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史類略
    1. 第七卷 情癡類
      1. 眇娼
        1. 啞娼
        2. 老妓
        3. 蜀王衍
        4. 宋子京
        5. 荀奉倩
        6. 韋生
        7. 陳體方
        8. 洛陽王某
        9. 樂和
        10. 尾生
        11. 傅七郎
        12. 王生陶師兒
        13. 周幽王
        14. 北齊後主緯
        15. 後燕主熙
        16. 齊景公
        17. 楊政
    2. 補遺
      1. 古田倡

情史類略


第七卷 情癡類


眇娼

娼有眇一目者,貧不能自贍。乃計謀與母西遊京師。或止之曰:「京師,天下之色府也,若目兩,猶恐往而不售,況眇一焉。其瘠於溝中矣!」娼曰:「諺有之:『心相憐,馬首圓。』以京師之大,豈知無我儷者?」遂行。抵梁,舍濱河逆旅。

居一月,有少年從數騎出河上,見而悅之,爲留飲宴。明日復來,因大嬖,取置別第中。謝絕姻黨,身執爨以奉之。娼飯,少年亦飯。娼疾不食,少年亦不食。囁嚅伺候,曲得其意,唯恐或不當也。有書生嘲之,少年忿曰:「自余得若人,還視世之女子,無不餘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爲!」見《淮海集》。

秦少游云:「夫播糠瞇目,則天地四方易位。」世之以惡爲美者多矣,何特眇娼之事哉!

啞娼

楊維禎云:錢塘娼家女,有美而啞者。教以琶、箏、箜篌,及七盤舞蹈之技,靡不精審。即笄,貌益揚,藝益工。京師有大木賈過焉,求見,即大喜,倍價聘之。左右曰:「娼以聲取悅,啞而倍價以聘,何過愚?賈笑曰:「婦類以長舌敗人之家,內讒寢,而後家可長。予聘無長舌,不聘工歌。」遂挾之歸京師。

賈侍姬百十人,聞啞娼至,皆掩口胡盧之。未幾,啞娼寵顓門,賈一飲食,非啞娼不甘。啞娼亦心自語曰:「不聾啞,不家娜。」侈然自隆重,宴享非尊右不居,服飾非珍珠不御。諸姬雖心忌,又咸德其不能言皂白於主,故又心幸之。見《楊鐵崖集》。

楊維禎曰:「使啞娼才色,工之以語言文章,則所遇未必爾。借有之,求其終身榮者寡矣。」情主人曰:「此鐵崖寓言,以當三緘之銘。」

老妓

馬守真,字月嬌,小字玄兒。行四,故院中呼四娘。以善畫蘭,號湘蘭子。少負重名,爲六院冠冕。晚年意氣益豪,日費不貲,家漸耗。

有烏陽少年某,游太學。慕姬甚切,見不自持,留姬家不去。俄聞門外索逋者聲如哮虎,立爲償三百緡,聽使去。姬本俠也,見少年亦俠,甚德之。少年昵姬,欲諧伉儷,指江水爲誓。大出裹蹄,治耀首之飾。買第秦淮上,用金錢無算。而姬擊鮮爲供具,僕馬費亦略相當。是時姬年正五十,少年春秋未半也。錦衾角枕相嬿婉,久而不少覺姬老,娶姬念益堅。姬笑曰:「我門前車馬如此,嫁商人且不堪。外聞以我私卿,猶賣珠兒絕倒不已。寧有半百青樓人,才執箕帚作新婦耶?」少年戀戀無東意。祭酒聞之,施夏楚焉。始怏怏去。

王百穀云:「嘉靖間,海宇清謐,金陵最稱饒富,而平康亦極盛。諸姬著名者,前則劉、董、羅、葛、段、趙,後則何、蔣、王、楊、馬、褚,青樓所稱十二釵也。馬姬高情逸韻,濯濯如春柳聞鶯。吐辭流盼,巧伺人意。諸姬心害其名,然自顧皆弗若。以此聲華日盛,凡游閒子,沓拖少年,走馬章臺街者,以不識馬姬爲辱。油壁障泥,雜沓戶外。池館清疏,花石幽潔。曲室深閨,迷不可出。教諸小鬟寧梨園子弟,日爲供帳燕客,羯鼓、琵琶聲,與金縷紅牙相間,北斗闌干掛屋角猶未休。雖纏頭錦堆牀滿,而鳳釵榴裙之屬,嘗在子錢家。以贈施多,無所積也。祠郎有墨者,以微譴逮捕之。攫金半千,未厭,捕愈急。余適過其家,姬披髮徒跣,目哭皆腫。客計無所出,將以旦日白衣冠送之秦淮。會西臺御史索余八分書,謂爲居間,獲免。姬歎:「王家郎,有心人哉!」欲委身於我,余謝。姬念我無人爬背,意良厚。然我乞一丸茅山道士藥,豈欲自得姝麗哉。脫人之厄,而因以爲利,去厄之者幾何?古押衙而在,匕首不陷余胸乎!由是不復言歸我,而寸腸綢繆固結不解。亦惟余與姬同心相印,舉似他人,不笑即唾耳。姬與余有吳門煙月之期,幾三十載未償。歲甲辰秋日,值余七十初度。姬買樓船,載嬋娟,十十五五,客餘飛絮園,置酒爲壽。絕纓投轄,履舄繽紛。四座填滿,歌舞達旦。殘脂剩粉,香溢錦帆,涇水彌,月姻熅,自夫差以來所未有。吳兒嘖嘖誇盛事,傾動一時。計余別姬,凡十六年,姬年五十七矣。容華雖小減於昔,而風情意氣如故。唇膏面藥,香澤不去手,髮如雲,猶然委地。余戲調:「卿雞皮三少若夏姬,惜余不能爲申公巫臣耳。」

余曾見閶門一老嫗,年近六十矣,甲乙二少年爭嬖之。嫗夫死,甲爲殯,頗有費。事畢,欲迎嫗歸。嫗沽酒與乙爲別。乙涕泣不已,去,遂自縊。天下事盡有不可解者。

蜀王衍

衍好裹小巾,其尖如錐。宮妓多衣道服,簪蓮花冠,施脂粉夾臉。號「醉妝」。衍作《醉妝詞》云:

「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衍好私行,往往宿娼家酒樓,索筆題曰:「王一來去。」恐人識之,乃禁百姓不得戴小帽。

人主何色不可致,而眷一婦。即眷之,亦豈不可召納,而宿於娼樓,癡甚矣。從來人主宿娼樓者,惟獨王衍、宋道君二人。衍是流水闝,道君是爭風闝。然兩人皆致喪國,可不戒哉!

宋子京

宋子京嘗宴於錦江,偶微寒,命索半臂,諸妓各送一枚。公慮有厚薄之嫌,訖不服,忍冷以歸。

使諸妓相愛,聞其負冷,反傷其心。萬一致疾,當如之何!

荀奉倩

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

韋生

吳下韋生,貌劣而善媚。於冬月宿名妓金兒家。妓每欲用餘桶,韋輒先之,候桶暖,方使來坐。

陳體方

吳中陳體方,以詩名。有妓黃秀雲,性黠慧,喜詩。謬謂體方曰:「吾必嫁君。然君家貧,乞詩百首爲聘。」體方信之,苦吟至六十餘章,神竭而歿。其詩情致清婉。方苦吟時,人多笑其老髦被紿,而欣然每誇於人,以爲奇遇。

體方死而有知,猶必吟完百首。秀雲死亦必相從。不然,體方亦必以賴婚訟於地下主者。

洛陽王某

王某,洛陽人,寓祥符,以販木爲業,與妓者唐玉簪交狎。唐善歌舞雜劇,事其曲盡慇懃,爲之迷戀,歲遺白金百兩。周府郡王者,人稱鼓樓東殿下,以居址得名。雅好音樂。聞玉簪名,召見,試其技而悅之。以厚價畀其姥,遂留之。某悲思成疾,賂府中出入之嫗,傳語妓云:「倘得一面,便死無恨,盍亦求之。」妓乘間爲言,殿下首肯。且戲云:「須淨了身進來。」嫗以告某,某即割勢,幾絕,越三月始痊。上謁殿下,命解衣視之,笑曰:「世間有此風漢。既淨身,就服事我。」某拜諾。遂使玉簪立門內見之,相向嗚咽而已。殿下與貲千金,歲收其息焉。事見《說聽》。

相愛,本以爲歡也。既淨身矣,安用見爲?噫!是乃所以爲情也。夫情近於淫,而淫實非情。今縱欲之夫,獲新而置舊;妒色之婦,因婢而虐夫。情安在乎?惟淫心未除故耳。不留他人餘歡之地,而專以一見爲快。此一見時,有無窮之情。此一見後,更無餘情。情之所極,乃至相死而不悔,況淨身乎!雖然,謂之情則可,謂之非癡則不可。

樂和

南宋時,臨安錢塘門外樂翁,衣冠之族。因家替,乃於錢塘門外開雜貨鋪。有子名和,幼年寄養於永清巷舅家。舅之鄰喜將士,有女名順娘,少和一歲。二人因同館就學。學中戲云:「喜樂和順,合是天緣。」二人聞之,遂私約爲夫婦。

久之館散,和還父處,各不相聞。又三年,值清明節,舅家邀甥掃墓,因便游湖。杭俗湖船男女不避。適喜家宅眷亦出遊,會於一船。順娘年已十四,姿態發越,和見之魂消。然一揖之外,不能通語,惟彼此相視,微微送笑而已。和既歸,懷思不已,題絕句於桃花箋云:

「嫩蕊嬌香鬱未開,不因蜂蝶自生猜。他年若作扁舟侶,日日西湖一醉回。」

題畢,折爲方勝,明日攜至永清巷,欲伺便投之順娘。徘徊數次,而未有路。聞潮王廟著靈,乃私市香燭禱焉。焚楮之際,袖中方勝偶墜火中。急簡之,已燼,惟餘一侶字。侶者雙口,和自以爲吉征也。步入碑亭,方凝思間,忽見一老叟,衣冠甚古,手握團扇,上寫姻緣二字。和問曰:「翁能算姻緣之事乎?」叟云:「能之。」因詢年甲,於五指上輪算良久,乃曰:「佳眷是熟人,非生人也。」和云:「某正擬一熟人,未審緣法如何?」叟引至八角井邊,使和視井中有緣與否。和見井內水勢洶湧,如萬頃汪洋,其明如鏡。中有美女,年可十六七,紫羅杏黃裙,綽約可愛。細辨,乃順娘也。喜極往就,不覺墜井,驚覺乃夢耳。查碑文:其神石瑰,唐時捐財築塘捍水,沒爲潮王。和意夢中所見叟即神也。還告諸父,欲往請婚。父謂盛衰勢殊,徒取其怒。再請舅,舅亦不許。和大失望,乃紙書牌位,供親妻喜順娘。晝則對食,夜置枕旁,三喚而後寢。每至勝節佳會,必整容出訪,絕無一遇。有議婚者,和堅謝之,誓必俟順娘嫁後乃可。而順娘亦竟蹉跎未字。

又三年,八月,因觀潮之會,和往江口,巡視良久。至團圍頭,遙見席棚中喜氏一門在焉。乃推身人叢,漸逼視之。順娘亦覺,交相注目。忽聞喧言潮至,眾俱散走。其年潮勢甚猛,如水城數丈,頃刻逾岸,順娘失足墜於潮中。和驟見哀痛,意不相捨,倉皇逐之,不覺並溺。喜家夫婦急於救女,不惜重賂。弄潮子弟,競往撈救。見紫羅衫杏黃裙浮沉浪中,眾掖而起,則二屍對面相抱,喚之不蘇,拆之亦不解。時樂翁聞兒變,亦蹌攘而至,哭曰:「兒生不得吹簫侶,死當成連理枝耳。」喜公怪問,備述其情。喜公恚曰:「何不早言,悔之何及。今若再活,當遂其願也。」於是高聲共喚,逾時始蘇,毫無困狀,若有神佑焉。喜公不敢負諾,擇日婚配。事見《小說》。

一對多情,若非得潮神撮合,且爲情死矣。

尾生

尾生與女子期於梁,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子猶曰:「此萬世情癡之祖。」

傅七郎

傅七郎者,蘄春人。其第二子曰傅九,年二十九歲,好狎游,常爲倡家營辦生業,遂與散樂林小姐綢繆,約竊負而逃。林母防其女嚴緊,志不能遂。淳熙十六年九月,因夜宿,用幔帶兩條接連,共縊於室內。明日母告官,驗實收葬。

紹熙三年春,吉州蘇客逢兩人於秦州酒肆,爲主家李氏當罏共役。蘇頃嘗識傅,問其去鄉之因,笑而不答。蘇買酒飲,散,明日再往尋之,主人言:傅九郎夫妻在此相伴兩載,甚是諧和。昨晚偶一客來,似說其宿過,羞愧不食,到夜同竄去,今不復可詢所在也。

相傳吳郡昔有一人,犯大辟,其人愚甚,臨刑求救於劊子。劊子紿之曰:「汝但安心,俟午刻流星起時,我喚汝急走,當解汝縛,汝便疾奔遠去。我取他人斬之以代汝。」其人信之。及期下刀,鄶子連喚急走,其人遂狂奔,晝夜不息,直至陝西,爲人傭工。主家爲之娶婦。凡數年,稍成家矣。忽念劊子釋放之恩,囊數金至吳下,夜叩其門,欲以報之。劊子叩其姓名。大駭曰:「汝已死,何得復來?」其人猶致謝再三。劊子爲道其實,遂寂然無聲。乃呼伴啟門視之,囊金在焉,人已滅矣。方知叩門者乃魂也。向認爲真已釋放,魂喜極而去,遂如真形,一點破則散矣。傅與林苦於防閒,認真謂死在一處,無異生時。則其魂之聚而不散,爲人當罏共役,又何疑焉。夫果聚而不散,無異生時,則死賢於生矣。雖謂之不癡可也。

王生陶師兒

淳熙初,行都角妓陶師兒,與蕩子王生狎,甚相眷戀。爲惡姥所間,不盡綢繆。一日,王生拉師兒游西湖,惟一婢一僕隨之。尋常游湖者,逼暮即歸。是日王生與師兒有密誓,特故盤桓,比夜達岸,則城門鎖不可入矣。王生謂僕曰:「月色甚佳,清泛不可再。」市酒肴復遊湖中。迤更闌,舉舟倦寢。舟泊淨慈寺藕花深處,王生、師兒相抱投入水中。舟人驚救不及而死。都人作「長橋月、短橋月」以歌之。其所乘舟,竟爲棄物,經年無敢登者。

居無何,值禁煙節序。士女闐沓,舟發如蟻。有妙年者,外方人也。登豐樂樓,目擊畫舫紛紜,起夷猶之興,欲買舟一遊。會日已亭午,雖蓮舫漁艇,亦無泊崖者,止前棄舟在焉。人有以王、陶事告者,妙年笑曰:「大佳,大佳,正欲得此!」即具杯饌入舟,遍遊西湖,曲盡歡而歸。自是人皆喜談,爭求售之,殆無虛日,其價反倍於他舟。事載《名姬傳》。

死後值錢者,惟楊太真襪、陶師兒舟。然襪以色貴,舟以情貴。

漢成帝(再見)

成帝既立趙後,其弟昭儀尤嬖,帝誓無他幸。昭儀聞許美人生子,大恚曰:「陛下常自言約不負汝,今美人有子,負約謂何?」乃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從牀上自投地,啼泣不食,帝亦不食。使中黃門靳嚴持綠囊書,予許美人,戒曰:「美人當有以授汝,受來置飾室中簾南。」美人以篋一盒,盛所生兒,緘封,及綠囊報書予嚴,嚴置飾室中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客子解篋緘,未竟,遣出。帝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將緘封篋推置屏風東。告掖庭獄丞籍武陵:「中有死兒,埋之,勿令人知。」有中宮史曹宮,御幸有娠,生子,並子母殺之。凡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輒死。又飲藥傷墮者無數。帝崩,竟無子。

事孰大於繼祠承祧者,而斬艾血胤以媚二淫,其心死矣。是時,飛燕已正位中宮,合德亦稱昭儀。且姊娣具不宜子,已見八九。假令收宮中美人子,卵而翼之,如劉皇后之於李宸妃,異日其子爲君,猶未必仇趙氏也。自絕其根,身名俱喪,不惟成帝癡,二淫者亦大癡矣。

周幽王

王寵褒姒,廢申後及太子宜臼,而立褒姒爲后,以其子伯服爲太子。褒姒好聞裂繒聲,王發繒日裂之,以適其意。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誘之萬方,故不笑。王與諸侯約:有寇至,舉烽火爲信,則舉兵來援。王欲褒姒笑,乃無故舉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王悅之,爲數舉烽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申後之父申侯,怒與鄫人召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徵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

賓媚人一笑,幾亡其國。褒姒一笑,幾亡天下。從來笑禍無大於此。然齊頃以媚其母,而周幽以媚其寵人,故幽竟見殺,而頃卒吊死問疾,以興其國。所由笑者殊也。

北齊後主緯

馮小憐,大穆后從婢也。穆后愛衰,以五月五進之,號曰「續命」。慧黠,能彈琵琶,工歌舞,後主惑之,立爲左皇后。坐則同席,出則並馬,願得生死一處。

周師之取平陽,帝獵於三堆。晉州亟告急。帝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帝從其言。識者以爲後主名緯,殺圍言非吉征。及帝至晉州,城已欲沒矣。作地道攻之,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帝敕且止,召淑妃共觀之。淑妃妝點,不獲時至。周人以木拒塞城,遂不下。將立爲左皇后,即令使馳取皇后服御,仍與之並騎觀戰。東偏少卻,淑妃怖曰:「軍敗矣!」帝遂以淑妃奔還。至洪洞戍,淑妃方以粉鏡自玩。後聲亂唱賊至,於是復走。內參自晉陽以皇后衣至,帝爲按轡,命淑妃著之,然後去。後主至長安,向周武帝乞淑妃。帝曰:「朕視天下如脫屣,一老嫗豈與公惜也。」仍以賜之。

及帝遇害,以淑妃賜代王達,甚嬖之。淑妃彈琵琶,因弦斷,作詩曰:

「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

後燕主熙

後燕慕容熙,寵愛苻後。從伐高句驪,至遼東,爲衝車地道以攻之。城且陷,欲與後乘輦而入,不聽將士先登,由是城守復完,攻之不克。

未幾,苻後死,熙悲號氣絕,久而復甦。大殮已訖,復啟其棺,與之交接。服斬衰,食粥,制百僚於閣內,設位哭臨。使有司案驗,有淚者以爲忠孝,無則罪之。君臣悚懼,無不含辛致淚焉。

陳後主(再見)

韓擒虎兵入臺城,後主將走。群臣勸依梁武見侯景故事,後主不從。曰:「吾自有井。」乃挾宮人十餘,出景陽殿投井。軍人窺井,呼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怪其太重,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所謂胭脂井是也,又名辱井。楊脩詩云:

「擒虎戈矛滿六宮,春花無樹不秋風。倉皇益見多情處,同穴甘心赴井中。」

按:金陵法寶寺,即景陽宮故地也,辱井在焉。石欄紅痕若胭脂,相傳後主與張、孔淚痕所染。嗟乎,後主若知下淚,不謂之「全無心肝」矣!子猶氏曰:「吳翁有好酒者,與客渡江,中流,風大作,船且覆。眾五色無主,翁獨堅抱酒甕。既免,眾問翁曰:『生之不圖,酒於何有?』翁笑曰:『死生命也。夫死則死耳,幸而生,若此甕一覆,安所得飲乎。』後主亦猶吳翁之智耶!」

齊景公

景公嬖妾名曰嬰子,死,公守之三日不食,膚著於席而不去。晏子曰:「外有良醫,將作鬼神之事。」公信之,屏潔沐浴。晏子令棺入殮死者,公大怒。晏子曰:「已死不復生。」公乃止。仲尼聞之,曰:「星之昭昭,不如月之叆叆。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廢。君子之非,賢於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謂歟!」

楊政

楊政在紹興間,爲秦中名將。威聲與二吳埒,官至太尉。然資性慘忍,嗜殺人。元日招幕僚宴,會李叔永中席起更衣,虞兵持燭導往圂所。經歷曲折,殆如永巷。望兩壁間,隱隱若人形影,謂爲繪畫。近視之,不見筆跡,又無面目相貌,凡二三十軀。疑不曉,叩虞兵。兵旁睨前後無人,始低語曰:「相公姬妾數十人,皆有樂藝。但小不稱意,必杖殺之,而剝其皮。自首至足,釘於此壁上。直俟乾硬,方舉而擲諸水。此其皮跡也。」叔永悚然而出。

楊最寵一姬,蒙專房之愛。晚年抱病,困臥不能興。於人事一切弗問,獨拳拳此姬,常使侍側。忽語之曰:「病勢洴漉如此,萬不望生。我心膽只傾吐汝身,今將奈何。」是時,氣息僅屬,語言大半不可曉。姬泣曰:「相公且強進藥餌,脫若不起,願相從泉下。」楊大喜,索酒與姬各飲一杯。姬反室沉吟,自悔失言,陰謀伏竄。楊奄奄且絕,久不瞑目。所親大將誚之曰:「相公平生殺人如掐蟻蝨,真大丈夫漢。今日運命將終,乃留連顧戀,一何無剛腸膽決也!」楊稱姬名曰:「只候他先死,我便去。」大將解其意,使紿語姬云:「相公喚。」預呼一壯士持骨索伏於榻後,姬至,立套其頸,少時而殂。陳屍於地,楊即氣絕。

姬一日不死,楊亦一日不去。此延生丹、續命膏也,何以殺之。魏顆不從亂命而嫁妾,乃有結草之報,吾知大將之不令終矣。

情主人曰:「人生煩惱思慮種種,因有情而起。浮漚、石火,能有幾何,而以情自累乎?自達者觀之,凡情皆癡也,男女抑末矣。或者流盼銷魂,新歌奪耳,佳人難得,同病相憐,亦千古風流之勝事,眇與啞何擇焉。斯好不已辟乎?然猶曰匹夫自喻適志,遑及其他。乃堂堂國主,粉黛如雲,按圖而幸,日亦不給,彼雨花霜柳,皆眇啞之屬耳,而乃與匹夫爭一夕之歡,諺所謂「舍黃金而抱六磚」者也。至若娶婦蓄妾,本爲自奉;尋芳選俊,只以求歡。而或苦其體以市一憐,殘其軀以希一面,此豈特童心而已哉!雖然,未及死也。尾生甚矣。女子無信,我焉得有信。必也兩心如結,計無復之,與其生離,猶冀死合,幸則爲喜、樂,不幸則爲傅、林、王、陶。死而有知,倡隨無愧;即令無知,亦省卻終身萬種淒涼抑鬱之苦。彼癡人者,不自以爲得算耶。雖然,害止此耳。成帝以之斬嗣,幽王以之欺諸侯,齊、燕二主,以之墮萬人之功,弱宗招亂,樹敵速亡,以彼易此,如以千金易一髮,又何愚哉!雖然玩好在耳目之前,而患在一國之後,中智以上始能料之。景陽宮之事,岌岌乎兵在其頸,生趣已盡,井中非樂所也,而必以兩貴妃同下上,頑鈍無恥,其至矣乎。雖然,彼猶有同生之望焉。夫襚猶先襏,而景公以臭腐爲神妙;死欲速朽,而楊政以刀索爲衽席。死者生之,而生者死之,情之能顛倒人一至於此。往以戕人,來以賊己;小則捐命,大而傾國。癡人有癡福,惟情不然,何哉?

補遺

古田倡

陳筑,字夢和,莆田人。崇寧初登第,爲福州古田尉,惑邑倡周氏。周能詩,贈絕句云:

「夢和殘月過樓西,月過樓西夢已迷。喚起一聲腸斷處,落花枝上鷓鴣啼。

首句蓋寓筑字也。」又《春晴》詩云:

「瞥然飛過誰家燕,驀地香來甚處花?深院日長無個事,一瓶春水自煎茶。」

後與筑作合歡紅綬帶,自縊於南山極樂院,後有知之共排闥救解,二人皆活。已而事敗,既失官去。周至紹興間猶存,既老且醜,門戶遂零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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