甲之狀。素見之大駭,命以巨石鎮之。及曉,聞江郎求衣服不得,異常詬罵。尋聞有物偃踣,聲震於外。家人急開戶視之,見牀下有白魚,長六七尺,未死,在地撥剌。素砍斷之,投江中。女後別嫁。

以下介族

鼍精

永初中,張春爲武昌太守,時人有嫁女者,未及升車,女忽然作怪,出外毆擊人,乃自云已不樂嫁俗人。巫云:「是邪魅。」將女至江際,遂擊鼓,以術咒療。春以爲欺惑百姓,刻期須得妖魅。翼日,有一青蛇來到坐所,即以大釘釘其頭。至日中,復見大龜從江來,伏於巫前。巫以朱書龜背,更遣入江。至暮,有大白鼍從江中出,乍沉乍浮,龜隨後推逼。鼍自分死,冒來,先入幔,與女辭訣,女遂動心哭云失其姻好,於是漸瘥。或問巫曰:「魅者歸於一物,今安得有三?」巫云:「蛇是傳通,龜是媒人,鼍是其對。」所獲三物,悉以示春。春始信靈驗。皆殺之。出《異苑》。

鱉精

舒信道中丞,宅在明州,負城瀕湖。繞屋皆古木茂竹,蕭森如山麓間,其中便座曰懶堂。背有大池,子弟群處講習,外客不得至。方盛秋,新月出,舒呼燈讀書,忽見女子揭簾入,素衣淡妝,舉動娬媚,而微有悲涕容,緩步而前曰:「竊慕君子少年高志,欲冥行相奔,願容駐片時,使奉款曲。」舒迷蒙恍恍,不疑爲異物,即與語。扣其姓氏所居,曰:「妾本邱氏,父作商賈,死於湖南,但與繼母居茆茨小屋,相去只一二里。母殘忍猛暴,不能見存,又不使媒妁議姻,無故捶擊,以刀相嚇,急走逃命,勢難復歸。倘得蓄爲婢子,固所大願。」舒曰:「留汝甚善,奈事泄何?」女曰:「姑置此慮,續爲之圖。」俄一小青衣攜酒肴來,即促膝共飲,三行,女斂袂曰:「奴雖小家女,頗能綴詞。」輒作一闋,敘茲夕邂逅相遇之意。顧青衣舉手代拍而歌曰:

「綠淨湖光,淺寒先到芙蓉島。謝池幽夢屬才郎,幾度生春草。塵世多情易老,更那堪,秋風裊裊。曉來羞對,香芷汀洲,枯荷池沼。銀鎖橫波,遠山淺黛無心掃。湘江人去歎無依,此意從誰表,喜趁良宵月姣,況難逢,人間兩好。莫辭人醉,醉入屏山,只愁天曉。」

蓋寓聲《燭影搖紅》也,舒愈愛惑。女令青衣歸,遂留共寢,宛然處子耳。將曉別去,間一夕復來,珍果異饌,亦時時致前,及懷縑帛之屬,親爲舒造衣,工制敏妙。

相從月餘日,守宿僮僕,聞其與人言,謂必挾娼優淫昵,他日且累己,密以告老姨媼。輾轉漏泄,家人悉知之,掩其不備,遣弟妹乘夜佯爲問訊,排戶直前,女奔忙斜竄,投室傍空轎中,秉燭索之,轉入他轎,垂手於外,潔白如玉,度事急,穿竹躍赴池,杳然而沒。舒悵然掩泣,謂無復再會期。眾散門扃,女蓬首喘戰,舉體淋漓,足無履襪,奄至室中,言:「墮處得孤嶼,且水不甚深,踐泞而出,免葬魚腹,亦云天幸。」舒益憐之,自爲燃湯洗濯,夜分始就枕。自是情好甚密,而意緒常恍忽如癡,或對食不舉箸。

家人驗其妖怪,潛舉狀請符於小溪朱彥誠法師。朱讀狀大駭曰:「是鱗介之精耶,毒入肝脾裏,病深矣,非符水可療,當躬往治之。」朱未及門,女慘戚嗟喟,爲惘惘可憐之色。舒問之,不對,久乃云:「朱法師明日壞我好事矣。」於是嗚咽告去,力挽不肯留。

旦而朱至,舒父母再拜炷香,求救子命。朱曰:「請假僧寺一巨鑊,煎油二十斤,吾當施法,攝其祟,令君闔族見之。」乃即池邊焚符檄數道,召將吏,彈訣噀水,叱曰:「速驅來。」俄頃,水面噴湧,一物露背突兀如蓑衣,浮游中央,闖首四顧,乃大白鱉也,若爲物所鐍致。跂曳至庭下,頓足呀口,猶若向人作乞命態。鑊油正沸,自匍匐投其中,糜潰而死。觀者駭懼流汗。舒子獨號呼追惜曰:「烹我麗人!」朱戒其家,俟油冷,以斧破鱉,剖骨並肉,暴日中,須極乾,入人參、茯苓、龍骨末,成丸,託爲補藥,命病者晨夕餌之,勿令知,知則不肯服矣。如其言,藥盡而病癒。後遇陰雨,於沮洳間,聞哭聲云:「殺了我大姐,苦事,苦事!」蓋尚遺種類云。

蝦怪

唐大定初,有士人隨新羅使,風吹至一處,人皆長鬚,語與唐言通,號「長鬚國」。人物甚盛,棟宇衣冠,稍異中國。地曰扶桑洲。其署官品,有正長;戢波;日沒;島邏等號。士人歷謁數處,其國皆敬之。忽一日,有車馬數十,言:「大王召客。」行兩日,方至一大城,甲士門焉。使者導士人入伏謁,殿宇高敞,儀衛如王者。乃拜士人爲司風長,兼駙馬。其主甚美,有鬚數十根。士人威勢烜赫,富有珠玉,然每歸,見其妻則不悅。其王於月滿夜則大會。後遇會,士人見嬪姬悉有鬚,因賦詩曰:「花無葉不妍,女有鬚亦醜。」王大笑曰:「駙馬竟未能忘情於小女頤頷間乎?」經十餘年,士人有一兒二女。

忽一日,其君臣憂慼,士人怪問之,王泣曰:「吾國有難,禍在旦夕,非駙馬不能救。」士人驚曰:「苟難可弭,性命不敢辭也。」王乃令具舟,謂士人曰:「煩駙馬一謁海龍王,但言東海第三汊第七島長鬚國有難求救。我國絕微,須再三言之。」因涕泣執手而別。士人登舟,瞬息至岸。岸沙悉七寶,人皆衣冠長大。士人乃前,求謁龍王。龍宮狀如佛寺所圖天宮,光明迭蕩,目不能視。龍王降階迎士人,齊級升殿,訪其來意,士人具說。龍王即命速勘。良久,一人自外曰:「境內並無此國。」士人復哀祈,具言長鬚國在東海第三汊第七島。龍王復叱使者細尋勘,速報。經食頃,使者返曰:「此島蝦,合供大王此月食料,前日已追到。」龍王笑曰:「客固爲蝦所魅耳。吾雖爲王,所食皆稟天符,不得妄食。今爲客減食。」乃令引客視之,見鐵鑊數十如屋,滿中是蝦。有五六頭色赤,大如臂,見客跳躍,似求救狀。引者曰:「此蝦王也。」士人不覺悲泣,龍王命放蝦王一鑊,令二使送客歸中國。一夕至登州,顧二使,乃巨龍也。

以下昆蟲屬

蜂異

桃源女子吳寸趾,夜恒夢與一書生合。問姓氏,曰:「僕瘦腰郎君也。」女意其爲休文,昭略入夢耳。久之,若真焉。一日晝寢,書生忽見形入女帳,既合而去。出戶漸小,化作蜂,飛入花叢中,女取養之。自後恒引蜂至女家甚眾,其家竟以作蜜,富甲里中。寸趾以足小得名,天寶中事也。見《誠齋雜誌》。

蚱蜢

徐邈,晉武帝時爲中書侍郎,在省直左右。人恒覺邈獨在帳內,似與人共語。有舊門生一夕伺之,無所見。天將旦,始開窗戶,瞥見一物,從屏風裏飛出,直入前鐵鑊中,仍逐視之,無餘物,唯見鑊中聚菖蒲根,下有大蚱蜢。雖疑此爲魅,而古來未聞,但摘除其兩翼。至夜,遂入邈夢云:「爲君門生所困,往來道絕,相去雖近,有若山河。」邈得夢,甚悽慘。門生知其意,乃微發其端。邈初不即道,頃之曰:「我始來直,便見一青衣女子,作兩髻,姿色甚美,聊試挑謔,即來就已,不知其從何而至也。」兼告夢。門生因具以狀白,亦不復追殺蚱蜢。

蟾蜍

沈慶校書,言境中有一吏人家,女病邪,飲食無恒,或歌或哭,裸形奔馳,抓毀面目,遂召巫者治之。結壇場,鳴鼓吹。禁咒之次,有一乘航船者,偶駐泊門首,枕舷而臥。忽見陰溝中一蟾蜍,大如椀,朱眼毛足,隨鼓聲作舞。異之,將篙撥得,縛於篣板下。聞其女叫云:「何故縛我婿?」船者乃叩門詰其主云:「能療此疾。」主深喜,問其所欲,云:「只希數千文,別無所求。」主曰:「某惟此女,偏愛之,前後醫療,已數百緡,如得愈,何惜數千文乎。願倍酬之。」船者乃將此蟾以油熬之,女翌日愈。見唐陸勳《志怪錄》。

蚯蚓

文帝元嘉初,益州王雙,忽不欲見明,常取水沃地,以菰蔣覆上眠息,飲食悉入其中。云:「恒有一女子著青裙白來就其寢。」母聽聞薦下有聲歷歷,發視,見一青色白癭蚯蚓,長二尺許。又云:「此女常以奩香見遺,甚清芬。」奩乃螺殼,香則菖蒲根。於時咸謂雙暫同阜蟲矣。

以下草木屬

柳妖

熙寧間,福人陶彖,以令至秀州。攜子希侃遊學。希侃美丰姿,尚詼謔。長吟獨詠,慨然有周流山水之志,功名事不足掛齒也。

一日,道經會稽,泊舟山下。時微風棲林,淡月漾水,希侃不能成寢。起未數步,而山鐘野笛,又飄然交送於耳。正欲拈韻賦詩,而香氣已忽忽入息矣。凝盼間,一娉婷參前。陶生驚謂曰:「夢耶?祟耶?」妖曰:「羨君高懷,特伴幽獨。」生問其居址遠近,妖答曰:「門崖壁石,顧在咫尺。青山我主人,茭葑我比鄰也。」生曰:「獨居荒寂,得無至此一遣乎?」妖曰:「非也。送月迎風,何居之獨?啼鶯語燕,何荒之寂?日飄搖於煙水之鄉,無所鬱也,又何假於一遣乎?」陶因微笑,牽妖袖並坐月中。引身私之,妖亦不拒。因問生曰:「操帆徒涉,碌碌何之,使得久留,當堅永約。」生曰:「此衷願耳,奈家尊赴宦,固難捨也。」妖憮然欷歔,曰:「君猶未知乎?青苗梗法,荊棘當途,政殆者有投林之想矣!君乃欲爲風中之樹耶?」生曰:「拙哉子言!將使我埋光邱壑乎?」妖曰:「徙木南門者,孰與種梅孤山之爲逸?看花長安者,何如摘菊籬下之爲高?孰謂邱壑非賢者事哉。」生曰:「是固然,但君子疾泯泯耳。」妖笑曰:「王庭三槐,竇家五桂,不可謂不可芬馥也,今未幾而雨露淒涼,凋殘相繼。甚者將軍之大樹,斧斤及之矣,何赫赫足云。」生曰:「苟能遺芳,是亦可也,何必較身後之遇。」妖曰:「不然也,顧所處何如耳。茹芝四老子,采薇二餓夫,自身以後,其來不知幾許時矣,而商山首陽之秀號,至今與霜松雪竹同清,未聞榮前而悴後者,何耶。」生又曰:「聖於清者,不足論矣。若中人以上,而身無一遇,如虛生何。」妖曰:「此又不可強也,試以吾輩言之,有步生蓮花者,有妝飛梅萼者,寵愛何其殷也,有蒸梨見逐者,有啖棗求去者,疏斥何其甚也,謂是其色弗若歟,非然也。夫婦女且爾;而況丈夫乎。故天苟遇我,則廟棟堂梁。天不我遇,則塗樗泥櫟。遇不遇,命也。君謂由人乎哉。不然,渭之釣叟,傅之築傭,苟非商周拔茅而物色,則一竿一版,朽爛濱巖之下,老死無聞矣。故曰遇又不可強也。」生勃然曰:「信如子言,甘與庸庸者伍,何以自別歟。」妖曰:「豈有異哉?杏園一宴,桃李春宮,雖與臣草莽,友蓬蒿者不若。及其南柯夢後,衰草荒榛,寒煙暮雨,同一邱耳。孰分梧檟之與樲棘乎。」生曰:「世之急功名者何限,而子獨以忤眾者願我,何也?」妖曰:「妾非願君,欲悟君耳。正以此輩爲可鄙也,垂涎富貴者,不啻望梅之渴。妄想功名者,孰無夢松之思。攘攘營營,爭枝匝樹,雖忙逐槐塵而不惜,禍甘桃實而莫知,彼將謂可根深蒂固也。豈知桑榆之景易窮,草頭之露易涸;華茂未幾,枯槁隨至,方將宴笑堂中,而長夜之室,人已爲我築矣。悲思此景,願將何屬乎?」生曰:「人孰無死也,必欲高潔以逃之,不幾於固耶?」妖曰:「死固難免,但當值此死耳。苟徒朝求井上之李,暮拔園中之葵,勞苦迎合,驅馳世途,憂憤迭興,驚疑靡一,遑遑然無俄頃之舒眉坦腹;人而至此,縱廟柏成龍,雷陽感竹,終無益也。而況未必得此者乎。若夫託赤松以遨遊,隱桔中以行樂,餐菊英,紉蘭佩,逍遙於塢之北溪之南,與木石通情,猿鶴同夢;雖片月浮雲,不足以喻其閒,飛花流水,莫能以狀其適,天地至樂,斯人久享歷焉,誠所謂時可當日。而日可當年者。亦將與恒人論歲月乎,以此評死。果孰值孰負耶?」生喜曰:「不期一話足開心胸,子殆非山家者流歟。何其典達也?」妖復低容促膝。曰:「章臺霸橋,舊裔日微,漢禁隋堤,風光非昔。行行種種,無非攀愁送恨之情。故特僑寓以避此耳。」生歎曰:「然。才容兼妙,無怪乎不屑事人也。「妖又太息。曰:「張君一別,腰緊眉粗,眠臥舍情,春秋虛度。連理之樂,殆不可復望於今矣。」生曰:「然則有兄弟否?」妖曰:「紫荊伐後。萁豆相煎者多也。念木連枝者誰歟。」生曰:「既爾孤獨。曷求一友乎。」妖曰:「金蘭契絕,勢利成風,負荊人遙,青松落色。當今之世,而欲所求乎友,非賣則擠矣。」生曰:「若然,則人可絕乎?吾恐不如是之甚也。」妖曰:「殆有甚焉。朝廷鮮勝任之良乾,郡縣乏敷惠之甘棠。趙家喬木,爲庸材輩蠹蝕也數矣。顛仆之禍,行將切於本根,一木豈能支哉。」生曰:「子誠孰識世故者。然今茲之處,樂耶?憂耶?」妖曰:「方其淒風寒雨,杏褪桃殘,山路簫條,愁雲十里,苔荒蘚敗,情蕩魂銷,不可謂無憂也。及其芳洲晴暖,一簇翠煙,畫舫玉驄,酒旗搖映。又或送夕陽,掛新月,暮蟬數咽,野鳥一鳴,萬縷春光,心怡意適,殆不知造物之有盡也。夫誰曰不樂乎?」生笑曰:「樂則樂矣。第少一知心也,奈何?」妖亦笑曰:「安排青眼,窺人多矣,無如郎君。是以不辭李下私嫌,竟赴桑間密約,且惓惓爲君道也。」生挽其手,曰:「咀嚼卿言,不覺俗心頓破,但不能置此身耳。」妖曰:「是不難。即當潛名澗壑,俯結松蘿,寄跡雲霞,永聯絲木。襟披楊柳之風,步緩梧桐之月。山樵泉飲,快一塵於無驚。鶴伴鷗賓,洗星淄於不染。上縱莘野之孤犁,春田清靄。下續桐江之一線,秋水寒潭。拄杖穿花,一無留念。攜壺借草,百不關情。惟夢繞乎鬆杉,據弄牀頭之笛。且心飛於蘭桂,移彈石上之琴。誠可謂神仙中人,不特與竹林而較勝。風塵外物,直將與桃源而爭芳者也。何必喘慕紫薇之臺閣,肩挨黃棘之門牆,韁鎖情懷,桎梏手足,以自取辱哉!」生見其言詞流發,博洽多聞,意必仙種,感慕益切。復取舟中行褥,鋪鬆陰之下,欲求再會。交接間,極盡情事。起與生別,雞三唱矣,生因請其姓,妖答曰:

「不必牽衣問阿嬌,幽情久已屬長條。禹王山下無人處,幾度臨風夜舞腰。」

生溺於欲,竟不詳其意而散。

明日,彖欲發泊,生意逗延不進。夜果復來,生乃匿之舟中,欲與之任。妖怫然不許,曰:「妾奉蒲姿於君者,實欲與君開綠野之堂,結白蓮之社。採武安之藥,種邵平之瓜,冷淡巖雲湖水中也。顧可自蹈危機,爲人振落,剪拂甚哉,妾所不願也。」生情不能捨,哀哀懇乞。約以送至家尊,即當與俱此山。請之再四,乃從。

及抵秀年餘,希侃忽遘異疾,不可救療。會元淨法師過秀,令彖亟詣告之。師乃除地爲壇,設觀音像,取楊柳灑水咒之。結跏趺坐,引妖問曰:「汝居何地而來至此?」妖答曰:「會稽之東,汴山之陽,是我之宅,古木蒼蒼。」師曰:「噫,兒蓋柳也。吾嘗聞是兒返性矣,不道其復爲幻也。」妖乃囅然笑曰:「陶君有緣,兒將教以不死之術,非祟也。」師不能窘,爲宣楞嚴秘密神咒,令痛自悔恨,毋爲物邪所轉。於是號泣請去,復謂陶生曰:「久與子游,何忍遽捨,願觴爲別。」即相對引滿,作詩泣曰:

「仲冬二七是良時,江上多緣與子期。今日臨歧一杯酒,共君千里還相思。」

遂去,不復見。生疾亦尋愈。方知其妖柳也。故所論議,皆花木之事。然鑿鑿造理者也。因悟其言,改名希靖,不求仕進,歸家享年壽云。

桂妖

仁和狄明善,之海鹽。舟至瞰浦六七里,天色已暝,野無人居。遙見前村燈明,疾趨赴,則一酒肆也。明善逕入肆門,惟見一女甚美。問曰:「郎君爲飲而來耶?」明善然之。女遂引明善至肆後小軒,匾曰:「天香毓秀」。女又問曰:「郎君何姓?」明善曰:「僕姓狄,名明善,杭之仁和人也。敢問芳卿尊姓?」女曰:「姓桂,名淑芳。嚴君早世,族屬凋零。故僑居於此,以貨酒爲生耳。」遂設席與狄對酌,明善半醉,乃詠桂一律以挑之。詩曰:

「玉宇無塵風露涼,連雲老翠吐新黃。種分蟾窟根因異,名自燕山秀出常。

綴樹妝成金粟子,逼人清噴水沉香。今宵欲把高枝折,吩咐姮娥自主張。」

女聞而笑,曰:「君之詩,其御溝之紅葉乎?」乃相與就寢,極其繾綣。越明日辭去,女泣曰:「君此去難期,倘因事至此處,不吝一見,妾之願也。」明善亦欷歔而別。明年秋復往訪之,第見豐草喬林,杳無酒肆,惟一老桂,夾道而花耳。

白蓮花

中和中,有士人蘇昌遠居蘇州,屬邑有小莊,去官道十里。吳中水鄉,率多荷芰。忽一日,見一女郎,素衣紅臉,容質豔麗,閱其色,恍若神仙中人。自是與之相狎,以莊爲幽會之所。蘇生惑之既甚,嘗以玉環贈之,結係慇懃。或一日,見檻前白蓮花開敷殊異,俯而玩之,見花房中有物,細視,乃所贈玉環也。因折之,其妖遂絕。

菊異

和州之舍山別墅,四望寥廓,草木蕃盛,春花秋鳥,自度歲華,人亦罕到之者。洪熙間,有士人戴君恩者,適他所路迷,偶過其地,疊疊朱門,重重綺閣,煙雲縹緲,望之若畫圖然。君恩爲驚訝,謂不當有此華屋也。佇立久之,忽見門內出二美人。一衣黃,一衣素,笑迎於君恩前。曰:「郎君才人也,請垂一顧,可乎?」君恩悅其人,從之。於是美人前導,君恩後隨。歷重門,登崇階,乃至中堂。敘禮延坐,羅以佳果,飲以醇醪,情意頗濃。而君恩時半酣,乃散步於中堂。見壁間桂黃白菊二幅,花蕊清麗,筆端秋色盈盈。君恩大悅,既顧謂美人曰:「壁間畫菊甚工,不可不贈以句。當各吟短律如何?」於是,黃衣美人先吟黃菊曰:「芳容燁燁殿秋光,嬌倚西風學道妝。一自義熙人采後,冷煙疏雨幾重陽。」君恩吟曰:「平生霜露最能禁,彭澤陶潛舊賞音。蝴蝶不知秋已暮,尚穿籬落戀殘金。」白衣美人吟白菊曰:「嫩寒籬落數株開,露粉吹香入酒杯。卻笑陶家狂老子,良花錯認白衣來。」君恩吟曰:「冷香庭院曉霜濃,粉蝶飛來不見蹤。寂寞有誰知晚節,秋風江上玉芙蓉。」三人吟畢,撫掌大笑,彼此俱忘情矣。是夕,二美人共薦枕席。

翌日,君恩辭歸,美人泣曰:「衾枕未溫,安忍棄去?」君恩曰:「固不忍捨,其如家人之屬目懸切何。去而復來,庶幾可也。」於是黃衣美人出金掩鬢,白衣美人出銀鳳釵二股以贈別,僉曰:「願郎睹物思人。」黃衣美人泣吟曰:「山自青青水自流,臨期話別不勝愁。含陽門外千條柳,難係檀郎欲去舟。」白衣美人亦泣吟曰:「爲道郎君赴遠行,匆匆不盡別離情。眼前落葉紅如許,總是愁人淚染成。」君恩欷歔,不及成韻慰答。三人各含淚而別。君恩歸第,時切眷注。迨明年,復有故他往,道經別墅,君恩謂可再見美人。訪之則不知所在。君恩驚以爲神,急取掩鬢鳳釵視之,皆菊之黃白瓣也。

芭蕉

潘昌簡,紹熙三年知鄂州蒲圻縣,攜婺士陳致明爲館客。邑小無民事,潘每出書院,與陳款飲。庭前芭蕉甚盛,常捧杯屬客曰:「只令蕉小娘子佐尊。」如是一歲,陳遂有所感。一女子綠衣媚容,入與之狎,寢則同衾。涉歷許百日,憔悴龍鐘,了無人色。潘初不悟其然,以爲抱病。招醫療拯,略不能成效。迨疾棘,問其所致,乃云:「蕉小娘子也。」潘即令芟除,已無及矣。

以下無情之物

火怪

進士楊禎,家於渭橋,以居處繁雜,頗妨肄業,乃詣昭應縣,長借石甕寺文殊院。居旬餘,有紅裳既夕而至,容色殊麗,姿華動人,禎常悅者,皆所不及。徐步於簾外,歌曰:「涼風暮起驪山空,長生殿鎖霜葉紅。朝來試入華清宮,分明憶得開元中。」禎曰:「歌者誰耶?何清苦若是。」紅裳又歌曰:「金殿不勝秋,月斜石樓冷。誰是相顧人,褰帷弔孤影。」禎拜迎於門。既即席,問禎之姓氏,禎具告。禎祖,父,母,叔,兄弟,中外親族,曾游石甕寺者,無不熟識。禎異之曰:「非鬼物乎?」對曰:「吾聞魂氣升於天,形魄歸於地,是無質矣,何鬼之有。」曰:「又非狐狸乎?」曰:「狐狸媚物,動爲人禍,某世有功德於民,殆非其比。」禎曰:「可聞姓氏否?」對曰:「某燧人氏之苗裔也。始祖統丙丁,鎮南方,復以德王神農陶唐氏,後又王於西漢,因食采於宋。遠祖無忌,以威猛暴耗,人不可親,遂爲白澤氏所執。今樵童牧豎,得以知名。漢明帝時,佛法東流,摩騰,竺法蘭二羅漢奏請某十四代祖,令顯揚釋教,遂封爲長明公。魏武季年,滅佛法,誅道士,而長明公幽死。魏文嗣位,佛法重興,復以長明世子襲之。至開元初,玄宗治驪山,起造華清宮,作朝元閣,立長生殿,以餘財因脩此寺。群像既立,遂設東幢。帝與妃子自湯殿宴罷,微行佛廟,禮陁伽境。妃子謂帝曰:『當于飛之秋,不當令東幢巋然無偶。』帝即命立西幢,遂封某爲西明夫人,因設珊瑚帳,固予形貌,於是巽生不復強暴矣。」禎曰:「歌舞絲竹,四者孰妙?」曰:「非不能也,蓋承先祖之明德,稟炎上之烈性,動即煨山嶽而燼原野,靜則燭幽暗而破昏矇。然則撫朱弦,吹玉管,騁纖腰,矜皓齒,皆冶容之末事,是不爲也。昨聞足下有幽隱之志,願一款顏,非敢自獻,而宵清月朗,喜覿良人,桑中之譏,亦不能恥。倘運與時會,少承周旋,必無累於盛德。」禎拜而納之。自是晨去暮還,唯霾晦不復至,常遇風雨,禎欲止之。答曰:「公違晨夕之養,就巖壑而居,得非求理靜業乎?奈何欲使採過之人,稱君違親而就偶,非但損公盛名,亦當速某之生命耳。」後半年,家僮歸告禎乳母。母乃潛伏佛榻以觀之,果自隙而出,入西幢,澄澄一燈耳。因撲滅之,後遂絕紅裳者。

石妖(凡二條)

武林有諸子結社讀書山中,牆側有搗衣石一片,潔白潤膩,人嘗坐之。暑月乘涼,則士子皆裸裎其上爲常,如是幾歲。同舍中有張生者,失其名,爲人頗蕩,一夕,忽見青衣女子來就之偶,綢繆累日,時或彷彿見之。生初秘而不言,後稍泄於同舍,同舍咸以爲妖。夜伺其至,衣颯颯有聲。群擁入室共持抱之,取繩縛急,因用劍砍,欻然不見,所縛者張生衣角耳。明日,都無所跡,惟搗衣石之劍痕在焉。便共劚掘,其根入地已三四尺矣。擊碎,取火焚之,血出如濡。

又,先年武林有少年結伴看春,至按察司前,久立稠眾之中,其下偶停一空擔,擔中有一白石子,膩澤可愛,疑是壓秤物也。少年不覺摩娑入袖,夜歸,取納牀頭。忽見一碧衣女子,映月而至,就之求合,捫其體如冰,固叩無語,少年懼是鬼物,急取火視之,忽不見矣。明夕復至,拒之如初。眾咸謂此石爲祟,乃移至他室,遂絕。後遇玉工出示,剖之,得白璧焉。質色非常,因獲厚鏹。出《獪園》。

嘗見一書載:陽羨小吏吳龕,於溪中見五彩石,取納牀頭,至夜化成女子,則婦人爲石,石爲婦人,無不有矣。

以下器物之屬

泥孩

宋時臨安風俗,嬉游湖上者競買泥孩,鶯哥等物,回家分送鄰里,名曰湖上土宜。象院西一民家女,買得壓被孩兒歸,置於牀屏彩橋之上,玩弄愛惜不厭。一日午睡,忽聞有人歌詩云:「繡被長年勞輾轉,香幃還許暫相偎。」及覺,不見有人。是夜將半,復聞歌聲。時月影朦朧,見一少年,漸近帳前。女子驚起,少年進而撫之曰:「毋恐,我所居,去此不遠,慕子姿色,神魂到此,人無知者。」女亦愛其豐采,遂與合焉。因遺女金環。女密置箱篋中。明日啟視之,乃土造者。女大驚,忽見壓被孩兒左臂上金環不存,知此爲怪,遂碎而投於江,其怪遂絕。出《夷堅續志》。

石獅

金華縣郭外三十里間,陳秀才有女,美容質,擇婿欲嫁,而爲妖祟所惑,不復知人。其家頗富贍,不惜金幣,招迎師巫,以十數道士齋醮符法。凡可以禳治者,靡不至,經年弗痊。其鄰張生,亦士人也,夜聞女歌呼笑語,密往窺之,門外一石獅子,高而且大,乃躡其背而立。女忽怒,言曰:「元不干張秀才事,何爲苦我?」張生愕然,知必此物爲怪,將以明日告陳。而陳氏謂張有道術,清旦,邀致人視。張不言昨夕事,但誦乾元亨利貞,曰:「吾用聖人之經以臨邪孽,如將湯沃殘雪耳。」因語陳曰:「吾見君家石獸,形模獰惡,此妖所由興也。宜亟去之。」陳即呼匠鑿碎,輦而投諸水。女遂平安。

石砧杵

黎陽儒生姓紀名綱,字廷肅,少負大志,稍長嗜學,因葺舊廬爲書舍。前則疏渠引泉,清流見底;後則高峰入雲,兩岸石壁。五色交輝,青林翠竹,四時具備。曉霧將歇,猿鳥和鳴;夕日欲頹,沉鱗競躍。紀生日讀書其間。一日,至夜分,覺微寒,披衣獨坐,忽有扣門聲。啟視之,乃見一美女子笑謂綱曰:「妾鄰家女也,聞君高韻,乃爾唐突,意在請益耳。」綱見大悅,與之攜手而入,並肩而坐。女曰:「願獻一詩。」綱曰:「善。」女誦詩曰:

「霜冷秋高白帝城,閨中力盡恨難平。西風庭院叮噹響,曉夜樓臺斷續聲。

搗碎鄉心愁欲結,驚回客枕夢難成。惟慮不入笙歌耳,窗惱玉關無限情。」

綱稱贊,將犯之。女始佯拒,已而從焉。女復吟曰:「君住竹棚口,妾家桃花津。來往不相識,青山應笑人。」綱因問女何里何氏,女曰:「妾姓石,名占娘,家住午向,樹木爲記,與君同里人。君果不棄,明當訪之。」乃聞雞唱,女遽起披衣,謂綱曰:「郎君珍重,明當重來,不待請矣。」綱執意留之,曰:「只此自匿,奚必去耶?」女怒曰:「家有父母,倘事敗露,罪將安歸?」綱不從,女力奔。綱以被裹而抱之,久之不動,及啟視,則一砧杵也。

牛骨等物

淮人劉還,以事繫泗州獄。有王翁者,亦坐詞牒至,周旋拔挈出獄,共詣酒家話別。忽有一人問翁姓名,即下拜。翁不識,其人曰:「家有一女,爲魅所撓,祛之不動。昨忽云:只畏泗州王某耳。一路訪公行止,特此懇告,勿憚百里之遠,救女生全,當不靳千金之報。」翁曰:「我實無他伎倆,豈堪治怪?」其人請不已。翁曰:「向年自鳳陽還泗,乘一驢,復挈一空驢行,見一道人襥被而步,憊且喘,吾問之,答云:『乏錢。』吾以空驢借之。道人感荷,以一卷書授我。曰:『依此而行,可斷百怪,然勿受人酬謝世,受則不驗。』吾慢置書於笥,亦未省視。爾家怪所畏見者,其即此耶。」乃歸覓書,令其人先還,曰:「具甕一口,方磚一塊,血狗皮一張,熾炭以待,且宜戒言。」其人喜而去。

次日,翁乃齎符劍以往。入門,怪即言於室曰:「果請王法師來。吾當斂避。」方欲出而王翁已入,大叱曰:「死老魅何之?」怪躅蹐謂女曰:「何處可逃?」女指甕曰:「此中可。」怪即躍入。翁以狗皮封之,而令主人以磚覆焉,外加重符,舉置熾炭上。初極口罵翁,甕熱,乃哀乞曰:「法師捨我,我有妻妹可憐。」翁問:「爾何妖?」答曰:「丑氏。」翁曰:「何物?」曰:「牛骨也。牛而曰丑者,諱之也。」促令供狀,乃曰:「供狀人牛天錫,字邦本,係多年牛骨,在城隍廟後苑。某年庚申日,某人踢傷腳趾,以血拭邦本身上,因而變幻形成,不合擾害某家小姐云云。妻紅磚兒,妹繡鞋兒,見在某處,得相見,死不復恨。」乃停火作法,召將搜捕,得兩女子於屋棟上,別以甕覆之,齊呼牛骨,相與敘泣。翁問二物:「何以作妖?何爲與天錫連親?」答曰:「某等一是趙千戶家刺梅花下古磚,以庚申日,其小女採花傷手,滴血吾身,因而得氣。一是王郎中妻繡鞋,庚申日沾月水,棄於小院,亦得變化,與牛郎本假合妻妹,實非一體。法師能恕我三人,當遠跡市城,永不敢更近人世矣。」翁大笑,竟發火炙殺之。哀聲震甕,良久寂然。啟其封,一有牛骨長尺許,女鞋,古磚皆焦灼云。

庚申日是水生之日。天一生水,水生萬物。生生之數,在於庚申,沾人生氣,遂能爲怪。

琴瑟琵琶

靜江有阮文雄者,家積饒裕,性恢廓,耽嗜山水。紹定巳丑秋,莊舍當租課時,阮生乘機圖遊賞之樂,乃攜一二蒼頭,掉小航,沿水濱而輕棹。時則白蘋紅蓼,敗芰殘荷,晴嵐聳翠籠雲,遠樹含青掛日。聽鳴禽,觀躍鯉,凡景屬意會,罔不收賞。至七里灣,不覺已暝,四顧寂無人居。俄而,前有樓閣巋然,移舟近之。忽聞樓上啞然有聲,竊視,乃三美人倚欄顰笑。生一見不能定情,遂於舟中朗聲吟曰:

「愁倚溪樓望,還因見月明。月明如有約,偏照別離情。」

美人樓上亦酬吟曰:

「細草春來綠,閒花雨後紅。思君不能見,惆悵畫樓東。」

生愈添悒怏,惜不能效馮虛之御風也。已而,美人以紅絨繩墜於舟中,生乃攀援而上。美人笑曰:「郎君將爲樑上君子乎?」生笑曰:「逾牆已成,折齒唯命。」遂諧衾枕歡笑。周而復始,情覺倍濃。一美人曰:「今日之樂,可無詩乎?」僉謂諾諾。美人乃先吟曰:

「嶧陽自古重南金,製作陰陽用意深。靈籟一天孤鶴唳,寒濤千頃老龍吟。

奏揚淳厚羲農俗,蕩滌邪淫鄭衛音。慨想子期歸去後,無人能識伯牙心。」

一美人吟曰:

「雲和一曲古今留,五十弦中逸思稠。流水清泠湘浦晚,悲風蕭瑟洞庭秋。

驚聞瑞鶴沖霄舞,靜聽嘉魚出澗游。曾記湘靈佳句在,數峰江上步高秋。」

末後一美人吟曰:

「龍首雲頭巧制成,螳螂爲樣抱輕清。玉纖忽綴一聲響,銀漢驚傳萬籟鳴。

似訴昭君來虜塞,如言都尉憶神京。征人歸思顰聞處,暗恨幽愁鬱鬱生。」

未幾天曉,美人急扶生起,曰:「郎君速行。毋令外人覺也。」生倉皇歸舟,命僕整頓裝束,思爲久留計。忽回首一望,樓閣美人,杳無存矣。生大驚異。乃即其處訪之,但見一古塚纍然,傍有穴隙,爲狐兔門戶,見內有琴瑟琵琶。取歸而貨之,得重價。

琴精(凡二條)

鄧州人金生,名鶴雲。美風調,樂琴書,爲時輩所稱許。宋嘉熙間,薄游秀州,館一富家。其臥室貼近招提寺,夜聞隔牆有歌聲。乍遠乍近,或高或低。初雖疑之,自後無夜不聞,遂不爲意。

一夕,月明風細,人靜更深,不覺歌聲起自窗外。窺之,則一女子約年十七八,風鬟露髻,綽約多姿。料是主家妾媵,夜出私奔。不敢啟戶,側耳聽其歌曰:「音音音,你負心,你真負心,孤負我到如今。記得當時,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千金。如今寂寞古牆陰,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流水何處尋。淒淒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禁。」

女子歌竟,敲戶言曰:「聞君倜儻,故冒禁相親。今閉戶不納,欲效魯男子行耶。」鶴雲聞言,不能自抑。遂啟戶,女子擁至榻前矣。鶴雲曰:「如此良會,奈燭滅,竟不能爲一款曲,如何?」女子曰:「期在歲月,何必今宵。況醉翁之意,不在酒乎。」乃解衣共寢,曲盡繾綣之樂。將曉,女子攬衣而起,鶴雲囑之再至。女子曰:「弗多言,管不教郎獨宿。」遂悄然而去。

次夜,鶴雲具酒肴以待,女子果來。相與並坐,酣暢,女子乃歌昨夕之詞。鶴雲曰:「對新人,不宜歌舊曲,逢樂地,詎可道憂情。」因賡前韻而歌之,曰:「音音音,知有心,知伊有心,勾引我到如今。最堪斯夕,燈前耦,花下斟,一笑勝千金。俄然雲雨弄春陰,玉山齊倒絳帷深,須知此樂更何尋;來經月白,去會風清,興益難禁。」

女子聞歌,起而謝曰:「君之斯詠,可謂轉舊爲新,翻憂就樂也。」自是無夕不會。荏苒半載,罕有知者。

忽一夕,女子至而泣下。鶴雲怪問。始則隱忍,既則大慟。鶴雲慰之良久,乃收淚言曰:「妾本曹刺史之女,幸得仙術,優游洞天。但凡心未除,遭此降謫。感君夙契,久奉歡娛,詎料數盡今宵。君前程遠大。金陵之會,夾山之從,殆有日耳。幸惟善保始終。」鶴雲亦不勝悽愴。至四鼓,贈女子以金,別去。未幾,大雨翻盆,霹靂一聲,窗外古牆悉震傾矣。鶴雲神魂飄蕩,明日遂不復留此。

二年後,富家築牆,於基下掘一石匣。獲琴與金,竟莫曉其故。時聞鶴雲宰金陵,念其好琴,使人攜獻。鶴雲見琴,光采奪目,知非凡材,欣然愛之,置於石牀。遠而望之,則前女子;就而撫之,則依然琴也。方悟女子爲琴精,且驚且喜。適有峽州之游,鶴雲得重疾。臨死,乃命家人以琴送葬。琴精之言,胥驗之矣。

又,劉過,字改之,襄陽人。雖爲書生,而貲產贍足。得一妾,愛之甚。淳熙甲午,預秋薦,將赴省試。臨期眷戀不忍行,在道賦《水仙子》一詞,每夜飲旅舍,輒令隨直小僕歌之。其詞曰:

「別酒醺醺容易醉,回過頭來三十里。馬兒不住去如飛,行一會,牽一會,斷送殺人山共水。是則功名真可喜,不道恩情拋得未。梅村雪店酒旗斜,住底是,去底是,煩惱我來煩惱你。」

到建昌,游麻姑山。薄暮獨酌,屢歌此詞,思想之極至於墮淚。二更後,一美女忽來前,執拍板曰:「願唱一曲勸酒。」即歌曰:

「別酒方斟心已醉,忍聽陽關辭故里。揚鞭勒馬奔皇都,時也會,運也會,穩跳龍門三級水。

天意令吾先送喜,耳畔佳音君醒未?蔡邕博識爨桐聲,君背負,只此是,酒滿金杯來勸你。」

蓋賡和元韻。劉以龍門之句喜甚。即令再誦,書之於紙。與歡接,但不曉蔡邕背負之意。因留伴寢,始問爲何人,曰:「我本麻姑上仙之妹。緣度王方平蔡經不切,謫居此山。久不得回玉京。恰聞君新製雅麗,勉趁韻自媒,從此願備後乘。」劉猶以辭卻之,然素深於情,長途遠客,不能自制,遂與之偕東。而令乘小轎,相望於百步間。迨入都城,僦委巷密室同處。

果擢第,調金門教授以歸。過臨江,因游閤阜山。道士熊若水脩謁,謂之曰:「欲有所言,得乎?」劉曰:「何不可者?」熊曰:「吾善符籙,竊疑隨車娘子恐非人也,不審於何地得之?」劉具以告,曰:「是矣,是矣,俟茲夕與並枕時,吾於門外作法行持。教授緊抱同衾人,切勿令竄逸。」劉如所戒。喚僕乘燭排闥入,見擁一琴,頓悟昔日蔡邕之語。堅縛置於傍。及旦,親自挈持,眠食不捨。及經麻姑,訪諸道流,乃云:頃趙知軍攜古琴過此,寶惜甚至。因摶撫之際,誤觸墮砌下石上,損破不可治,乃埋之官廳西偏,斯其物也。遽發瘞視之,匣空矣。劉舉琴置匣,命道眾焚香誦經咒,泣而焚之。

《齊諧記》載:王彥伯嘗至吳郵亭,維舟理琴。見一女子披帷而進,取琴調之,聲甚哀。彥伯問何曲,答曰:「此曲所謂《楚光明》也。惟嵇叔夜能爲此聲,自此以外傳者數十而已。」彥伯請受之。女曰:「此非豔俗所宜,惟巖棲谷隱,可自娛耳。」鼓琴且歌,歌畢,止於東榻,遲明辭去。疑彥伯所遇,亦琴精也。

箸斛概

嘉定月浦鎮人蘇還,妻張氏,頗有姿容。一日乘船送其女甥之嫁,舟泊某港柳樹下,一男子蓬首黑面,顧張而笑。問之旁人,不見也。及歸,則見向男子至曰:「吾與汝當爲夫婦。」時婦有孕不就,既產乃來,遂與交接。婦昏暝如寐,有頃而蘇。自是無夕不至。夫登榻,則爲束縛於地。其所衣不過一棍,而時時投之,僅掩其陰,殆類市井乞丐。白晝逕出入其家,家人畏而不敢犯。夫甚愛其妻,百方祈禱,屢延術士鎮治之,數年弗效。後一羽士召將王靈官至附箕,直入井中。撈得紅漆箸一雙,及斛概一事,碎之,灰以飲婦,遂愈。蓋二物爲祟也。

苕帚精

洪武間,本覺寺有一少年僧,名湛然,房頗僻寂。一夕方暑,獨坐庭中,見一美女,瘦腰長裙,行步便捷,丰姿綽約,而妝不多飾。僧欲進問,忽不見矣。明夜登廁,又過其前,湛然急走就之,則又隱矣。自是惶惑殊深,淫情交引,苦思不置。越兩日,又徐步於側,僧急牽其衣,女復佯爲慚怯之態,再三懇之,方與入室。及敘坐,漸相調謔,竟成雲雨。問其居址姓字,女曰:「妾乃寺鄰之家,父母鐘愛,嫁妾之晚,今有私於人,故數數潛出,不料經此又移情於汝。然當緘其事,則交可久。不然,彼此玷矣。」僧喜,唯唯從命。於是日去暮來,無夕不會。

僧體枯瘦,氣息懨然,漸無生氣,雖救治,百端罔效。一老僧謂曰:「察汝病脈,癆瘵兼攻,陰邪甚盛,必有所致,苟不明言,事無濟矣。」湛然駭懼,勉述往事。眾曰:「是矣。然此祟不除,則汝恙不癒。今若復來,汝伺其往而蹤跡之,則治術可施也。」是夕女至,僧仍與合,將行欲起隨送,女固止之。翌日告眾。眾曰:「明夜彼來,當待之如常,密以一物置其身,吾輩避於房外,俟臨別時擊門爲約,吾輩協力追尾,必得所至,則祟可破矣。」湛然一一領記。

後二夕,湛然覺神思恍惚,方倚牀獨臥,女果推門復入。僧與私褻,益加款曲。雞鳴時,女辭去,僧潛以一絨花插女鬢上,又戲擊其門者三。眾僧聞擊聲,俱起追察,但見一女,冉冉而去。眾乃鳴鈴誦咒,執錫持兵,相與趕逐,直至方丈後一小屋中,乃滅。此室傳言三代祖定化之處,一年一開奉祭,餘時封閉而已。眾僧知女隱跡,即踴躍破窗而入,一無所見,但西北佛廚後爍爍微光。急往燭之,則豎一敝帚耳。竹質潤滑,枝束鮮瑩,蓋已數十年外物也。眾方疑惑,而絨花在柄,因共信之。乃持至堂前,抽折一筦,則水流滴地。眾僧駭異,明燈細視,筦中非水,實精也。湛然見之,悔懼不已。

以下無名怪

生王二

生王二,隴州人。其居在黑松林跑谷,世以畋獵射生爲業,用是得名。因與眾逐鹿,至深崖,迷失道。正彷徨次,遇女子度水來。年少貌美,而身無衣袽,視王而笑。王平生山行野宿,習見怪物。雖知爲非人,殊無俱色。咄之曰:「汝鬼耶?怪耶?」女又笑而不答。良久,乃問王曰:「爾何人?」王始稍敬異,揖而言:「本山下獵徒,今日逐鹿失蹤,致墮茲處。生死之分,只在頃刻,願娘子哀之。」女曰:「隨我來,當示爾歸路。」遂從以行。登絕高袽巖之峰,涉迴環過膝之水,途逕犖確,足力不能給。女不穿履,步武如飛。到一洞,有大石室,境趣邃寂,如幽人居。不聞煙火氣,寢室尤潔雅。王顧旁無他人,戲言挑之,欣然相就。夜則共榻,晝則採果實以啖之。居月餘,王念母之供養,以情泣告女曰:「我欲暫歸,徐當復相尋。」女許諾,送出官道乃別。王感其意愛,他日再訪焉。試與之語,邀同歸。略不嫌拒,攜手低家。王妻趙氏,已有三男女矣。此女又生兩子。與趙共處甚雍睦,逢外客至,必驚訝斂避。或獨步入山,經月不返,終不火食,王亦任其去留。後二十年猶存。

王上舍

建康王上舍,以政和六年元夕,與友同出府治觀燈。三友登山棚玩優戲,王獨在棚下,不肯前,邀之弗聽,蓋意有所屬。見一姬緩步,一女僕隨之,衣不華,妝不豔,而淡靜可喜。顧王微笑,整冠飾,若欲偷避。王逼而窺之,始撤幕首巾,回面而笑。王將與之語,爲友所牽,莫能遂。於是偕入委巷,行人絕稀,姬復在焉,而友無所睹。王託如廁,抽身相躡,情思飛揚,因就與姬語。姬曰:「我知君雅意,但從寡居一第,無男無女,只小妾同居,蕭索之情,不言可知。君果有心,冀願垂顧。」王曰:「吾方寸已亂,何暇遷延。」攜手將與綢繆,四顧巷陌,燈燭車馬,略無可駐之地。念市橋下甃石處。差可偷期,乃野合而別。道其所居某坊。明日往詣,姬出迎,獎其有信,留止通宵,買酒款適。王暫歸學宮,無日不往。倘有故失期,則飲膳俱廢。浸以臞瘠。向之三友,因詰其曩游,具以告。友曰:「此爲妖異,不言而知。勿復沉迷,以存性命可矣。」王如醉而醒,強自抑遏。姬忽夜造其所,責之曰:「我不幸失身於子,奈何中道相棄?」王他詞謝姬,留歡如初。王覺氣體不支,思與之絕,乃從友寄寢,又夢其來。竟病風癃而卒。

孤山女妖

萬曆壬寅,明州聞莊簡公之孫某,弱冠,美風調,攜其姪才十五歲,同詣杭州。路遇姚江秀才呂生,傾蓋相契,遂同寓西湖孤山寺傍一古館中。前即張氏梅花嶼及水仙祠,有短垣隔之,宋人詩:「一盞寒泉薦秋菊」處也。時值秋夜,曖月朦朧,鄰鐘響斷。兩生頗工吟詠,徘徊於庭,忽聞垣西有婦人笑語聲,俄而履跡漸近,靈香襲衣。啟扉視之,遙見二女郎自樹影中來。一著冠,年稍長。其二則綰肉髻,垂鬟如鴉,皆麗色也。褰帷而入,直抵寢所,就牀坐,與聞、呂溫涼,各擇其偶,願諧伉儷。著冠者笑曰:「汝兩人已作鴛鴦配對,而我獨無。」因指聞生之姪謂曰:「終不然留此黃口兒爲我伴乎?我安用此,當往尋水月上人矣。」言訖,即先辭去。二女郎相顧笑曰:「阿姊意不美滿而去,我輩且爲樂也。」兩生驚喜,陳設薄具,談笑歡娛,滅燭解衣,雙棲婉戀。四更後別去。問其居址姓氏,不答,但執手依依曰:「非久相期,慎勿泄於人也。」下階數步,如霧濛花,行於殘月中無影,心竊怪之。

既去,欻爾而滅。陰雲四垂,西風颯至,月色既隱,景物慘人。不覺窗戶軋然,兩生股栗,方異其鬼妖也。然亦頗愜於心,精授魂與,宛轉不寐。明日起視,但見樹深雲亂,水流花開,杳無行跡。邂逅水月上人,自靈芝寺掠湖而至。因言夜來夢見一麗人求偶,某不肯從,絕與兩生所見年長者無異,語及大怪,共爲欷歔。旬月之內,三人相繼病卒。水月者,故楚中少年僧也,豫知亡期,囑備後事。中秋夜,忽謂其同衣曰:「前生冤業至矣。」辭別親友,自題神主而逝。

曹世榮

揚州府學生曹世榮,嘉靖元年出行,得一紙裹於途。啟之,有白金五錢。紙內書云:「不矜細行,終累大德。」又云:「拾得有禍。」世榮懷歸,以汗巾裹置衣架上。抵暮,張燭坐,見一美人之室,笑呼:「曹君,可還我銀。」世榮云:「無之。」美人乃固求,榮指示之。美人解巾微笑,一顧而去,曰:「書生,真是貪財。」翼夕復至,云:「與君有緣,猥相得從。」遂留宿,好合倍常。其妻在榻,懵騰不知覺,黎明告去。荏苒三旬,至晝相對,了不懼人。父母知而戒之,不能卻,乃告其妻父應佐。

佐,太學生,有學行,責之曰:「子心邪,所以召邪。」作辨怪文懸於榻。是夕,美人讀之,有慚色,曰:「此應公譏我耳。吾碎之。」亦不敢舉手。良久云:「此書誚我,我不可留。」即去。明以告佐,佐命移貼房門,而美人不至。他日出郊,遇諸途,問:「娘子何久不相顧。」美人曰:「應公言大有理。我所畏見。」又曰:「某日來與子別,毋相忘。」至日,其父延佐同酌,命世榮立侍其旁。良久,世榮因視階下而笑,佐叱之曰:「故態作耶。」有頃,舉扇障面,與階下切切私語不休。佐奪其扇焚之。世榮稱小解,下階。佐俟之,久不至,起挽之,問何爲,曰:「美人適來告別,云因緣遽斷,亦是天分,此行永不復見郎君矣。所惜者,水裏來,火裏去耳。」由此遂絕。世榮求詩文以謝婦翁。而水火之說,則不可曉云。世榮今尚無恙。

臨川郡南城縣令戴,初買宅於館娃坊。暇日,與弟閒坐廳,忽聞婦人聚笑聲,或近或遠,頗異之。笑聲漸近,忽見婦人數十,散在廳前,須臾不見。如此累日,不知所爲。廳階前枯梨樹,大合抱,意其爲祟,因伐之。有石露如塊,掘之轉闊,勢如形,乃火上沃醯,鑿深五六尺,不透。忽見婦人繞坑扺掌大笑,有頃,共牽入坑,投於石上。一家驚懼之際,婦人復還,大笑,亦隨出。纔出又失其弟,家人慟哭,獨不哭,曰:「他亦甚快活,何用哭也。」至死,不肯言其情狀。

龐女

龐寅孫待制,一女有容色,適毗陵胡道脩,甚雍睦。數年後,道脩每夜即有一婦人來同寢。龐或聞其語言,數詰之,道脩笑而不答。一夜胡先就枕,龐牽幔欲入,其人自帳中出,姿容妍麗,龐自顧己不若,然爾不懼。胡曰:「子見否,不必怒,我與爾同往訪之。」龐恍惚與胡同至一處,如王侯第,簾幕華煥,廊廡間懸琉璃燈,光彩奪目。胡與龐方攜手而行,至一堂,有一人自屏後來,乃向帳中所出之人也。胡捨龐走從之,相挽而去。已而對飲堂上。龐憤之,亟欲走歸,顧門宇悉關鎖,倉皇至一處,見有斷垣,乃大呼,逾之而出。明日,胡曰:「昨宵爾胡不少留,乃怒而遁?」自是無可奈何。

時寅孫任發運使,乃具舟楫迎其女並婿至真州就醫。召一道士,能使物治病。俾令伺胡咳聲,即以釘釘其板。如其言釘之,胡大叫曰:「是甚道理?」亟來奪之。龐懼爲所得,擲板於河中。時寅孫有館客在後舟,見之,即以手招之,其板遂流至船邊。館客取之,拔去釘,胡大笑。道士悵惋而去。卒不可療,乃復歸毗陵,不復爲怪也。

一日,胡謂龐曰:「來日有人攜一女子來售,汝可爲我得之,慎勿靳值。」明日,果有人攜老媼、一村女來,醜陋可駭。胡見之喜曰:「是矣。」乃以數十金得之。胡自是嬖惑此婢,甚歡。蓋怪附婢體而胡見之,乃向之人耳。龐竟離歸。胡與婢生男女數人,亦無他怪。待制之猶子溫孺言之。後問之胡氏,信然。

鄭彥榮婢

鄭彥榮買得一婢,年十五六,容色不舒,常頩然,鄭詰之,不對,但低頭而已。忽爾火光滿屋,磚瓦亂擲,牀榻俱震。鄭甚懼,猶未疑其婢。自後或食饌穢污,或財帛潛失,日見鼠人立,夜有物歌吟。召行道法者,書符厭劾,終不能勝。婢自云:「但可驅使,無有他事。」即日平靜。問其所從,曰:「常有一男子夜來同處,性頗剛戾,如別有顧,即見嗔怒。」鄭遂不敢留,乃賤售云。見唐陸勳《志怪錄》。

郭長生

元嘉中,太山巢氏先爲湘縣令,居晉陵。家婢採薪,忽有一人追之,如相問訊,遂共通情。隨婢還家,仍住不復去。巢恐爲禍,夜輒出婢,聞與婢謳歌言語,大小悉聞,不使人見,見者唯婢而已。恒得錢物酒食,日以充足。每與飲,吹笛而歌,歌云:

「閒夜寂已清,長笛亮且鳴。若欲知我者,姓郭字長生。」

出《幽明錄》。

孟氏

維揚孟貞者,大商也,多在外貿易財寶。其妻孟氏,先壽春之妓人也。美容質,能歌舞,薄知書,稍有詞藻。春日獨游家園,四望而吟曰:「可惜春時節,依前獨自游。無端兩行淚,長只對花流。」吟罷,泣下數行。忽有少年,容貌甚美,逾垣而入,笑曰:「何吟之苦耶?」孟氏大驚曰:「君誰家子?何得遂至於此。而復輕言也?」少年曰:「吾性落拓不拘,惟愛高飲大醉。適聞吟詠,不覺喜動於心,所以逾垣而至。苟能容我花下一接良談,我亦可以強攀清調也。」孟氏曰:「欲吟詩耶?」少年曰:「浮生如寄,少年時猶繁花正妍,黃葉又繼,枉惹人間之恨,愁緒千端,何如且偷頃刻之歡也。」孟氏曰:「妾有良人,去家數載,所恨當茲麗景,遠在他鄉,豈惟惋歎芳菲,固是傷嗟契闊,所以自吟拙句,略敘幽懷耳。不虞君之涉吾地,而見侮如此,宜速去,勿自取辱。」少年曰:「我向聞雅詠,今見麗容,苟蒙見納,雖死且不惜,況責言何害乎?」孟氏命箋續賦詩曰:

「誰家少年兒,心中暗自欺。不道終不可,可即恐郎知。」

少年得詩,喜不自勝,乃答之曰:

「神女配張碩,文君遇長卿,逢時兩相得,聊足慰多情。」

自是孟遂私之,挈歸己舍。少年既妖豔,又善玄素,綢繆好會,樂可知也。逾年夫歸,孟氏憂懼且泣。少年曰:「勿恐,吾固知其不久也。」言訖,騰身而去,闃無所見,不知其何怪也。

常熟女

常熟一中人之女,已有家,適歸寧父母,步行衢中,既而復歸夫家。道遇一綠衣少年,尾之行甚久,稍漸近,窺其女,因肆目挑。女微睨之,亦心動。既而轉比密,遂呼女相期爲私。女諾之。少年言:「汝入門勿見舅姑與夫,可託暴疾遽入房,吾當隨以入。」女又諾之,既入門,聲言疾痛,逕趨內寢,少年已躡踵而入矣。隨閉戶,裸衣而交。交既,少年即去不見,女亦不省何從而出也。乃起妝束出房,猶誑瞞之,而外已窺其所爲矣。扣之,始諱,既而少年屢到,女不能拒,亦不能復諱。家人審知爲妖,無以卻之。試令需索貨物,無不應手而得。如此往還數歲,蹤跡漸稀,女竟無他,今猶安好,年四十五矣。時弘治末所聞,見祝子《語怪錄》。

情史氏曰:妖字從女從夭,故女之少好者,謂之妖嬈。禽獸草木五行百物之怪,往往託少女以魅人。其託於男子者,十之一耳。嗚呼!禽獸草木五行百物之妖,一託於人形,而人不能辨之。人不待託妖又將如何哉?武爲媚狐,趙爲禍水,郗爲毒蟒,人之反常,又何嘗不化而爲禽獸草木五行百物怪也。

字數:30255,最後更新時間:2023-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