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莊子校詮
    1. 外篇
      1. 田子方第二十一

莊子校詮·外篇


田子方第二十一


釋文:『以人名篇。』馬氏姚鼐曰:『與德充符同旨。』案此篇論全德之君子,發揮德充符篇。寓意亦略有與人閒世篇相符者。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一】,數稱谿工【二】。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无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三】,故无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无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四】。』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爲人也眞【五】,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眞【六】,淸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七】,使人之意也消【八】。无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九】,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爲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一〇】。吾所學者,眞土梗耳【一一】!夫魏眞爲我累耳【一二】!』

【一】釋文:『田子方,云:魏文侯師也,名無擇。』王引之云:『田無擇,字子方。擇與斁通,(大雅思齊篇:「古之人無斁,」作無擇。)說文曰:「斁,厭也。一曰,終也。」字或作繹,廣雅曰:「繹,窮也。」然則無斁者,無有厭棄、無有終窮也。無斁則有常矣,故字子方。方,常也。檀弓:「左右就養無方,」論語里仁篇:「遊必有方,」竝曰:「方猶常也。」』(經義述聞第二十二春秋名字解詁上。)馬氏韓愈曰: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爲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爲人。』案史記魏世家稱『文侯之師田子方。』(又見御覽六九八引春秋後語。)又云:『文侯受子夏經藝。』是文侯兼師子夏也。呂氏春秋舉難篇:『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說苑奉使篇:『魏文侯使舍人無擇獻鵠于齊,』則並不以田子方爲文侯師。史記儒林傳序:『田子方受業於子夏之倫,』而呂氏春秋當染篇則云:『田子方學於子貢。』或子方兼學於子夏、子貢與?莊子雖喜稱子方之爲人,但其所重者乃東郭順子。順子蓋莊子假託之眞人也。

【二】釋文:『云:谿工,賢人。』

【三】:『稱說言道,數當於理。』案卽言道數當耳。

【四】:居在郭東,因以爲氏,名順子。

【五】褚伯秀云:『疑此眞字爲冗,下文有之,誤加於此,詳文義可見。』案高士傳中眞字同,眞非冗文。爲人眞而名順子,眞而能順,正下文所謂『虛緣而葆眞』也。(莊子中習用順、緣、循諸字皆同義。)

【六】:『雖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虛而順物,故眞不失。』:『緣、順也。』釋文:『葆音保,本亦作保。』朱駿聲云:『葆,叚借爲保。』郭氏集釋兪樾曰:『以「人貌而天」四字爲句,殆失其讀也。此當以「人貌而天虛」爲句,人貌、天虛,相對成義。「緣而葆眞」爲句,與「淸而容物」相對成義。虛者,孔竅也。淮南子氾論篇:「若循虛而出入,」曰:「虛,孔竅也。」訓孔竅,故亦訓心,俶眞篇:「虛室生白,」注曰:「虛,心也。」太玄斷:「初一曰斷心滅斧,」失:「初一曰刺虛滅刃,」「滅刃」與「滅斧」同,「刺虛」與「斷心」同,故毅:「初一曰懷威滿虛,」猶言滿心也。說詳太玄經。此云:「人貌而天虛,」卽「人貌而天心,」言其貌則人,其心則天也。學者不達虛字之義,誤屬下讀,則「人貌而天」句文義不完。下兩句本相儷者,亦參差不齊矣。養生主篇:「緣督以爲經,」釋文云:「緣,順也。」「緣而葆眞」者,順而葆眞也。上綴虛字亦爲無義。』案兪氏以虛字屬上絕句,王氏集解馬氏纂箋皆從之。惟莊子例以天、人對言,『天虛』一詞,殊無他例。(所舉淮南子俶眞篇『虛室生白,』注:『虛心也。』疑本作『虛室,心也。』)郭釋『虛緣』爲『虛而順物,』緣上綴虛字亦自成義。德充符篇:『有人之形,无人之情。』秋水篇:『天在內,人在外。』皆『人貌而天』之義也。山木篇:『形莫若緣,情莫若率,』則陽篇:『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外物篇:『順人而不失己,』皆『虛緣而葆眞』之義也。仍當從舊讀爲長。

【七】德充符篇:幸能正生以正衆生。

【八】則陽篇:與人並立而使人化。

【九】釋文:『儻然,司馬云:失志貌。』案儻與倘同,在宥篇:『倘然止,』釋文:『倘,云:自失貌。』

【一〇】案鉗猶閉也,淮南子精神篇:『鉗口而不以言,』文子九守篇守平、劉子淸神篇鉗並作閉,卽其證。

【一一】:『非眞物也。』釋文本眞作直,云:『直,本亦作眞,下句同。元嘉本此作眞,下句作直。司馬云:土梗,土人也,遭雨則壞。』茆泮林云:『文選劉孝標廣絕交論司馬云:「梗,土之榛梗也。」一切經音義二十引作「土梗,土之。木梗,亦木人耳。土木相偶,謂以物像人形,皆曰偶耳。」』朱駿聲云:『梗,叚借爲埂,「吾所學者,眞土梗耳。」言非高堂大屋也。司馬「土之榛梗也。」失之。』案寫本無者字,文選劉孝標廣絕交論引同,御覽五〇七引高士傳亦無者字。釋文本眞作直,(郭氏集釋王氏集解、吳氏點勘、馬氏纂箋皆從之。)王先謙云:『直,特也。』直猶乃也,特亦猶乃也。一切經音義八〇引司馬:『梗直土。』疑所引乃正文,梗字誤錯在直子上耳。眞作直,則與釋文本同也。茆氏所稱一切經音義二十,乃玄應音義,(見慧琳音義卷三十三。)『土之』本作『土人。』(黃奭郭慶藩並本茆說,誤爲『土之。』)司馬釋『土梗』爲土人,亦卽土偶,是也。土人、土偶,徒具其形,正所謂『非眞物也。』文選司馬云:『梗,土之榛梗也。』六字,疑本在一切經音義所引司馬『土梗,土人。』之上,先釋梗字耳。朱氏借梗爲埂,說殊乖異。

【一二】御覽高士傳耳作矣,義同。山木篇:『有人者累。』文侯雖悟而未至也。以上第一章。全德之君子。以下諸章,多就全德者而言。

温伯雪子適齊【一】,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二】,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温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三】。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四】,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五】,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六】。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七】,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八】。子路曰【九】:『吾子欲見温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一〇】?』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一一】,亦不可以容聲矣【一二】。』

【一】釋文:『溫伯雪子,云:南國賢人也。』:『姓溫,名伯,字雪子,楚之懷道人也。』馬氏兪樾曰:『廣韻,溫伯,複姓。』案寫本提行。

【二】:『陋,拙也。』案義讀爲儀,義、儀古、今字。禮儀乃形迹所重。

【三】:『蘄,求也。』纂箋王先謙曰:『「振我」猶言「起予。」』案蘄借爲祈,廣雅釋詁三:『祈,求也。』國語晉語七:『振廢淹,』注:『振,起也。』論語八佾篇:『子曰:起予者商也。』卽說『起予』所本。

【四】王氏集解蘇輿云:『「之客」猶「是客。」』

【五】寫本作『中國之君子,』與上文『吾聞中國之君子』一律,當從之。今本『君子』作民,蓋由君誤爲民,傳寫因删子字耳。

【六】:『槃辟其步,逶蛇其迹。』王念孫云:『楚辭九章懷沙篇:「孰知余之從容!」王逸云:「從容,舉動也。」墨子非樂篇云:「衣服不美,身體從容,不足觀也。」莊子田子方篇云:「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漢書翟方進傳云:「方進伺記陳慶之從容語言,以詆欺成罪。」此皆昔人謂舉動爲從容之證。』(廣雅釋訓疏證。)案一猶或也。阮籍達莊論述縉紳好事之徒進見先生:『奕奕然步,䐱䐱然視,投跡蹈階,趨而翔至。』與所述儒士之形態相似。

【七】:『訓導我也,似父之敎子。』釋文:『道音導。』案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寫本道並作導,與釋文音合。道、導古通。(天地篇有說。)

【八】御覽三六六引無而字,呂氏春秋精諭篇亦無而字,『不言』下更有『及出』二字。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一二述其事亦有『及出』二字。

【九】:『仲由怪之,是故起問。』奚侗云:『呂覽精諭篇子路作子貢。』案呂氏春秋子路作子貢,或子路、子貢二人皆怪而起問與?(讓王篇:『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呂氏春秋愼人篇子路亦作子貢。)御覽引子路下有『問焉』二字。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作『子路怪而問曰,』與較合。

【一〇】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吾子』作『夫子,』呂氏春秋亦作『夫子。』寫本雪子下有也字。呂氏春秋『久矣』作『好矣,』下更有『今也』二字,屬下讀。尹仲容校釋承仕)云:『好讀爲孔,孔,甚也。』

【一一】:『目裁往,意已達。』:『目裁運動而玄道存焉。』釋文:『司馬云:見其目動而神實已著也。擊,動也。』朱駿聲云:『擊,叚借爲繫,實爲系。』案大方廣佛華嚴經隨疏演義鈔『夫人』作『斯人,』義同。文選阮嗣宗奏記詣蔣公篇引矣作焉,與合。御覽三六六引矣作也。矣、焉、也並同義。一切經音義七二引司馬:『擊猶動也。』如朱說,擊借爲系,則『目擊,』謂目相聯繫也。說文:『系,繫也。』釋名釋衣服:『系,繫也,相聯繫也。』

【一二】呂氏春秋此下續云:『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符,道也。同,合也。)

〇以上第二章。相知不待言。

顏淵問於仲尼【一】:『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二】。』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三】,无器而民滔乎前【四】,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五】。』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六】!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七】。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八】,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九】,是出則存,是入則亡【一〇】。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一一】,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一二】,效物而動【一三】,日夜无𨻶【一四】,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一五】,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一六】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一七】!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一八】。彼已盡矣【一九】,而汝求之以爲有,是求馬於唐肆也【二〇】。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二一】。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二二】。』

【一】寫本提行。

【二】釋文:『逸,司馬又本作徹(又字疑衍)。瞠,敕庚反,又尹郎反。字林云:直視貌。』茆泮林云:『後漢書逸民傳注、文選范蔚宗逸民傳論注並引司馬云:言不可及也。』吳承仕云:『釋文「又尹郎反,」按尹爲丑之形譌,今正之。』(釋文舊音辨正。)案司馬本逸作徹,後漢書逸民傳引作轍,韻府羣玉四引作軼,徹、轍古、今字。逸、徹、軼並借爲䭿,說文:『䭿,馬有疾足也。』:『奔軼絕塵,字當作䭿。』瞠音丑郎反,則讀與矘同,說文:『矘,目無精直視也。』朱駿聲云:『矘,字亦作瞠,蒼頡篇:瞠,直視也。』鶡冠子兵政篇陸注、韻府羣玉引後上並有其字,僞子華子大道篇:『元瞠乎其後也。』卽本此文,亦有其字。文選范蔚宗逸民傳引矣作耳,寫本矣上有耳字,『耳矣』連文是,本書多此例。

【三】寫本『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馳亦馳也,』也字下皆有者字,『而回瞠若乎後者,』者上有也字,當據補。今本脫三者字及一也字,文意遂不明矣。周禮夏官大司馬:『比小事大,』:『比猶親也。』離騷:『雖不周於今之人兮,』:『周,合也。』『不比而周,』謂不親而自合也。論語爲政篇:『君子周而不比。』

【四】:『器,爵位也。實無人君之位,而民足蹈乎前而衆聚也。』釋文:『謂無人君之器,滔聚其前也。』纂箋:『陸長庚曰:「無名與位,而民自歸之。」章炳麟曰:「滔借爲舀,說文:『舀,抒臼也。抒,挹也。』山木篇:『弟子無挹於前,』『舀乎前,』卽挹於前也。『無器而民舀乎前,』與上說『不言而信,不比而周』同意。」』案滔作蹈,寫本、覆本、道藏本、林希逸口義本、羅勉道循本本滔皆作蹈,蹈、滔正、假字,無位而人蹈乎前,與上文『不言而信,不比而周,』亦相應。

【五】案上而字猶則也。

【六】:『何可不忘懷鑒照,夷心審察邪!』本惡字絕句,云:『嘆辭。』車柱環云:『當讀「惡」爲句,「可不察與」爲句。』案釋惡爲何,與可連讀。車說與本合,王孝魚校正本斷句亦同,於義爲長。

【七】寫本無亦字。人死,謂形死,亦猶則也。齊物論篇:『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邪!』化猶死也,淮南子精神篇:『形有摩而神未嘗化者。』:『化猶死也。』

【八】:『夫夜暗晝明,東出西入,人之死生,譬天之晝夜,以斯寓比,亦何惜哉!』孫詒讓云:『比方,猶言順道也。易比彖傳云:「比,下順從也。」樂記:「樂行而民鄕方。」云:「方猶道也。」』案寫本無而字。墨子明鬼下篇:『莫不比方,』孫氏閒詁莊子此文,釋『比方』爲順道。竊以爲『比方』乃複語,比亦方也。呂氏春秋貴公篇:『不比之人,』:『比,方也。』卽其證。日出日入,晝夜循環,人之生死,亦復類此。至樂篇:『死生爲晝夜,』卽此義。『譬天之晝夜,以斯寓比。』是也。

【九】:『目成見功,足成行功也。』案『有目有趾者,』就人而言,人爲萬物之一。是,謂日出入之理。『成功,』複語,功亦成也。爾雅釋詁:『功,成也。』此謂人待日出入之理而後成也。

【一〇】:『直以不見爲亡耳,竟不亡。』:『見日出謂之存,覩日入謂之亡,此蓋凡情之浪執,非通聖人之達觀。』

【一一】:『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无死生也。』:『日出入旣無存亡,物隱顯豈有生死邪!』案萬物待日之入而死,待日之出而生,物之生死,猶日之出入也。

【一二】王先謙云:『語又見齊物論,彼化作亡。』錢穆云:『化,當依齊物論作亡。』案齊物論亡字,當從此文作化,亡蓋匕之誤,(劉師培有說。)匕、化古、今字。大宗師篇:『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所謂『不化以待盡』也。

【一三】馬氏宣穎曰:『效猶感也。』案效猶應也。

【一四】寫本𨻶作陳,乃𨻶之形誤。道藏褚伯秀義海纂微本作郤,郤、𨻶古通,知北遊篇:『若白駒之過郤,」釋文:『郤,本亦作𨻶。』卽其比。德充符篇亦云:『使日夜无郤。』

【一五】:『薰然,自動之貌。』案薰訓動,則與熏通,呂氏春秋離謂篇:『衆口熏天,』:『熏,感動也。』

【一六】:『不係於前,與變俱往。』案德充符篇:『而知不能規乎其始,』釋規爲測度。前猶始也。

【一七】:『夫變化不可執而留也,雖執臂相守,而不能令停。』纂箋王先謙曰:『雖吾汝終身相與,不啻把一臂而失之,言其暫也。』案『交一臂,』卽相守之意。『失之,』似就上文顏回謂『夫子奔逸絕塵』而言。蓋孔子謂與顏回終身相守,而回未晤其『奔逸絕塵』之理,誠可哀也!又『執臂,』唐爲本作『交臂,』文選江文通雜體詩引同,當從之。今本交作執,涉上『不可執而留』而誤。

【一八】:『著,見也,言汝殆見吾所以見者耳。』宣穎云:『汝但明於吾所顯著之迹耳。』纂箋馬其昶曰:『步、趨、言道,莫非化機之所著,不可執相以求之也。』案步、趨、言道,皆迹也。

【一九】宣穎云:『所著者忽已過去。』案彼,謂迹也。

【二〇】釋文:『「是求馬於唐肆也。」司馬本作「廣肆,」云:「廣庭也,求馬於市肆廣庭,非其所也。」朱駿聲云:『唐,叚借爲漮,按空也。司馬本以廣爲之。』案是與猶同義,齊物論篇有說。洪頤煊亦釋『唐肆』爲『空肆,』惟謂唐通作蕩,則迂曲。(詳讀書叢錄一四。)

【二一】:『服者,思存之謂也。甚忘,謂過去之速也。』宣穎云:『服,言素所佩服。』案兩也字並與者同義。淮南子齊俗篇亦有此文,無兩甚字,:『孔子謙,自謂無知而服回。』宣氏釋服爲佩服,與合。論衡自然篇有此文,亦無兩甚字。

【二二】寫本有上無吾字,文意不完,淮南子齊俗篇作『猶有不忘者存,』當從之。今本此文猶作吾,蓋涉上吾字而誤。忘借爲亡,亡與存對言,所亡者,迹也;所不亡者,超迹也。〇以上第三章。超迹不可執著。

孔子見老耼,老耼新沐,方將被髮而乾【一】,慹然似非人【二】孔子便而待之【三】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四】?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五】,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耼曰:『吾遊於物之初【六】。』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七】,嘗爲汝議乎其將【八】: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九】,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一〇】。或爲之紀,而莫見其形【一一】。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爲【一二】,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一三】,始終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窮【一四】。非是也,且孰爲之宗【一五】!』

【一】釋文本乾作干,云:『本或作乾。』郭氏集釋盧文弨曰:『今本作乾。』朱駿聲云:『干,叚借爲乾。』案『方將,』複語,將亦方也。寫本乾亦作干。

【二】:『寂泊之至。』釋文:『慹,乃牒反,又丁立反。司馬云:不動貌。』馬氏朱駿聲云:『慹,叚爲蟄。』奚侗云:『釋文司馬云:「慹,不動貌。」是叚慹作𣙗,與在宥篇「贄然立」同。下文「先生形體掘若槁木,」卽說「慹然」之義。』案在宥篇:『贄然立,』釋文李頤云:『贄,不動貌。』贄亦借爲蟄,爾雅釋詁:『蟄,靜也。』靜則不動矣。奚氏於彼文亦云:『贄叚爲𣙗,』其說迂曲,彼文有說。

【三】章太炎云:『便借爲屛,漢書張敞傳:『自以便面拊馬,』師古曰:「便面,所以障面,蓋扇之類也。亦曰屛面。」便、屛一聲之轉,故屛或作便。說文:「屛,屛蔽也。」老聃方被髮,不可直入相見,故屛隱於門下而待之。』案章說是,禮記曲禮:『則左右屛而待,』:『屛猶退也,隱也。』此文之『便而待,』猶彼文之『屛而待』也。

【四】案其猶抑也。

【五】奚侗云:『掘借作柮,與杌同,說文:「柮,𣚑柮也。𣚑柮,斷木也。春秋傳曰𣚑柮。」今左傳孟子柮俱作杌。柮爲斷木,本書則用爲形況字。文選陸機文賦:「兀若枯木,」借兀爲杌,亦可爲掘當作柮之證。』案掘借爲崛,漢書揚雄傳甘泉賦:『洪臺掘其獨出兮,』應劭注:『掘,特貌也。』文選掘作崛,引應注亦作崛、崛、掘正、假字。『掘若槁木,』謂特出如槁木也。

【六】:『初未有而歘有,故遊於物之初(之字據寫本補。),然後明有物之不爲而自有也。』:『初,本也。遊心物初,則是凝神妙本,所以形同槁木。』(節引。)案道藏各本、覆本遊下皆有心字。注『遊於物之初,』是本原無心字。:『遊心物初,』是至本乃有心字也。『遊於物之初,』猶山木篇所謂『浮遊乎萬物之祖』也。淮南子俶眞篇:『聖人託其神於靈府,而歸於萬物之初。』『物之初,』『物之祖,』皆謂道也。

【七】:『辟者,口開不合也。』釋文:『司馬云:辟,卷不開也。』王念孫云:『說文:「襞,韏衣也。」徐錯傳云:「韏猶卷也。」襞,字亦作辟,莊子:「口辟焉而不能言。」司馬彪云:「辟,卷不開也。」』(廣雅釋詁四。)朱駿聲云:『辟,叚借爲襞。』案釋辟爲『口開不合,』則辟借爲闢。天運篇:『予口張而不能嗋,』秋水篇:『公孫龍口呿而不合,』張、呿皆開也。

【八】馬氏引高駿烈曰:『呂覽注:「將,主也。」言議乎其宗主也。』章太炎云:『釋言:「將,齊也。」郭璞曰:「謂分齊也。」小雅:「或肆或將,」傳曰:「將,齊也。」王肅曰:「分齊其肉所當用。」「分齊」卽「分劑,」分賦之曰分劑,言其所分劑之度數亦曰分劑,分字今音有平去,古無別也。「嘗爲女議乎其將」者,嘗爲女說其大劑也,猶知北遊篇云「將爲女言其崖略」耳。將聲與𧢼聲亦通,藝文志曰:「庶得麤𧢼,」師古曰:「𧢼,粗略也。」凡言其大劑者,必不能委細,故將、𧢼聲義通矣。』奚侗云:『小雅:「亦孔之將,」:「將,大也。」方言:「將,大也。」「議乎其將,」言爲孔子議其大者耳。:「試議陰陽以擬向之无情耳,未之敢必。」訓將爲或然之詞,非是。』案爾雅釋詁亦云:『將,大也。』試字,乃釋正文嘗字,『未之敢必,」亦對嘗字而言,非『訓將爲或然之詞』也。高氏釋將爲宗主,與下文『非是也,且孰爲之宗。』亦相應。

【九】:『言其交也。』:『肅肅,陰氣寒也;赫赫,陽氣熱也。』案淮南子覽冥篇『肅肅』作『飂飂,』向宗魯先生云:『飂,耤爲𡧯廫之廫。』『肅肅』與『廫廫』義近。『𡧯廫』字今作『寂寥。』鶡冠子度萬篇:『天者,神也;地者,形也。地濕而火生焉,天燥而水生焉。』陸莊子此文爲證。

【一〇】淮南子覽冥篇通作接,義同。氾論篇亦云:『陰陽相接乃能成和。』

【一一】纂箋王先謙曰:『孰維綱是?』案齊物論篇:『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

【一二】:新新不住,故曰:『有所爲』也。

【一三】:『萌於未聚,歸於散也。』案就形迹言,有萌、歸之別。

【一四】:『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者也。』(本老子十四章。『者也』二字據寫本補)。案就變化言,則無所謂始終。寓言篇:『始卒若環,莫得其倫。』鶡冠子世兵篇:『終則有始,孰知其極!』(有與又同。)淮南子精神篇:終始若環,莫得其倫。』又云:『終始無端,莫知其所萌。』

【一五】:『若非是虛通生化之道,誰爲萬物之宗本乎!』案是,謂無形、無功者,卽道也,亦卽物之初也。

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耼曰:『夫得是【一】,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二】。』孔子曰:『願聞其方【三】。』曰:『草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四】,喜怒哀樂不入於胷次【五】。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六】。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爲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爲晝夜【七】,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八】!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九】,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一〇】。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一一】!已爲道者解乎此【一二】。』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一三】,而猶假至言以脩心【一四】,古之君子,孰能脫焉【一五】?』老耼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无爲而才自然矣【一六】。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一七】,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一八】!』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一九】:『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二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二一】。』

【一】宣穎云:是字,俱指物初。

【二】寫本『謂之』作『之謂。』

【三】:方猶道也。

【四】:『疾,患也。易,移也。』案寫本也上有者字。淮南子說山篇亦有此文。又說林篇:『冬有雷電,夏有霜雪,然而寒暑之勢不易,小變不足以妨大節。』文雖異義亦相近。

【五】釋文:『次,中也。』案寫本『胷次』作『匈中,』匈、胷正、俗字。達生篇:『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胷中。』胷亦當作匈。

【六】:『夫天地萬物,其體不二,達斯趣者,故能混同。』案德充符篇:『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

【七】至樂篇:『生者,塵垢也。死生爲晝夜。』淮南子俶眞篇:『以死生爲晝夜。』(參看至樂篇。)

【八】:死生不能滑亂,得喪禍福愈不足以介懷也。(節引。)

【九】寫本也上有者字。得喪禍福皆隸也,得喪禍福與身相比,則身貴於隸;身與眞我(眞君、心神)相比,則身爲隸,眞我又貴於身矣。

【一〇】案我,蓋謂眞我,眞我不變者也。

【一一】纂箋於上句云:『語又見大宗師。』案夫猶此也。淮南子精神篇:『形有摩而神未嘗化者,以不化應化,千變萬抮而未始有極。』(:摩,滅,猶死也。)又云:『禍福利害千變萬紾,孰足以患心!』(注:紾,轉。)

【一二】案爲猶有也,淮南子人閒篇:『唯有道者能行之。』『爲道、』『有道,』其義一也。

【一三】天道篇: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

【一四】案謂老聃未能忘言也。(元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假並誤偃。)

【一五】:脫,免也。古之君子,誰能遣於言說而免於修爲者乎?

【一六】:『汋,水之澄湛也。言水之澄湛,其性自然。』釋文:『汋,音灼,云:取也。』朱駿聲云:『汋,叚借爲勺。』郭氏集釋郭嵩燾云:『說文:「汋,激水聲也。激,水礙衺疾波也。」謂有所礙而衺出疾行,故有聲。水之涌出,亦若激而有聲。「無爲而才自然,」言無有疏導之者。釋文云:「汋,取也。」誤。』(節引。奚侗有說,略同。)纂箋馬其昶曰:『釋名:汋,澤也,有潤澤也。』案朱氏謂汋借爲勺,蓋本注,說文:『勺,挹取也。』馬說較長。釋汋爲『水之澄湛,』未知所本。釋才爲性,是也。列御寇篇:『搖而本才,』釋文:『一本才作性。』亦才、性同義之證。

【一七】德充符篇: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

【一八】:『不脩不爲,而自得也。』:『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修爲!自然而已矣。』案焉疑本作爲,注、疏並可證。惟脩、爲二字平列,未明爲字之義,爲猶乎也,(作焉亦與乎同義。)文選束晢補亡詩引作『夫何脩之爲!』之字衍。

【一九】錦繡萬花谷別集二八引『以告』作『而見,』以猶而也。草堂詩箋五引告亦作見。

【二〇】:『醯鷄,甕中之蠛蠓。』釋文:『醯鷄,司馬云:若酒上蠛蠓也。』茆泮林云:『御覽三百九十五引司馬云:醯鷄,酒上飛蚋。』案草堂詩箋五引司馬仍作『酒上蠛蠓。』列子天瑞篇:『醯鷄生乎酒。』

【二一】:『若無老子爲發覆蓋,則終身不知天地之大全。』案成氏釋微爲無,微亦可訓非。鶡冠子天權篇引『吾不知』作『則吾無以見,』知與見同義,呂氏春秋自知篇:『知於顏色,』:『知猶見也。』卽其證。

〇以上第四章。遊於物之初。

莊子見魯哀公【一】,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爲先生方者【二】。』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三】,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四】;履句屨者,知地形【五】;緩佩玦者,事至而斷【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爲其服也【七】;爲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爲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八】:无此道而爲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无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九】,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卽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一〇】!』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一一】。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一二】,故足以動人【一三】。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一四】,受揖而立【一五】;舐筆和墨【一六】,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一七】,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礴臝【一八】。君曰【一九】:『可矣,是眞畫者也【二〇】!』

【一】釋文:『莊子與魏惠王、齊威王同時,在哀公後百二十年。』:『此言見魯哀公者,蓋寓言耳。』案御覽六〇二引桓譚新論云:『莊周寓言,乃言「堯問孔子。」』今本莊子無『堯問孔子』之文,『莊子見魯哀公』之類,同是寓言耳。

【二】:方,術也。

【三】案舉猶全也,史記萬石傳:『舉齊國皆慕其家行,』與此舉字同義。劉子從化篇:『魯哀公好儒服,舉國皆著儒衣。』本莊子

【四】:『戴圓冠以象天。』釋文:『圜音圓。』案弘明集一二齊釋道盛啓齊武帝論檢試儈事及御覽六九七引此圜並作圓,與釋文音合。圜、圓古通,說劔篇:『上法圓天,』書鈔一二二引圓作圜,亦其比。

【五】:『句,方也。履方屨以法地。』釋文:『句音矩。云:方也。』案道藏本、王元澤新傳本、林希逸口義本、褚伯秀義海纂微本句皆作方,弘明集一二、御覽六九七引並同。

【六】:『緩者,五色絛繩,穿玉玦以飾佩也。玦,決也。本亦有綬字者,曳綬佩玦者,事到而決斷。』釋文:『緩,司馬本作綬。』朱駿聲云:『文十八年傳:「三人緩帶,」注:「緩帶者,優游之稱也。」晉語:「㔻鄭如秦,謝緩秦賂,」注:「遲也。」莊子「緩佩玦者,事至而斷。」按猶董安于佩弦之意,司馬本作綬,非。』郭慶藩云:『說文𦅻、繛二字互訓,緩者,寬綽之意。晉書:「緩帶輕裘,」緩帶,猶博帶也。「緩佩玦,」言所佩者玦,而繫之帶間,寬綽有餘也。釋文司馬本作綬,誤。』案朱、郭二氏並以作緩爲是,於緩字義訓亦相近。惟朱氏之意,『緩佩玦,』蓋謂性寬緩佩玦,故以董安于性緩佩弦爲喩。(佩弦事,見韓非子觀行篇、及論衡率性譴告二篇。)如郭氏謂繫玦於帶間,寬綽有餘,不知與下『事至而斷』何涉邪?竊以爲司馬本作綬,文意較順,爾雅釋器:『繸,綬也。』:『卽佩玉之組。』佩玉之組謂之繸,亦謂之綬,是『綬佩玦,』卽組佩玦,似不必轉從性之寬緩爲說。緩蓋綬之形誤,白帖四、御覽六九二引此亦並作綬。

【七】案有、爲互文,爲亦有也。下文『无此道而爲此服者,其罪死。』无、爲對文,爲亦有也。

【八】釋文:『號,號令也。』案固猶若也。弘明集一二號作『宣令。』

【九】弘明集一二作『唯有孔丘一人。』

【一〇】:『一人,謂孔子。』案而猶有也,史記孝武本紀:『是將而李少君亦以祠竈穀道卻老方見上。』瀧川考證:『而字,中統、游、柯、凌本作有。』論衡道虛篇而亦作有,而與有同義。戰國策齊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藝文類聚二〇、御覽四百二並引申子:『千里有賢者,是比肩而立。』一用而字,一作有字,亦可證而與有同義。(此義前人未發,參看古書虛字新義〔五五、而〕條。)

【一一】:百里奚,虞人,虞被晉亡,(晉,原誤秦。)遂入秦國,貧賤飯牛,穆公知其賢,委以國政。(節引。)

【一二】:『有虞,舜也,遭後母之難,頻被躓頓,不以死生經心。』宣穎云:『完廩、浚井是也。』(王氏集解本之。)

【一三】:『堯妻以二女,委以萬乘。』纂箋宣穎曰:『成邑成都,師錫帝禪。』

【一四】:畫師並至。

【一五】釋文:『司馬云:受命揖而立也。』

【一六】釋文:『舐,本或作𦧑,食紙反。』朱駿聲云:『說文:「舓,以舌取食也,从舌易聲,或从也聲。」字亦作舐,莊子:「舐筆和墨。」』案舓,或从也作𦧇,俗變作𦧑。

【一七】釋文:『儃儃,吐袒反。云:舒閒之貌。』宣穎云:『儃音坦。』馬氏方以智曰:『儃儃猶坦坦。』

【一八】:『解衣箕坐,倮露赤身。』釋文本槃作般,云:『字又作褩。司馬云:「般礴,謂箕坐也。」臝,本又作羸,同,力果反。司馬云:「將畫,故解衣見形。」』案司馬本、釋文本槃並作般,道藏王元澤新傳本、元纂圖互助本、世德堂本亦皆作般,說文繫傳一二、記纂淵海八三、韻府羣玉一九引此並作盤,般、槃、盤,古並通用。釋文謂『般,字又作褩,褩疑槃之誤,涉上衣字而誤从衣也。事文類聚前集四〇、合璧事類前集五六引礴並作薄,礴乃俗字。釋文稱『臝,本又作羸。』寫本正作羸,記纂淵海八七引同。疏『倮露赤身,』是本作倮,臝、倮並俗字。羸,借字。正作𧝹,說文:『𧝹,袒也。』王半山徐熙花詩:『安知有人槃礴臝,』虛圖詩:『想當槃礴欲畫時,睥睨衆史如庸奴。』並本莊子

【一九】案上文言公,此作君,公、君古通,天道篇有說。

【二〇】寫本畫下有之字,疑涉上文兩之字而衍。

〇以上第五章。全德者不飾外。

文王觀於臧【一】,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二】,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三】。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四】;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五】。於是旦而屬之夫夫曰【六】:『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𩑺【七】,乘駁馬而偏朱蹄【八】,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九】,庶幾乎國有瘳乎【一〇】!』諸大夫蹵然曰:『先君王也【一一】。』文王曰:『然則卜之【一二】。』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一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一四】。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㪚羣【一五】,長官者不成德【一六】,斔斛不敢入於四境【一七】。列士壞植㪚羣,則尙同也【一八】;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一九】;斔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无二心也【二〇】。文王於是焉以爲大師【二一】,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无聞【二二】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二三】?又何以夢爲乎?』仲尼曰:『默,女无言。夫文王盡之也【二四】,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二五】。』

【一】:『臧者,近渭水地名也。』釋文:『司馬本作「文王微服而觀於臧。」』案寫本提行。(天中記二三引此與司馬本同。蓋據司馬本也。)

【二】:『丈夫者,寓言於太公也。』釋文:『「丈夫,」本或作「丈人。」』纂箋羅勉道曰:『此依傍呂望事。』案道藏褚伯秀義海纂微本『丈夫』作『丈人,』與釋文所稱或本合。下文皆稱臧丈人。

【三】:『無心施餌,聊自寄此逍遙。』王念孫云:『廣雅曰:「釣,鉤也。」以上六釣字,「其釣」與「持其釣」兩釣字指鉤而言,餘四釣字皆讀爲釣魚之釣。古人謂鉤爲釣也。』(說已見胠篋篇。)奚侗云:『有借作爲。常借作尙,尙者,上也,言彼丈夫固非持其釣以爲釣者,是釣之上者也。』案不釣之釣,乃釣之至也。常釣卽上釣,亦卽至釣矣。

【四】:恐皇親宰輔,猜而忌之。

【五】:『旣欲捨而釋之,不忍蒼生失於覆蔭。』案釋猶舍也。

【六】:『屬語臣佐。』釋文:『司馬云:「夫夫,大夫也。」一云:「夫夫,古讀爲大夫。」』案寫本、南宋蜀本、覆本、道藏各本皆作『大夫,』與下文兩稱『諸大夫』合。先秦金石刻辭皆以『夫夫』爲『大夫。』

【七】:『我昨夜夢見賢良之人,黑色而有鬚髯。』王念孫云:『古謂夜爲昔,或曰昔者,晏子春秋雜下篇曰:「有梟昔者鳴,」說苑辯物篇亦作「昔者。」又曰:「夕者瞢與二日鬭,」「夕者」與「昔者」同。或曰夜者,(夜曰「夜者,」故晝亦曰「晝者,」雜上篇「晝者進膳」是也。)晏子春秋外篇曰:「寡人夜者聞西方有男子哭者。」』(晏子春秋雜志。)案昔借爲夕,齊物論篇:『昔者莊周夢爲胡蝶。』亦同例,彼文有說。𩑺作髯,𩑺、髯並俗字,正作䫇,說文:『䫇,頰須也。』須,俗作鬚。

【八】釋文:『「偏朱蹄,」一蹄偏赤也。』案寫本駁作駮。說文:『駁,馬色不純。』:『與駮各字。』俗多以駮爲駁。

【九】:『令我云:寄汝國政於臧文人。』案寫本政作正,正與政通,論語顏淵篇:『政者,正也。』讓王篇:『樂與政爲政,』呂氏春秋誠廉篇政作正,卽其證。

【一〇】案有猶可也,人閒世篇:『庶幾其國有瘳乎!』與此同例,彼文有說。

【一一】:『文王之父季歷,王之所夢,乃是先君敎令於王,是以蹵然驚懼也。』郭氏集釋兪樾曰:『「先君」下疑奪命字,此本作「先君命王也,」故下文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案兪說是也,疏『乃是先君敎令於王,』是本『先君』下有令字,令猶命也,下文『先君之命,』釋文本命作令,亦其比。

【一二】寫本之作諸,諸猶之也。經傳釋詞九引士昬禮記注曰:『諸,之也。』

【一三】:卜以決疑,不疑何卜也!

【一四】:『典憲刑法,一施無改;偏曲敕令,無復出行也。』章太炎云:『偏借爲辯,若辯借爲徧矣。說文:「辯,治也。」治亂字本辭之假借,辯令者,治令也,亦辭令也。』案寫本偏作篇,『篇令』謂篇章辭令,與『典法』對言,偏借爲篇。

【一五】釋文:『司馬云:「植,行列也。散羣,言不養徒衆也。」一云:「植者,疆界頭造屋以待諫者也。」』顧炎武曰:『易泰之九二曰:「朋亡,」渙之六四曰:「渙其羣,元吉。」莊子:「文王寓政於臧丈人,而列士壞植散羣。」』(日知錄五。)郭氏集釋兪樾曰:『司馬兩說,並未得植字之義,宣二年左傳;「華元爲植,」曰:「植,將主也。」列士必先有主而後得有徒衆,故欲散其羣,必先壞其植也。』章太炎云:『植借爲戠,殖或爲膱,考工記:「樴讀爲䐈,」是其例也。易言「朋盇戠,」虞氏曰:「戠,叢合也。」壞戠、散羣同意,皆謂解散朋黨也。』案壞植、散羣同意,章說是。廣雅釋詁三:『植,多也。』爾雅釋詁:『多,衆也。』羣亦衆也,禮記祭法:『王爲羣姓立社,』:『羣,衆也。』管子君至上篇:『法制有常,則民不散而上合。』兪氏平議云:『不字衍文也,上云「治國無法,則民朋黨而下比。」此云「法制有常,則民散而上合。」兩文正相對,散者,散其朋黨也。昔文王寓政於臧丈人,而列士壞植散羣,見莊子田子方篇。此所謂民散,卽壞植散羣之義。』(『壞植散羣』原誤引作『散植壞羣。』)是兪氏以壞植、散羣同義,而於此文則釋植爲主,蓋不能自信矣。又兪氏謂『司馬兩說,』釋文所稱『一云,』恐非司馬說也。

【一六】釋文:『司馬云:不利功名也。』纂箋陸長庚曰:『不居功也。』案德,似謂恩澤。謂不居恩澤也。(『長官』或言『官長,』老子二十八章:聖人用之則爲官長。)

【一七】:『庾,六斗四升也,度量不入四境。』釋文:『斔音庾。云:六斛四斗曰斔。』宣穎云:『恐大小異式,不敢入竟內。』案斔作庾,與釋文音合。寫本作斞,斞上更有而字,斔與斞同,庾乃借字。說文:『斞,量也。』王氏廣雅釋器疏證云:斞,字或作庾,昭十二年左傳:「粟五千庾,」史記魯世家集解賈逵注云:「十六斗爲庾。」論語:「與之庾,」包咸注與賈逵同。』釋文本境作竟,云:『音境,下同。』竟、境古、今字,本書習見。

【一八】案謂不立異也。

【一九】:『事無隔異。』案謂非己成也。呂氏春秋古樂篇:『樂乃可務,』:『務,成也。』

【二〇】: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

【二一】:『俄頃之間,拜爲師傅。』釋文:『大音泰。』案寫本『於是焉』作『少焉,』疏言『俄頃之聞,』疑本亦作『少焉。』

【二二】:『呂佐周室,受封於齊,檢於史傳,竟無逃迹,而云:「夜遁」者,蓋莊生之寓言也。』纂箋馬其昶曰:『此蓋寓言,尙父造周,實無天下於其心也。』案德充符篇述魯哀公傳國於哀駘它,哀駘它悶然而後應,氾若而辭,無幾何,去哀公而行,與此節所述臧丈人事相似。

【二三】王氏集解云:『德未足以信人邪?』案其猶或也,德充符篇:『解其桎梏,其可乎?』下其字亦與或同義,彼文有說。

【二四】:『文王聖人,盡於妙理。』案寫本也上有者字。

【二五】:『斯須者,百姓之情,當悟未悟之頃,故文王循而發之。』:『斯須,由須臾也。(由與猶同。)循,順也。』宣穎云:『順百姓一時之情以取信耳。』案而,汝也。直猶特也。寫本也下有耳字,『也耳,』複語,也與耳同義。又人閒世篇『匠石之齊』章,『弟子曰:趣取无用』一節,與此節自『顏淵問於仲尼曰』以下云云,文義相似,彼文有說。

〇以上第六章。全德者去榮寵。

列御寇爲伯昏无人射【一】,引之盈貫【二】,措杯水其肘上【三】,發之,適矢復沓【四】,方矢復寓【五】。當是時,猶𧰼人也【六】。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七】,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八】,臨百仭之淵,若能射乎?』於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仭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九】,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靑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一〇】。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一一】,爾於中也殆矣夫【一二】!』

【一】:『禦寇、无人,內篇具釋。』王先謙云:『列子黃帝篇无作瞀。』案寫本提行。御覽七四五引御作禦,與合;又引无作瞀,並古字通用。列子黃帝篇御亦作禦,文選謝靈運富春渚詩引作御。北宋本列子无字同,世德堂本作瞀。伯昏无人爲申徒嘉及子產之師,見德充符篇

【二】:『盈貫,謂溢鏑也。』釋文:『貫,司馬云:鏑也。』朱駿聲云:『貫,叚借爲彎,「引之盈貫,」司馬「鏑也。」按謂引弦至鏑。』王氏集解引〔列子張湛:『盡弦窮鏑。』案朱氏謂貫借爲彎,是也。說文:『彎,持弓關矢也。』:『引弓將滿是之謂彎。或叚貫爲關。』

【三】:『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置杯水於肘上,言其停審之至也。』案疏說其爲於,是也。(達生篇:『不厭其天,不忽於人,』其、於互文,其猶於也。)御覽七四五、韻府羣玉一二引其上並有於字,疑淺人所加。抱朴子釋滯篇:『禦寇停肘水而控弦,』本此。

【四】:『矢去也。箭適去,復歃沓也。』:『適,往也。沓,重也。弦發矢往,復重沓前箭。』王先謙云:『適,黃帝篇作鏑。』奚侗云:『列子黃帝篇載此文適作鏑,是也。說文:「鏑,矢鏠也。」小爾雅:「沓,合也。」楚辭天問:「天何所沓?」王逸:「沓,合也。」「發之,鏑矢復沓。」言已發者,鏑與矢復相連合。』案御覽引此適亦作鏑,寫本適作鎬,鎬乃鏑之誤,列子作鏑,鏑,適正、假字。『復沓』不必釋爲『復相連合,』『復沓』猶『重沓,』亦卽『重疊,』(沓借爲疊。)此謂矢已發者,鏑與矢重疊相連也。

【五】:『箭方去未至的,己復寄杯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御覽引杯下有水字。)褚伯秀云:『無隱范先生講宗呂註,兼證小失云:「方矢,猶方舟之義,並也。謂並執之矢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手上也。」其論爲當。』奚侗云:『詩秦風:「方何爲期?」:「方今以何時爲還期乎?」是方有今義。「方矢」猶「今矢,」是引而未發之矢。對已發者言,則未發者爲今矢。若以先後言,則今矢又爲後矢。「方矢復寓,」言後矢又寓於弦也。列子仲尼篇:「善射能令後鏃中前括,發發相及,矢矢相屬。前矢造準而無絕落,後矢之括猶含弦,視之若一焉。」可迻釋此文,未達其旨。』案御覽引方作放,同。

【六】:『不動之至。』:『象人,木偶土梗人也。』宣穎云:『不動如木偶。』案象,與德充符篇『象耳目』之象同,今字作像,彼文有說。

【七】御覽引『之射』下有也字。

【八】案佹,各本皆作危,列子同。佹,俗字。

【九】:『逡巡,猶卻行也。背淵卻行,足垂二分在外空裏。』抱朴子釋滯篇:『伯昏躡億仭而企踵,』辨問篇:『跟挂萬仭之峻峭。』言『億仭,』固夸詞。據下文:『臨彼萬仭,何足介懷!』疑所見此文『百仭』作『萬仭,』與抱朴子言『萬仭』合也。

【一〇】:『揮斥,猶縱放也。』(本書釋文列子釋文引『縱放』並作『放縱。』)釋文:『斥音尺,李音託。』王念孫云:『廣雅:「袥,大也。」袥,曹憲音託。文選魏都賦引倉頡篇云:「斥,大也。」莊子「揮斥八極,」李軌音託。漢書揚雄傳云:「拓迹開統,」拓、斥竝與袥通。』(釋詁一疏證。)案小爾雅廣詁:『斥,開也。』淮南子原道篇:『柝八極,』:『柝,開也,』柝乃𣔳之隸變,說文:『𣔳,判也。』鬻子大道文王問篇逢行珪注用淮南子文析作斥,與莊子列子合。一切經音義一五引許叔重淮南子云:『㡿,拓也。』(拓,原誤柘。)斥乃㡿之隸變。𣔳與㡿通。蘇軾書丹元子所示李太白眞詩:『麾斥八極隘九州,』字亦作斥。達生篇:『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亦所謂『神氣不變』也。

【一一】釋文:『恂,本又作眴。爾雅云:「恂,慄也。」恂謂眩也,欲以眩悅人之目,故怵也。』朱駿聲云:『恂,叚借爲䀏,列子黃帝篇釋文:吳人呼瞬目爲恂目。』(奚侗補注亦有詳說。)又云:『恂,叚借爲眩。注:謂眩也。』案說文:『䀏,目搖也。眴,䀏或从目旬。』朱氏謂恂借爲䀏,據釋文『李又作眴』言之也;謂借爲眩,亦本釋文,眩謂眩惑,(言『眼目眩惑。』)釋文謂『眩悅,』則誤矣。

【一二】:『有懼而所喪多矣,豈惟射乎!』奚侗云:『志卽識字,謂標識也,猶言表著於外。中讀如字,謂心中也。(文王世子:「禮樂交錯於中,」:「中,心中也。」)』案說文:『志,意也。態,意也。』則志亦可通態,『恂目之志,』猶言目搖之態耳,中猶心也,史記樂書:『四暢交於中,』正義:『中,心也。』知北遊篇:『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中亦心也。

〇以上第七章。全德者無驚懼。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一】:『子三爲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无憂色【二】。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三】,子之用心獨奈何【四】?』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五】!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爲得失之非我也,而无憂色而已矣【六】。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七】?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八】。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九】,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眞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刦,伏戲、黃帝不得友【一〇】死生亦大矣,而无變乎己【一一】,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淵泉而不濡【一二】,處卑細不不憊【一三】,充滿天地【一四】,旣以與人己愈有【一五】。』

【一】:『肩吾,隱者也。叔敖,楚之賢人也。』案寫本提行。肩吾,己見逍遙遊篇

【二】論語公冶長篇:『令尹子文三仕爲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又見論衡問孔篇。)與此以爲孫叔敖事異。呂氏春秋知分篇淮南子道應篇氾論篇則並作孫叔敖,本莊子也。

【三】:『栩栩,歡暢之貌也。』案齊物論篇:『栩栩然胡蝶也。』:『栩栩,忻暢貌也。』與此疏同旨。

【四】德充符篇亦云:其用心也獨若之何!

【五】:『何有藝術能過人邪!』案疏說以爲有,是也。

【六】案『而无憂色』猶『遂无憂色,』而與遂同義,史記范雎傳:『平原君畏秦,且以爲然,而入秦見昭王。』文選陸韓卿奉答內兄希叔詩引而作遂,卽其證。(此義前人未發,詳古書虛字新義〔五五、而〕條。)

【七】王氏集解云:不知可貴者在令尹乎?在我乎?

【八】:『亡,失也。若在彼邪?則於我爲失;若在我邪?則於彼爲失。』郭慶藩云:『彼我皆亡,言不在我、不在彼也。淮南詮言篇:「亡乎萬物之中,」曰:「不在萬物之中也。」卽此義。』馬氏林希逸曰:『可貴在令尹,則與我無與;在我,則與令尹無與。』案說其爲若,是也。所見本『在我邪』上似亦有其字。文選王仲寶褚淵碑文引正作『其在我邪?』亡與在對言,郭氏釋亡爲不在,是也。惟所稱淮南,當作

【九】纂箋王先謙曰:『養生主篇亦云:爲之四顧,爲之躊躇滿志。』

【一〇】:『智言之人,不得辨說;美色之姿,不得淫濫;盜賊之徒,何能劫剝;三皇五帝,未足交友也。』馬氏姚永槪曰:『淮南:「美者不能濫也,」注:「濫,覦也。」』案說濫爲淫濫,禮樂記:『姦聲,以濫溺而不止,」史記樂書濫作淫,是濫有淫義。寫本刦作刧,作劫,(釋文本亦作劫,世德堂釋文作刦。)刦、刧並俗字。淮南子俶眞篇:『勢利不能誘也,辯者不能說也,聲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濫也,智者不能動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眞人之遊也。(遊,行也,今本誤道,王氏雜志有說。)本莊子而引伸之也。

【一一】齊物論篇:『死生无變於己,』德充符篇:『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

【一二】:『介,礙也。』案『淵泉』猶『深泉,』與『大山』對言,小爾雅廣詁:『淵,深也。』

【一三】纂箋阮毓崧曰:此係上「不濡」句古注,誤入正文。

【一四】天運篇亦云:『充滿天地。』淮南子俶眞篇:『神經於驪山、太行而不能難,四海、九江而不能濡,處小隘而不塞,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本莊子。此文『充滿天地』下疑脫『而不窕』三字,『充滿天地而不窕,』與上句『處卑細而不憊』對言,上句似非古注誤入正文。荀子賦篇:『充盈大宇而不窕,』淮南子氾論篇:『舒之天下而不窕,」兵略篇:『處大而不窕,』人閒篇要略篇:『布之天下而不窕,』(大戴禮王言篇之作諸,義同。)皆與此句意同,廣雅釋詁三:『窕,寬也。』

【一五】:『旣,盡也。』奚侗云:『老子:「旣以爲人己愈有,旣以與人己愈多。」則此文與字當作爲,爲猶助也。(見小雅論語。)』案此句單承。剡川姚氏本戰國策魏策一引老子上句旣作盡,盡、旣互文,旣亦盡也,與訓旣爲盡合。旣與愈亦互文,此謂『愈以與人己愈多』也。(史記屈原傳:『楚人旣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旣嫉之。』上旣字猶盡也,以猶之也。下旣字義亦與愈同,『旣嫉之,』猶『愈嫉之』也。此義前人未發,古書虛字新義〔三五、旣〕條有說。)老子二句,爲、與亦互文,(帛書乙本老子愈並作兪,與作予,甲本與亦作予,並古字通用。)奚氏謂『此文與字當作爲,爲猶助也。』不知與亦有助義,戰國策秦策一:『不如與魏以勁之,』:『與猶助也。』卽其證。

〇以上第八章。全德者忘死生。

楚王與凡君坐【一】,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二】。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三】。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四】。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五】。』

【一】:『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釋文:『司馬云:「凡,國名,在汲郡共縣。」案左傳,凡,周公之後也。隱七年:「天王使凡伯來聘。」俗本此後有「孔子窮於陳、蔡」及「孔子謂顏回」二章,與讓王篇同,衆家幷於讓王篇音之。檢此二章無,似如重出。古本皆無,謂無者是也。』案寫本提行。釋文『俗本此後有『孔子窮於陳、蔡』及『孔子謂顏回』二章』云云,審讓王篇文多雜湊,此二章實不合於讓王之旨,是否原在讓王篇,亦未敢確斷。而『孔子窮於陳、蔡』章,論孔子窮通皆樂;『孔子謂顏回』章,論顏回貧而樂道。二者唯有德者能之,則俗本此後有此二章,似尙符田子方篇之旨,亦未可遽以爲非也。

【二】:『言有三亡徵也。』:『三者,爲不敬鬼、尊賢、養民也。』郭氏集釋兪樾曰:『楚王左右言凡亡者三人也。曰「言有三亡徵也,」非是。』案云云,蓋就『三亡徵』爲說也。韓非子難二篇:『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桓公曰「告仲父」者三。』(注:有司三請,皆曰:告仲父。)謂桓公言告仲父者三次。此文『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句法同,似亦可釋爲『楚王左右言凡亡者三次也。』

【三】:『自得造化,怡然不懼。』案之猶若也。

【四】案之猶雖也。戰國策秦策四:『今秦之強,不能過智伯。』韓非子難三篇、史記魏世家說苑敬愼篇之皆作雖,卽之、雖同義之證。(此義前人未發,參看古書虛字新義〔七二、之〕條。)

【五】:『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寫本、覆本措並作惜,惜字義長。):『夫存亡者,有心之得喪也。』案心有得喪,乃有存亡之感。

〇以上第九章。全德者達存亡。(馬其昶云:以上達存亡。)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日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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